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蜜莉·布雷斯特没有让他们在已经知道的事情之外再有所增加,温斯顿在她重复说过一遍之后,向她问道:“此外你没有什么其他可以对我们有所帮助的资料吗?” 艾蜜莉·布雷斯特很干脆地道:“恐怕没有。这件事很叫人苦恼。不过,我希望你们能很快就挖到底。” 温斯顿说:“我也希望如此。” 艾蜜莉·布雷斯特淡然地说:“应该不会太困难。”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布雷斯特小姐。” “对不起,我可不是想班门弄斧,我的意思只是说,像这样个女人,这种事应该很容易了。” 赫邱里·白罗喃喃说道:“这是你的意见?” 艾蜜莉·布雷斯特直截了当地说:“当然。虽然古话说:‘人死不记仇’,可是事实是不容推翻的,那个女人是个彻头彻尾的坏女人,你只要好好调查一下她的过去就行了。” 赫邱里·白罗很温柔地说:“你并不喜欢她吧?” “我对她了解得很多,”她看到那三个人疑问的眼光,继续说道:“我一个堂妹嫁给了安思勤家的人,你们大概也听说过那个女人也骗得老罗吉爵士把他的财产馈赠给她,而没有留给自己家人的事了吧?” 温斯顿上校说:“而他的家人——呃——对这件事很有反感?” “当然啦,他和这个女人交往就已经是件大丑闻了,再加上留给她价值近五万镑的遗产,更说明了她是什么样的女人。我敢说我这话说来太难听了点,可是在我看来,世界上像艾莲娜·史达特这类的女人根本不值得同情。我另外还知道一件事——有个年轻人为她整个昏了头——他本来就有点疯狂。当然他和她的交往更让他整个疯掉了,他在股票的事上玩了点花样——只是为了弄钱来花在她身上——后来差点吃上官司。这个女人是见一个人毁一个人,你看她把年轻的雷德方搞成什么样子。哎,我怕我对她的死一点也不觉得遗憾——不过当然最好是她自己淹死,或是失足从悬崖上摔死,扼死总叫人觉得不舒服。” “你认为凶手是她以前的情人之一?” “不错,我正是这样想。” “有人从对面过来,而又没有人看见?” “怎么会有人看见他呢?我们全在海水浴场上,我想当时马歇尔家的孩子和克莉丝汀·雷德方正在往鸥湾去的路上,方向正好相反,马歇尔先生在旅馆他自己的房间里,那还有谁会看到他呢?除非是戴礼小姐。” “戴礼小姐当时在那里?” “坐在悬崖上开凿出来的那个地方,叫做阳光崖的。我们看到她在那里的,我是说雷德方先生和我,我们划船过去的时候。” 温斯顿上校说:“也许你说得对,布雷斯特小姐。” 艾蜜莉·布雷斯特很肯定地说:“我有把握说我的想法一定是对的,像她这样一个不折不扣的坏女人,她本人就是最好的线索,你同意我的说法吗?白罗先生?” 赫邱里·白罗抬起头来,看着她那对充满了自信的灰色眼睛,他说:“哦,是的——我很同意你所说的这件事,艾莲娜·马歇尔就是她自己这件命案最好的线索。” 布雷斯特小姐说道:“那,就这样了。”她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用她冷静而充满了自信的眼光一个个地看着那三个男人。 温斯顿上校说:“布雷斯特小姐,你放心,在马歇尔太太过去生活中的所有线索,我们都绝对不会忽视的。” 艾蜜莉·布雷斯特走了出去。 坐在桌子前的柯根德巡官挪动了下身子,沉吟道:“她实在是一个很有主见的女人,她对那个死者也心怀恨意,真的。”他停了一分钟,又想起来似地说:“可惜她一早上都有铁证如山的不在场证明,你有没有注意她的两只手?局长?大得像个男人的手一样。而且她是个很壮实的女人——甚至于比某些男人更壮些……”他又停了一下,带着近乎哀恳的眼光望着白罗,“你说她今早始终没离开过海边?白罗先生?” 白罗缓缓地摇了摇头,他说:“亲爱的巡官大人,她来的时候,马歇尔太太还不可能已经到了小妖湾,而她在和雷德方先生一起乘着小船划出海去之前,一直就没离开过我眼前。” 