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他开始来回走动。他走到窗口,拉开印花布窗帘,看看黑暗中的草坪,眺望草坪以外的黑夜,雾气中一盏孤独的街灯发出幽幽的光晕。他走回火炉边,又紧踩地板转过身子,鞋跟把地毯都揪了起来。他双手反背身后,一绺头发披在额前,脸色阴沉,脑袋低垂着,略微有些晃动。6我继续翻阅画报。然而那沉重的步伐,急迫而又从容的脚步声触动我思想深处的一丝记忆。我感到烦躁,因为记忆难以捕捉,难以辨认。终于,我想起来了。那是乡间旅舍隔着薄墙的房间里传来的来来回回、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对,就是那种脚步声。外面有人在抓门的把手。头儿一直在来回走动。但一听见动静,那人刚刚抓住门把手,他就像头猎犬似地收住步伐,转过头来盯住房门。亚当走进屋子,利箭似的审视的眼光立即紧紧地逼视着他。头儿舔舔下嘴唇,忍了忍,没有发问。亚当关上房门,向前走了几步。“伯汉姆医生对病人进行了检查,”他说,“还看了爱克司光片子。他的诊断和我的完全一致。问题在哪儿,你是知道的。”他顿了一下,仿佛期待头儿有所表示。但是头儿没有回答,他连一点表示都没有。他只是一个劲儿地、拼命地注视着亚当。“抢救办法可以有两种。”亚当又讲了起来,“一种比较保守,另一种比较激进。保守的办法是作牵引,打上很厚的石膏,等待伤势缓解。激进的办法是马上进行外科手术。我想强调说明这是个难以采纳的决定,是个技术性很强的决定。因此,我希望你们对伤势有充分的了解。”他又停下话头,但是头儿还是毫无表示,只是紧紧地盯着他。“你知道,”亚当又说了起来,口气有些像在教室里讲课,带点学术味儿精确简练,“爱克司光片子是从侧面拍的。从照片上来看,第五和第六节颈椎骨骨折错位。但是爱克司光不能显示软组织的情况。因此我们现在不知道脊髓受伤的情况。我们只能通过外科手术来了解。如果手术过程中我们发现脊髓断了,病人就得终身瘫痪。因为脊髓是没有再生能力的。不过还有一种可能性:也许是一块错位的骨头压迫了脊髓。如果是这种情况。我们可以做一个椎板切除手术,减轻对脊髓的压力。我们不能预言这种手术会产生多大好处。我们可能恢复一点点脊椎的功能,也可能恢复大部分的功能。当然,我们不能抱有过高的希望。有些肌肉组织可能还会麻痹。你明白吗? ”亚当似乎并不期待任何答复。他略一停顿便马上接着讲下去,“我必须强调一点。手术部位离脑子很近。可能致命。手术后伤口感染的可能性更大。伯汉姆医生和我讨论了很久,我们两人意见完全一致。我个人建议开刀,承担一切责任。但我希望你知道这种做法有些冒险。成功的可能不大。这是孤注一掷,跟押宝一样。“他不说话了。沉寂中,头儿喘了几口气。接着,他咬紧牙关说。“开刀。”他决心冒不大可能成功的危险。他像赌徒押宝一样孤注一掷。但我对他的决定并不感到奇怪。亚当带着询问的神情望着露西,仿佛希望得到她的同意。她转过目光看看丈夫,他已经走到窗口眺望窗外黑色的草坪。她凝视他松弛的双肩,半晌才转过脸来面对亚当。她费劲地点了一下头,两手在膝盖上紧紧相握。她轻轻地吐出,“对——开刀。”“我们马上就做手术。”亚当说,“我已经下命令让他们作好一切准备。手术不必立即进行,但我认为早做为好。”“做吧。”窗口传来刺耳的话声。但头儿并未转身,亚当·斯坦顿走了出去关上房门,头儿还是没有转身。我继续翻看画报,但我翻页时十分小心,不让出声。房间内一片压抑的沉寂,我不想弄出一丝声响。