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和加勒特也还没来。 所罗门·吉伯斯穿着一套看起来很名贵的西装,向她走来。右边的法警挪了一下位置,好让这位律师坐下。“嗨,弗雷德。”吉伯特对调查局探员戴瑞打招呼。 戴瑞点点头,态度有点冷淡。萨克斯推断,这是因为当辩护律师的人老是让探员辛苦逮来的嫌疑犯无罪开释的缘故。 “都谈好了,”吉伯斯对萨克斯说,“检察官同意以过失杀人判刑,其他都不追究。五年,不能假释。” /五年……/ 吉伯斯律师继续说:“但是,有个问题我昨天却没有想到。” “什么问题?”她问,想从他脸上的表情判断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问题是,你是警察。” “我是警察和这件案子有什么关系?” 吉伯斯还没开口,戴瑞倒是先说了。“你是执法的警察,到了里面也是。” 她仍不懂他的意思,这位调查局探员便继续解释:“在监狱里,你会被单独隔离起来,否则你绝对撑不过一个星期。那很难忍受,阿米莉亚,真的很难忍受。” “可是,没人知道我是警察。” 戴瑞微微一笑。“从你领到囚服衣物的那一刻起,他们就会知道你该被他们知道的每一件事。” “我从未在这个地方抓过人,他们何必管我是不是警察?” “不管你从哪儿来,都没有分别,”戴瑞说,看向吉伯斯,这位律师也点头表示同意,“他们绝对不会把你和其他犯人关在一起。” “所以,这五年中我都必须独处?” “恐怕如此。”吉伯斯说。 她闭上眼睛,一阵恶心的感觉传遍全身。 五年的束缚、幽闭与梦魇…… 还有,以有前科之身,她不敢想象,自己该如何为人母呢?她快被绝望的感觉钳制得无法呼吸了。 “所以?”吉伯斯说,“你还要继续吗?” 萨克斯睁开眼睛。“我会认罪求情。” 法院里挤满了人。萨克斯看见梅森·杰曼和其他一些警员。在前排的地方有一对表情冷酷的夫妇,红着眼睛,可能是杰西·科恩的父母。萨克斯很想过去和他们说话,但他们轻蔑的眼神使她望而却步。在这些人中,她只看见两张和善的脸:玛丽·贝斯·麦康奈尔和一位可能是她母亲的肥胖妇人。不见露西的踪影,也没看到林肯·莱姆。她猜,他一定不忍心看见她被戴上手铐脚镣拖到法庭受审。也好,这样是对的;法警解开她身上的镣铐。所罗门·吉伯斯在她身旁坐下。 法官进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肃然起立。法官是位个子瘦长的男人,他穿着宽大的黑色长袍,在高高的法官席上坐下。他花了几分钟阅读档案文件,又和旁边的书记官说了些话,然后才点了点头。书记官宣布:“北卡罗来纳州政府控告阿米莉亚·萨克斯一案开始审理。” 法官向那位从洛利市来的检察官点点头,他是个高大、银发的男子。他起身说:“庭上,被告和控方已达成认罪求情协议,就警员杰西·科恩之死,被告同意认二级谋杀罪。州政府同意撤除其他控告,并请求判处被告五年有期徒刑,不得假释或减刑。” “萨克斯小姐,你是否已和律师讨论过这项协议?” “是的,法官大人。” “他已告知你有权拒绝协议结果,进入公开审判程序?” “是的。” “你是否明白假如你接受协议,便是自认罪行,将受到谋杀案重刑判决?” “是的。” “这个决定是出于你的自由意志吗?” 她想起父亲,想起尼克,以及莱姆。“是的,没错。” “很好。