柯根德巡官郁郁地说:“那她就没嫌疑了。”他好像对这点很不乐似的。 像平常一样,赫邱里·白罗看到罗莎梦·戴礼时,就感到一阵愉悦的强烈感受,即使只是在一次警方为查证谋杀案恶劣事实的讯问中,她也显得非常出众。她坐在温斯顿上校对面,充满智慧的脸上带着些许哀愁,她说:“你要我的姓名住址吗?我叫罗莎梦·安妮·戴礼,我开了家玫瑰屋服饰公司,在布洛克街六二六号。” “谢谢你,戴礼小姐,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什么有助于破案的事呢?” “我想大概没有什么吧。” “你本人的行动——” “我大约在九点半左右吃过早饭,然后上楼到我自己的房间里去拿几本书和我的阳伞,到了阳光崖,那时候大约是十点二十五分。我在十二点差十分左右回到旅馆,上楼去拿网球拍,到网球场去打网球,一直玩到吃中饭的时候。” “你在那个叫做阳光崖的地方,从十点半一直耽到十二点差十分?” “是的。” “你今早有没有见到马歇尔太太?” “没有。” “你在悬崖上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她划着小筏子到小妖湾去?” “没有,她想必在我到那里以前已经经过那里了。” “今天一早上,你有没有注意到任何人乘着筏子或小船过去呢?” “没有,我没有看到,你知道,我一直在看书,当然,我偶而也会停下来,抬头望望,可是每次海上都很平静。” “你甚至于没有注意到雷德方先生和布雷斯特小姐经过?” “没有。” “我想,你跟马歇尔先生原先就认识吧?” “马歇尔先生和我们是通家之好,我们两家住在隔壁,不过,我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见到他了——大概总有二十年吧。” “马歇尔太太呢?” “在这里再见到她之前,我跟她没说过五六句话。” “据你所知,马歇尔先生和他太太之间的关系好不好?” “我想,很好吧。” “马歇尔先生很爱他太太吗?” 罗莎梦说:“大概是的,这方面我实在不清楚。马歇尔先生是个很老派的人——他不像现在的人那样习惯于把婚约誓言挂在嘴上。” “你喜欢马歇尔太太吗?戴礼小姐。” “不喜欢。”她这句话说得很平静而不动声色,听起来意思很明显——只是简单地说明事实。 “为什么呢?” 罗莎梦的唇边浮现了半个微笑。她说:“你想必已经发现了艾莲娜·马歇尔在她的同性之间并不很受欢迎吧?她跟女人在一起,就一副烦得要死的样子,而且还表现出来。不过,我倒很欣赏她的懂得穿着,她对穿着很有天份,她选的衣服都总是恰如其分,也穿得很好。我倒希望她能做我的客户。” “她在衣饰上花钱很多吧?” “想必是的。可是她自己有私房钱,而马歇尔先生也很有钱。” “你有没有听说,或是注意到马歇尔太太受到什么人的勒索?戴礼小姐。” 罗莎梦·戴礼的脸上流露出非常惊讶的表情。她说:“有人勒索?艾莲娜?” “这话好像令你大为吃惊。” “呃,不错,的确如此,好像不会啊。” “可是,当然也有这种可能吧?” “什么事都有可能的,不是吗?人生在世就会了解这一点的,可是我想不到什么人能有什么事可以用来勒索艾莲娜的。” “我想,总还是会有些事情,是马歇尔太太不希望传到她丈夫耳朵里去的吧。” “呃——说得也是。”她微笑着解释她语气中含有怀疑的原因说:“我的语气带着怀疑,可是话说回来,你也知道,艾莲娜的行为使她的名声不大好,她从来不让人觉得该对她有所尊重。” “那,你想她的丈夫是不是知道她——和别人的亲密关系呢?” 罗莎梦沉默了一阵,皱着眉头,最后,她终于缓慢而勉强地说:“你知道,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想,我一向假定甘逸世·马歇尔相当坦然地接受了他的太太,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对她也不抱什么幻想。