长时间的寂静中,我不断看着穿游泳衣的女郎、赛马、大自然的美景、穿着某种衬衣或举手致敬的一长排笔挺的、眉目清秀的年轻人,用六张照片显示的、答案在下一页的侦探故事等等。某实,我的心思不在画面上,它们看上去都一样,都是那么回事。露西站起身子。她走到头儿站着的窗口。她把手放在他的右臂。他缩了回去,他没有看她。但她抓住他的小臂,拽着他,他推挡一阵便跟着她。她把他领到蒙着印花棉布的大椅子跟前。“坐下,威利,”她轻轻地说,“坐下休息一会儿。”他颓然倒在椅子里。她转身回到自己的椅子。他的目光追随着她。他不再看壁炉里的人造木柴。终于,他开口了,“他会好的。”“上帝保佑。”她说。他凝目注视着她,沉默了几分钟。接着.他十分激烈地说,“他会好的。他一定得好起来。”“上帝保佑。”她说。她迎着他的目光,两人四目槲对而视,他垂下了眼睛。我不想再坐在那儿。我起身出屋,走到值班护士的桌子跟前。“有没有办法给州长和他夫人弄点夹肉面包和咖啡? ”我问道。她说她去要一点。我叫她把面包咖啡放在她桌上我来端进去。接着我下楼到门厅。萨迪还在那儿,像个幽灵似地呆在阴影中。我把做手术的事情告诉她,又返身上楼。我在楼上值班护士的桌子前面站了很久,等她们把面包拿上来,便把托盘端进候诊室。面包和咖啡并未影响室内的气氛。我在露西身边摆了一张小桌子,在桌上放J ,一盘夹肉面包和咖啡。她向我道谢,掰了一块面包,往嘴里送了两三回,但没吃下多少。不过,她把咖啡喝了。我在头儿身边也摆了些面包和咖啡。他抬起头来对我说,“谢谢,杰克。”但他一点吃的意思都没有。他端起一杯咖啡,好半天都没喝一口。他只是端着杯子。我吃了一块夹肉面包,喝了一杯咖啡,我倒第二杯咖啡时,头儿把杯子放在身边的小桌子上,咖啡溅了出来。“露西,”他说,“露西! ”“嗯? ”她回答。“你知道——你知道我打算干什么? ”他身子向前倾,并不等她回话便接着说,“新医院要用他的名字命名。用汤姆的名字。我要把医院起名为汤姆·斯塔克医院及医疗中心。它要用汤姆的名字,它要——”她缓缓地摇摇头,他不说话了。“这些事情都无关紧要。”她说,“唉,威利,你还不明白吗? 这些事情都无关紧要。在石头上刻一个人的名字。把名字登报等等,这一切都无关紧要。啊,威利。他是我的宝贝孩子,他是我们的宝贝儿子,那些事情都无关紧要,它们都无所谓,你明白吗? “他倒在椅子里,两人重又陷入沉默。我把盘碟和没吃过的食物送到走廊值班室又回来时,房间里还是死一般的寂静。我是借口送还盘碟走出屋子的。我回来时已是清晨六点差二十分钟了。六点钟时,亚当进来了。他面色灰白,表情刻板。头儿站起来望着亚当;他和露西都没吭声。亚当说,“他活下来了。”“感谢上帝。”露西长吁一口,但头儿仍然紧紧地盯着亚当。亚当迎着他的目光说,“脊髓压坏了。”我听见露西倒抽了一口冷气,看见她脑袋低垂在胸前。头儿先是毫无表示。后来他抬起双手,伸着手指抬到胸前,仿佛要抓住什么似的。“不! ”他厉声喊道,“不! ”“脊髓压坏了。”亚当说完又添一句,“我很抱歉,州长。”他走出屋子。头儿瞪着眼睛望着紧闭的房门,慢慢地坐倒在椅子里。他望着房门,瞪大着眼睛,额前渗出一片汗珠。他猛地坐起身,发出一声呼喊。这是坐在椅子里的黑色野兽进发出来的无形的痛苦的呼喊。“噢! ”他说。“噢! ”露西·斯塔克望着他,他仍然望着房门。接着又是一声,“噢! ”她站起身子朝他走去。她并未说话。她只是站在他身边,一手扶着他的肩头。又是一声呼喊,但这是最后的一声。他颓然后仰倒在椅子里,两眼仍然紧盯房门。他喘着粗气。这黯然销魂的情景持续了三四分钟。终于,露西说,“威利。”他第一次抬起头来看看她。“威利,”她说,“该走了。”他站起身子,我从墙边长沙发里拿起他们的外衣。