你被控二级谋杀,该如何请求减轻罪责呢?” “我认罪,法官大人。” “根据检察官要求,我宣布认罪求情协议成立,我在此判你——” 法庭通往走廊的红皮大门突然被推开了,林肯·莱姆的轮椅发出高频率运转声驶入法庭内。一位法警跑过去想替他开门,但莱姆不想等待,直接以轮椅撞向大门,把其中一扇门弹开碰上墙壁。在他身后,紧跟着的人正是露西·凯尔。 法官抬起头,正想斥责突然闯进来的人。但他一看见轮椅,就像大多数被莱姆痛恶的人一样,把责备的话吞了回去忍住不说,他转头对萨克斯说:“我在此判处你五年——” 莱姆说;“对不起,法官大人。我得和被告与她的辩护律师说几句话。” “抱歉,”法官厉声说,“本案正在进行审理中,你有什么话可以等以后有空再说。” “法官大人,”莱姆回应说,“我现在一定要和她说话。”他的口气和法官一样不客气,但声音却高得多。 就和过去在法庭上一样。 大多数人都以为刑事鉴定专家的唯一工作就是寻找和分析证物。但当林肯·莱姆成为纽约市警察局刑事鉴定行动的组长后,他花在法院上作证的时间几乎和在实验室里一样多。他是很优秀的证人专家。他的前妻布兰妮就时常观察他并得出结论,他总喜欢在众人前表演,而不是和这些人一起互动,包括在她面前也一样。 莱姆小心地把轮椅开到隔开律师桌和旁听席的栏杆前,他只看了阿米莉亚一眼,心就快碎了。她才在牢里待了几天,就已经瘦了一大圈,脸色十分憔悴。她的红发变得很脏,全梳到脑后打成一个髻——就像她在犯罪现场勘查时为避免头发落下破坏证物而做的那样,这使得她美丽出众的脸蛋被绷紧而扭曲。 吉伯特走向莱姆,蹲下来。莱姆和他说了几分钟话。终于,吉伯特点点头,起身说:“法官大人,我知道现在是认罪协议的公听会。但我有个特别提议,因为有一些新的证据刚刚被发掘出来——” “这些你可以留到审判会上说,”法官驳斥他,“如果你的当事人决定收回认罪求情的话。” “我的提议不是针对这次公听会,我只想让检察官知道这些证据,看看我这位值得尊敬的同事是否愿意再考虑一下。” “为什么?” “因为或许能让他改变对我当事人的控诉。”吉伯斯拐弯抹角地说,“这样或许也会让庭上诉讼案件的工作量稍微减轻一些。” 法官转了转眼珠,表示这北方佬伶俐的言词已封住他那边的说辞。不过,他还是看向检察官问道:“怎么样?” 检察官问吉伯斯:“什么证据?新证人吗?” 莱姆再也忍不住了。“不,”他说,“是物证。” “你就是那个我常听说的林肯·莱姆?”法官问。 好像有两个残废的刑事鉴定专家往返于北卡罗来纳州做生意似的。 “我是。” 检察官问:“证物在哪儿?” “在帕奎诺克郡警察局的保管处。”露西·凯尔说。 “你愿意先发个誓吗?” “没问题。” “你那边没问题吧,控方律师?”法官问检察官。 “没问题,法官大人。不过,如果这是被告一方的战术,或者证物根本不具有任何意义,我会控告莱姆先生妨碍司法。” 法官考虑了一下,然后说:“就正式记录下,这部分不属于任何诉讼程序。” “但在法庭上作证必须先宣誓。根据北卡罗来纳州刑事诉讼法,这次讯问将被受理。现在请你上前宣誓。” 莱姆将轮椅驶到台前。拿《圣经》的书记员趋前两步,但显得有点犹豫不决。莱姆说:“对不起,我没办法抬起右手。”然后背诵说,“我在此正式宣誓,我发誓以下证词纯属实情。”他望向萨克斯,想看看她的眼神,但她正低头看着法庭地板上已褪色的马赛克瓷砖。 吉伯斯慢条斯理地走到台前。“莱姆先生,请你报出姓名、地址和职业。” “林肯·莱姆,纽约市中央公园三百四十五号。