私不能说一定不比他们差,"威尔说,觉得还是留些余地的好。"你知道,他不是东方学专家。在这方面,他掌握的恐怕大多是第二手材料。""关于占代研究,有许多极有价值的书是很早以前的学者写的,他们对现代的著作自然~一无所知,但他们的书仍在使用。为什么卡苏朋先生的著作,就不能像它们一样有价值?"多萝西娅说,抗议的情绪更强烈了。她不得不把郁积在心头的想法,大声讲出来。"这得看研究的是哪一类题目。"威尔说,也带有了反驳的口气。"卡苏朋先生选择的课题,像化学一样经常在变化,新的发现不断形成了新的观点。谁还需要建立在四种元素基础上的体系,或者一本驳斥巴拉赛尔苏斯的书?你难道没有看到,现在还跟在上世纪的一些人,那些与布赖恩特差不多的人背后,继续爬行,或者纠正他们的一些错误,是毫无意义的?这无非是待在堆破烂家具的杂物房里,把那些关于古实和麦西拉姆的残缺不全的理论修修补补,拿来装点门面罢了。""你怎么能讲得这么满不在乎?"多萝西娅说,露出了又是担忧又是生气的脸色。"如果真像你讲的那样,这么兢兢业业,含辛茹苦,最后只是白忙一场,那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悲的?像卡苏朋先生这样一个人,心地这么善良,这么勤奋,这么有学问,把一生中最好的岁月贡献在这种研究上,结果却一无所获,如果你真的认为这样,我奇怪,你怎么无动于衷,一点不觉得痛心。"她一边说,一边开始感到震惊,想不到自己会作出这种假设,她恨威尔,因为是他使她这么做的。"你向我问的是事实,不是感情,"威尔说。"但是如果你想为这些事实责备我,我可以接受。我现在的地位,使我无法表达我对一a苏朋先生的感情,如果我这么做,这充其量只是一个得到周济的人的阿谈之辞。""请原凉,"多萝西娅说,涨红了脸。"我明白,应该怪我不好,因为正如你所说,这些话是我引起的。真的,错误全在于我。经过长期坚韧不拔的努力而失败,这比毫不努力,连失败也谈不上,总好得多""这我完全同意,"威尔说,决定改变态度,"正因为这样,我才决定,不能为了避免失败,什么也不干卡苏朋先生为我慷慨解囊,这对我也许是有害的,因此我打算谢绝这种帮助。我想短期内返回英国,开辟一条道路。除了自己不依靠任何人。",'H上很好,我尊重这种感情,"多萝西娅说,也用亲切的态度对待他。"但我相信,在这件事上,卡苏朋先生从没有过任何想法,只是考虑怎样对你最有利而已。"威尔心想:"她这么固执,这么骄傲,已经不是爱,而是崇拜了,这也难怪,她现在己嫁给他了。"于是他站了起来,说道:"我不能再来拜访你们了。"啊,再坐一会,等卡苏朋先生回来吧,"多萝西娅热诚地说。"我们能在罗马见面,我很高兴。我本来想见见你呢。""可我只是惹你生气,"威尔说。"我给你留下了一个很坏的印象。""别那么说!我的妹妹告诉我,我老是生别人的气,只要他们说了我不爱听的话。但我相信,我还不致怀恨他们。归根结蒂,我倒是常常不得不恨我自己,因为我太缺乏涵养了。""反正你不喜欢我,你一想起我,就会感到不愉快:""没有的事,"多萝西娅说,态度十分诚恳和善。"我非常喜欢你。"威尔还是不很满意,他想,要是她恨他,他在她心头的分量显然还会重一些。他没有再说什么,但他的神色即使不像生气,至少也有些阴沉。"你今后做什么,我非常关心,也很想知道。"多萝西娅继续用愉快的口气说。"我真诚地相信,各人有不同的天赋。要是没有这种信念,我会变得非常狭隘,因为除上绘画,还有那么多东西,我都毫不理解。你很难想象,我对音乐和文学有多么无知,可是你却懂得那么多。我很想知道,你的天赋究竟是什么,也许你会成为一位诗人吧?",'b乒得靠一定的条件。要成为一个诗人,必须有一颗敏感的心灵,'之可以随时洞察事物的幽微变化,而且迅速地感知一切,因为洞察力只是善于在感情的弦上弹出各种声调的一只训练有素的手。总之,在这颗心灵中,认识可以立即转化为感觉,感觉又可以像一种新的认识器官一样爆发出反光。那种状态,一般人是只能偶然得到的。""但是你把诗歌本身漏掉了。"多萝西娅说。"我认为,要成为一个诗人,不懂得诗是不成的。我理解你所说的认识转化为感觉是指什么,因为那似乎正是我所体验到的。但我相信,我永远写不出一首诗。""你就是一首诗--那是说,你已具有诗人最重要的素质,那种使诗人能充分发挥诗人的意识的条件。"威尔说,他的话听来这么新颖,就像我们接触到清晨,春光,以及一切不断更新的事物时得到的感觉一样。"听到这些话,我非常高兴,"多萝西娅说,笑了起来,这使她的话像鸟鸣一样婉转悦耳,她望着威尔,眼睛中闪耀着调皮的、感激的光彩。"你讲得太亲切了,真使我不好意思!""但愿我的行动也像你说的那样,使你感到亲切,我多么希望为你做点什么,可惜我也许永远不会有这种机会。"威尔的话显得热情洋溢。"呀,不会的!"多萝西娅和蔼地说。"我会需要你的帮助的,我也会永远记住,你对我怀着多么美好的希望。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已相信,我们能成为朋友,因为你是卡苏朋先生的亲戚。"她的眼睛变得水汪汪的,闪闪发亮,威尔意识到,他自己的眼睛服从白然法则,也出现了类似情况。她那高尚而对人深信不疑的纯朴天性,具有一种使人驯服的力量,一种温柔而庄严的气质,如果说有什么可以破坏这种力量,那么这就是提到卡苏朋先生的名字了。"有一件事是我现在就得要求你做的,"多萝西娅说,由于情绪又突然激动,她站了起来,走了几步。"请你答应我,你决不向任何人再谈到那件事--我是指卡苏朋先生写的书,一也就是说,像你刚才那种讲法。事情是我引起的。那是我的错误。但是请你答应我。"她一说完,便在威尔对面站住了,严肃地瞧着他。"当然,我可以答应你,"威尔说,但脸还是变红了。如果他不再说一句挖苦卡苏朋先生的话,也不再接受他的恩赐,那么很清楚,他更有权利恨他。歌德说,诗人必须懂得怎样恨。这个能耐,威尔至少是具备的。他说,现在他必须走了,不能再等卡苏朋先生,他会在他们动身时,再来跟他告别。多萝西娅向他伸出手去,他们彼此说了一声"再见"〔但是他刚走到出人车辆的大门日,就遇见了卡苏朋先生。那位先生向表侄表示了最良好的祝愿,同时彬彬有礼地谢绝了明天再度见面,作最后告别的必要,因为在动身以前,他还有许多事要办,时间相当紧迫。当天晚上,多萝西娅对丈夫说:"我有件事要告诉你,那是关于我们的表侄拉迪斯拉夫先生的。"那天他一回家,她已告诉他,威尔刚走,他还要来,但卡苏朋先生答道:"我在门口遇到他了,我认为我们已作过最后的告别。"我们用这种态度和声调讲话的时候,那就是表示,不论这是什么事,是私事还是公事,我们对它已没有兴趣,不想再谈了。这样,多萝西娅才等到了晚仁。"什么事,亲爱的?"卡苏朋先生说(在他的态度最冷淡的时候,他也从不忘记把"亲爱的"挂在嘴边)。"他已下了决心,立刻停止游荡的生活,也不再依赖你的接济。他打算不久就回英国,给自己开辟一条道路。我想,你会认为这是一个好的迹象。"多萝西娅说,露出恳求的目光,望着丈夫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他有没有提到,他打算从事的究竟是什么工作"""没有。但是他说,他已意识到,依赖你的接济过活,对他说来是危险的。当然,他会写信把这事告诉你。他决心这么办,你对他的印象是不是会好一些?""等他通知我以后再说吧。"卡苏朋先生答道。"我告诉他,我相信,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的幸福着想。我记得,我第一次在洛伊克见到他的时候,你谈到他的话都是出于好意。"多萝西娅说,把手按在丈夫的手仁。"我对他负有一种责任,;苏朋先生说,把另一只手又放到了多萝西娅的手上,表示衷心接受她的爱抚。"但我承认,除了这点,这年轻人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因此我想,我们不必讨论他未来的发展,那已超出我明确指出过的范围,不是你我所要操心的了。"多萝西娅没有再提到威尔。第二十三章他说:"哪怕你有太阳神的骏马,哪怕你有第一流的驭者阿波罗!随你怎样。我敢用脑袋打赌,我可以逢凶化吉,大获全胜。"我们已经看到,有一笔债压在弗莱德,文西的心头,尽管这种无形的负担,从来不会使这位逍遥自在的大少爷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然而跟这债务有关的一些细节,却使他一想起它便心烦意乱,坐立不安。债主是班布里奇先生,这一带的马贩子,在米德尔马契,他是"一心寻欢作乐"的年轻人特别喜欢结交的人物。到了假期,弗莱德自然需要更多的娱乐,以致超过了他的支付能力,好在班布里奇先生宽宏大量,不仅租马可以赊账,有一次骑坏了一匹出色的猎马也可以暂缓赔偿,而且还借了一些钱给他,让他清理在弹子房欠下的赌账。他的借款总数是一百六十镑。班布里奇对这笔钱完全放心,他相信,到时候自然有人替文西少爷还债,但他要求有一张凭证,弗莱德起先写的借据由他自己出面。三个月后,借据转期,增加了凯莱布·高思的签字。办这两次手续时,弗莱德都毫不怀疑,他自己有力量还清债务,按照他的逻辑,大笔的钱正在等着他。这种自信,当然很难说有什么客观事实作根据。我们知道,自信是一种比较光滑可爱,也比较虚无缥缈的东西,它具有安定人心的作用,使我们满怀希望,相信上天的明智,或者亲友的愚蠢,不可思议的命运,或者更加不可思议的我们个人在宇宙间的崇高价值,终究会带来圆满的结局,不致辜负我们这一身衣冠楚楚的外表,我们在饮食起居上的高稚情趣;弗莱德深信不疑,他的姨父会送他一笔钱,命运也不会亏待他,凭着"交换"这法术,一匹价值四十镑的马,可以逐步升级,变成一匹随时可以在市场上卖一百镑的马,因为"鉴别能力"同样值钱,它始终等于一笔数目未定的现款。不论怎样,哪怕一切落空--但这是只有不健全的理智才可能想象的--到那时,弗莱德也有他父亲的曰袋作最后的依靠,因此在他心中,希望的源泉总是涓涓不断,永无枯竭之日。至于他父亲的口袋究竟有多大,弗莱德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何况买卖总是变化多端,一年亨损,第二年就可以扭亏为盈,不必挂虑。文西家一向生活优裕,不愁衣食,虽然并无与众不同的排场,但足可维持家庭的习惯和传统,囚此孩子们不懂得节约为何事,稍大一些的,也还保持着儿童的观念,认为他们的父亲只要愿意,能够满足他们的一切需要,文西先生过着米德尔马契式的阔绰生活,在赛马、名酒、宴会上花钱不少,妈妈也是商人们的老主顾,他们的账单给她带来快感,让她意识到,她可以得到一切,不愁无力支付。但是弗莱德知道,限制子女的花费是父亲们的通病,因此如果他有一笔债不得不公开,那么他的挥霍必然引起一场风波,而弗莱德是不喜欢在家庭里刮暴风的。他太孝顺,不能不尊敬他的父亲,对后者的大发雷霆从不顶撞,相信一会儿就会雨过天晴。可是他受不了母亲的眼泪,一电不喜欢老是哭丧着脸,不能随意说笑,因为他大性随和,如果挨了训斥,露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那主要也只是由于理该如此,不得不然。总之,很清楚,比较简便的办法,还是借一个朋友的签字,让借据先转期再说。那为什么不照此办理呢?既然他的希望层出不穷,万无一失,他有什么理由不让别人先替他抵挡一阵?可」借的是,有些人的名字虽然多少管用,这些人大多是悲观主义者,他们尽管相信这位青年绅士天性乐观,却并不相信,世上所有的事都可以让他乐观。我们有求于人的时候,难免要把朋友们排一下队,对他们宽厚的~一面给予公正的肯定,又把他们冒犯过我们的地方--一予以勾销,这样依次鉴定一遍,然后得出结论,哪个人比较热心、我们要求帮忙的急切心情,可以在他那里得到同情的反应。然而这样鉴定的结果,总有不少人遭到否定,因为他们还不太热心,只能留待别人都拒绝以后再说。现在,弗莱德发现,所有的朋友那里,他都不便开口,只有一个人,他觉得不论他对整个人类抱什么看法,这个人至少是可以信任的,不会对他袖手旁观,让他上不了台。在弗莱德眼中,任何丢脸的事,比如,穿的裤子由于缩水变得太小,吃冷羊肉,没有马骑,只能步行,以及诸如此类"见不得人"的寒掺相,对他说来都是荒谬的,也与大自然赋予他的称心如意的直觉不能相容。想到自己给小小一笔债逼得走投无路,让人瞧不起,他便心里发毛。这样,他最后选中的那个人便是凯莱布·高思,他的最穷困、也是心肠最好的朋友。高思一家都很喜欢弗莱德,他也喜欢他们,因为当他和罗莎蒙德还是娃娃的时候,高思一家境况还不错,费瑟斯通先生的两次结婚(第一次娶的是高思先生的妹妹,第二次娶的是文西太太的姊姊),使两家沾了一点亲,但父母之问不如孩子之间关系融洽,孩子们从一只玩具杯里喝茶,整大在一起游戏。玛丽是调皮的小姑娘,弗莱德才六岁,已认定她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女孩子,用一只铜指环跟她定了终身,那只铜指环是他从一把阳伞上拆下来的。后来进了学校,不论在哪个阶段,他都对高思家保持着好感,经常上他们那儿,把它当作了他的第二个家,尽管两家的大人早已不再来往。哪怕在凯莱布·高思境况不错的时候,文西家也是用高高在上的态度对待他和他的妻子,因为在米德尔马契等级观念还是壁垒分明的,尽管那些老制造商不能像公爵一样,除了同等身份的人,跟谁也不发生关系,但他们具有一种先天性的社会优越感,这种优越感虽不能从理论上得到证明,在实践中却极其明确,是毫厘不爽的。高思先生当过测量员,估价人,代理商,但一事无成,后来又从事营造业,不幸也失败了,有一个时期,他只得把所有权让与别人,完全为受让人工作,生活极端拮据,但他精打细算,省吃俭用,终于还清了全部债务许多人认为,他能够做到这点,是树立了一个良好的先例,他问心无愧的努力也为他赢得了应有的尊敬。但是不论世界几哪个地方,没有漂亮的家具,没有成套的金银餐具,单凭正直是不能跟人平起平坐、交际应酬的。文酉太太对高思太太向来看不顺眼,谈到她总认为这不过是一个靠自己挣钱过活的女人--这是指高思太太结婚以前是当教员的。在那个时代,精通林德利·默里的文法和曼格奈尔的《问答集》,不过跟布商能识别花布的商标,导游人懂得一点外国的风土人情差不多,生活还过得去的妇女是不需要那种学问的。自从玛丽给费瑟斯通先生管理家务以后,文西太太对高思家的不满更有了明确的内容,因为她担心,弗莱德会跟那个一无可取的姑娘私订终身,而她的父母却"过着那么寒酸的生活"。弗莱德明白这点,在家中从不提起他去看望高思太太的事,这种拜访近来口趋频繁,这是由于他对玛丽的热情正在增长,使他欲罢不能,更喜欢与她家的人来往。高思先生在城里有一个小事务所,弗莱德便是带着他的要求到那里找他的。他不费力气便达到了目的,因为凯莱布·高思的痛苦教训虽然不少,他还没有引起警惕,对自己的事变得谨慎一些,或者对那些还没有证明不值得信任的朋友,变得小心一些。他一向上分器重弗莱德,相信"这孩子诚恳老实,心地善良,将来有些出息,对他可以一百个放心"。凯莱布的心理状态便是这样。他是那种对自己严格,对别人宽容的少数人中的一个。他总是为别人的过错感到惭愧,从不愿意提起它们;看来他宁可埋头研究木材结构的最好方式,或者其他巧妙设计,也不愿去设想那些过错。在他不得已要责备别人时,他先得把面前的纸整理一番,或者用手杖在地上画几个几何图形,或者在口袋里数一数他的零钱,这才'开口。要他责备别人办坏了事,他宁可自己动手重做。据我看,他恐怕不是一个纪律严明的人。弗莱德把他负债的情形谈了一遍,说他希望不惊动他的父亲,把债还清,他不久就有把握得到一笔钱,因此不会连累任何人。凯莱布推上眼镜,望着这位宠儿清澈年轻的眼睛。他相信他,不懂得过去的诚实并不能保证未来的信用。但他觉得,这是进行友好的规劝的机会,在他签字以前,应该先发表一篇严厉的训词。这样,他拿起借条,移下眼镜,衡量了一「纸上的空白地位,伸手拿了笔,瞧了瞧笔尖,蘸了蘸墨水,又瞧了瞧它,然后把纸从面前推开一点,重新推上眼镜,在浓密的眉毛两端露出了深深的皱纹,这使他的脸变得特别慈祥(原凉我写得这么详细,如果你们认识凯莱布·高思,你们就也会喜爱这些细节了),然后他用安慰的门气说道:'这是不幸,唉,马的膝盖摔断了?还有,你遇到了一个精明的马贩子,你跟他交换马,上了当。我的孩子,下一次可得聪明一些呀!"于是凯莱布拉下眼镜,着手签字,笔迹一丝不苟,这是他办事的一贯作风。不论他做什么,只要是一件工作,他总是认真对待二他把头稍稍侧在一边,朝着那些写得端端正正的大型字毋和字后的尾巴端洋了一会,然后把借条交还弗莱德,说了声"再见",马上又埋头研究詹姆士·彻泰姆爵士的新农舍建造计划了。