我帮露西穿好大衣,她拿起另一件,帮他穿上。我没有过去帮忙。他们朝门口走去。他挺直身子,两眼直视前方,但她仍然扶着他的胳臂,你如果看见他们,你会觉得她在十分灵巧而机智地给盲人领路。我给他们打开房门,紧走几步,吩咐糖娃备车。头儿上车时,我在边上,她随他上了车。我有点吃惊,但我并不因糖娃送她回家而感到遗憾。尽管我喝了咖啡,可我还是很想睡觉。我回身进楼来到亚当的办公室。他正准备离开。“怎么回事? ”我问。“我都说了。”他说,“脊髓压坏了。他会瘫痪。预后情况一般都是先四肢完全软弱无力。慢慢地肌肉弹性会恢复正常。但他的手脚永远不会听他使唤。他身体各部门的功能还存在,但都失去控制。他就像个婴儿。皮肤会慢慢坏死。他很容易感染。呼吸系统也会受到破坏。很可能会患肺炎。这种病人迟早都死于肺炎。““这么说来越早得肺炎越好。”我想到了露西·斯塔克。“也许你说得对。”他疲惫地说。他精疲力竭,疲惫不堪。他穿上大衣,拿起提包。“要不要我送送你? ”他问。“谢谢,我有车。”我说。我瞥见他桌上的电话。“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打个电话。”我说。“我会替你锁门的。”“好吧。”他走到门口说了一声,“晚安,”便出去了。我接通外线,拨了安妮家的电话号码,把消息告诉她。她说这真可怕。她老是对着电话筒说,“太可怕了”——她用低沉、茫然的声调接连说了三四遍。接着她谢过我便挂断了电活。我走出办公室。我还有一件事要办。我下楼到门厅。萨迪还在那儿。我把一切告诉她。她说真够呛。我表示同意。“真够头儿受的。”她说。“露西才真够受的,”我说,“因为得由她来照顾这个娃娃。你随意分赠同情时,别忘了这一点。”她一定累极了,或者有别的心思,因为我的话没有使她发火。我问她要不要我开车送她进城。她也有车,她说。“好了,我要回家一睡不起。”我说完走开,让她独自留在门厅。我走下汽车时,天空呈蔚蓝色,已经是黎明了。汤姆在星期六下午受伤。星期天黎明前做的手术。高潮是在星期一。感恩节前的星期一。7那一天,先是各种事件慢慢地接二连三地发生,接着便是仓促的结局,仿佛一块慢慢摩擦滑动的巨大重物突然冲破最后的系泊,猛地冲了下去。那一天,我开始还感到各种事件的逻辑联系,不时瞥见一眼这些逻辑的联系。但当各种事件蜂拥而来,冲向结局,我只能隐隐约约地感到一点事态发展的形式。由于各种事件缺乏逻辑的联系,由于我感到事件和人物都为难以描述的冲动所支配,整个事态蒙上一层梦幻似的不真实感。只有在事件结束以后,在一切都过去以后很久,我才恢复了现实感,才能把七巧板似的点滴线索捡起来,拼凑成图案。这一点并不奇怪,因为我们知道现实不是事件本身作用的结果。现实是某一事件和过去以及将来的事件发生关系、产生作用的结果。我们似乎提出一个自相矛盾的论点:事件本身并不是真实,事件的真实性来自其他的事件,而这些其他事件本身却又不是真实。然而这进一步证明我们必须肯定的事实:方向才是一切。我们只有认识到这一点才能生活,因为我们的自我取决于这个原则。星期一上午我一大清早便来到办公室。星期天我整整睡了一天,只起来吃了点晚饭,看了一场无聊的电影,十点半钟便上床睡觉。我精神焕发地走进办公室,我像一切睡足觉的人一样,感到心地澄净。我走进头儿的办公室,他还没来。我在他办公室时,一个女秘书送进一盘堆得高高的电报。“都是来慰问他儿子受伤的。”她说,“我们不断收到这样的电报。”“今天一天都会有这种电报的。”我说。这话千真万确。