我是刑事鉴定专家。” “那算是刑事鉴定工作,没错吧?” “有时候做的事不只这样,不过刑事鉴定占了我们工作的绝大部分。” “你是怎么认识被告阿米莉亚·萨克斯的?” “她是我的助手,我们搭档侦察过许多起刑事案件。” “你为什么刚好到田纳斯康纳镇?” “我们是来协助吉姆·贝尔警长和帕奎诺克郡警察局,调查比利·斯泰尔之死和莉迪娅·约翰逊与玛丽·贝斯·麦康奈尔的绑架案的。” 吉伯斯问:“那么,莱姆先生,请你说说有关这件案子的新证据。” “好的。” “什么证据?” “在我们知道比利·斯泰尔到黑水码头是想杀害玛丽·贝斯·麦康奈尔后,我开始推想他为何这么做,结果我判断他一定是收了别人的钱。他——” “你为什么认为他收了钱?” “这很明显。”莱姆不高兴地说。他没什么耐心回答不相干的问题,而吉伯斯的问题已脱离了他的脚本。 “如果可以的话,请你解释一下好吗?” “比利和玛丽·贝斯没有任何男女朋友关系,他也没有牵涉加勒特·汉隆家人的命案。比利甚至不认识她。所以,他想杀她的动机,除了财务方面,不会有别的理由。” “请继续说吧。” 莱姆接着说下去。“当然,雇用他的人一定不会付支票,而会用现金。露西·凯尔警官取得搜查令到比利·斯泰尔的父母家搜查他的房间。她在床垫下发现一万美元现金。” “为什么这时候这笔钱会——” “你为什么不让我把故事说完?”莱姆问吉伯斯律师。 法官说:“说得对,莱姆先生。我也觉得律师打的基础已经够稳固了。” “在凯尔警官的帮助下,我针对那两叠钞票表面的指纹做了分析,总共找到六十一个肉眼无法看见的指纹。除去比利的指纹,还有另外两个人的指纹。其中一个属于已经被证明涉案的嫌疑犯所有。至于另外一人,凯尔警官又申请了一张搜索证,去过那个人家中搜查。” “你也参与搜索行动了吗?”法官问。 莱姆强忍火气。“不,我没有。我没办法到那里去,不过昨晚指挥了搜索行动,由凯尔警官执行。在那个人的家中,她发现一张购买那把凶器铲子的收据和八万三千美元现金,现金包裹的方式与在比利·斯泰尔家中发现的那两沓现金中的一沓相同。” 和过去一样,喜欢加强戏剧效果的莱姆把最精彩的部分留到最后面。“凯尔警官还在这幢房屋后面的烤肉台里找到几块骨头的残片。这些残片经过比对,证明正是加勒特·汉隆家人的遗骸。” “到底是谁的房子?” “杰西·科恩警员。” 旁听席上立即掀起了一阵骚动。检察官仍保持镇定,但还是微微坐直了身子,鞋子在地砖上刮来刮去,低头和同事讨论这个发现对案情的影响。在旁听席最前排,杰西的父母转身相对而视,眼神充满惊讶,他的母亲摇摇头,开始大哭起来。 “莱姆先生,你到底想说什么?”法官问。 莱姆忍住冲动,没直接向法官说结果已非常明显。他说:“法官大人,杰西·科恩是吉姆·贝尔和史蒂夫·法尔的同党,在五年前一起参与谋杀加勒特一家人的行动,如今又参与谋害玛丽·贝斯·麦康奈尔的计划。” /哦,是的。这个小镇确实有一些黄蜂。/ 法官把身体往椅背上一靠。“这不干我的事了,你们两位自己解决吧。”他对检察官和律师点点头,“你们有五分钟时间,看是要进行认罪求情协议,还是要我判被除告交保择日公审。” 检察官对吉伯斯说:“这不表示她没杀害科恩。就算科恩是共犯之一,但他仍是这次公审命案的被害人。” 现在这位北方律师可有话说了。“少来这套。”吉伯斯驳斥他,好像把他看成一个笨学生,“这表示科恩的作为已超过他身为警察的权限,如果让他找到加勒特,他就会摇身一变成为携带武器的危险重犯。