也许由于他把心思全部集中在这工作上,以致把签字作保的事丢到了脑后,也许由于别的只有他自己明白的原因,总之,关于这事,高思太太一直蒙在鼓里。这事过去以后,弗莱德的天空起了变化,它改变了他对未来的看法,他的姨父费瑟斯通的赠款之所以重要,原因也在这里,以致他的脸才红一阵,自一阵,先是觉得希望极大,继而又感到了相应的失望。他的毕业考试没有合格,这使他在学院里背下的债,更不能获得父亲的谅解,家庭里刮起了一场空前的大风暴〔,文西先生发誓道,要是再遇到这种事。他非把弗莱德赶出家门,让他自谋生路不可。他至今还没有对儿子恢复和善的,尤其使他恼怒的是,到了这个地步他居然还说他不愿当教于,宁可不"那么过活"。弗莱德明白,要不是他的家人像他一样,暗中都相信他是费瑟斯通先生的继承人,他的日子会更不好过。老人为他感到的自豪,对他的明显宠爱,比他自己品行端正作用更大,就像一位年轻的贵族偷了珠宝,我们便说这是盗窃癖,还露出了一抹富有析理的微笑,决不至于想到要把他送进教养院,像对待偷了几只萝上的衣衫槛褛的穷小子一样。确实,在米德尔马契,大部分人相信,费瑟斯通将给他的甥儿留下一份遗产,他们正是从这个角度来评价弗莱德·文西的。至于他自己,他也认为,到了危急关头,费瑟斯通姨父自然会接济他,他也一定会逢凶化吉,这是他的幸运的体现,这个观念始终在他心头构成了一个渺茫的希望,一种无限广阔的前景。然而他那次得到的钞票,却只是有限的几张,跟他负债相比,还差了一大截,必须靠弗莱德的"鉴别能力",或者其他方面的幸运来弥补。由于那件所谓借钱的小插曲,已使他不得不请父亲出面,要求布尔斯特罗德写信作证,现在他不便再央求父亲,说他真的欠了债,需要偿还。弗莱德看得很清楚,愤怒会使人混淆界线,那么一来,他否认曾公然依仗姨父的遗嘱向人借钱一事,就变得不可信了。他找父亲谈了一件麻烦事,却隐瞒了另一件,事到如今,又不得不把全部真相向他招认,这势必引起一个印象;他以前并不老实。弗莱德一直自我标榜,说他从不撒谎,连耍些小花招也不于,还时常耸耸肩膀,装出郑重其事的怪相,谈他所谓的罗莎蒙德的花招(把这种罪名加在一个可爱的女孩子身上,那是只有她的亲兄弟才干得出的)。他宁可吃些苦头,少花几个钱,也不愿背_了}弄虚作假的恶名。正是出于内心的这种强大压力,弗莱德才采取了明智的步骤,把/。一上镑交给了他母亲保管。可惜他没有马上把它交给高思先生,但那是他想先把另外六十镑凑足以后再说;他便是抱着这个目的,把二十镑揣在口袋里当作种子,要让它们在判断力的栽培下,幸运的灌溉下,生长出三倍的谷子。然而打这算盘的却是一位大少爷,他有的只是一颗不着边际的心,因此尽管他掌握了各种数字,他的运算并不准确。弗莱德不是一个赌徒,他没有生过这类特种病,以致把全部神经活动集中在一次投机或一次冒险上,像酒鬼见了酒便会忘乎所以。他有的只是一种逢场作戏的赌博方式,这种倾向不具备酒精的威力,而是靠乳糜喃育的健全血液培植的,它保持着无忧无虑的想象力,按照愿望构思事实,对自身的遭遇不以为意,对别人在这场屡战中取得的利益,也只会啧啧称奇。好在任何冒险都能给希望提供乐趣,因为成功的可能性永远存在,而抛出尽量多的赌注,可以使这种乐趣带有更多慷慨的性质。弗莱德喜欢玩乐,尤其是打弹子,正如他喜欢打猎或越野赛马一样。由于他需要钱,希望赢钱,这种爱好更是不可抑制。但是二十镑谷种钱投在诱人的绿台面上,顿时变得无影无踪--至少除了零星花掉的以外,全都丢在这儿了。弗莱德发现,还债的日期已近在眉睫,可是他的口袋却空空如也,只有八上镑还安然无恙,放在母亲身边。他骑的那匹患气喘病的一马,代表了费瑟斯通姨父很久以前赠予他的一笔钱--他的父亲允许他养一匹马,因为文西先生本人的爱好使他相信,哪怕对一个老是叫父亲枢气的儿子说来,这要求也不算过分。那匹马便是弗莱德的唯一财产,现在他既然有了燃眉之急,需要还债,他决心牺牲他的所有权,尽管失去了马,生活会变得毫无价值。他怀着英雄气概,作出了这一决定,但这是不得已的,原因只在于他怕失信于高思先生,也在于他爱玛丽,怕引起她的反感。他打算上亨斯利,那儿明天早上有马市。那么,是不是一单单把马卖了,带着钱搭蜂车回家?可是那匹马还卖不'了三十镑,何况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不去碰碰运气,未免太傻了。机会是难得的,但也不能说绝对没有,他越想越觉得,机会还是要靠自己争取,如果没有勇气,不敢一试,那才是坐失良机呢。他要跟班布里奇和霍罗克一起上亨斯利,霍罗克也是个行家,到时候,哪怕他们一声不吭,他也能估摸到他们的意思,从中捞到一些好处。出发以前,弗莱德把八十镑从母亲那儿取了出来。弗莱德骑了马,跟班布里奇和霍罗克一起离开了米德尔马契,这自然是前往亨斯利马市场,凡是看到他们的人,大多认为小文西仍像平时一样,是去玩的。确实,要是没有那件大事压在心头,弄得他寝食不安,他自己也会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像一个快乐王子在到处游荡。弗莱德不是粗野庸俗的人,对没有进过高等学府的年轻人的言谈举止,毋宁说是瞧不起的,何况他写过牧歌和高雅的诗篇,还会吹笛子,因此,他跟班布里奇和霍罗克这么如鱼得水,末免不可思议,哪怕对马的爱好也不足以解释这点,但是人们的议论发挥了神秘的作用,因为任何名称往往能规定我们对事物的态度。正由于有了"玩"这个名义,与班布里奇和霍罗克在一起才不致变得索然无味。说真的,要不是这个名义对弗莱德的精神起了支持作用,仿佛这次跋涉只是为了"寻快活",那么在一个檬檬细雨的下午,跟两个马贩子一起来到亨斯利,在一条煤灰飞扬的街上下了马,走进红狮饭店的餐厅,弗莱德一定会觉得大失面子,很不自在。这甲的全部陈设只有一幅积满灰尘的本郡地图,一张简陋的tea画的是马厩中一匹没有名头的马--一幅乔治四世陛下的全身立像,以及一些大小不一的铅痰孟。霍罗克先生总是显得高深莫测,仿佛可以为想象力提供广阔的天地。他的装束叫人一看,就不由得联想到马(只要提一下帽边就够了,它有一点向上翘起,那角度正好使人不致怀疑它会向下弯折)。大自然赋子他的脸,由于生着一对蒙古人的眼睛,鼻子、嘴和下巴又似乎在效法帽边,略微向上翘起,因此脸上始终有一种强自克制的怀疑论者的嘲笑,这对一颗敏感的心灵是最严峻可怕的表情,它在相应的沉默的配合下,会造成一种印象,仿佛这人具有举世无双的理解力,无边无际的幽默感--不过已经干得没有水分,也许还凝结成硬块了--以及深刻敏锐的鉴别力,凡是他的裁决,如果你三生有幸得以知道的话,一定万无一失。在各行各业的人中,都能看到这样的相貌,但最使英国的年轻人折服的,大概还是那些评马专家。弗莱德提起他的马的马蹄球节,向霍罗克先生请教,后者从马鞍上斜过眼去,端详了一会马的行动,时间共三分钟,然后旋转身子,拉了拉缓绳,依然保持沉默,脸上不多不少仍是一副怀疑论者的神色。霍罗克先生在谈话中扮演的这路角色,给人的印象十分深刻。弗莱德只觉得心里有两种情绪在交战,一种是恨不得把他揍上几拳,逼他把意见讲个明白,另一种是想不如留些交情,以后还可利用。不论怎样,到了一定的时刻,霍罗克总会透露几句价值不小的话的。班布里奇先生的态度比较开朗,他似乎从来没有舍不得发表他的高见。他身强力壮,嗓音洪亮。有时人家骂他"胡作非为",这主要是指他喜欢骂人,喝酒,寸丁老婆。有的人上过他的当,说他为人阴险,但他认为贩马是一门奥妙的艺术,因而振振有词地向你证明,它跟道德毫不相干。不可否认,他生意兴隆,一帆风顺,喝了酒比别人不喝酒的时候还清醒,总的说来,他像一棵常绿的月桂树,欣欣向荣。但是他的谈话范围狭窄,三句不离本行,正如那首古老优美的民歌《喝几口自兰地》,隔一会儿便回到了原来的旋律上,这样回荡反复,身体虚弱的人听了,甚至会头晕目眩。但是在米德尔马契的某些圈子里,班布里奇先生不是可有可无的角色,他的出现可以影响整个气氛和情绪。他在绿龙酒家的酒吧间和弹子房电,是个头面人物。他知道跑马场上那些好汉们的轶事,侯爵和子爵的各种新奇花招,这似乎证明,哪怕在骗子中间,贵族也高人一等。但是他那纤毫不爽的记忆力,主要表现在他经手买卖的马_上。直到几年之后,他还能告诉你,它们一口气可以跑多少英里;谈起这些,他总是眉性色舞;为了促进听众的想象力,他还一本正经、赌神发咒地说,这样的事他们是从未见过的。总之,班布里奇先生是一个开心人,也是一个有趣的朋友。但是弗莱德也很有心计,他没有告诉两位朋友,他上亨斯利是打算卖他的马的。他想先从侧面探听一下,他们对它的价值的真实看法。他不明自,要从这些大行家打听他们的真实意见,那是比登天还难的。无缘无故奉承别人,这不是班布里奇先生的缺点。说真的,他以前从没发现,这匹倒霉的栗色马会呼咏呼味喘气,它坏到什么程度,除非用尽地狱里最不中听的话,才能讲清楚。"你上当啦,你要买马,就得找我,文西!可不是,除了那栗色马,你从没骑过更好的马呢,你就把它当宝贝啦。你让它跑一下试试看,那倒像二十个木匠在锯木板。我一辈子还没见过喘气喘得更凶的马,只有一次,那是一匹花斑马,它是粮食贩子佩格韦尔的,一七年前他老是用它驾车,他要我买它,我对他说:'谢谢,佩格,我不是做喇叭生意的。'我就是这么说的。这是一句笑话,后来它传遍了全国。但是,说句不客气的话,那匹马比起你这匹来,还算是一只小喇叭呢。""喂,你刚才还说,他的马喘气喘得比我的更凶呢,"弗莱德说,今天他比平时更容易生气。"那么我是哄你的,"班布里奇先生斩钉截铁地回答。"两匹马半斤八两,分不出好坏。"弗莱德用踢马刺催马快跑,几匹马跑了一小段路。等马慢下来以后,班布电奇先生又道:"不过那匹花斑马跑起来还是比你的好。""我可是对它的步子相当满意,"弗莱德说,他必须提醒自己,他是跟他们一起来玩的,这才没有发脾气。"我认为,它跑得非常利索,霍罗克,你说呢?"霍罗克先生望着前面,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倒像是哪位大画家画的一幅肖像。弗莱德放弃了获得真实意见的荒谬希望,但仍在回味他们的话,他发现,班布里奇的贬抑,霍罗克的沉默,其实都含有赞美的意思,这说明他们对马的评价,并不像嘴上讲的那么坏。真的,市场开始以前,当天晚上:,弗莱德就看到了一个有利的机会,可以把他的马善价脱乒,这使他对自己的先见之明暗暗庆幸,因为他没有忘记把八十镑随身带着。一个青年农民,是班布里奇先生认识的,来到红狮饭店,偶然谈起他有一匹猎马要出售,他说,那就是叫金刚钻的那匹马,。丫下之意,这是一匹名马,无人不知。但他自己只要一匹实用的马,有时能拉拉车子就成了;他快要成家,不想再玩打猎了。猎马寄在一个朋友的马了}里,离这儿不远,先生们如果要看,天黑以前还来得及。到朋友的马既去,得经过一条偏僻的小巷,那里臭气熏天,在那个不_E生的时代,那些阴暗的小街大抵如此,你要是不用一点药,很容易中毒。弗莱德不像他两个朋友喝过白兰地,不怕臭气,但他觉得,他终于找到了有利可图的马,机会不可错过,以致他兴致勃勃,第二天早仁一起身,便又往那儿跑。他断定,如果不跟农民马上成交,班布里奇会抢先下手。情况十分紧急,必须当机立断,他开动脑筋,作厂多力一面的推测)班布里奇曾把金刚钻试骑了一段路,要是他不想买它,何必多此一举(因为这是他朋友的马)。凡是见过这牲目的,显然都对它的优点留下了深刻印象,连霍罗克也不例外。跟这号人打交道,要想得到好处,就得用心体味他们的话,不能像傻瓜一样,光从字面」几理解。这是一匹有深灰色花斑的马,弗莱德刚好知道,梅德利科特勋爵的听差在物色这样一匹马。试骑以后,班布里奇在当天晚上,等那个农民一走,便露出了一句话夕说他看到过一些比这坏的马,也卖了八十英镑。当然,他的话前后矛盾了二十来次,但只要你懂得辨别它们的真假,你就知道他赞成什么。弗莱德对白己鉴别马的能力还是有些信心的。农民也对弗莱德那匹虽然不时喘气,但还不错的马,端洋了好久,这说明他认为它还值得考虑,很可能他愿意要它,把它与金刚钻交换,只要再贴上二十五镑。如果这样,那么弗莱德带着他至少值八十镑的新马离开的时候,他口袋里还有五{五镑,他就可以有一白三十五镑还他的债,暂时得由高思先生垫补的亏空,至多二}一五镑:旱上,在他匆匆忙忙穿衣服的时候,他已胸有成竹,相信这是了--载难逢的机会,决不可失之交臂。尽管班布里奇和霍罗克都劝他别干,他叮不能上当,对他们的意图作直截了当的理解;他必须认}u到,这些家伙诡计多端,不可能真的替一个年轩人着想。在马的问题上。不信任他们还是唯一可靠的方针。但是我们知道,怀疑一切是行不通的,否则生活就会停止不前,总有一些事是我们必须相信和照办的,不沦这有些事叫作什么,它实际就是我们自己的判断,哪怕从表面上看,它好像是对别人最奴性的依赖。弗莱德相信,这笔交易是万无一失的,因此集市还没正式开张,他已把那匹深灰色花斑马弄到手,代价是他原米那匹马另加二十镑一一比他的预料只多了五镑。但是他觉得有些厌烦和疲倦了,也许这是由于思想斗争的缘故,因此他没有逛马市,便独白踏上了十四英里的归途,打算安安静静地回家,也让他的马保持充沛的精力。第二十四章对于背着沉重的十字架的受害者,冒犯者的悔恨只是微弱的慰藉。--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但是很可惜,弗莱德·文西在亨斯利一帆风顺,做成了那笔交易之后,到一了第三天,就陷入了他一生中前所未有的烦恼。这倒不是他的打算落了空,他的马找不到买主,只是在他跟梅德利科特勋爵的听差成交以前,寄托着他八十英镑希望的金刚钻,忽然无缘无故地在马厩里大耍性子,乱踢一阵,差点把马夫踢死,最后它绊到一根吊在马厩板t的绳子里,把脚弄瘸了,伤势严重。这结果是无法挽回的,正如结婚以后,发现对方性情暴躁一样--当然,除非青梅竹马之交,这种事在所难免。弗莱德在这次厄运的打击下,慌了手脚,不像平时那么乐观了,这也难怪,他知道自己口袋里总共只剩了五十镑,眼前已拿不到任何钱,可是一百六十镑的借据五天就要到期。他痛心地感到,哪怕为了免得连累高思先生,向父亲乞求,父亲也一定分文不给,还会大骂高思先生,说这是他在纵容浪费和欺诈,是自食恶果。弗莱德真是一筹莫展,眼看出路只有一条,就是直接找高思先生,把不幸的真相和盘托出,还把五十镑随身带去,免得放在自己手里,再引起不测。他的父亲还在商行里,不知道出了意外,要是知道那匹野马给送进了他的马厩,肯定要大发雷霆。弗莱德觉得,这一也是一件麻烦事,虽然小一些,但与其呆在家里等待挨骂,不如鼓起勇气,解决那个较大的麻烦。他骑_上了父亲的一匹小马,因为他决定,向高思先生说明真相后,便上斯通大院向玛丽坦白一切。事实上,要不是玛丽的存在,要不是他对她的爱,他的良心也许不会这么活跃,以致使他起先老是惦记着那笔债,继而又不能宽怒自己,照他平素的办法,把这件不愉快的事丢在脑后,却要尽他所能,立即采取简单老实的行动。哪怕比弗莱德·文西坚强十倍的人,他们之所以正直,一半也得力于他们最心爱的人的存在。有一位占人在他最亲密的伴侣去世以后说道:"我的一切行为已失去了舞台。"那些还保持着这个舞台的人是幸福的,它的观众要求他们提供最好的表演。毫无疑问,在那时,如果玛丽·高思对什么是人的性格中优美的品质,没有鲜明的观念,那么弗莱德的情况就会大不相同。高思先生不在事务所,弗莱德只得骑了马,上他家里,那是在城外不远的地方,屋前有一个果园,房子很不整齐,式样也老了,一半是木材建筑,在城市发展以前,它只是一所农舍,但现在周围已遍布城市居民的私人花园了二如果我们的房子有它们独特的面貌,像我们的朋友一样,我们一定更喜欢它们。高思家应该说是个大家庭,因为玛丽有四个兄弟和一个妹妹,他们全都非常喜欢他们的老房子,尽管最好的家具早已变卖完了。弗莱德也喜欢它,连它的顶楼,他也十分熟悉,知道在那里经常可以闻到苹果和根椅的香味。直到今天,他每次来到屋前,都会勾起美好的希望。但现在,他的心七上八下,很不自在,他意识到,他一也许不得不当着高思太太的面供认一切,她比她的丈夫更叫他害怕。那倒不是因为她像玛丽一样说话尖刻,动不动挖苦别人。至少如今高思太太年纪不轻了,讲话不会再那么不留情面,正如她自己所说,从她年轻的时候起,生活的重担就压在她肩上、使她懂得克制自己了。她有一种罕见的理性,善+识别什么是不可改变的,因而毫无怨言地服从了事。她敬重丈夫的品德,对他不计较自身利益的作风也已习惯,不论后果如何,都能愉快地接受。她养成了豁达的胸怀,从不想在贵重的茶具或孩子的花边上争奇斗胜,也从不在邻舍家的大婶大嫂面前发牢骚,埋怨高思先生太不精明,要是他像别人一样早已发财等等。因而那些大婶大嫂认为,她不是自高自大就是不合潮流,有时跟她们的丈夫谈到她,便称她为"你们那个了不起的高思太太"。不过她对她们也不是毫无指责的,在米德尔马契。