全州内每一个新出山的政客、县政府大楼的看门人、野心勃勃的马屁精,要是没看到星期天的报纸,不知道他儿子受伤的话,都会在今天早上的报纸里看到这条新闻,都会拍来电报。拍电报跟祷告一样,你说不上祷告有什么好处,不过祷告肯定没有坏处。这些电报是整个体系的一部分。就像政客女儿结婚要送礼,警察下葬要送花一样。既然我们讨论这个问题,我就还得说明,花必须在安东尼奥·裘斯托的花店里订购,这也是整个体系的一一部分。花店有个姑娘在特别档案里登记为警察下葬订购鲜花的顾客姓名,葬礼以后,托尼会翻阅挡案:跟他手持的永远哀伤的朋友总名单相核对,如果总名单上有你的名字,你最好订花,在为墨菲葬礼送花的名册上留下名字,而且还不要随便送束小花。托尼是泰尼·达菲的好朋友。女秘书摆动着裙子潇洒地走出屋时,泰尼·达菲进来了。他脸上堆满行家的同情与殡仪馆殓葬人的阴郁表情走进屋子。但他一看见头儿不在屋里便松了一口气,咧嘴笑笑,说道,“混得如何? ”我说还不错。“你见到头儿了? ”他问。我摇摇头。“唉,”他说,脸上奇迹般地浮现出同情与忧郁,“真够惨的。我总说这种事是悲剧。那么好的一个孩子。那么一个清清白白、公正诚实的好孩子。真是悲剧,毫无疑问是个悲剧。”“你用不着在我身上练习这一套。”我说。“这对头儿是个沉重打击。”他说着摇摇头。“留点力气等他来了再说。”“他在哪儿? ”“我不知道。”“我昨天就想找他,”泰尼说,“可他不在州长府。他们说不知道他上哪儿了,他没回家。他去了一下医院,可我跟他错过了。他也不在旅馆里。”“看来你哪儿都找遍了。”我说。“是啊,”泰尼说,“我要告诉他我们大家都感到难受。”这时,农业专员卡尔文·斯泼林和几个人一起进屋来。他们都满脸哀戚。他们看见头儿不在才稍稍放松,嚼起泡泡糖。“也许他不会来了。”斯泼林说。“他会来的,”泰尼宣称,“这事儿不会把他压垮的。头儿是个硬汉子。”又进来了几个人,接着摩里塞也来了,他在休·米勒辞职以后就一直接替米勒担任司法部长。雪茄烟雾开始在屋内弥漫缭绕。萨迪站在门口,一手扶着门框,扫视室内众人。“嗨,萨迪。”有个家伙叫她。她没有答应。她环视屋内四周,说了一声,“耶稣基督,”便走开了。我听见她办公室的房门关上了。我信步走到头儿办公桌后面的窗口,俯视楼下大地。夜里下过雨,在微弱的阳光下,青草、橡树叶子,甚至四处攀援的青苔都带有淡淡的光泽,反射在汽车道和小径的水泥地上,闪烁着几乎难以察觉的光亮。整个世界,光秃秃的树干——树叶早已掉完的那些树干、房子的屋顶,甚至天空都看上去苍白,洁净。轻快,像一个卧床已久的病人感到体力恢复,并且认为自己就快痊愈。头儿进屋时脸上并不完全是这种表情,不过多少带有这种的神情。他的脸色并不灰白,但比平时苍白,下巴颏处的皮肤似乎有些松弛下垂。颚骨处有几道剃刀划开的口子。眼圈灰黑,是那种皮肤擦伤而又快好的颜色。但眼睛明亮有神。他走过接待室——地毯淹没了他的脚步声。他在办公室门口站了一会儿,大家才发现他。聊天说笑的声音并未立即消失,而是说了一半忽然凝固,个个噤口不言。接着人人悄没声息地慌张寻找并披戴刚才搁置一边的葬礼上的面容。接着,调整好脸部表情以后,他们蜂拥向前,团团围住头儿,个个抢着跟他握手。他们告诉他,他们一直要向他表示他们是何等的难过。“你知道我们大伙儿的心情,头儿。”他们说。他说,是啊,他知道的。他说得很平静。他说,是,是,谢谢你。他朝写字台走去,大伙儿纷纷让道,恰似轮船从码头滑入河内,螺旋桨开始转动时河水纷纷溅开一般。他站在桌前,拿起电报,翻看一下,又随手放下。“头儿,”有个人说,“头儿——这些电报——它们表明——它们表明了大伙儿对你的感情。”他一言不发。正在这时候,女秘书又送进一摞电报。她把托盘放在他面前的写字台上。