可是也可能不是如此。” “他很可能对她绝对信任吗?” 罗莎梦有些愤慨地说:“男人都是傻瓜。甘逸世·马歇尔在他那种很懂世故的外表下,其实并不是个见多识广的人,他也许会盲目地相信她,也许他认为她只是——很受仰慕而已。” “而你不知道有什么人——也就是说你没有听说什么人对马歇尔太太怀有恨意的?” 罗莎梦·戴礼微微一笑道:“只有一些讨厌她的太太们,而我想她既是被扼死的,凶手想必是个男人。” “是的。” 罗莎梦沉吟地说道:“呃,我想不起有什么人来,不过,我也许根本就不会知道。你们应该去问问跟她比较亲近的人。” “谢谢你,戴礼小姐。” 罗莎梦在她的椅子里微微侧过身来,她说:“白罗先生没有什么问题要问吗?”她那微带着些讽刺性的笑脸向着他。 赫邱里·白罗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他说:“我想不起有什么要问的。” 罗莎梦·戴礼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 八 他们站在艾莲娜·马歇尔的卧室里,两扇落地窗外便是可以俯视海水浴场和大海的阳台。阳光照进房间里,闪亮在艾莲娜的梳妆台上排放着的各种瓶瓶罐罐上,到处都是化妆品和美容院里用的东西。在这一大堆女性用的东西之间,三个大男人到处搜查着,柯根德巡官开开关关着抽屉,他哼了一声,因为他找到了一束折好的信,他和温斯顿一起把那束信翻阅了一遍。 赫邱里·白罗则走到衣柜前,他打开了柜门,看到里面挂着各式各样的礼服、洋装和运动装。他拉开另一边的门,下面堆着的是透明的睡衣,上面一块宽隔板上放的是好几顶帽子。另外两顶硬纸板做的海滩帽,一顶朱红、一顶浅黄和一顶很大的夏威夷草帽——还有一顶用深蓝色亚麻布做的帽子,三四顶装饰性的小帽子,想必价钱都不在少数——一顶深蓝色的小圆形扁帽——一顶用黑色天鹅绒做成一丛羽毛状的头饰——一顶浅灰色的头巾帽,赫邱里·白罗在那里看了好一阵,唇边漾起了一丝笑意。他喃喃地说了声:“唉,女人!” 温斯顿上校把那些信折了起来,“三封是年轻的雷德方写来的。”他说:“那个该死的小蠢才。再过几年他就会学会不要给女人写情书了,女人总会把信留下来,却指天誓日地说已经烧了的。这里还有一封信,一样的东西。”他把信递过去,白罗接了过来。“亲爱的艾莲娜: 老天,我觉得好伤感,要动身到中国去——也许就此会有好多好多年无法和你再相见,我想世界上再没有那个男人会对一个女人疯狂到我对你的那种程度。谢谢你的那张支票,他们现在不起诉我了,不过,也真是危险之至,而一切只是因为我想为你弄大钱。你能原谅我吗?我想把钻石戴在你的耳朵上——你那对可爱又可亲的耳朵,还要把奶白色的大珍珠围在你的颈上,只不过他们说最近珍珠不流行了。那么,弄块大翡翠好吗?对,就是这个,一块大的翡翠,凉凉的,绿绿的,里面隐藏着火,不要忘了我——我知道,你不会忘了我的,你是我的,永远属于我。 再见——再见——再见。 J·N·” 柯根德巡官说:“也许值得调查一下这位J·N·是不是真的去了中国。否则——呃,他说不定正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爱那女人爱得发疯,将她理想化了,而后突然发现他被人当冤大头耍了。我觉得这个人就是布雷斯特小姐提到的那个。嗯,我想可能很有用。” 赫邱里·白罗点了点头,他说:“嗯,这封信很重要,我认为很重要。” 他转过身去看了看那个房间——看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打开的衣柜,还有放在床上的一个大洋娃娃。