她比大部分主妇受过更正规的教育,因此--哪里有毫无过错的妇女呢?--对这些姊姊妹妹难免过分严格,在她看来,女人是天生只配服从男人的。另一方面,对于男子的缺点,她却宽大无边,别人提到它们,她就说,那是很自然的。此外,还必须承认,高思太太过分强调反抗她所谓的愚昧的必要性;她当过家庭教师,后来成了主妇,这条生活道路在她的意识中获得了强烈反映。她不能忘记,她的文法知识和语音在全城是第一流的,可是她戴的是简陋的帽子,得自己烧饭洗菜,缝补一家人的袜子。她有时还不得不采取逍遥学派的方式教授学生,让他们拿了书或石板,跟着她在厨房里打转。她觉得,应该让他们看看,她能够一边搓洗衣服,一边纠正他们的错误,"不必看书"。一个妇女尽管把衣袖挽到了胳膊弯上面,却懂得什么叫虚拟法,热带在哪里,总之,她受过教育,拥有一切深奥的学问,她不是无用的花瓶,有权得到别人的尊重;每逢她谈到这些发人探省的话,眉头便不由得皱了起来,不过这并没有减少她脸上的慈祥神色,她的话也总是滔滔不绝,那一口女低音显得热情洋溢,悦耳动听。当然,这位模范主妇高思太太,也有她可笑的一面,但是她的占怪无损于她的美好性格,正如皮囊的气味无损于美洒的清香一样。她对弗莱德有一种母性的感情,对他的过失始终采取宽容态度,不过,如果玛丽与他私订终身,她也许不会原谅她,她对妇女的苛刻要求也适用于她的女儿。但是她对弗莱德的破格优待,现在使他更不好受,这一次在她眼里,他的身价一定会一落千丈。而且他来得不是时候,比他预料的更坏,因为凯莱布·高思为了检查附近的一项修缮工程,很早就出门了。高思太太在某些时间是一定在厨房里的,这天早F},她正在这问空旷的屋了里同时从事几件工作:在屋子一头一只擦得于干净净的松木桌上做馅饼,从打开的门里监督萨利在炉子和揉面盆上干活,给她最小的男孩和女孩上课--他们站在桌子对面,桌上放着书和石板。厨房另一头有一只木桶和一个晒衣架,这说明这位母亲还在利用间隙时间,断断续续洗些零星衣服。高思太太把衣袖挽得高高的,正在熟练地做面食,有时用琳面杖举一下,有时在做好的饼上捏一些花纹,一边还一丝不苟地教文法,解释动同和代词必须跟"集体名词或表示多数的名词"保持一致,这样的场面是非常有趣的。她同玛丽差不多,属于那种暮发方脸一类的妇女,只是更漂亮一些,相貌也细一些,皮肤显得苍白,身材是中年妇女结实的体型,目光炯炯发亮,坚定有力。她的帽子周围有一圈雪白的褶边,这使我们想起那些惹人喜爱的法国妇女,我们常常看到她们挽着篮子,在菜场上转悠。看了这位母亲,我们会希望,女儿将来也像她一样,这一幅美好的前景是抵得上一份嫁妆的;但是另一方面,母亲也会像不祥的预兆,时常出现在女儿背后:"瞧,我现在怎样,她不久也会怎样。""现在让我们来复习一遍,"高思太太说,在一只苹果松饼上拧了一个花纹,这引起了贝恩的兴趣,分散了他对课本的注意力,那是一个活泼的小男孩,眉毛浓浓的。"'必须考虑单词所要表示的意思是单数还是复数'··一贝恩,你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高思太太像许多著名的教育家一样,有她自己走惯的老路,哪怕整个社会都沉人海底,她也要把林德利·默里的书高高举起,不让它落进水中。)"嗯··一这意思是·,·…是你必须想到,你的意思是什么,"贝恩答道,声音气呼呼的。"找讨厌文法。它有什么用?"u,}可以教你准确地讲话和写作,使别人不致误会你的意思,"高思太太作了严格精密的解释。"你愿意像老乔布那样讲话吗?"拜愿意,"贝恩说,毫不让步,"那样更有趣。他说'倪奇',这跟我们说'你去'一样可以听懂。""但是他把'一只羊在园子里',说成了'一只船在园子里',"莱蒂说,露出了骄傲的神色。"你听了,还以为他在讲一只船从海里来到了陆地上呢。""除非你是傻瓜,才会这么想,"贝恩说。"一只船怎么会从海里跑到陆地上来呢?""这些还只是语音问题,是文法中最次要的部分,"高思太太说。"贝恩,苹果皮是喂猪的,如果你要吃它,我只得把你的苹果馅饼喂它们了。乔布要讲的只是一些最寻常的事物。如果你像他一样不懂文法,遇到复杂一些的事,你怎么讲得清或写得清呢?你会用错了字,或者把字放错了位置,结果人家非但不理解你的意思,而且觉得你很讨厌,不再理睬你。到那时你怎么办?""我不在乎,我还不爱理睬他们呢,"贝恩说,觉得这结果还不错,比念文法舒服得多。"我看你变得又懒又蠢了,贝恩,"高思太太说,对她儿子的这些反面议论早听惯了。做完馅饼以后,她向晒衣架走去,一边说:"到这儿来,把我星期三讲的辛辛纳特的故事复述一遍。""这我知道!他是一个农民,"贝恩说。"听着,贝恩,让我来讲,他是罗马人,"莱蒂说,用胳膊弯操了他一下。"你这傻丫头,他是罗马的农民,他在耕地。""对,但那以前,你得先讲,人民需要他,"莱蒂说。"得啦,应该先讲他是怎样一个人,"贝恩坚持道。"他是一个聪明人,像爸爸一样,因此人民才需要他,向他请教。他还是一个勇敢的人,能够打仗。我爸爸也这样,妈妈,是吗?""听着,贝恩,让我把故事讲下去,像妈妈讲的那样,"莱蒂说,一边皱眉头。"妈妈,叫贝恩别打岔。""莱蒂,我真替你害躁,"她的母亲说,一边从桶里取出帽子来拧干。"你的弟弟已开始讲了,你应该等着,听他讲得对不对。你现在多么不讲道理,又是推他,又是皱州头,好像你想靠胳膊弯压倒别人似的!我相信,辛辛纳特要是看到他的女儿这副样子,一定很生气。"(高思太太以极其庄严的神态宣布了这个可怕的判决,莱蒂觉得她有话不能说,还处处受到歧视,连罗马人对她也这样,生活实在太痛苦了。)"讲下去,贝恩。""那样·一噢··…那样··。…对了,发生了一场大战,那些人都是窝囊废,于是··一我不记得你是怎么讲的了,总之,他们要找一个人当领袖和国王,管理一切··……""听着,独裁官,"莱蒂说,露出生气的神色,但愿她的母亲能够悔悟。"得啦,独裁官!"贝恩说,口气有些轻蔑。"但那不是一个很好的名称,他不让他们把它写在书上。""好啦,好啦,贝恩,你并不像那么无知,"高思太太说,尽量保持庄严的脸色。"听,有人在打门!莱蒂,快去开门。"打门的是弗莱德。莱蒂告诉他,爸爸还没回家,但妈妈在厨房里,弗莱德已无法退出,只得硬着头皮进了屋子,他不能违背平日的习惯,每逢高思太太在厨房里,他就得先上那儿向她请安。他一言不发,用胳膊搂着莱蒂的脖子,跟她一起走进厨房,只是不像平时那么有说有笑也没抱她。高思太太看到弗莱德这个时候跑来,有些吃惊,但她是不会把吃惊的情绪表现在脸上的,只是一边继续安静地干活,一边说:''弗莱德,你这么早就来啦?你的神色多么苍白。出什么事没有?"''我有事找高思先生,"弗莱德说,不打算多谈,但想了一想又道:"也来看看你。"因为他相信,关于借据的事,高思太太一定知道,即使他不跟她单独讲,反正也得当着她的面讲。"凯莱布过一会儿就回来,"高思太太说,以为弗莱德跟他父亲一定又闹别扭了。"肯定用不了多久,因为他要办的事还丢在桌仁,这是今天早上非完成不可的。我还有些活儿得干,你愿意待在这儿吗?""关于辛辛纳特的故事,不用再讲了吧?"贝恩说,一边把弗莱德手里的马鞭拿过来,对准猫试了一下它的威力。"对,你们可以走了。不过把马鞭放下,你用它打可怜的老乌龟,太不应该了!弗莱德,别让他拿鞭子。""来,小家伙,把它还给我,"弗莱德说,伸出了手。"你今天让我骑你的马吗?"贝恩说,交出了马鞭,那副神色似乎表示,不是他母亲讲了,他才还他的。"今天不成,下次再说吧。我骑的不是我自己的马。""你今天去看玛丽吗?""'是的,我想去一下,"弗莱德说,显得愁眉不展。"。峨她快些回家,跟我玩罚物游戏,那很好玩。""够了,够了,贝恩,出去,"高思太太说,发现弗莱德心情并不愉快。"高思太太,现在你的学生只剩了莱蒂和贝恩两个人吗?"弗莱德说。这时孩子们已经出去,他不得不讲点什么,消磨时间。他还不能决定,是等高思先生回家,还是在谈话中找个合适的机会,把一切向高思太太讲清楚,把钱交给她,然后一走了事。"还有一个。芬妮·哈克布特在十一点半来。现在我的收人不多了,"高思太太笑道。"我的学生快跑光了。不过我已替阿尔弗雷德积了一笔学费,一共九十二镑。现在他可以沉默先生那儿学些本领了,这正是时候。"她还不知道,高思先生正面临着失去这九十二镑,以至更多的钱的危险呢,要是知道,就不会这么高兴了。弗莱德没有做声。"年轻人进大学,花的钱比这更多,"高思太太一单纯地继续道,把一顶帽子的边拉一拉直。"凯莱布认为,阿尔弗雷德可以成为出色的机械师,他得给孩子提供一个有利的机会。哦,他回来了!我听见他进屋了。我们上客厅找他,好吗?"他们走进客厅时,凯莱布刚脱了帽子,在写字台前面坐下。"弗莱德,我的孩子,什么事?"他说,口气有些惊异,手里拿着笔,还没蘸墨水。"你来得正是时候。"但在弗莱德脸上没找到平时那种愉快的表情,他赶紧义问道:"是不是家里出了事?什么事?""这样,高思先生。我是来告诉你一件事,你听了,恐怕不会再瞧得起我了。我得告诉你和高思太太,我没有守信用。我最后还是付不出那张借据上的钱我的运气太坏了,我欠了一百六十镑,可我手头只有这五十镑。"弗莱德一边讲,一边把那些钞票掏出口袋,放在高思先生面前的桌上。他讲得很快,简单的事实一下了便讲完,于是他像孩子一样哭丧着脸,再一也找不出一句话。高思太太吃了一惊,吓得目瞪日呆,望着丈夫,等他解释。凯莱布涨红了脸,过了一会才道:"哦,我忘了告诉你,苏珊,我为弗莱德的一张借据作了保,一共一百六十镑。他说他自己一定能还清这笔钱的。"高思太太的脸显然有了变化,但这像水底的变化一样,水面还是光滑的。她把眼睛盯住弗莱德,说道:一"我猜想,你曾要求你父亲把不足的钱给你,但他拒绝了。""没有,"弗莱德说,咬着嘴唇,讲话更困难了,"我知道,向他恳求是没有用的。除非我觉得有用,我不会向他提到高思先生的名字。""这正好发生在一个不幸的时刻,"凯莱布说,显得迟疑不定,俯视着那些钞票,激动地用手指拨弄它们。"圣诞节快到了··一口前我手头也很拮据。你瞧,我像一个裁缝,要裁衣服,可是布不够。苏珊,你看怎么好?我们存在银行的钱,我都派上了用场。这缺一百一十镑呢,真见鬼了""我替阿尔弗雷德积下的学费,可以给你,那是九十二镑,"高思太太说,神色严峻而坚决,尽管灵敏的耳朵可以从她的话中隐隐察觉到一点颤栗的声音。"我相信,玛丽积蓄的工钱到现在有二十镑了。她会把钱借给我们。"高思太太没有再看弗莱德,也一点没考虑该用什么话刺他一下最有效果。她是一个古怪的女人,这时一心想的只是该怎么办,并不认为说几句尖刻的话,或者发顿脾气,情况就能有所改善。但是她使弗莱德第一次感到了良心的责备,体验到了悔恨的痛苦。寸一分奇怪,以前他在这件事中考虑的,几一乎只有他自己,只觉得他的行为极不光彩,高思家从此会瞧不起他;他从没想过,他的失信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困难,或者造成什么危害,因为这种为别人设身处地考虑的想象力,在那些万事顺遂的公子哥儿心头是没有位置的。确实,在我们大多数人从小接受的观念中,不做坏事的最高动机和这种坏事的受害者,似乎风马牛不相关。直到这个时刻,他才突然发觉自己是一个可耻的小人,劫走了两个妇女的积蓄。"我一定会还清这些钱的,高思太太,总有一天要还的,"他结结巴巴地说。"是的,总有一天!"高思太太说,她特别不爱听那些为丑恶的事实讲的美好语言,现在再也忍不住她的讽刺了。"但是孩子们不能等到总有一天去学手艺,他们必须在}五岁就开始学。"她一向原凉弗莱德,从没对他这么尖刻过。"一切主要怪我不好,苏珊,"凯菜布说。"弗莱德相信他能弄到钱:但这不关我的事,我何苦插手。我想,你一定到处奔走,一切正直的办法都想过了吧?"他又说,用那对仁慈的灰色眼睛打量着弗莱德。凯莱布是个细心人,他故意不提到费瑟斯通先生。"是的,我一切办法都想过一了,真的想过了。,本来我可以有一百三t--镑,但不幸我预备出售的一匹马出了问题。我的姨父给了我/又十镑,我用原来的马,贴了砚十镑,换了另一匹马,这匹马我预备卖掉--我打算今后不骑马了--我估计它至少可以卖八十镑,但谁知道这匹马性子那么烈,自己踢瘸了腿。我真没料到会给你们带来这些麻烦,我还不如跟这些马一起完蛋的好。除了你们,没有人是我更关心的了,你和高思太太一向待我那么好。然而,现在讲这些都是多余的了。我在你们眼里,从此成了一个不成材的东西。"弗莱德转过身去,匆匆走出了屋子他想到白己婆婆妈妈,尽讲废话,方J一都乱了,因为他的道歉对高思一家毫无意义。他们可以望见他骑上马,慌慌张张出了大门。"我对弗莱德·文西很失望,"高思太太说。"要是没有这件事,我简直不能相信,他欠了债会把你也连累进去。我知道他挥霍成性,可是我没想到他会这么无耻,把他的危险转嫁给你--他最熟悉的老朋友,一个再也受不得损失的人。""我是一个傻瓜,苏珊。""你就是这样嘛,"他的妻子说,笑着摇摇头。"但我不会到一市场上替你当义务宣传员的。你为什么把这事瞒着我呢?就像你对你的钮扣一样,你眼看它们掉了,也不告诉我,让袖口敞开着到外面去。要是我早些知道,也许还能找到其他更好的办法。""我知道,这件事使你太伤心了,苏珊,"凯莱布说,满含同情地望着她。"我真不忍心让你受损失,你好不容易为阿尔弗雷德积厂些钱。""亏得我好歹积了几个钱,如今只得你吃些苦了,因为你得自己来教孩子了。你必须改正你的坏习惯。有的人喜欢喝酒,你呢,喜欢给人义务办事,不收费用。今后你得注意,再不能老是那么干了。你应该找一下玛丽,问问这孩子,她积了多少钱。"凯莱布把椅子推后一些,身子向前俯出,慢慢摇着头,把指尖准确地对在一起。"可怜的玛丽上"他说。接着又压低嗓音继续道:"苏珊,我怕她很喜欢弗莱德。""哦,不会!她总是取笑他;他看来也只是像兄弟一样对待她,没有其他意思。"凯莱布没有回答,但随即放下眼镜,把椅子拉回桌边,说道:"这张该死的借据,我但愿它是在汉诺威,越远越好!这些事太糟了,打断了我的工作!"这第一句话已用暮了他所有的咒骂,他讲的时候,那种气呼呼的神色是很容易想象的。但是从没听他讲"工作"这个词的人,很难明白他赋予了它多么重大的意义,他的声调那么独特,充满着热烈的崇敬和宗教的虔诚感,仿佛这个词便是神圣的象征,而那种声调则像金光闪闪的帷慢,衬托在它的周围。凯莱布·高思时常摇摇头,怀着无限感慨的心情,想象那有着千万个头、千万只手的劳动的价值,它那不可或缺的力量,而社会这个机体正是靠它提供衣、食、住的。这个观念在他童年时期已深人了他的脑海。建造房屋或船舶时,那大铁锤的回声,工人们互相应和的呼喊声,鼓风炉的怒号声,发动机的震荡声和冲击声,在他耳里都是庄严的音乐;木材的砍伐和装载,沿着大路远远望去仿佛闪动着星光的大运河,在码头上操作的起重机,仓库中堆积如山的产品,在任何地方为完成艰巨的劳动而付出的精确而多样的体力--他年轻时目睹的这一切景象,对他说来都成一了不必求助于诗人的诗,不必由哲学家来闲述的哲学,不是来源于神学的宗教教义。他早年的抱负就是尽一切可能,在这宏伟的劳动中贡献自已的力量,而这宏伟的劳动也就是他特别尊重的、被称之为"工作"的东酉。虽然他只跟一个测量师学习过一个短短的时期,基本上是靠自学成材的,但他在田地、建筑和采矿方面的知识,超过了本郡大部分专业人员。他对人类的活动所作的分类是十分粗糙的,它也像比他有名的那些人的分类法一样,在这个先进的时代已不能为人们所接受。他把它们分为"工作,政治,传教,治学,娱乐"几种。后面四种,他并不反对,但他对它们的态度,跟一个虔诚的信徒对待其他宗教的神差不多。同样。他对一切等级一视同仁,但是从他自己来说,他不愿属于任何等级,只愿属于那个能使他与"工作"保持紧密接触的等级,在这里他可以光明正大地过活,一与尘土和泥浆,与机器的油垢,与树林和田野的芳香泥土打交道。虽然他从来不承认他不是正统的基督教徒,如果谁向他提出预定的恩典问题,他会为此争论不休,但是我认为,他真正的神是切实有效的计划,准确的工作,以及忠实履行的职责;他的魔鬼是玩忽职守的人。但是在凯莱布身仁没有否定的精神,世界在他看来是如此美好,他愿意接受千差万别的体系,形形色色的理论,只要它们不致对最好的土地排灌系统,坚固的建筑,准确的测量,以及煤矿的精密钻探,发生明显的阻碍作用。事实上,他有一颖虔诚的心,又有丰富而实际的知识。但是他不善于理财,他有明确的价值观念,但他对表现为盈亏的金钱后果,缺乏敏锐的想象力。由于吃了苦头,他相信了这点,于是决定,凡是需要这类才能的"工作",不论他如何喜爱,也只得一律放弃。他让自己全心全意扑在各种不必掌管资金的工作上,在这个范围内,他具有出色的才干,任何人都乐意请他替自己办事,因为他认真负责,取费低廉,往往还谢绝一切报酬。这样,毫不奇怪,高思一家很穷,只能过"节衣缩食的生活"。然而他们对此并不介意。第二十五章爱惰不是为了自己愉快,也从不把自身放在心上,它只是为别人牺牲安乐,在地狱的绝望中建造一座天堂。