他两眼盯着她。接着他把手放在那堆黄色纸张上,轻轻一推,用平静而干巴巴的口气说,“把这些垃圾都拿出去。”女秘书把垃圾拿了出去。整个场面顿时黯然失色。大伙儿开始慢慢走出屋子,回到一早上还没坐过的办公转椅。泰尼要走的时候,头儿说,“泰尼,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讲。”泰尼退了回来。我也在往外走,但头儿叫住我,说,“我要你一起听听。”于是我找了张靠墙的椅子坐下。泰尼坐在写字台一侧的一张绿色大皮椅子里,架起二郎腿,把包着臀部的裤子绷得紧紧的,他掏出烟嘴接上一根香烟,点着了,然后等头儿开口。头儿一点不着忙。他沉思片刻才抬起头来望着泰尼·达菲。但他接着便像连珠炮似地说得很快,“我把跟拉森签订的合同取消了。”泰尼倒抽了一口冷气,半晌才说,“头儿——头儿——你不能这么做,头儿。”“能,我可以这么做。”头儿说,他并没有提高嗓门。“你不能啊,头儿。一切都安排好了,头儿。”“现在取消还不算晚,”头儿说,“还来得及。”“头儿—一头儿,”泰尼·达菲简直在哀泣,香烟灰纷纷落在浆烫得笔挺的白衬衣前襟上。“你不能对老拉森说了话不算数。他是个好人,你不能这么做。你一向做事光明正大、诚实公正。”“我可以对拉森说了话不算数。”头儿说。“你不能——你不能改变主意,头儿。现在不行了。你现在不能改了。”头儿猝然从桌边椅子里站起身来。他紧盯着泰尼说,“我可以任意改变很多东西。”沉默中,头儿绕过写字台。“就这样了,”他声音喑哑,耳语般地说道,“你可以告诉拉森去拼老命干吧。”泰尼站起来。他张了几次嘴,舔舔嘴唇,好像要开口讲话,但每次都又闭紧那镶了昂贵假牙的嘴巴。他面如死灰。头儿走到他跟前,“你去告诉拉森。”他说,“拉森是你的朋友,你去告诉他。”他用僵硬的食指捅捅泰尼的前胸。“对,”他说,“他是你的朋友,你可以搂着他肩膀告诉他。”说完头儿咧开嘴笑了笑。我没想到他会笑。可这是一种冷漠的、令人难受的微笑。它表明刚才说的一切都是千真万确的。泰尼走到门口,走了出去。他没有关上房门,他毫不停顿地走了出去,走过长长的绿色地毯,最后他的身影消失了。头儿并没有看着他走出去。他闷闷不乐地低头望着空荡荡的写字台。过了一阵子,他说,“关上门。”我起身,关上房门。我没有坐下,我站在房门和写字台之间,等着他说他想说的话。不管他想说什么,他始终没说出口。他只是抬头望着我,目光单纯,略带疑问。他问道,“怎么样? ”我不知道他要我讲什么,他希望我说什么。从那天起,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当时我可以对威利·斯塔克——当年从乡下来的威利老表,现在的头儿——说我该说的话。但我并没有这么做。我耸耸肩膀说,“嗯,你对泰尼再粗暴都没关系。他生来就是挨骂的命。可拉森不一样,他精明强悍。”他望着我,仿佛想说些话,但他脸上询问神情消失了。他说,“你总得从某件事情开始做起。”“开始做什么? ”他打量我好一阵子才说,“算了。”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这一天就是这么开始的。我得对税收法的辅助数字进行最后的检查。斯温顿要把法案交参议院通过。他星期六就要这些材料了,可是我给耽误了。星期六晚上我约好斯温顿和头儿一起谈谈,可是出事了,大家没能会面。这天上午我遇到了一点问题。我走出办公室朝头儿的办公室走去。屋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