吉姆·贝尔已经承认他们计划拷打那个男孩,以问出玛丽·贝斯的下落。一旦他们找到她,科恩就可能联合卡尔波和其他人,一起杀掉露西·凯尔和其他警员。” 坐在台上的法官一会看左,一会儿又看右,仿佛在观赏一场盛况空前的网球大赛。 检察官说:“我的焦点只放在这件刑事案件上。至于杰西·科恩是否计划杀谁,完全与本案不相关。” 吉伯斯缓缓地摇头。他转身对法庭书记官说:“我们先暂停一下,以下的话别列入记录。”接着,他又对检察官说:“你提出诉讼的目的是为了什么?科恩是杀人凶手。” 莱姆也加入了,开口对检察官说:“如果把这案子交付公审,当我们告诉陪审团被害人是个堕落变节的警察,打算折磨一个无辜男孩找出那女孩的下落,好把她杀掉,你想陪审团会有什么感觉?” 吉伯斯接着说:“你不需要再多打赢这场官司为你增光添彩了。你已经逮到贝尔,也起诉了他的妹夫,还有那个验尸官……” 检察官还来不及反驳,莱姆便抬起头看着他,以柔和的声音说:“我愿意帮你的忙。” “什么?”检察官问。 “你知道这一切躲在幕后的黑手是谁,不是吗?你难道不知道是谁杀掉田纳斯康镇半数以上的居民?” “是亨利·戴维特。”检察官说,“档案和笔录资料我都研究过了。” 莱姆问:“你觉得想成功起诉他的可能性有多少?” “不太高。没有证据,没有任何线索能证明他与贝尔或镇上其他人有利益输送关系。他通过中间人转手。这些人很难查出来,要不就是都在管辖区外。” “可是,”莱姆说,“你难道不想逮住他吗?在还有人因癌症而死之前?在更多孩子患病或自杀之前?在更多婴儿带着缺陷出生之前?” “我当然想。” “那你就会需要我。你在本州找不到第二个能将戴维特绳之以法的刑事鉴定专家。只有我能。”莱姆转头看向萨克斯,看见她眼眶里满是泪光。他知道她脑海里现在只想着一件事:不管他们会不会把她送进监狱,至少她没有杀害无辜的人。 检察官长长叹了口气,然后点点头。很快地,好像怕自己随时会改变主意那样,他说:“成交。”他抬头看向法官席,“法官大人,就本次州政府控告萨克斯一案,我代表州政府撤回控诉。” “既然这样,我宣布,”百无聊赖的法官说,“被告当庭释放。下一件案子。”他连法官槌都懒得敲了。 第四十五章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来。”林肯·莱姆说。 事实上,他感到相当惊讶。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萨克斯回答。 他们坐在艾维利医学中心的病房里。 莱姆说:“我才刚看完托马斯回来,他在十五层。这种感觉真奇怪,我竟然比他还有活力。” “他好吗?” “很好,大概再有一两天就能出院了。我对他说,以后他将会用全新的观点看待物理治疗,但是他笑不出来。” 病房角落里坐着一位危地马拉妇女,她是医院派来的临时看护,正快乐地织着一条红黄相间的围巾。虽然莱姆认为她英语还不够好,无法欣赏他话中的讽刺和挖苦,但看来她还是感染到了莱姆愉快的情绪。 “你知道吗,萨克斯,”莱姆接着说,“当我听说你从拘留所劫走加勒特时,我以为你这样做,有一半的理由是给我一个机会重新思考手术。” 萨克斯酷似茱莉亚·罗伯茨的嘴唇弯起了微笑。“也许是有那么一点。” “所以,你现在来这里,是想要我离开?”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向窗户。