爱情只是为了自己愉快,迫使别人为它的欢乐奔波,它不惜牺牲别人的安乐、为自己的天堂给别人建造地狱。--威·布莱克:《经验之歌》弗莱德·文西来到了斯通大院,他选择这个时刻,因为他知道,这时姨父不在楼下,玛丽也不会料到他来,她可能独自坐在镶护壁板的客厅内。他把马留在院子里,免得经过前面的石子路发出响声。他悄悄走进客厅,除了门把手的声音,一点动静也没有。玛丽坐在墙角的老地方,正对着皮奥兹夫人写的约翰逊回忆录哈哈大笑,抬起头来的时候,还用扇子遮着脸,看到弗莱德向她走来,笑容才逐渐收敛。他一言不发,站在她面前,用胳膊肘支着壁炉架,神色十分颓唐。她也没有做声,只是抬起眼睛,用疑问的月光望着他。"玛丽,"他开始说,"我是一个又坏又不中用的混蛋。""我想,一次用一个这样的形容词就够了,"玛丽说,竭力想笑,但心里感到厂不祥的预兆。"我知道,从今以后你再也不会看得起我了。你会认为我是一个骗子。你会认为我不老实。你会认为我不关心你,或者你的父母。我知道,我在你眼里永远成了一个不可救药的东西。""我不否认,弗莱德,只要你给我允分理由,我是会这么看你的。现在请你马上告诉我,你究竟T了什么。我宁可知道痛苦的事实,不愿猜哑谜。""我欠了钱--一百六十镑,我要求你父亲作了保。我以为这不会连累他。我相信我能还清这笔钱,我可以尽量想办法。但现在,非常倒霉,我的」一匹马出了事,我只付得出五十镑。我又不能向我父亲要钱,他不会给我一个子儿。不久以前,我的姨父又刚给了我一百镑。现在我还能怎么办呢?目前你父亲又没有多余的现钱,你的母亲只得把她积蓄的九十镑拿出来,她说还得把你的积蓄也凑上。你瞧,这多么……""啊,可怜的妈妈,可怜的爸爸!"玛丽说,眼睛里嘴满了泪水,她再也忍不住,发出了低低的呜咽声。她怔怔地望着前面,没有看弗莱德,家中的一切后果都拥到了她的眼前。他也做声不得,沉默了一会,比刚刁'更伤心了。"玛丽,我不想害你,这是我万万没有料到的,"他最后说。"你再也不会饶恕我了。""我饶恕不饶怒你,这有什么相十?"玛丽忿忿地说。"这能使我的母亲好受一些吗?要知道,那笔钱是她四年来教书的积蓄,是为了送阿尔弗雷德到汉默先生那儿学习用的。你以为,我饶恕了你,就万事大吉了吗?""玛丽,请你尽管骂我吧。这是我罪有应得的。""我并不想骂你,"玛丽说,平静了一些。"我发怒也是没有用的。"她擦汗二了眼泪,丢开书,站起来,取她的针线活儿。弗莱德的眼睛盯着她,他希望它们遇到她的眼睛,这样他就可以找到机会,向她表示哀求和忏悔。但是不成!玛丽根本不瞧他一眼,也不抬起头来。"你的母亲丢掉那些钱,我很难过,"他见她重又坐下,利索地缝着,便说二"我想问你,玛丽,要是你告诉费瑟斯通先生……我是说,要是你把阿尔弗雷德当学徒的事告诉他,他会借一些钱给你吗?""我的家庭是不喜欢向人乞求的,弗菜德。我们情愿干活挣钱。何况你说,费瑟斯通先生最近刚给了你一百镑。他是难得把钱送人的,他就从没送过钱给我。我相信,我的父亲不会向他求情,而且哪怕我愿意求他,也没有用。""我太难过了,玛丽,要是你知道我多么难过,你也会可怜我的。""比这更低得可怜的事还多着呢。但是自私的人总是把他们的痛苦想得比世界上任何事都重要,这种情形太多了,我天天见到。""说我自私,这是不公平的。如果你知道,其他年轻人在干些什么,你就会相信,我绝对不是最坏的人。""我只知道,那些任意挥霍,不管自己是不是付得起钱的人,都一定是自私的。他们想的始终只是他们自己怎么花钱,却不顾别人的死全舌。""任何人都可能遇到意外,玛丽,以致付不出他们打算付的钱。世界上没有比你父亲更好的人,但他也常常遇到困难。""弗莱德,你怎么敢把我的父亲和你相提并论?"玛丽说,声音中包含了深深的愤怒。"他遇到困难,从来不是由于只想到自己寻欢作乐,那是因为他始终把他替别人办的事放在第一位。他一向省吃俭用,辛辛苦苦,尽量让别人少受一些损失。""那么你是认为我从来不替别人着想了,玛丽。把一个人想得太坏,这不是宽大仁慈的表现。在你对他还保持一定影响的时候,我认为你应该尽量运用这影响,使他改恶从善才对。但这正是你从来没有做的。不过,我得走了,"弗莱德最后有气无力地说,"我决不一再向你说什么〔,我很抱歉,我给你造成了这么多麻烦,别的我役什么好说一了。"玛丽的活计从她手中掉了,她抬起了头。哪怕一个女孩子的爱,也往往包含着母性的因素,玛丽的困苦经历使她的性情变得十分敏感,跟我们称作女孩子气的那种冷酷的小性儿完全不同。弗莱德的最后几句话,使她不由得感到一阵辛酸,仿佛一个母亲想到不务正业的淘气孩子如何饮泣或啼哭,便会手忙脚乱,怕他过分难过,伤了身体。在她抬起头,眼睛遇到他那阴勺〔绝望的目光时,她对他的怜悯便超过了她的愤怒和其他一切忧虑。"啊,弗莱德,你的神色多么难看!再坐一会吧,不要马上就走。让我去告诉姑父,你在这儿。他一直奇怪,你怎么整整一个星期不来瞧他呢"玛丽匆匆说着,对涌到她嘴边的话来不及辨别它们的意义,便说出了口,她的声调也一半像安慰,一半像恳求。说完,她便站起身子,似乎要去察报费瑟斯通先生。理所当然,弗莱德感到鸟云已经散开,一线阳光射到了他身上,他走过去,站在她面前。"玛丽,只要你说一句话,我就什么都依你的。你说,你不会把我想得那么坏,不会从此不理我。""你这话好像我喜欢把你想得很坏似的,"玛丽说,声音十分悲伤。"好像看到你这么游手好闲,不务止业,我一点不觉得难过似的。别人都在工作和努力,你怎么能满不在乎,不怕给人瞧不起呢?世上有那么多事情可做,你却连一件有益的事也不能干,你不觉得害羞吗?弗莱德,你天性中有不少美好的东西,你应该是可以有所作为的。""玛丽,只要你说一声你爱我,你要我干什么都成。""一个老是想依靠别人,让别人来养活的人,叫我怎么爱他,这话我说不出口。到了四十岁,你会变成怎么一个人呢?也许像鲍耶先生,一天到晚啥也不干,坐在贝克太太的前客厅里,变得肥头胖脑,萎靡不振,只指望别人请你去大吃一顿,把白天花在练习唱滑稽歌曲上·……哦,不对,练习吹笛子。"玛丽一谈到弗莱德的前途,嘴唇就开始弯成弧形,露出了一抹笑影(年轻的心总是瞬息万变的)。她的话还没说完,脸上已忍俊不禁,喜气洋洋犷。看到玛丽还能这么取笑他,他安心了,仿佛痛苦已经消失,他也不由地露出笑容,想拉她的手,但她一溜烟走了,到了门口说道:"我去通知姑父。你必须上他屋里呆一会儿。"弗莱德暗暗感到,他的未来决不会像玛丽嘲笑的那样,她的预言不会应验,何况只要她明确说明,要他"干什么",他一定照办。他从不敢当着玛丽的面,提到费瑟斯通先生可能留给他的遗产,她也从不考虑这点,仿佛一切全得靠他自己。但如果他真的继承了财产,她也只得承认他的地位发生了变化。他上楼见他的姨父以前,这一切恍恍惚惚掠过了他的心头。他在姨父屋里只待了一会儿,便借口伤风走了。他离开以前,玛丽没再出现。但是在他骑了马回家时,他发现自己何止心里很难过,他是真的病了。天黑不久,凯莱布·高思就来到了斯通大院,玛丽对此并不奇怪,尽管他不大有空来看她,也根本不愿跟费瑟斯通先生打交道。另一方面,老人见了自己的内兄,便觉得不自在,因为后者使他无可奈何,他既不怕人家笑他穷,也没什么要央求他,而且在耕作和采矿方面,各种知识都比他丰富。玛丽心中明白,她的父母一定想见她,如果父亲不来,第二天她也打算请假,回家一两个小时。喝茶时,凯莱布跟费瑟斯通先生谈了一会物价,便起身告别了,接着说道:"玛丽,我要跟你谈谈。"她拿了蜡烛,带他走进另一间大客厅,那里没有生火,她把暗淡的蜡烛放在紫红木桌上,转过身去,对着父亲,把胳臂围住他的脖子,像孩子一般吻他。这使他心里暖洋洋的,那对浓密的眉毛顿时舒展了,跟一只漂亮的大狗给人抚摸后的表情一样。玛丽是他心爱的孩子,不论苏珊怎么说,也不论她对一切的看法如何正确,凯莱布认为,弗莱德或任何年轩人把玛丽看得比其他女孩子都可爱,这是很自然的。"亲爱的,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凯莱布说,口气有些犹豫。"这不是什么好消息,而且还可能是比较坏的。""爸爸,是钱的事吧?我想我己经知道了。""是吗?那是怎么回事啊?你瞧,我又干了一次傻事,替人作了保,现在借款到期了,你的母亲只得牺牲她的积蓄,那是最糟糕的,然而即使这样,还是不够。我们需要__--}--一十镑,你的母亲只有九十二镑,我银行里的钱又都派了用场,因此她想,你或许也有些积蓄。""哦,是的,我有二十四五镑。我想你可能会来,爸爸,已把它们放在手提包里了。你瞧!多么漂亮的新票子。"玛丽从网格拎包里取出折好的钞票,交在父亲手里。"嗯,但是你……我们只要十八镑,这还有多的,把多的钱拿回去,孩子……但你怎么知道这事的?"凯莱布说。他一向不把钱放在眼里,这已不可改变,现在他担心的。主要是这事在玛丽心头可能造成的创伤。"弗莱德今天上午告诉我的。""'啊!他专门为这事来的?""对,我想是这样。他心里非常难过。""我想,弗莱德恐怕不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玛丽,"父亲用犹豫而体贴的口气说。"也许他的心比他的行为好些。但是我觉得,谁要是把自己的幸福寄托在他的身上,那是危险的,你的母亲也这么看。""我也这么看,爸爸,"玛丽说,没有抬头,只是把父亲的手背按在自己的面颊上。"我不想打听你们的事,亲爱的。但是我怕你和弗莱德之间也许有着什么,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你知道,玛丽,"这时凯莱布的声音变得更温柔了,他一直在桌_上把帽子推来推去,两眼望着它,但最后他把目光移到了女儿身上,"~个女人,不论她自己多么好,还是只得跟着丈夫过日子。你的母亲就为了我,吃了不少苦。"玛丽把父亲的手背移到了她的嘴唇上,笑盈盈地望着他。"好吧,好吧,没有人是}'全十美的,但是……"高思先生说到这里,摇了摇头,这才好不容易把那些不太合适的话讲出了口,"我想说的是,要是一个妻子对她的丈夫没有充分把握,要是他没有一个准则,以致做一了危害别人的事也满不在乎,似乎这比轧痛自己的脚趾更不重要,那么她会落到什么处境,这是可想而知的。事情就是这样,玛丽:年轻人在懂得什么是生活以前,就可能彼此相爱,他们以为,只要他们能够在一起,生活就会天天像假日一样,但不久他们势必发现,这仍是劳动的日子,亲爱的。不过,你比大多数人更有头脑,你也不是生长在安乐窝中,我讲这些话也许是多余的。但一个父亲少不得要为他的女儿操心,何况你在这儿孤零零的,没人可以商量。""不必为我担心,爸爸,"玛丽说,严肃地望着父亲的眼睛,"弗莱德一向对我很好,他心地善良,待人诚恳,尽管随心所欲,但据我看,并不虚伪。不过我永远不会爱上一个没有男子气概,不能自立的人,一个游手好闲,跷跄岁月,指望侥幸得到别人的恩赐的人。你和母亲对我一向的开导,我不会忘记,我知道怎样维护我的尊严。""那就对了··一那就对了。这样,我便放心了,"高思先生说,拿起了帽子。"但我把你挣的钱拿走,觉得很难过,孩子。""爸爸!"玛丽说,声音中包含着充满深情的抗议。在他关上外面的门以前,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除了钱,请你也把我的满腔热爱带给家里的每一个人。"玛丽回到屋里后,老费瑟斯通先生像平时一样,用令人不快的猜疑日吻说道:"我想,你的父亲是来问你拿工钱的。他这个人啊,总是闹饥荒,亏空累累。你现在大了,应该给自己积些钱啦。""我认为,我的父母对我说来是最重要的,姑父,"玛丽冷冷地答道。费瑟斯通先生哼了几声,心想这也难怪,一个像她这样相貌平常的女孩子,不可能有什么出息,于是他灵机一动,用一句似乎毫不相干、又能刺痛对方的话,做了回答:"听着,如果弗莱德·文西明天来的话,你不要跟他在下面叽叽喳喳讲个没完,让他马上来见我。"第二十六章他会打我,我就会骂他,这总算也出了口气了要是颠倒过来,他骂我的时候,我可以打他,那才痛快呢!一一《特洛伊罗斯与克瑞西达》但是第二天,弗莱德没有上斯通大院,理由是无可非议的。他为了查看金刚钻,在亨斯利那些不卫生的小街上出人了儿次,带回的不仅是一匹一亏本的马,还有更大的不幸,那就是身体不舒服,但开头一两天只是表现为精神欠佳和头痛,到了他从斯通大院回家的那天,情况便急剧恶化了。他一走进餐室,立即倒在沙发上,对母亲的焦急询问,只是答道:"我大概病了,支持不住,你还是请伦奇给我看一上吧。"伦奇先生来了,但并不认为有什么严重,说只是"偶感风寒,精神失调"。临走时也没讲第二天再来。文西家是他的老主顾,他很重视,但是最邂慎的人对于例行公事,也难免疏忽,在应该慎重考虑的时刻,却掉以轻心,就像做了打钟人,只得每天打钟一样。伦奇先生身材不高,衣冠楚楚,脸色蜡黄,假发戴得端端正正。他主顾不少,生意兴隆,脾气急躁,家里有一个常年生病的老婆,还有七个孩子。他已经来不及,急于赶四英里路到蒂普顿的另一边去跟明钦大夫会诊,因为自从乡村医生希克斯故世以后,米德尔马契的医生就得兼顾那一带的业务。大政治家尚且不能万无一失,何况小小的医生?伦奇先生没有忘记把药送来,那些照例用白纸包的药粉,这一次是黑色的烈性药。然而它们对可怜的弗莱德没有发生减轻病痛的作用,弗莱德自己呢,他说他不相信他会得"什么严重的病",第二天早上仍在他认为适当的时候起了床,来到楼下,准备用早餐,但什么也吃不下,只是坐在壁炉旁边发抖。于是又去请伦奇先生,可他已经出诊了。文西太太看到她的宝贝儿子神色异样,憔悴不堪,急得哭哭啼啼,说她得去请斯普拉格大夫。"哦,不要大惊小怪,妈妈!这没什么,"弗莱德说,向她伸出了又烫又干的手,"我马土就会好的。那天天气阴冷,我骑马出门,一定是着了凉。""妈妈!"罗莎蒙德喊道,她正坐在窗口(餐室的窗对着那条热闹整洁的洛伊克门大街)、"利德盖特先生在街上,正站在那儿跟什么人谈话来着。如果我是你,我就请他来看病。爱伦·布尔斯特罗德那回生病,就是他医好的。大家说他什么病都能厌呢。"文西太太奔到前面,一下子打开了窗,她一心想的只是弗莱德,旱顾不得医生间的行规。利德盖特离这儿只两码远,就在一圈铁栏杆那边,他突然听得窗响,没等叫他,已扭过头来。两分钟后,他便进了屋子。罗莎蒙德在退出以前,先表演了一番美好的忧虑,心里却在捉摸她该采取什么态度最合适。利德盖特不得不听文西太太不厌其烦地叙述病情,她凭杰出的本能,认为每一个细节都不可忽略,尤其是伦奇先生说过的话,以及他没有说过再来这一点。利德盖特立即发觉,他可能要得罪伦奇,造成麻烦,但严重的病情使他无暇顾及这些,他相信,弗莱德得的是伤寒。正处在淡红色皮疹阶段,可是他恰恰服错了药。他必须立即上床,由专人护理,还必须采取各种治疗方法和预防措施,利德盖特对这一切都作了详细交代。可怜的文西太太听到病情如此严重,吃了一惊,把满腔怨气都发泄在最简便的埋怨中。她认为,这都是"伦奇先生粗心大意的结果",可这么多年,她家一直请他看病,不请皮科克先生,尽管后者也是同等亲密的朋友。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伦奇先生不把她的孩子放在心上,他对别家的孩子可不是这样的。拉彻尔太太的孩子得了麻疹,全是他给治好的,文西太太本来指望他也这么对待她的孩子呢。但是万一发生什么意外·……想到这里,文西太太简直心都碎了,她那尼娥柏的喉咙和慈祥的脸庞伤心地颤抖着。这是在门厅中,弗莱德听不到他们的谈话。但是罗莎蒙德打开了客厅的门,现在焦急地走了过来。利德盖特为伦奇先生表示歉意,说那些症状昨天可能还不明显,这类高热病开始时总是很难确定的,此刻他得赶紧上药房,让他们马上把药配好,不能再拖了,他还要写信把这儿的情形通知伦奇先生。"但是你一定要再来呀,你一定得继续给弗莱德看病。我不能把我的孩子交给那种不爱来就不来的人去医治。「帝知道,我对谁都没有恶意,伦奇先生治好过我的肋膜炎,但是我还不如死了的好,要是一要是,,二,,"那么到时候我来跟伦奇先生会诊,行吗?"利德盖特说,他确实相信,伦奇对这类病例还缺乏必要的经验。"利德盖特先生,请你务必要来,"罗莎蒙德在旁边给母亲帮腔,一边挽着她的胳膊,扶她走开。文西先生回到家里知道了这事,对伦奇非常生气,说他今后爱来不来,随他的便。现在应该让利德盖特继续看病,不论伦奇乐意不乐意。家里有伤寒病人,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人人都得暂时回避一下,星期四的晚会也取消了。普里查德不必再准备什么酒,除了白兰地,预防传染这是最好的。"我也喝白兰地,"文西先生又着重地补充了一句。言下之意是说,这是一场真正的战争,不是演习。"弗莱德这孩子,他生来就多灾多难。