他们走进了甘逸世·马歇尔的房间,那就在他太太房间的隔壁,但是两间房间并没有门户相通,他这边也没有阳台。房间所朝的方向相同,有两扇窗子,但房间要小得多。两扇窗子之间挂了一面镜子。右手边那扇窗边的屋角里,放了一张梳妆台,上面搁着两把象牙发刷,一把刷衣服的刷子和一瓶发水。左边窗侧的角落里则放了一张写字台,上面有一架打开盖子的打字机,旁边是一大叠白纸。 柯根德很快地检查了一遍。他说:“看起来都很没问题。啊,这就是他今天早上提起的那封信。发信日期是二十四号——也就是昨天。这是信封——上面还有今天早上皮梳湾邮局的邮戳,看来没有问题,现在我们可以查他是不是可能预先把他的回信写好了。” 他坐了下来,温斯顿上校说:“这件事暂时交给你去办,我们在这个房间里四下看看。所有的人都给限制着不准走进这条走廊,大家都有点不乐了。”他们接着走进了琳达·马歇尔的房间。那间房间朝东,望出去可以看见岩石和底下的大海。 温斯顿四下环顾,他喃喃地道:“我想这里也没什么好看的。可是马歇尔很可能把什么不想被我们找到的东西放在他女儿房间里,不过也不会吧,因为又不是有凶器,或是什么该丢掉的东西。”他又走了出去。 赫邱里·白罗留了下来,他在壁炉架上看到一些很能引起他兴趣的东西。那里最近烧过些什么。他跪了下来,很耐心地将他所找到的东西摊放在一张纸上,一大块形状不规则的蜡烛油——一些绿色的纸或是硬卡纸的碎片,很可能原是一张日历,因为有块没有烧毁的碎片上有个“5”字,还有印着的字迹“……而行……”。另外有一根普通的针,一些烧毁的动物身上的东西,可能是毛发。白罗把这些东西整齐地放成一排,然后专心地望着。喃喃自语道:“‘坐而言,不如起而行’,可能就是这个。可是这些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真奇怪!”然后他捡起那根针,眼光突然变得锐利起来。他喃喃说道:“我的天!有这个可能吗?” 赫邱里·白罗从炉架边他跪着的地方站起来,慢慢地在这个房间里四下看过一遍,他脸上的表情完全变了,变得很沉郁,甚至有点冷。在壁炉左侧有个架子,上面放着一排书。赫邱里·白罗沉吟地把所有书名仔细看过。一本圣经,一本很旧的莎士比亚戏剧选集、韩福瑞·华德夫人所写的《威廉·艾许的婚事》、夏洛蒂·杨吉原著的《年轻的继母》、艾略特的《大教堂谋杀案》、萧伯纳的《圣女贞德》、玛格丽特·宓西尔女士著的《飘》,还有狄金逊·卡尔的《焚烧的庭院》。 白罗抽出了两本书,《年轻的继母》和《威廉·艾许的婚事》,翻开来看看扉页上模糊的印章,就在他要把那两本书放回去的时候,却看见另外一本给挤到这些书本后的书,那本书的开本较小,外面是棕色软皮做的封面,他将书取出,打了开来,慢慢地点了点头,喃喃地说道:“原来我还是对了……不错,我对了,但是另外那件事——难道也可能吗?不,不可能的,除非……” 他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捋着胡须,一面不停地想着那个问题,又轻轻地自言自语道:“除非——” 温斯顿上校在门口探进头来,“喂,白罗,你还在这里?” “来了,来了。”白罗叫道。他匆匆地走到走廊里。琳达隔壁的房间就是雷德方夫妇住的,白罗看了看,马上就注意到里面显示出两种截然不同的个性——一边非常整洁有序,他想这是克莉丝汀整理的,另一边则十分凌乱,恰是派屈克个性的表现。除了这种个性的表现之外,这个房间却并不引起他的任何兴趣。再过去一间是罗莎梦·戴礼的,他在那里多逗留了一刻,只是为了欣赏这个房间的主人,他注意到放在床边几上的几本书,以及在梳桩台上那些贵重但简单的化妆品,同时鼻子里也闻到罗莎梦·戴礼常用的香水那种优雅的香味。 罗莎梦·戴礼的房间再过去,在走廊北侧尽头是一扇打开的落地窗门,通往一座阳台,阳台上有梯子直达底下的岩石。