“风景真美。” “很宁静,不是吗?喷泉和花园,还有一大片植物。不知道是哪一种?” “可以问露西,她对植物的了解,就像加勒特对毛毛虫一样。啊,我说错了,是昆虫。毛毛虫只是昆虫的一种……你错了,莱姆,我来这里不是要你离开。我是过来陪你的,我会等你从恢复室中醒来。” “改变主意了?” 她转向他,“我和加勒特在逃亡时,他告诉我一些他从书上读来的知识。那本《微小的世界》。” “我读过那本书后,也开始尊敬粪金龟了。”莱姆说。 “他给我看了书中的一页,那是一张长长的清单,列出各种生物的特质。上面写道:健康的生物会努力成长并适应环境。我那时才明白你也得这么做,莱姆——你应该接受手术。我不能妨碍你。” 他沉默了一下,才开口说:“萨克斯,我知道手术治不好我。但干我们这行的本质是什么?是小小的胜利。我们找到一丝纤维,一部分残缺的指纹,少许沙土,就可能找到凶手的家。这就是我来这里的目的——只希望一点点改善。我知道,我不会从这张轮椅上站起来。但我需要一点点胜利。” /也有机会能真正握住你的手。/ 她俯下身,深深吻了他一下,然后坐回床上。 “你刚才说什么,萨克斯?你讲得有点含糊。” “你是指加勒特那本书吗?” “没错。” “生物还有其他特质,我可以再讲一点。” “哪一点?”他问。 “所有生物都努力繁衍种族。” 莱姆很不高兴地说:“我是不是又发觉另一次认罪求情了?某种协议?” 她说:“等我们回纽约,也许可以好好谈谈。” 一个护士出现在门口。“莱姆先生,我们得去做术前准备了。你可以了吗?” “哦,你说呢……”他转头对萨克斯说,“没问题,我们到时再谈。” 她再次吻了他,捏捏他的左手。他只能微微感觉到无名指上有一点压力传来。 两个女人肩并肩坐在阳光底下。 两个自动咖啡售货机的纸杯放在她们面前的一张橙色桌子上。自从医院室内全面禁烟后,放在户外的这张桌子便被烟头烧出斑驳棕色的焦痕。 阿米莉亚·萨克斯看着露西·凯尔。她坐得笔直,双手紧握,一副不自在的样子。 “怎么了?”萨克斯问她,“你没事吧?” 露西踌躇了一下,然后说:“肿瘤科就在隔壁那幢楼里。我动手术前后,在那住了几个月。”她摇摇头,“我从没对任何人说。但在巴迪离开我的那年感恩节,我又回到医院。只是暂住一晚,和这里的护士一起喝咖啡、吃鲔鱼三明治。来这里不也是放松吗?我不能到洛利市去看我父母,和亲人共享火鸡大餐。也不能去马丁塞维利找我的姐姐和姐夫——他们是班尼的父母。我只想去一个让我感觉像家的地方,而那当然不是我住的地方。” 萨克斯说:“我爸爸快死的时候,我和妈妈在医院过了一个节日。感恩节、圣诞节和新年。爸爸开玩笑说,我们应该早点预定复活节的位子。不过,他却没撑到那个时候。” “你妈妈还健在吗?” “哦,是啊。她活得还比我好。我和爸爸一样,两条腿都得了关节炎。”萨克斯差点开了一个玩笑,想说所以她才会把枪法练得这么好——因为她没办法追逐人犯。但这时她想起了杰西·科恩,脑海闪过了子弹在他额头上钻出一个黑洞的画面,于是她便住嘴了。 露西说:“他不会有事的,你知道。林肯。” “不,我不知道。”萨克斯回答。 “我有这种预感。如果你像我一样在医院住过这么久,你就会有这种感觉。” “谢谢。”萨克斯说。 “你知道手术会进行多久吗?”露西问。 永远…… “四小时,韦弗医生说的。” 远方传来细微的、很不自然的肥皂剧对话声。她们依稀听见呼叫某位医生的广播。一阵铃声。一阵笑声。 