但大难之后该有大福,我们的心血才算没有白费,要不然,我真不明白,生这种长子干什么。""快别这么讲,文西,"母亲说,嘴唇在发抖,"你不致希望我失去他吧?""当然,这会要了你的命,露西,那我明白,"文西先生说,口气温和了一些。"不管怎么样,我得让伦奇知道我对这事的看法。"(文西先生心乱如麻,他只觉得,要是伦奇尊敬他这位市长,对他的家庭给予应有的关心,这次伤寒症就可以避免。)"我从来不屑理会那些关于新医师、新牧师的叫嚣,我也不管他们是不是布尔斯特罗德的人。但这一次我得让伦奇知道我的看法,不论他接受不接受。"伦奇根本不接受这看法。利德盖特虽然尽量客气,他也从来不会疾言厉色,但是一个指出你的错误的人,他越是客气,你就越是生气,如果这个人正好本来是不在你眼中的,那更不必说了。外省医生向来火气很大,在名誉问题上十分敏感,伦奇先生又是火气特别大的一个。他没有拒绝当天晚上跟利德盖特会诊,但是这场面把他弄得很不开心。他只得硬着头皮听文西太太发落;"伦奇先生,我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才要这么对待我?一走就再也不来了!要是都靠你,我的孩子这时候可能已经两脚一伸,断了气啦!"文西先生一直担心传染,把炮口对准着这个敌人,准备了不少火药,一听到伦奇进屋,就一跃而起,跑进门厅,要让他知道他的看法。"伦奇,我有话对你讲,这可不是笑话,"市长说,近来,对冒犯他的人,他已学会了打官腔,现在他把两只拇指插在背心袖孔里,摆出一副神气活现的架势。"让传染病走进了我的家,你还不知道。有些事应该是可以预防的,可是你没有采取措施,这就是我的意见。"但是不合理的指责还算不得什么,更难受的是意识到自己给人抓到了岔子,何况抓到这岔子的是像利德盖特这样一个比他年轻的医生,这个人心里一定瞧不起他,故意跟他捣乱,因为按照伦奇先生后来的说法,"实际上"利德盖特是在卖弄自己那些轻率的、经不起时间考验的外国观念。当时他只得把他的愤怒咽下肚子,但事后写信来,表示今后不再:门看病、这一家是很好的主顾,然而事关业务大,伦奇先生不能对任何人忍气吞声。他相信,不能不说这是很可能的,利德盖特总有一天也会摔跤;他心怀测,指责同行出售药品的作风,也总有一天会得到报应,自食恶果。他对利德盖特那些花招大加挪渝嘲笑,声称这只是江湖郎中的惯技,只能糊弄头脑简单的妇道人家,骗取一点虚假的声誉。那种左道旁门的哄术,脚踏实地的医师是从来不屑一顾的。确实,伦奇所指望的这种后果,正是利德盖特最忌讳的事。无知者的吹捧不仅使人感到可耻,也是危险的,它并不比预上天气的荣誉更值得羡慕。他受不了愚夫愚妇们的奉承,可是我们的一切工作必须在他们中间进行,以致结果也许正中伦奇先生的下怀,在外行人的一片颂扬声中葬送了自己〔,但不管怎样,利德盖特现在成了文西家的医生,这事在米德尔马契引起了广泛的议论。有的说,文西家待人苛刻,文西先生威吓伦奇,文西太太又责备他害了她的儿子。另一此人却认为,利德盖特先生的路过是天意,他对治疗热病有独到之处,布尔斯特罗德抬举他是理所当然的。许多人相信,利德盖特到这里行医,完全得归功于布尔斯特罗德。塔夫脱太太整天在编毛线,算针数,一边编结,一边收集各种小道消息,流言蜚语,最后构成了一则故事,说利德盖特先生是布尔斯特罗德的私生子,由此可见,她对福音派信徒的怀疑是完全正当的。一天,她把这则故事偷偷告诉厂费厄布拉泽老太太,后者当即转告了她的儿子,还说:"布尔斯特罗德什么也干得出,这并不奇怪,但是想到利德盖特先生,我不能不感到遗憾。""算了,母亲,"费厄布拉泽先生迸发了一阵大笑之后说道,"你知道得很清楚,利德盖特是北方一家大人家出身。他到这儿来以前,根本不认识布尔斯特罗德。""从利德盖特先生这方面说,我也但愿如此。卡姆登,"老太太显得爱憎分明,答道。"但是说到布尔斯特罗德,这消息可能还是真的,只是他的私生子是另一个人。"第二十七章让崇高的缪斯去歌领天上的爱情吧,我们是凡人,只能歌唱人间的一切。我的朋友中间,有一位杰出的哲学家,哪怕丑陋的家具,经过他用安详的科学之光一照,就会变得十分美好,他曾向我表演过这个不易察觉的简单事实。你的穿衣镜,或者一大块光滑的钢板,给使女擦了一遍,就会出现许多方向不一的、细小而多样的纹理,这时只要把一支点亮的蜡烛,作为发光的中心放在它的面前,瞧t那些纹理就会形成一系列同心的圆圈,环绕在那个太阳周围。由此可见,那些纹理不沦伸向哪里都无关紧要,产生这种同心圆圈的惊人幻象的,只是你的蜡烛,它的光构成了决定视觉变化的唯一根据。我讲这些现象,是个比喻。那些纹理是各种事件,那支蜡烛则是现在并不在场的某一个人的自我主义心理--比如,文西小姐的心理。罗莎蒙德有她自己的上帝,他对她慈悲为怀,赐给了她比别的女孩子漂亮的脸蛋,他还安排了弗莱德的病和伦奇先生的误诊,因而给她和利德盖特的接近提供了成效卓著的机会。如果罗莎蒙德遵照父母的要求,尤其是在利德盖特认为这种预防措施并无必要以后,同意上斯通大院或别处暂避一时,那么这就违背了那种安排。因此,弗莱德的病情宣布以后的第二天旱上,摩根小姐带着孩子们前往一处农庄时罗莎蒙德却拒绝离开爸爸妈妈。可怜的妈妈确实值得一切子女的同情,至于文西先生,他与她是恩爱夫妻,现在对她超过了对弗莱德的担忧。要不是他再三要求、她决不会休息,她脸上的光彩变得暗淡了,她不再关心那些一向显得鲜艳华丽的衣服,成天像一只生病的鸟,眼睛没有神,羽毛凌乱,对听到的、看到的一切,哪怕是她平时最关心的,她也觉得索然无味。弗莱德在昏迷中,仿佛已远远离开了她,这把她的心都撕碎了。白从她对伦奇先生发过脾气以后,她一直很平静,只是有时对着利德盖特低声饮泣。她会跟着他走出房间,用一只手拉住他的胳膊,呜咽道:"救救我的孩子吧。"有一次她说道:"他对我一向孝顺,利德盖特先生,他从没对他的母亲说过一句顶撞的话。"仿佛可怜的弗莱德之所以生病,是因为他不孝顺父母的缘故。藏在母亲心底的每一个回忆都跳了出来,年轻人对她说话时的声音,也变得更温柔悦耳犷,仿佛他又成了她心爱的小宝宝,旱在他出生以前,她就怀着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温情,深深钟爱着他呢利德盖特常常这么回答:"我相信他很快就会瘁愈的,文西太太。跟我下楼,让我们谈谈他的饮食吧。"就这样,他把她带进了客厅,罗莎蒙德便在那儿。他}了=她换换空气,喝一些已经替她准备着的茶或汤。在这类事上,他和罗莎蒙德之问好像总是存在着默契。他侮次走进病房以前,儿乎都会遇到她,她呢,默默望着他,似乎在问,她能为妈妈做此什么。他的片言只语,她都能心领神会,做得恰到好处,令人惊喜,因此他想见到罗莎蒙德的心理,跟他对病人的关怀混合在一起,这就毫不奇怪了。在危急阶段过去,他对弗莱德的复原已有充分把握时,这种情形尤其明显。有一个时期,病情还难以逆料,他曾建议请斯普拉格大夫会诊,但后者为了伦奇的缘故,想尽量保持中立,两次会诊以后,便不再登门,利德盖特只得单独承担责任,这就难怪他不得不小心从事。上午和晚上,他总在文西先生家,后来随着弗莱德的好转,这种探望也逐渐变得轻松偷快了。那时弗莱德只是还有些虚弱,躺在床上不仅需要别人的爱护,而且对这种爱护也有了反应,这么一来,文西太太觉得,仿佛这场病成了她表现母爱的喜庆口了。利德盖特替老费瑟斯通先生捎来了口信,他要弗莱德快些康复,因为他彼得·费瑟斯通不能没有他,他非常惦记他,盼望他去看他,这对弗莱德的父母无异是喜上加喜。费瑟斯通先生本人那时也卧床不起。文西太太等弗莱德清醒以后,把这些话转告了他。他那消瘦清秀的脸朝着她,那一头稠密的金发已经剃掉,眼睛似乎变大了。他多么想得到玛丽的消息,知道他的病在她心头引起的反应。但是他的嘴唇没有透露一句话,他只是听着,"眼睛中露出了爱情的罕见的智慧之光",然而母亲充满同情的心灵,不仅猜到了他的意思,而巨准备牺牲一切,满足他的要求。"只要我能看到我的孩子重新身强力壮,我就心满意足了,"她说,在对儿子的爱中忘记了一切。"谁知道呢?也许你就是斯通大院未来的主人,到那时你可以娶你喜欢的任何人。""不成,妈妈,如果她们不肯嫁给我呢?"弗莱德说。这场病使他又变成了孩子,在他讲话时,眼泪涌了上来。"啊,亲爱的,你吃一点果子冻吧,"文西太太说,心里根本不相信,天下会有不肯嫁给他的女孩子。丈夫不在家的时候,她从不离开弗莱德的床边,因此罗莎蒙德大多独自坐在下面,这是以前不常有的。自然,利德盖特从不想跟她待得太久,尽管这样,两人在一起时那种简短而一般的交谈,仍在羞人答答的气氛中创造了一种独特的亲密感。他们不得不眼睛对着眼睛讲话,这种对视实际是理所当然的,可是又不能堂而皇之地进行。利德盖特起先为这种羞涩感到不自在,有一天,他把眼睛转向了地面,或望着别处,像一个机器失灵的木偶。然而结果很糟,第二天,罗莎蒙德也把眼睛对着地面,以致两人的眼睛重新相遇时,羞涩感比以前更强烈了。科学对此既无能为力,利德盖特又不想谈情说爱,不能靠调笑戏谑渡过难关。就因为这样,当左邻右舍不再认为这屋子需要隔离,跟罗莎蒙德单独会面的机会也大大减少时,利德盖特觉得松了一口气。但这种伍泥不安的亲密感,使两人都发觉对方出现了一种异样的心情,它一旦存在,后果就很难消除。谈天气和其他高雅的话题,往往只是无济于事的小花招;行为要重新变得自然,除非双方开诚布公,承认彼此有了好感--当然,这还谈不到任何深刻或严肃的感情。罗莎蒙德和利德盖特正是通过这个方式,恢复一了悠闲自在的状态,他们的交往也重新变得活跃了。现在,客人照旧来来往往,客厅中又乐声悠扬,文西先生荣任市长时期那种高朋满座的盛况恢复了。只要可能,利德盖特总是选择罗莎蒙德旁边的座位,为她的歌声流连忘返,把自己称作她的俘虏--言下之意始终是他不会成为她的俘虏。马上结婚,建立美满的家庭,在他看来是一个荒谬的想法,因此他认为,它提供了防止危险的可靠保证。小小的爱情游戏自然无伤大雅,不致引起严肃的追求。何况谈情说爱毕竟不是苦难的历程。至于罗莎蒙德,她过去还从没感到生活这么甜蜜。她相信,有一个值得征服的人,已拜倒在她的脚下。她对自己,对别人,都还不能区别调情和爱情的不同,现在只觉得,仿佛她止随着一阵清风,飘向她憧憬的目标。她在头脑里一心想着洛伊克门大街上一栋漂亮的住宅,但愿它不久就能腾出来。她已经决定,一旦结婚,便不露声色地迁出父亲的家,跟那些她看不人眼的客人断绝往来。她想象着自己心爱的小家庭,客厅里陈设的各种新颖家具。当然,她想得最多的还是利德盖特本人,他在她眼里几乎十全十美;如果他懂得音乐,在他为她的歌声心驰神往时,不致像一只情绪激动的大象,如果他多一些美感,能欣赏她在服饰上的高雅情趣,那么她简直提不出他身上还有什么缺点。他跟小普利姆但尔或凯厄斯·拉彻尔先生,多么不同!那些年轻人不会讲一句法语,谈话枯燥无味,什么也不懂,也许只知道千他们的印染生意,可这种事,他们当然羞于出口。他们是米德尔马契的上等人,拿着银柄马鞭,围着缎子大硬领,沽沾自喜,但是缺少风度,讲话结结巴巴,滑稽可笑,连弗莱德也比他们强一些,他至少读过大学,有大学生的腔调和派头。可是利德盖特,他说话伶俐,大家爱听,举止潇洒不羁,又彬彬有礼,处处显得高人一等;他穿的衣服既合身又大方,十分自然,仿佛他从不讲究衣着似的。他一进屋子,罗莎蒙德就为他感到自豪,看到他露出动人的微笑,向她走来,她便心花怒放,觉得自己成了人人散羡的天之骄子。要是利德盖特知道,他在那颗芳心中引起了多么大的骄傲,他一也会像任何人一样感到得意,因为这是哪怕对体液病理学和纤维组织一无所知的人也在所难免的。何况他认为,对一个男人的杰出才能的崇拜,正是女性心灵最美好的表现之一,尽管她们对这种才能的具体内容并无准确的概念。但罗莎蒙德不是那种软弱无能的女孩子,会在不知不觉中暴露自己,或者听凭一时的冲动鲁莽行事,相反,她总是胸有成竹,保持着娴静文雅的仪表,逐步走向她的目标。她对未来的房屋陈设和社交生活朝思暮想,勾勒了一幅草图,可'是你以为她会在谈话中,哪怕是跟妈妈的谈话中,露出一些蛛丝马迹吗?不,非但不会,而且如果她听到人家发觉另一位小姐违反闺训,过早地动了情思,她一定会表示她最美好的惊异,大加指责,真的,说不定还不相信有这种事呢。因为罗莎蒙德从没泄露过任何不合礼节的知识,她始终显得冰清玉洁,爱好音乐、跳舞、绘画,写的便笺字迹娟秀,还不时在珍藏的记事册上摘录一些诗句,而且容貌出众,皮肤白哲,十分可爱,总之,正是那种可以使当时的男子神魂颠倒、欲罢不能的女性。我们大家应该公正地对待她,切勿把她想得太坏,她没有邪恶的计谋,肮脏的打算,或者贪得无厌的思想,事实上,她从没考虑过钱,只是把它看作必不可少、但别人始终会提供给她的一种手段。她也从来不会胡言乱语,谎话连篇,如果她的叙述与事实不符,那也不是她存心如此,倒是她聪明伶俐的表现,是为了取得别人的欢心。总之,在莱蒙太太的这位高足身_t,大自然倾注了不少心血,以致大家公认(弗莱德是个例外),像这样集美貌、聪明和温柔于一身的女子是罕见的。利德盖特越来越觉得,跟她在一起趣味无穷;那种拘束感早已消失,代之而起的是目光的愉快交流。他们的谈话也包含着丰富的内容,这是只有他们白己明白,第三者无从问津、也莫测奥妙的。尽管这样,他们没有过第三者不得介人的幽会或情话。事实」几,他们只限于调笑逗乐,利德盖特深信,他们从未越出轨道。如果说爱情和理智不能两全其美,那么调笑逗乐和清醒的头脑应该可以并行不悖吧?说真的,米德尔马契的男人,除一了费厄布拉泽先生,都令人讨厌,那么,利德盖特既不关心生意上的勾心斗角,也不打牌,他作什么消遣呢?他常常出席布尔斯特罗德家的宴会,但这家的女孩子还没走出课堂;布尔斯特罗德太太虽然在宗教的虔诚和世俗的乐趣之间开辟了一个中间地带,一方面承认尘世的一切毫不足道,另一方面又要使用雕花玻璃器皿,一方面颂扬清贫生活,另一方面又讲究豪华的排场,但这种夭真的做法,并不能冲淡丈夫的道貌岸然造成的沉闷气氛。文西家尽管有一切缺点,相比之下,还是较为愉快的,何况它还培育了罗莎蒙德这朵鲜花,她羞人答答,像含苞待放的玫瑰,而且多才多艺,可以满足男人们一切高雅的趣味。但是,由于他赢得了文西小姐的芳心,他在仄务界以外也招致了一些敌人。一夭晚上他来迟了,走进客厅的时候,那儿已有了一些客人。年长的围在牌桌旁边,但内德,普利姆但尔先生(他虽然不是米德尔马契知识界的头面人物,却是当地最理想的丈夫之一)正在跟罗莎蒙德闲谈。他带来了刚出版的《纪念册》,那豪华的波纹绸装帧标志了当时印刷业的最新成就〔,他认为,他能够首先与她一起浏览这本图文并茂的书,欣赏女士们和先生们那些闪闪发光的铜版面颊和铜版笑容,诵读那些既音调铿锵、缠绵排侧,又意味深长的滑稽诗歌,是他生平的一大乐事。罗莎蒙德温柔娴雅,内德先生一也为他能把文学和艺术上的最佳成果,向文西小姐"献礼",感到踌躇满志,因为这正是一位漂亮小姐的心爱之物。他对自己的外表也有理由感到满意,尽管它们的根据是深刻的,不能从表面看到。对于肤浅的观察者,他的下巴似乎正在逐渐萎缩,大有消失的趋势。确实,这给他戴缎子大硬领造成了一定的困难,因为对于当时的这种服饰,下巴还是很有用的。"我觉得,尊贵的S夫人有些像你,"内德先生说。他把书翻在这迷人的肖像一页上,含情脉脉地端详着它。"她的背部太宽,她的姿势似乎故意要突出这点呢,"罗莎蒙德说,不过毫无讽刺的意味,她只是在想,小普利姆但尔的手多么红,又想为什么利德盖特还没有到。这时候,她仍在不停地编梭结花边。"我不是说她像你一样美丽,"内德先生说,壮起胆子,把眼睛从画像移到了它的对应者身匕。"我看,你很有一套奉承的本领呢,"罗莎蒙德说,心里打定主意,必须再度拒绝这位年轻的先生。但现在利德盖特进屋了,在他来到罗莎蒙德坐的一角以前,书已合上。等到他无拘无束、充满信心地在她的另一边坐下时,小普利姆但尔的领部马上像气压表一样,降到了不愉快的最低点。罗莎蒙德高兴的不仅是利德盖特的到来,而且是他的到来所产生的后果--她喜欢引起嫉妒。"你到得好迟呀!"她说,一边跟他握手。"刚才妈还以为你不来了呢。你觉得弗莱德怎么样?""没什么变化,进展很好,只是慢一些。我希望他换个环境,例如,上斯通大院住几天。但你的妈妈好像不大同意。""可怜的哥哥!"罗莎蒙德说,显得怪伤心的。接着又转身对另一个追求者说道:"你不知道,弗莱德瘦多了。他这场大病多亏了利德盖特先生,我们都把他当作保护神了。"内德先生勉强笑了笑。这时,利德盖特把《纪念册》拉到自己面前,随手翻开,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嘲笑,把下巴往上一抬,好像对人类的愚盆深感惊骇似的。"你为什么要发出这种怪笑?"罗莎蒙德问,保持着温和的中立态度。,'我在研究,其中最无聊的是什么--是那些雕版画还是那些题词?"利德盖特用毫不迟疑的声调说,一边迅速地一页页翻过去,似乎要一下子把一本书都看完。罗莎蒙德觉得,他的手又大又白,好看得多。"瞧,这位新郎刚从教堂出来,你们谁见过这种场面吗?这就是伊丽莎白时代的人所说的'甜蜜的发明'。那副胁肩诌笑的样子,恐怕连服饰用品商也得甘拜下风呢。然而我敢担保,这个故事会使他成为全英国的第一号红人。""你太苛求了。你使我感到可怕,"罗莎蒙德说,尽量克制她的欢乐,免得失去分寸。可怜的小普利姆但尔刚才正是对这幅版画赞不绝日,他的情绪开始激动了。"不管怎么说,有不少知名人士在《纪念册》上题了词,"他说,口气又愤怒又害怕。"我第一次听得人家说它无聊呢。""我想,这一次我不得不倒过头来责备你啦,你实在像一个没开化的野人,"罗莎蒙德望着利德盖特笑道。"我猜想,你根本不知道布莱辛顿夫人和勒·伊·兰。"罗莎蒙德本人对这些作家就很赏识,但是她不想承认自己钦佩她们,宁可跟着利德盖特含糊其辞地表示,那些作品的格调实在不太高。"但是瓦尔特·司各特爵士,我想利德盖特先生应该知道吧,"小普利姆但尔说,这个有利条件使他振作了一些。"哦,我现在不看文学作品,"利德盖特说,合上厂书,把它推开了。"小时候我读得很多,我想,这已经够我一辈子受用了。从前我还能背司各特的诗呢。""我想问一下,你是从什么时候起不读的,"罗莎蒙德说,"因为这样我就可以明白,什么作品是我知道而你还不知道的。""利德盖特先生会说,那都是不值得知道的,"内德先生说,故意挖苦他。"不,正好相反,"利德盖特答道,非但毫不生气,而且露出使人恼怒的狂妄神气,向罗莎蒙德笑了笑。"我相信,文酉小姐会把它们的内容告诉我,单凭这一点,它们就是值得知道的。"小普利姆但尔不久就去看打牌了。他想,利德盖特目空一切,讨厌极了,遇到这样的人,真是倒霉。"你太不客气了,"罗莎蒙德说,但心里很高兴。"你没看到,你得罪了他吗?""怎么,那是普利妞但尔先生的书吗?很抱歉,我没有想到这点。""我开始感到,你刚到这儿时,淡到你自己的那些话是对的。你说,你是一头熊,需要接受小鸟的教育。""好啊,这儿就有一只小鸟,她爱怎么教育都可以。你瞧,我不是心甘情愿在接受她的指教吗?"在罗莎蒙德眼中,她和利德盖特简直好像已经订过婚了。有一个思想早在她心中形成,那就是他们迟早总会订婚。我们知道,只要具备必需的养料,思想就会逐渐生长,取得比较固定的形态。确实,利德盖特也有一个针锋相对的思想,那就是他还不打算结婚,但这只是一种否定的因素,是他在其他方面的一些决心投下的阴影,而这些决心本身是会逐渐削弱的。环境几乎始终站在罗莎蒙德一边,帮助着她的思想成长,使它有了造型能力。一直从那对蓝盈盈的眼睛中窃探着一切,相反,利德盖特的自欺欺人,漫不经心,只是空中楼阁,它终必像海蟹皮一样,在不知不觉中化为乌有。那夭晚上,他回到家中,对着那些小玻璃瓶,观察了一会浸渍过程的进展情况。他的兴趣没有受到干扰,他仍像平时一样,尽量准确地写下他的日常记录。他梦寐以求、难以割舍的理想,不是探索罗莎蒙德的内心,而是某种物质的结构--人体最根本的组织仍是他未知的美人。此外,他开始感到,他与其他医生之间处于半潜伏状态的仇视,正在继续增长,到了目前布尔斯特罗德的新医院管理方针即将公布的时候,这种仇恨难免也要摊牌了。不过他也看到了一些使他鼓舞的迹象,那就是他虽然不被皮科克的某些病人所接受,却在另一些地方获得了声誉。过了不多几天,他路过洛伊克附近,遇到了罗莎蒙德,便下了马陪她步行,还在一群牲口经过时保护了她。就在这时,有一个仆人骑马赶来,叫住了他,请他到一家有地位的人家去看病,而这家人家从来不是皮科克的主顾,这也是他深得人心的又一例证。那个仆人是詹姆士·彻泰姆爵士派来的,而那家人家便住在洛伊克庄园。第二十八章甲先生:每一天都可以成为吉日良辰,给你带来恩爱和睦的生活。乙先生:此言极是,日历上本无不祥的日子,有了爱就能结成姻缘,哪怕死也是甜蜜的,如果它像波浪滚滚而来,他们仍会紧紧拥抱在一起,看到的不是死。而是永不分离的生。一月中句,卡苏朋夫妇从蜜月旅行回到了洛伊克庄园。他们在门口下车时,天空正飘着小小的雪花,第二天早上,多萝西娅从更衣室走进我们知道的那间青绿色起居室,只见漫长的林荫道两旁,挺拔的菩提树耸立在白茫茫的土地上,天空阴履沉寂,白花花的树枝伸展在它的下面。远处的平原蜷缩在一片白色中,单调的阴云低低压在它的上面。连屋里的家具似乎也缩成一团,比她先前看到的显得凄凉了。挂毯上的鹿更像幽灵一般,伫立在阴森森的青绿色世界中。排列在书架上的一册册纯文艺作品,仿佛也只是徒具书籍外形的一具具僵尸。壁炉里,干燥的栋树枝在铁架上熊熊燃烧,只有它带来了生机和温暖,与周围的气氛不太协调,就像多萝西娅本人一样。她进屋时,手里拿着儿只红皮小匣子,里边装的便是送给西莉亚的浮雕宝石。她早上刚梳洗过,显得容光焕发,这是健康的青春才有的光辉。她那盘成圆圈的发辫,那淡褐色的眼睛,都像宝石一般在熠熠生光;她的嘴唇散发出殷红温暖的活力,她的喉咙洁白而富有朝气,露出在皮毛的另一种白色上面,而纯白的皮毛围绕着她的脖子,然后沿着青灰色长衣向下伸展,与她本人相似,给人以一种柔和的感觉,只是在她身上,这种柔和与纯洁揉合在一起,因而格外可爱,它与外面那种凝固的、洁白的冰雪世界不同。她把浮雕宝石匣放在弓形窗口的桌上时,立即给窗外那个银装素裹的天地吸引住了,不觉把手按在匣上,对着那一片沉寂的白色出神。卡苏朋先生一早起身,就喊心跳得厉害,此刻正在图书室里接见他的副牧师塔克先生。西莉亚随时可以到达,因为她是女滨相,又是新娘的妹妹。接着而来的几个星期,便将忙于新婚期间的交际应酬,在生活的这个转折阶段尚未过去以前,一切自然仍得符合婚姻的幸福观念,显得喜气洋洋,但它带给人的是一种繁忙而空虚的感觉,似乎这场美梦,连做梦的人也开始怀疑了。她对婚后生活的义务,以前曾设想得那么伟大,如今好像跟那些家具,那一片白茫茫的自然景色一起,蜷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她曾经指望在亲密无间中,共同攀登的明朗的高峰,如今甚至在她的想象中也难以看到了。把一位博学的长者作为心灵寄托的美好愿望开始动摇,变成了不安的挣扎,眼前出现的只是一些休目惊心的不祥预兆。那种能积极发挥妻子的作用的日子,那种既能协助丈夫,又能提高自己的生活意义的日子,什么时候才得实现呢?也许永远不会实现,不会像她原来想象的那样了,但它还是会以另一种方式到来。在经过庄严宣誓之后建立的这种共同生活中,义务将以新的形态出现,给人带来新的启示,也赋予妻子的爱以不同的含义。现在,她的面前是一片雪地和阴沉低垂的苍弯,那窒息沉闷的贵妇人世界,在那里,一切都有人替她做,一切都不用她动手,在那里,与一丰富多彩的生活的联系,只能当作一种痛苦的憧憬,保存在内心,它不是来自外界的真实感受,也没有什么需要她花费力气。"我应该做什么呢?""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亲爱的。"--这就是自从她不必在早上攻读功课,不必在讨厌的钢琴上练习愚蠢的旋律以来,她那段短暂的生活历程。结婚本来应该是走向有益的、必要的活动的阶梯,然而它并没有使她从名门淑女无所事事的压力下解脱出来。她有过多的闲暇,可是她的温情却没有用武之地,她甚至失去了沉思的欢乐。她那充满活力、跃跃欲试的青春,遭到了精神上的禁锢,这与那阴冷、单调、狭隘的冬日景色,那蜷缩的家具,那从不打开的书,那仿佛见不得阳光的、苍白空虚的世界中那头幽灵似的鹿,是完全一致的。多萝西娅眺望窗外的时候,起先并没感到什么,只是心头有些厌烦消沉。但后来出现了痛苦的回忆,她转身离开了窗口,在屋里来回走动。将近三个月以前,她第一次见到这间屋子时,活跃在她心头的那些思想和希望,这时再度出现在她的面前,但它们只剩下了回忆,而她像我们评判已成为历史陈迹的往事一样评判着它们。她觉得,一切事物的脉搏似乎都不如她的强烈,她的宗教信念也只是孤独的呼声,一种摆脱噩梦的挣扎,可是在这过程中,她的目标一个个枯谢了,萎缩了,消失了。这间屋子里可以记得的一切,都失去了它们的魅力,像没有点灯的透明画那么死气沉沉。后来她那恍惚不定的目光,又接触到了那几幅小画像,她终于在这里看到了蕴藏着新的气息和新的意义的事物,那便是卡苏朋先生的姨母朱丽亚,那个在婚姻上遭逢过不幸的女子,威尔·拉迪斯拉夫的祖母的画像。在多萝西娅的想象中,它变得有了生命--那张秀丽的少女的脸上,还流露出坚持己见的神情,那种难以理解的独特气质。那么,只是她的亲友们认为她的婚姻不幸,还是她自己也终于发现这是一个错误,因而在夜深人静、凄凉寂寞的时刻,尝尽了眼泪的苦味呢?从第一次看到这幅画像以来,多萝西娅仿佛走过了一段多么漫长的道路啊!她对它产生了一种新的友谊,似乎它准备听她的诉说,知道她在看它一般。这个女人,她也在婚姻上经历过灾难。不仅如此,现在那红晕似乎变深了,嘴唇和下巴似乎变大了,头发和眼睛似乎在发出闪光,那张刚毅的脸向她微笑着,那凝视的目光正对着她,似乎要告诉她,她那眼睑的极其细微的活动,使她变得那么有趣,不能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和各种猜测。这鲜明生动的幻觉,像欢乐的光芒一样,照亮了多萝西娅,她觉得自己笑了,旋转身子,坐了下去,仰起了头,仿佛面前有个人在跟她谈话。但是在她沉思的时刻,笑容又消失了,最后她大声说道:"啊,这么讲太残酷了!多么伤心··一多么可怕哟!"她倏地站了起来,走出房间,沿着走廊匆匆跑去。她再也忍耐不住,她得去找她的丈夫,她要问他,她究竟能为他做些什么。也许塔克先生已经走了,卡苏朋先生一个人在图书室里。她仿佛觉得,只要她看到,她一去,她的丈夫感到愉快,那么她一个早晨的悲哀便可化为乌有。但是她刚走到黑油油的栋木楼梯口,就看见西莉亚上楼来了,楼下站着布鲁克先生,正在跟卡苏朋先生互相寒暄问好。"多多!"西莉亚用她那种平静的、慢条斯理的声调说,然后跟她的姊姊亲吻,没有再讲什么,姊姊用双手楼住了她。我想,她们大概都偷偷哭了几声,多萝西娅这才跑下楼梯,迎接她的伯父。"我不必问你好不好了,亲爱的,"布鲁克先生吻过她的额角以后说。"我看得出,罗马使你很愉快,幸福的旅游生活,壁画,名胜古迹……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哦,看到你回来,我真是太高兴了,现在你对艺术一定大开眼界了吧?但是卡苏朋气色不太好,我刚对他说来着,你知道,有一点苍白。休假期间还刻苦钻研,实在太用功了。有一个时候我也那样,"布鲁克先生仍握着多萝西娅的手,但转过脸去对卡苏朋先生说道,"拼命研究地形学,古迹,寺庙等等,我认为我找到了一条线索,可我发现,它会使我陷了进去拔不出来,结果还是一事无成。你知道,那种事你走多远一也走不到底,最后仍毫无收获。"多萝西娅转过眼睛去,端详丈夫的脸,心里有些担忧。她想,那些阔别之后重又会面的人,可能在他脸上看到了她没有察觉的变化。"不必害怕,亲爱的,"布鲁克先生说,发现了她的表情。"多吃一点英国的牛羊肉,马上可以恢复正常。为阿奎那的画像作模特儿,苍白一点倒是完全合适的--你知道,我已收到你们的信啦。不过,说真的,阿奎那的著作过于晦涩,是不是?现在还有谁读他的书?""确实,他那些书不是为肤浅的人写的,"卡苏朋先生回答,对这些不合时宜的问题表现了庄严的容忍精神。"伯父,你喜欢在自己屋里用咖啡吧?"多萝西娅说,挽回了这个僵局。"是的。你应该去找西莉亚,你知道,她有重要消息告诉你呢。我把一切都让她自己讲。"那间青绿色起居室山于西莉亚坐在那里,显得明朗多了,她跟她姊姊一样穿着皮外衣,正在端详浮雕宝石,脸色平静,似乎很满意。这时,谈话转到了别的题目}V"你觉得,上罗马度蜜月旅行很有意思吗?"西莉亚问,出了娇嫩的红晕,多萝西娅早已习惯,知道有时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也会引起她这种反应。"这不是对所有的人都合适的,比如对你就不合适,亲爱的,"多萝西娅平静地说。她上罗马度蜜月旅行的感受,恐怕谁也不会知道。"卡德瓦拉德太太说,人们结婚以后,跑那么老远去旅行,实在不值得。她说,他们彼此一定会厌烦得要死,又不能像在家里一样舒舒服服吵架。彻泰姆夫人说,她当年是上巴思的。"西莉亚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仿佛那些红晕随着心中起伏的思潮在来来去去,担当传递信息、往返奔波的使节。看来,西莉亚的红晕与平时不太一样。"西莉亚!发生了什么事?"多萝西娅问,声音中充满着姊妹的深情。"你真的有什么重要消息告诉我吗?""那是因为你出门了,多多。除了我,詹姆士爵士找不到谈天的人,"西莉亚说,眼眸中出现了一种调皮的神气。"我明白了。那正是我一向希望和相信的,"多萝西娅说,用双手捧住妹妹的脸,有些优虑地望着她。西莉亚的婚事在她眼中,似乎变得比平常严重了一些。"这只是二天以前决定的,"西莉亚说。"彻泰姆夫人待我十分和气。""你很愉快吗?""是的。我们目前还不会结婚,因为许多事还没准备好。我也不希望匆匆忙忙结婚,我想,目前定了亲就成了。至于结婚,那留到以后什么时候都行。"我相信,这亲事对你非常合适,咪咪。詹姆士爵士是一个善良正直的人,"多萝西娅热情地说。"他仍在为那此农舍奔忙,多多。等他来了,他会讲给你听的。你见到他会高兴吗?""当然会。你怎么能这么问我?""我只是怕你也变得太有学问了,"西莉亚说。似乎认为卡苏朋先生的学问是一种潮湿的气体,到了一定的时候,也会渗人他左右的人身中。第二十九章我发现,别人的才能无法使我喜欢。我自己的独到之见不幸又无人赏识,我得到安慰的源泉也就干涸了。--高尔德斯密斯多萝西娅回到洛伊克后,过了几个星期,一天早晨……但是为什么老是讲多萝西娅呢?难道在这件婚姻中,只有她的观点值得一谈吗?我反对把我们的全部兴趣,我们为理解现实而作的全部努力。集中在那些即使难免烦恼,仍显得容光焕发的年轻人身上,因为这些人也是会衰老的,他们也会尝到年老的、绝望的痛苦,而我们却在促使见高尔德斯密斯的《威克菲尔德的牧师》第二十章。人们忽视这一切。尽管西莉亚讨厌那双眨巴的眼睛,那两颗白色的痣,尽管詹姆士爵士精神上受不了那种萎缩的肌肉,但卡苏朋先生也有他紧张的思想活动,内心的饥渴,正如我们大家一样。在结婚上,他没有任何越轨行为,他做的一切都是社会所准许的,他们是正式的花烛夫妻。那时他觉得,他的婚姻大事不宜再拖了,他考虑,一个有地位的男子要娶妻子,就该慎重选择,务必物色一位年轻美貌的小姐--越年轻越好,因为比较容易教育,也比较听话--不仅得门当户对,而且要有坚定的宗教原则,贞洁贤惠,聪明伶俐。对这样一位小姐,他可以在结婚时授予她丰厚的财产,为她的幸福作出最好的安排,而作为这一切的报答,他可以得到家庭的温暖,并在身后留下自己的子嗣,这对于男子是十分必要的,它可以成为十六世纪十四行诗作者的题材。当然,从那时以来,时代变了,十四行诗作者不再需要卡苏朋先生的爱情故事。再说,他需要留下的,主要是自己的神话大全,它还没有完成,但结婚同样也是必须完成的一件人生大事,他知道,他的日子已屈指可数,世界在他眼中正在逐渐暗淡,他感到孤独,因此再也不能迟疑不决,必须当机立断,尽快取得夫妇生活的乐趣,免得错过时机,后悔莫及。他见到多萝西娅以后,相信他找到的已超过了他的要求。她确实既可以作他的配偶,又可以做他的助手,使他省却雇佣秘书的麻烦,当然,他还没有雇过秘书,他不信任这些人〔卡苏朋先生敏感的神经使他觉得,他必须表现坚强的意志)。上天是仁慈的,给他提供了一位他所需要的妻子。这个谦逊的少女有着女性的纯洁和温存,虚心而又聪明,这样一个妻子必然会把丈夫的意志放在第一位。至于上夭在把布鲁克小姐介绍给卡苏朋先生时,是不是对她也同样关怀,这一点他可以不必考虑。社会也从未提出过这种荒谬要求,要一个男子不仅想到一个少女应该具备什么条件,才能使他幸福,也想到他自己应该具备什么条件,才能使这个可爱的少女也得到幸福。仿佛一个男子不仅有权选择妻子,也有权为他的妻子选择丈夫似的!或者仿佛他的责任只是要通过他本人,让他的子女取得一位可爱的母亲!因此当多萝西娅热情洋溢地接受他的求婚时,他认为这是完全自然的,他相信,他的幸福生活即将从此开始。在他以前的生活中,他没有品尝过多少幸福的滋味。要体验高度的欢乐,必须具备坚强的体魄,否则就得有热烈的心灵。卡苏朋先生从来没有强壮的体格,他的心灵虽然敏感,却缺乏热情,它没有足够的活力,不能使自我意识迸发出热烈的恋情,它诞生在一片沼泽中,只得在那里徘徊挣扎,向往着飞翔,可是从来长不出翅膀。他的体验带有可怜的性质,可是他又不愿让人说他可怜,他最怕的是给人知道他可伶:这正是那种外强中干、气量狭隘的敏感心理,它没有充沛的精力,不能把多余的热量转化成同情,它关心的只是自己,或者充其量只是为个人的得失担忧,以致一有风吹草动,便像游丝一般颤栗不已。