有人经过她们面前,停了下来。 “嗨,小姐们。” “莉迪娅,”露西微笑说,“你好吗?” 这个人是莉迪娅·约翰逊。萨克斯一开始还认不出来,因为她穿着绿色制服,又戴着帽子。一会儿后她才想起,这女人是这里的护士。 “你听说了吗?”露西问,“关于吉姆和史蒂夫被逮捕的事?谁想得到?” “给我一百年也想不到,”莉迪娅说,“整个镇上都在谈论这件事。”接着,她又问露西:“你回肿瘤科复诊吗?” “不。莱姆先生今天要动手术,脊椎手术。我们是来替他打气的。” “哦,希望他顺利。”莉迪娅对萨克斯说。 “谢谢。” 莉迪娅继续朝走廊走去,然后推开一扇房门。 “好可爱的女孩。”萨克斯说。 “你能想象做肿瘤科护士这种工作吗?我在这里开刀的那段时间,她每天都到病房来陪我,而且尽可能表现出快乐的样子。她的勇气比我大多了。” 但莉迪娅已远离萨克斯的思绪了。她看向时钟,现在是上午十一点。手术随时都将开始进行。 他努力表现出合作的态度。 负责手术准备工作的护士向他说明了一堆事,林肯·莱姆虽点着头,但他已经服下镇静剂,一直无法集中精神。 他很想叫那女人闭嘴,尽管去做她的事。但他又想,在这些准备切开你脖子的人面前,态度最好还是恭敬谦卑些。 “真的吗?”当护士的话暂停之时,他开口说,“真有趣。”他完全不知道刚才护士对他说了什么。 接着,一名医院助理进来了,把他从准备室推到手术室。 两位护士一起将他从推床搬移到手术台。其中一名走到手术房中的另一边,从高压灭菌锅中拿出一套手术器材。 这间手术房比他所想的还要正式。老旧的瓷砖,不锈钢设备,各种器械,长长短短的管子。但这里面仍堆了一些纸箱,还有一个音箱,他想问他们听的是什么音乐,但他又想到他马上就会昏睡过去,何必去管音乐的事。 “真好玩。”他昏昏沉沉地对一名站在他身旁的护士说。她转过身,脸上戴了口罩,他只能看见她的双眼。 “什么好玩?”她问。 “他们要在我需要麻醉的地方动手术。如果这次要完成的手术割的是盲肠,他们可以不用麻醉就把它割了。” “很好笑,莱姆先生。” 他笑了两声,心想:她认识我。 他瞪着天花板,茫然陷入深思。林肯·莱姆把人分成两类:喜欢过程的人和喜欢结果的人。有些人喜欢过程胜于结果,但就他而言,基本上,他是那种喜欢结果的人——他的目标一向锁定在找出一些刑事鉴定难题的答案,而且得到答案时的快感绝对超过寻找的过程。但现在,他躺在手术台上,盯着手术灯的铬合金罩,他的感觉却完全变得相反。他喜欢一直待在期望的状态中,享受这种等待好事出现的快乐感觉。 麻醉师走进手术房,在他手臂上扎进一针,将针筒连接至点滴瓶的管子,准备将麻醉剂注入。她是一名印第安妇女,有双技术娴熟的手。 “你准备好睡上一觉了吗?”她问,说话的声音细小而轻快。 “早就准备好了。”他喃喃地说。 “当我把这瓶药注入后,就请你从一百开始倒数,你会在不知不觉中睡着。” “这里的纪录是多少?” “倒数吗?我记得有个男人,身材比你魁梧得多,他在不省人事前倒数到七十九。” “那我一定要数到七十五。” “如果你能办到,这间手术室会以你的名字命名。” 他看着她将一剂透明的液体注入他的点滴瓶中。她转身离开去检视屏幕,莱姆便开始倒数:“一百、九十九,九十八,九十七……” 刚才喊出他名字的那位护士走到他身旁蹲下,以很低的声音说:“喂,听着。” 她的口气有点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