卡苏朋先生的顾虑是很多的;他能够严格地克制自己,他也决心做一个符合标准的正人君子,他要求自己从公认的准则看来,都无懈可击。在行动上,他也确实达到了这些目的。但是要使他的《世界神话索隐大全》同样无懈可击,却并非易事,它的困难像铅一样压在他的心头。至于那些小册子--他称它们为"副产品"--他是用它们来测验读者的反应的,它们构成了他研究过程中小小的里程碑,然而它们的重要意义远远没有获得应有的评价。他怀疑,这些书副主教根本没有看,布兰斯诺斯的权威们对它们究竟怎么想,他也感到优虑和怀疑;他还痛苦地相信,他的老朋友卡普就是那篇批评文章的作者,这篇文章,卡苏朋先生一直锁在书桌的小抽屉内,它的每一句话也保存在他的记忆的黑房子里。他必须经常与这些沉重的印象搏斗,它们带来的苦闷是希望过高的结果--他对自己的著书立说那么重视,'…旦失去信心,恐怕连他的宗教信仰也会动摇,而那本尚未写成的《世界神话索隐大全》是他的唯一安慰,看来,基督徒永生的希望也得靠那本书的永生才得实现。从我来说,我对他十分同情。不论如何,这不是一种轻松的命运,因为其备了我们所说的高深教养,却无法从中得到享乐,望见了广阔无垠的前景,却不能超脱琐碎的烦恼和战栗,始终觉得光荣可望而不可即,始终不能体味到自豪的欢乐,从而使思想变得活跃,感情变得奔放,行动变得朝气蓬勃,只能夜以继日地埋头在故纸堆中,寻章摘句,管窥蜚测,既野心勃勃,又胆小如鼠,顾虑重重,目'光如豆。我想,哪怕当上教长,甚至主教,卡苏朋先生的沉重心境也不会有多大改善。难怪有个古希腊人说,在大面具和喇叭筒后面,我们那可怜的小眼睛必然仍像平时一样窥视着,我们那胆怯的嘴唇也多少仍处在不安的戒备状态。这种心理状态是二十多年来形成的,这种情绪也已扎根在心灵深处,现在卡苏朋先生却要靠与一位可爱的少女的结合,在这片痔土上播种幸福。但是甚至在婚前,我们看到,他已发现,一种新的优郁渗人了他的意识,因为他明白,那新的福音对他说来并不是福音。他的心还向往着旧的、容易适应的习惯。他在家庭生活中越是深人一步,那种履行本分、遵守礼节的意识,也越是凌驾于其他一切满足感之上。婚姻像宗教和学问一样,不,像著作活动本身一样,是注定要变成一种外在要求的,而爱德华·卡苏朋必须模范地履行这一切要求。但他并不甘愿,哪怕按照他婚前的打算,他应该让多萝西娅参与他的研究活动一事,他也一再考虑,拖延不决,要不是她再三敦促,恐怕永无实现之日。但她毕竟成功了,她使他明白,让她及早走进图书室,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她应该在那里取得一席位置,不论从事朗读或抄写都可以。这件事比较顺利地解决了,因为卡苏朋先生刚好想到了一个主意,要写一篇新的"副产品",这是论述埃及秘传教义一些新发现的小文章,根据这些发现可以纠正沃伯顿的某些见解。这里涉及的材料也很多,但还不至于漫无边际,文字也不太艰深,要便于布兰斯诺斯的人,以及不太博学的后代人的阅读。这类小里程碑式的文章,总是使卡苏朋先生感到不安,因为大量的引文,或者对立的论证词句在他头脑里发出的互相抵触的音响,都会造成理解上的困难。何况一开头,总得有几句拉丁文的献词,写什么,他心中还一点没有数,只能说,这决不是献给卡普的,因为有一件事,卡苏朋先生至今仍心有余悸,那就是有一次,他写了一句献给卡普的话,竟把动物界的这位成员列为了usnulloaeapelitulos,这个错误自然贻人口实,哪怕到了下一代,还难免传为笑柄,至于目前,甚至会使派克和坦奇之流也自鸣得意,暗暗发笑。这样,当前正是卡苏朋先生最忙碌的时期之一。我开头没有讲完,这天早晨多萝西娅要上图书室跟他一起工作,而他是在那儿单独用早餐的。这时西莉亚已是第二次访间洛伊克,但也可能这是她婚前的最后一次。现在她坐在客厅里等候詹姆士爵士的到来。多萝西娅已经懂得观察丈夫的脸色,她发现,在这屋里,早上的雾似乎比刚才更浓了。她没有做声,向自己的桌子走去,这时,他开口了,声音显得那么冷漠,仿佛他是在履行一项不愉快的责任:"多萝西娅,这儿有你的一封信,那是附在给我的信中的。"信一共两张纸,她立刻看了看署名。"拉迪斯拉夫先生了他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呢?"她喊道,是一种高兴而惊讶的口气。接着,她望着卡苏朋先生,又道:"但我想象得到,他写信给你谈些什么来着。""如果你想看,信在这儿,"卡苏朋先生说,用笔指了指信,绷紧了脸,没有瞧她。"不过我得声明在先,信上所提前来做客的事,我不得不予以拒绝。我相信,我希望获得一段完全平静的时期,摆脱这以前我不得不忍受的各种干扰,这要求应该是无可非议的。尤其是有些客人,他们生活散漫,又好活动,他们的到来使我感到疲劳。"多萝西娅和丈夫自从在罗马发生小小的争执以后,还没有再冲突过,那次争执在她心灵上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以致她宁可克制自己的感情,不让它爆发。但现在,她的丈夫似乎认为,他所不欢迎的拜访正是她所盼望的,这种恶意的推测,以及他为了防止她发出任性的抱怨而作的毫无来由的辩白,都像针一样深深刺痛了她,使她不能沉默,置之不理。以前她想过,她可以对约翰·弥尔顿百般忍耐,但是她从没想到,他会这么对待她。一时间她只觉得,卡苏朋先生处事愚昧荒谬极不公正。怜悯这个"新生儿"本来一直在抑制着她内心的风暴,这一次却没有使她"跨越这堆怒火"。她一开口,那声调就使他吃了一惊,不由得抬起头来看她,他遇到的是一对炯炯发光的眼睛。"你为什么要把莫须有的罪名加在我的身上,好像我希望做你所不乐意做的事?你对我讲话的口气,似乎你是在应付一个反对你的人。如果我不顾你的好恶,只顾自己,那至少应该等我有所表示以后,你再说也不迟。""多萝西娅,你性子太急了,"卡苏朋先生回答,心情有些激动。毫无疑问,这个女人还太年轻,缺乏作一位贤惠的妻子的条件;要不,就是她太浅薄,太平凡,对一切都自以为是。"我认为,这是你先急躁,是你对我的情绪作了错误的估计,"多萝西娅说,仍是那样声色俱厉。她的火气还没有消失,她认为,她的丈夫不向她道歉,那是他不讲道理。"多萝西娅,请你别说了,我不想再谈这件事。我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作这种争论。"说完,卡苏朋先生把笔蘸了蘸墨水,仿佛又要动手书写,然而他的手哆嗦得厉害,写的字简直认不清楚。有些答复想遣走愤怒,结果并没有把它遣送出境;明明感到真理在自己一边,却企图淡然处之,回避争论,这在夫妇之间甚至比在哲学辩论中更不容易做到。拉迪斯拉夫的两封信,多萝西娅连看也没看,她走回自己的座位,让它们留在丈夫的书桌上。她心头的轻蔑和愤慨,使她不愿读这些信,正如我们遭到怀疑,被认为卑鄙贪婪的时候,我们会把引起这种怀疑的东西当作废物一般扔开。其实,她丈夫讨厌这些信的微妙原由,她丝毫也不理解,她只知道,它们使他侮辱了她。她立即开始工作了,她的乎一点也不抖,相反,在书写前一天他交代她抄录的那些引文时,她觉得自己的字迹很漂亮,她仿佛看到了她正在抄写的拉丁文的结构,因而对它们的理解也比平时明确了。她的愤怒中包含一种优越感,但现在它已随着遒劲的笔触逐渐消失,并未在内心凝结成清晰的语言,宣称那个一度显得和蔼可爱的"亲切的天使长",其实不过是一个可怜的浊物。这种心安理得的状况,延续了大约半个小时,多萝西娅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她的桌子,但这时她突然听得啪的一声,一本书掉到了地上,她赶紧扭转头去,发现卡苏朋先生扑在书架的小梯子上,似乎浑身非常难受。她一跃而起,马上跑到他的面前,显然,他的呼吸十分急促。她跳土一张凳子,使自己靠近他的胳膊弯,用发自整个内心的温柔而惊恐的声音说道:,'亲爱的,你能靠在我的身上吗?"他没有反应,既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弹,只是喘气,这样过了两三分钟,但这两三分钟在她看来却那么漫长。最后,他挪下了三级,向后一仰,倒在多萝西娅拉到梯子脚下来的一张大椅子上。他不再喘气,但还是没有一点力气,似乎即将昏迷。多萝西娅使劲按铃,接着卡苏朋先生给扶到了睡椅上。他没有昏厥,逐渐苏醒一了。这时詹姆士爵士来了,他一进门厅已得到消息,知道卡苏朋先生"在图书室里昏倒了"。他思想中的第一个反应是:"我的天呐,果然不出我的预料!"如果他的先见之明能够表达得更具体一些,他也许会说,"昏迷"正是这种意外事故的必然表现。他问报告消息的男管家,有没有请医生。男管家以前从未听到他的主人要请医生,但现在恐怕应该请一位医生了吧?詹姆士爵士走进图书室时,卡苏朋先生已能够表示一点日常的礼貌了,但多萝西娅惊魂未定,一直跪在他旁边啼泣,现在站起身来,也提出应该派人去请医生。"我劝你请利德盖特,"詹姆士爵士说。"我母亲请他看过病,认为他精通医术。自从我父亲故世后,她一直埋怨医生没有用呢。"多萝西娅向丈夫征求意见,他做一了个手势,表示同意。这样,她才派人去请利德盖特先生。他来得异乎寻常的快,因为派去的是詹姆士·彻泰姆爵士的仆人,他认识利德盖特医生,发现他正牵着马,挽着文西小姐,在洛伊克大路上步行。西莉亚在客厅里,对这场风波一无所知,后来还是詹姆士爵士告诉她的。他听多萝西娅谈一了经过以后,不再认为那是昏厥,但依然认为带有"那种性质"。"可怜的多多,这太可怕了!"西莉亚说,尽管她自己非常幸福,还是不免感到忧虑重重。詹姆士爵士捧住了她的两只小手,它们握得紧紧的,像小小的蓓蕾包在两片大芬片中。"卡苏朋先生要是病了,那太糟了。不过我从来不喜欢他。我觉得他没有真心真意爱多萝西娅,可是他应该真心真意爱她才对,因为我相信,除了她,没有人肯嫁给他,你说是吗?""我始终认为,你姊姊这么牺牲自己是毫没来由的,"詹姆士爵士说。"对。但是可怜的多多做的事总是跟别人不一样,我想她永远不会跟别人一样。""她是一个高尚的女子,"忠心耿耿的詹姆士爵士说。他刚才还对她的为人获得了新的印象,亲眼看到,多萝西娅怎样把温柔的胳臂伸到丈夫的脖颈下,带着说不出的忧郁凝视着他。他当然不知道,这忧郁中包含着多少悔罪的心情。"是的,"西莉亚说,觉得詹姆士爵士能这么讲,的确难能可贵,叮是他跟多多在一起永远不会偷快。"我可以去看她吗?你觉得,她见了我会不会好一些?""我想,趁利德盖特没来以前,你正应该去看看她,"詹姆士爵士宽宏大量地说。"只是不要呆得太久。"西莉亚走后,他在那儿踱来踱去,回想到多萝西娅订婚之初,他原来的反应,他不免对布鲁克先生的隔岸观火又萌发了厌恶的情绪。要是卡德瓦拉德……要是每一个人都像他詹姆士爵士那样对待这件事,那么她的结婚也许就可以避免。让一个女孩子盲目地决定自己的命运,走上这条道路,却袖手旁观,不设法挽救她,这实在太岂有此理了。詹姆士爵士的不满早已不是为了自己,他与西莉亚的订婚,已医好了他心灵的创伤。但是他有骑士的正义感(不计私利地保卫妇女的利益,不是古老的骑士制度的理想光辉吗?),他的爱情遭到拒绝,并没有使他因此怀恨在心,它的死亡留下了甜蜜的香味,那飘忽不定的回忆,它像对神的祭献一样依附在多萝西娅身上。他依然是她的弟兄和朋友,怀着宽容和信任在看待她的行为。第三十章不合时宜的休息只能使人疲劳。--帕斯卡尔仁苏朋先生发病后,没有再出现第一次那么严重的症状,过了几天,他便开始复原了。但利德盖特似乎认为,这病仍需要特别注意。他不仅使用了听诊器(在当时的医疗力一法中,它还没有得到广泛应用),而且静静地坐在病人身边,仔细观察。对卡苏朋先生提出的问题,他回答说,病的根源是知识分子一般都有的缺陷--过度紧张而单调的脑力活动,医治的方法是在工作上要适可而止,注意休息和各种消遣。有一次布鲁克先生正好坐在旁边,便建议卡苏朋先生不妨向卡德瓦拉德学习,钓钓鱼,在家中布置一间车工房,做做玩具,修修桌椅腿儿。"总之,你是要我看到,我的第二次童年己经到来,"可怜的卡苏朋先生说,不免有些伤感。接着又望着利德盖特,说道:"这类消遣对我说来,无异跟犯人在教养所里撕麻絮一样枯燥。""我承认,"利德盖特笑道,"娱乐不是完美无缺的处方。这有点像告诉人们,要珍惜自己的精力。也许我不如说,哪怕你有些厌烦,也只得停止工作,这是不得己的。""一点不错,"布鲁克先生道。"晚上可以跟多萝西娅下下棋。还有羽毛球--我觉得,白天打打羽毛球,那是最好的游戏。我记得,这一向是时髦的玩意儿。当然,你的视力可能受不了,卡苏朋。但是要知道,你必须活动活动。对啦,你还可以研究些轻松的东西,比如,贝壳学,我一向认为,这应该是一门轻松的学问。或者让多萝西娅给你念点轻松的书,比如,斯摩莱特的《蓝登传》,《亨佛利·克林克》,这些书有些粗俗,但是你知道,现在她结婚以后,什么都可以读了。我记得,它们曾使我捧腹大笑,其中有一则插曲,写到一个左马驭者的裤子,相当滑稽。这么风趣的作品,如今见不到了。这些书我都读过,不过它们对你说来,大概还是新鲜的。""对,新鲜得像吃大蓟一样。"--按照卡苏朋先生的心情,他很不得这么回答。但他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对妻子的伯父表示了应有的尊敬,说道,毫无疑问,他提到的那些书,"可以使心脏在一定程度上恢复正常"。能干的地方法官到了门外,对利德盖特说道:"你瞧,卡苏朋有一点蝙狭,你不让他研究他的学间,就像要了他的命,当然,我相信,这学间是相当深奥的,你知道,这是从研究的意义上说的。我可永远不会沉}I在这中间,我的爱好时常变换。不过一个教士难免受些束缚。要是他们提拔他当了主教,那才够哉呢!··一他写过一本很好的小册子,拥护庇尔。那时他应该比现在活跃,不致老关在书斋里。他应该多一点人间的烟火气才好。我劝你不妨跟卡苏朋夫人谈谈。她是我的侄女,很聪明,什么都能理解。你告诉她,她的丈夫需要活动,需要娱乐,让她采取一些灵活的措施。"其实,布鲁克先生不讲,利德盖特也已决定跟多萝西娅面谈一次。她当时正好不在,没有听到她伯父兴致勃勃地提出的高见,认为怎样才能使洛伊克的生活变得生动活泼,但她一般都在丈夫身边,每逢谈话涉及他的心脏或健康时,她的脸色和声音总会流露出由衷的关切和忧虑,这种情景像戏剧一样吸引着利德盖特。他对自己说,把真相告诉她,让她知道她丈夫未来的可能性,那是完全应该的,但他无疑也感到,跟她推心置腹地谈谈,看看她的反应,这是一件饶有兴味的事。医生喜欢进行心理观察,有时为了从事这种研究,还不惜作出大胆的推测,结果被生和死所轻易推翻。利德盖特对这类没有根据的预言,常常抱讽刺态度,现在他也很警惕这点。他求见卡苏朋夫人,但仆人告诉他,她已出外散步,他刚要走,多萝西娅和西莉亚回来了,两人的脸都红扑扑的,刚同三月的寒风作过搏斗。利德盖特提出要同多萝西娅单独谈谈,她打开了图书室的门,因为他们正好在它旁边。她这时什么也没有想,只觉得他大概要谈卡苏朋先生的病情。她丈夫病后,她还是第一次走进这间屋子,仆人一直把百叶窗关着。但穿过窗户上部狭小的玻璃射人的光线,仍使室内相当明亮,可以看清一切。"你不计较这种阴暗的光线吧?"多萝西娅站在屋子中央说。"由于你禁止读书,藏书室早已不用了。但也许卡苏朋先生不久又能到这里来了。他不是正在好转吗?""是的,是在好转,而凡比我起初预计的快得多。说实话,他儿乎快达到原来的健康状况了。"'你不担心病会反复吗?"多萝西娅间,她那灵敏的耳朵已从利德盖特的声调中,听出了某种意思。"这种病例是特别难以预料的,"利德盖特说。"我能说的只有一点,那就是卡苏朋先生必须十分注意,不要过分使用脑力。""我要求你把一切告诉我,"多萝西娅用恳求的口气说。"我想到可能有些情况我还不了解,心哄便受不厂,因为如果我知道了,我可以采取不同的行动。"这些话带有呼吁的意味,显然,这是发自内心的声音,代表着时刻萦绕在她心头的一种休验。"请坐下,"她又说,在身边最近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去,摘下帽子和手套,表现了在涉及生死存亡的重大问题时,不拘形迹的天性。"你刚才的话也是我的观点,"利德盖特说。"我认为,作为一个医生,他的职责就是尽可能防止这类憾事。但我要求你能理解,卡苏朋先生的病症正是属于结果很难逆料的那一类。不过也许在十五年,甚至更多的时间内,他的健康可以一直保持在目前的状况,不致有太大的恶化。"多萝西娅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利德盖特的话一停,她就开n了,声音很轻:"你的意思是说,要是我们」上分注意的话?""是的,要注意防止任何精神上的刺激,防止过度操劳。""如果必须停止工作,他一定会很苦闷,"多萝西娅说,敏锐地感到了那种不幸的前景。"我理解这点。唯一的办法是尽一切可能,不论是宜接的或间接的,减轻和调剂他的工作。只要情况顺利,我已说过,他的心脏眼前不致发生危险--这次的突然发作,我相信,原因正在于情绪过分激动。不然的话,病情很可能有较快的发展,总之,这一类病有时难免会突然引起死亡。为了防止这种后果,一切都不应该忽视。"沉默延续了几分钟,多萝西娅坐在那里,仿佛成了一具大理石雕像,然而她的内心充满着紧张的活动,也许它还从来没有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经历过这么多的幻景和变化。"请你帮助我吧,"她最后说,声音仍像刚才那么轻轻的。"告诉我,我能做些什么。""出国旅行一次,你认为怎么样?我想,你们最近到过罗马。"她的回忆告诉她,这个办法毫不足取。这些回忆形成了一股新的激流,冲击着多萝西娅,把她从脸色苍白、木然不动的状态中惊醒了。"哦,那没有用,那会造成更坏的后果,"她说,越发显得愁眉不展,像孩子一样,眼泪也不禁滑清而一「二"凡是不能使他感到快活的事,都是没有用的。""我真不应该引起你的这种痛苦,"利德盖特说,深深地受到了感动,但对她的婚姻仍觉得不能理解。像多萝西娅这样的妇女,跟他的传统观念是格格不人的。"你告诉我是对的。我感谢你,因为你让我知道了真相。""我希望你理解,我不能向卡苏朋先生本人说明这一切。我想,除了他不能过分劳累,必须遵守一些规定以外,其他都不必同他讲。任何担忧对他说来,都是极不相宜的。"利德盖特站了起来,多萝西娅也跟着机械地站起身来,解开了斗篷的扣子,把它扔在一旁,仿佛它使她憋得透不出气似的。他弯了弯腰,正要离开,她再也忍耐不住,突然发出了呜咽般的声音--要是这时只有她一个人,这会成为一种祈祷--说道:"啊,你是一个有学问的人,不是吗?你了解有关生和死的一切。请你指点我吧。你认为我该怎么办呢?他勤奋工作了一生,怀着一个目标。其他一切,他什么也不考虑。我也什么都不考虑……"这不自觉的呼吁,在利德盖特心头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致儿年以后仍未消失。这是一颗心灵向另一颗心灵发出的求援的声音,它所感到的只是他们是处在同样的漩涡中,面对着同样苦难重重、忽明忽暗的生活,奔向同一目标的人。但是现在他能说什么呢?他只是说了一句,他明天会再来看望卡苏朋先生。他走以后,多萝西娅的眼泪便像潮水般涌了出来,这样,她那种闷得透不出气的感觉减轻了。她擦干眼泪,提醒自己,绝对不能让丈夫发现她的悲伤情绪。她向屋子周围看看,心想必须吩咐仆人,照平时一样把它收拾整齐,因为现在,卡苏朋先生随时可望走进屋里。他的书桌上还放着那些信件,从他发病的那天早上起,就没人再碰过它们,多萝西娅记得很清楚,其中有拉迪斯拉夫的两封信,写给她的那封还没有拆开。这些信引起的联想,山于那场狞然发作的病,变得更为痛苦,她总觉得,她的愤怒造成的惊惶,也促使了疾病的爆发,因此她想,反正有的是时间,不必马上看它们,也没想到要把它们从图书室中拿走。可现在她觉得,不能再让丈夫看到它们,不论他为它们烦恼的原因是什么,必须尽可能不让他再产生这种烦恼。她匆匆看了一遍那封写给他的信,以便决定是否必须马上}回信,制止那引起不快的拜访。威尔的信是从罗马发出的,信的开头是说,卡苏朋先生对他的恩惠太大了,以致任何感谢都变得不能相称。很清楚如果他忘恩负义,他一定是一个最可耻的小人,辜负了一位慷慨的朋友;但如果连篇累赎讲他怎样感谢他,那又无异表示"我多么正直"。不过现在威尔终于发现,他的缺点,卡苏朋先生一再指出过的那些缺点,若要得到纠正,他必须接受更艰苦的境遇,而他的亲戚的慷慨解囊,一直使这种境遇不能实现。他相信,如果可能,他最好的报答办法应该是让他受到的栽培发挥作用,同时今后不再接受任何津贴,使它们可以用在其他更有权取得这些钱的人身上。他正动身返回英国,他要像许多一无所有、唯一的本钱便是自己的头脑的年轻人一样,自谋出路。他的朋友已托他把《辩论》带回,这是在卡苏朋先生和他的夫人同意下,为他作的画,威尔将前来洛伊克,当面呈交该画。如有必要,可在两个月内写信给他,免得他在不适当的时刻到来,信可寄往巴黎邮局待领邮件处。他附上致卡苏朋大人一信,信中继续与她探讨艺术问题,这是在罗马开始的。打开给自己的信,多萝西娅看到,威尔用生动活泼的笔调,继续对她那种狂热的同情心,那种不能对事物保持严格的中立态度,按照它们的本来面目欣赏它们的观点,提出了抗议,文字显得热情洋溢,充满了年轻人的朝气,使她觉得,月前不是读它的时候。她重待考虑的是如何处理另一封信,制止威尔前来洛伊克,这也许还来得及。最后,多萝西娅把信交给了伯父--那时他还在这里。她要求他通知威尔,卡苏朋先生病了,他的健康状况使他不宜接待任何客人。没有人比布鲁克先生更喜欢写信,他的唯一困难是写得简短扼要,这一次他的思想便非用二大张纸,加上纸边的空白不成。但是对多萝西娅,他只是简单地答道:"你放心,我会写的,亲爱的。这位小拉迪斯拉夫,他是个聪明的年轻人,我敢说,他是大有希望的。你知道,这是一封很好的信,说明他懂得事理。好吧,我会把卡苏朋的事告诉他。"但是布鲁克先生的笔尖是一个会思想的器官,跑得比他的头脑更快,它能产生词句,尤其是那种亲热的语言。它表示了遗憾,提出了补救的办法,这些话在布鲁克先生眼中,显得措词得当,恰到好处,以致他十分满意,决定加上一个结尾,这是他刚才从未想到的。原来他的笔觉得,小拉迪斯拉夫不能在这个时候到这一带来,实在太可惜了,布鲁克先生很希望跟他建立进一步的友谊,一起探讨他荒疏已久的意大利绘画;它还对这个年轻人发生了很大兴趣,因为他是怀着丰富的思想走进生活的。这样,到了第二张信纸结束时,它就敦促布鲁克先生,既然洛伊克不便接待小拉迪斯拉夫,何不把他请到蒂普顿田庄来。为什么不呢?他们在一起有不少事可做,这个时期政治上风云变幻,正在发生重大的进展,要办的事多得很。总之,布鲁克先生的笔洋洋洒洒,写出了一篇小小的演说,长短与他最近为那份编辑不善的《米德尔马契先驱报》写的文章差不多。最后,布鲁克先生把信封好,心里扬扬得意,眼前升起了一幅模糊的远景:他与一个善于把思想化成语言的年轻人站在一起,买下了《先驱报》,给新的竟选扫清道路,收集了各种材料··一这一切,谁知道结果会怎样呢?由于西莉亚即将结婚,要是有一个年轻人与他做伴,至少在一段时间内,这是非常惬意的事。但是他走时,没有把信的内容告诉多萝西娅,因为她正忙于照料丈夫,而}事实上,这些事对她也毫无意义。第三十一章你打不动一口大钟,怎么知道它的音高?不妨用一支笛子,在精制的金属下吹奏,然后仔细谛听,你会听到准确的音调,那银铃般的声音缓缓向你耳边荡漾,大钟跟着开始震颤,于是沉重的金属发出回声,与无数音波汇集,交织成轻轻的、柔和的共鸣。当大晚上,利德盖特向文西小姐谈起卡苏朋夫人,着重提到了她对那位比她年长三十岁的丈夫,那个勤奋好学、刻板拘谨的男人的深厚感情。"当然,她应该忠于她的丈夫,"罗莎蒙德说,这话必然包含的一层意思,是符合这位科学家的观念的,因为他认为忠诚是妇女可能有的最美好的品质;但她同时也在想,做洛伊克庄园的主妇,尽管丈夫已不久于人世,终究不是太大的不幸。"你觉得她很漂亮吗?""她确实很漂亮,但我没有想过这点,"利德盖特说。"因为这不属于你的业务范围,对吗?"罗莎蒙德笑道,露出了两个酒窝"现在你的主顾多得多了!我想,开始是彻泰姆家请你看病,如今又增加了卡苏朋家。""是的,"利德盖特说,带着勉强同意的口吻。"但是说真的,我并不喜欢侍候这些老爷,我宁可给穷人看病。这些病人太枯燥乏味,总是大惊小怪,弄得你无可奈何,还只得恭恭敬敬听他们讲无聊的蠢话。""这在米德尔马契也一样,"罗莎蒙德说。"至少你已走上一条康庄大道,到处鸟语花香,一片兴旺景象。""那是真的,我的高贵美丽的小姐,"利德盖特说,一边向桌子俯下头去,把露在她的网格拎包外的一方精致手帕,用无名指挑起一些,仿佛在闻它的香味,一边含笑望着她。利德盖特在米德尔马契这朵鲜花身边,度过了不少无忧无虑、情意绵绵的假日,但假日总不能无限期延长下去。这里也像别处一样,不是世外桃源,两人经常在一起调笑戏谑,免不了要"与毫不相干的事物引起各种纠葛、冲突、抵触、干扰和矛盾"。文西小姐的一举一动本来引人瞩目,现在也许由干文西太太不在家中--她经过再三考虑,终于决定随同弗莱德前往斯通大院暂住了,因为她既要向老费瑟斯通表示亲善,又要监视玛丽·高思,除了跟在儿子身边,别无他法,何况随着弗莱德的逐渐康复,玛丽更不配当她的儿媳妇一了--这位小姐不论在祟拜她还是批评她的人中间,越发成了大家关注的目标。例如布尔斯特罗德姑妈,白从罗莎蒙德剩下一人以后,她上洛伊克门大街串门的次数便比以前多了一些。她对兄长怀有真正的骨肉之情,尽管她始终认为他本可以攀一门更好的亲事,她对侄儿侄女还是关心备至的。布尔斯特罗德太太和普利姆但尔太太是久经考验的老姊妹,对丝绸、内衣的式样、瓷器和教士,都具有几乎相同的观点;有了小病小痛,或者家务问题,也要聚在一起互诉衷肠。布尔斯特罗德太太在某些方面占有领先地位,即她更加端庄贤惠,更加注重品德,而且在城外还有一幢房子,因此在谈话中,她的意见常常会占上风,成为她们共同的观点。总之,这是两个心肠不坏的女人,对自己的行为往往并不了解它们的动机。一天早上,布尔斯特罗德太太去拜访普利姆但尔太太,偶然提了一句,说她不能坐得太久,因为她还得去看望可怜的罗莎蒙德。"你为什么说'可怜的罗莎蒙德'?"普利姆但尔太太问,这是一个眼睛圆鼓鼓的、机灵的矮小女人,像一只驯服的猎鹰。"她这么漂亮,又从小娇生惯养给宠坏了。你知道,那个母亲生来轻浮浅薄,我不得不替孩子们多操一些心。""得啦,赫莉欧,"普利姆但尔太太说,显得郑重其事,"说句不怕见怪的话,大家会以为你和布尔斯特罗德先生对发生的一切很满意呢,因为都是你们在给利德盖特先生撑腰呀。"塞利娜,你这是什么意思?"布尔斯特罗德太太说,真的有些吃惊。"不过替内德着想,我还感到高兴呢,"普利姆但尔太太说。"当然,要供养这么一个妻子,他比别人更有条件,不过我宁可他另外物色一个。做母亲的总得为子女操心,要不,有些年轻人难免走上邪路。还有,请你别多心,我得说,我不喜欢外地人住到我们这城市来。""这可不能一概而论,"布尔斯特罗德太太说,现在轮到她郑重其事了。"有一个时候,布尔斯特罗德先生在这儿也是外地人。亚伯拉罕和摩西在当地都曾经是外地人,而月_上帝要我们善待外邦人呢。"停了一会,她又补充道:"对那些无可指摘的人,更理应如此。""我不是从宗教意义上谈的,赫莉欧,我是作为一个母亲这么说的。""塞利娜,我相信你从没听我说过,我反对我的侄女嫁给你的儿子。""哦,我知道这跟你完全无关,那是因为文西小姐太自高自大,"普利姆但尔太太说,以前她还没有跟"她的赫莉欧"开诚布公谈过这事。"米德尔马契的年轻人,没有一个在她眼里;我听得她的母亲也这么讲呢。我想,那不符合基督的精神。现在可好啦,据我听到的一切,她找到了一个跟她一样傲慢的人。""你是说,罗莎蒙德和利德盖特先生之间发生了什么吗?"布尔斯特罗德太太说,发现自己还给蒙在鼓里,有些生气。"赫莉欧,难道你还不知道?""哦,我不大出外串门,而且我不喜欢听那些闲言碎语,我确实没有听到什么。你认识的许多人,我都不认识。你的生活圈子跟我们的不一样。""得啦,你的亲侄女,还有布尔斯特罗德先生手下的大红人--也是你赏识的大红人,赫莉欧,这总该是你们来往的人吧?有一个时候我还觉得,你打算等凯特大一些。把她许配给这位先生呢。""我不相信这件事眼前已经定局,"布尔斯特罗德太太说。"否则,我的哥哥一定会告诉我的。""当然,人与人不一样,但我知道,谁见到文西小姐和利德盖特先生在一起那副样子,都会以为他们已经订婚呢。不过这不关我的事。"你看,这手套的式样好不好?"这以后,布尔斯特罗德太太怀着新的烦恼,坐上马车去看她的侄女了。她自己穿得很时髦,但一看见罗莎蒙德穿着散步的装束刚间到家中,便有些不以为然,觉得她的衣着太华丽,几乎与她不相上下。布尔斯特罗德太太是她哥哥的女性袖珍版,完全没有她丈夫那种死气沉沉的苍自色调(她生就一对美丽明亮的眼睛,心直口快,从来不会转弯抹角。"亲爱的,我看你很孤独,"她在她们一起走进客厅时说,一边严肃地环视着四周。罗莎蒙德发觉,她的姑妈一定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她们坐得很近。不过,罗莎蒙德那顶帽子里边镶的网眼纱褶桐边饰漂亮极了,,定得给凯特也做一顶这种式样的帽子;布尔斯特罗德太太一边讲话,一边骨碌碌转动着俊俏的眼睛,不住地打量那一圈宽阔的边饰。"我刚才听到了一些关于你的话,这使我非常吃惊,罗莎蒙德。""姑妈,都讲些什么呀?"罗莎蒙德的眼睛也在姑妈的绣花大领圈_t}来回巡视。"我简直很难相信,你会不通知我就跟人定亲,你爸爸也没跟我谈过这事。"布尔斯特罗德太太的目光终于停在罗莎蒙德的眼睛上,后者把脸涨得通红,说道:"我并没有定亲,姑妈。""那怎么大家全这么说呢,也许··'一那是人家的谣传?""我想,谣言是毫无意义的,"罗莎蒙德说,心里感到庆幸。"啊,亲爱的,可别这么说,不要那么小看你的邻里。记住,你如今二}一二岁了,而民不会有什么财产--我相信,你父亲不可能给你什么。利德盖特先生很有知识,也很聪明,这对人有些吸引力。我自己就喜欢跟这些人谈天,你姑父也认为他相当能干。但这行职业在这儿还是清苦的。当然,尘世不是一切;不过一个医生是很少有真正的宗教观念的,他们总是把知识看得太了不起。从你来说,你是不宜嫁给一个穷人的。""利德盖特先生不是穷人,姑妈。他有很好的出身。""他亲自对我说过,他很穷。""那是因为他从小接近的人,对生活都有很高的标准。""我的好罗莎蒙德,你可不能这么想入非非呀。"罗莎蒙德俯下了头,摩弄着她的网格拎包。她不是一个脾气急躁的少女,不会说话尖刻,反唇相讥,但她必须过她喜欢过的生活。"那么这是真的啦?"布尔斯特罗德太太说,非常焦急地望着侄女。"你看上了利德盖特先生,你们中问有了某种默契,尽管你父亲还不知道这事。我的好罗莎蒙德,你老实告诉我,利德盖特先生是不是真的向你求婚来着?"可怜的罗莎蒙德心里很不自在。利德盖特的感情和愿望,她深信不疑,可是现在,她的姑妈向她提出这个问题,她却不能回答"是"。她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但是她镇静自若的习惯帮助了她。"请原谅,姑妈,对这问题我不想再谈什么。""我相信,亲爱的,你不会把你的心交给一个前途未上的人。据我知道,那两门很好的亲事,都给你回绝了,你倒想想看!不过,只要你不死心眼儿,其中一门还可以挽回。我知道,有一位绝色美人,就因为像你一样,也落了个不幸的下场。内德·普利姆但尔先生是一个很好的年轻人--有人还认为他很漂亮,又是独子,那么一份殷实的家私总比当一个医生好一些吧。自然,结婚不是一切,我宁愿你首先考虑上帝的天国。但一个女孩子一定不能把自己的心轻易交出去。""即使这样,我也决不会把它交给内德·普利姆但尔先生。我已经拒绝了他。如果我爱一个人,我一见面就会爱上他,而且永不变心,"罗莎蒙德说,俨然是一则浪漫故事中的女主角,那副神情表演得惟妙惟肖。"我明自这是怎么回事了,亲爱的,"布尔斯特罗德太太说,日气有些伤感,站起来预备走了。"你献出了自己的感情,却没有得到回答。""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姑妈,"罗莎蒙德郑重地否定道。"那么你完全相信,利德盖特先生是真心爱上了你?"罗莎蒙德一听,两颊变得热辣辣的,心里非常痛苦。她决定保持缄默,于是姑妈走了,更加相信她没有猜错。布尔斯特罗德先生在无关紧要的世俗事务上,完全听凭妻子摆布,现在她要求他下一次见到利德盖特先生时,在谈话中试探一下,看他是不是打算马上结婚,但没有向他说明理由。打听的结果是绝对否定的。布尔斯特罗德先生一再声明,利德盖特的口气根本不像已经有了意中人,不久就可以结婚的样子。现在布尔斯特罗德太太觉得义不容辞,必须进行干预了。她立即安排了一次与利德盖特的个别会见,先是询问弗莱德·文西的健康状况,对她哥哥的一大家子人表示了真诚的关怀,接着又泛泛地谈到了青年人在成家时面临的危险。小伙子们往往放荡任性,辜负大人的期望,不能报答为他们花费的金钱,以致一个女孩子随时可能遭到许多复杂的变故,影响她的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