温斯顿说:“客人在吃早饭前去游泳的,就走的是这条路——当然是喜欢在岩石上跳水的人才走这边。” 赫邱里·白罗的眼睛里流露出很感兴趣的眼光。他走到外面,低头望去,底下有一条小路通往开凿出来的梯阶,曲曲折折地直通下面的海边。另外还有一条小路绕过旅馆通往左侧。他说:“可以从这道梯阶下去,由左边绕过旅馆,接上从堤路那边过来的大路。” 温斯顿点了点头。他将白罗的说法再引申道:“可以不经过旅馆就从岛的这边到那边。” 他说:“可是还是有可能被人家由窗口看到。” “什么窗口?” “公共浴室朝这边的两扇窗子——朝北的——还有职员浴室,以及一楼的衣帽间,还有撞球间。” 白罗点了点头,他说:“不过前面那几个地方的窗子上都装的是毛玻璃,而早上天气好的话,也没人会去打撞球。” “一点也不错,”温斯顿停了一停说:“案子要真是他干的话,正是走的这条路。” “你是说马歇尔先生?” “对,不管有没有勒索的事,我还是觉得问题在他身上,而他的态度——哎,他那种态度真太不幸了。” 赫邱里·白罗淡然地说:“也许吧——但是不能凭态度断定凶手。” 温斯顿说:“那你认为他没有嫌疑吗?” 白罗摇了摇头,他说:“不,我不会这样说。” 温斯顿说:“我们先看柯根德在打字那件不在场证明上查的结果如何,同时,我再把这一楼当值的女佣找来问问,很多问题要靠她的证词来决定哩。” 那个女佣年约三十岁,精神勃勃,做事很有效率,而且很聪明。她的证词非常清楚,马歇尔先生大约在十点半过后不久上楼来回到自己房间里,她当时正在打扫,他请她尽快收拾。她后来没有再看到他回来,可是过了一下之后,听到有打字的声音,她说那大约是十一点差五分左右。当时她在雷德方夫妇的房间里打扫,然后她到走廊尽头戴礼小姐的房间去清扫,在那里就听不见打字的声音了。据她记得到戴礼小姐房里时,大约是十一点刚过,她还记得走进门时听见皮梳湾教堂的钟敲十一点。十一点一刻的时候,她下楼去吃喝她十一点该用的茶点。然后她就到旅馆另一边的几个房间去收拾。在回答警察局长的问话时,她说明在这边打扫过的几个房间,依序是:琳达·马歇尔小姐的房间,两间公用浴室,马歇尔太太的套房,马歇尔先生的房间,雷德方夫妇的套房,还有戴礼小姐的套房。马歇尔先生和马歇尔小姐的房间都没有附带浴室。在她打扫戴礼小姐的房间和浴室时,她并没有听到任何人从门口经过,或由阶梯下到底下的海边去,可是如果什么人悄悄走过的话,她也可能听不见什么动静。 温斯顿接着问了些关于马歇尔太太的事。 这位叫葛莱德丝·纳瑞可德的女拥说,马歇尔太太平常不会那么早起床的,所以她在十点刚过就发现马歇尔太太的房门开着,人已经下楼了的时候,不禁感到吃惊,这实在是一件不寻常的事。 “马歇尔太太一直都是在床上吃旱点的吗?” “啊,是的,局长,一向如此,而且都吃得不多,只喝茶和桔子汁,再加一片土司面包,像很多太太小姐们一样要保持苗条。”没有,这天早晨她并没有觉得马歇尔太太的神态有什么反常之处,她看起来跟平常一样。 赫邱里·白罗喃喃地道:“小姐,你对马歇尔太太的想法如何?” 葛莱德丝·纳瑞可德瞪着他,说道:“呃,这可不该由我来说,是吧?您哪。” “当然可以由你来说啦,我们急于——很急于听听你的印象是什么。” 葛莱德丝有点不安地看了警察局长一眼,他马上在脸上装出副既同情而又带有鼓励的表情,其实他对这位外国同事所采取的讯问方法感到相当尴尬。他说:“啊——对,当然,说吧。” 葛莱德丝那种做事效率突然不见了,她的手指摸索着身上穿的印花衣服,说道:“呃,马歇尔太太——她实在不是个真正的淑女,你想必也会这样说吧,我的意思是说,她比较像个女戏子。” 温斯顿上校说:“她本来就是个女演员。” “是的,您哪,我就是这个意思,她向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她并不——呃,她要是不想对人家客气的话,就不会对人家客气,一下子笑容满面,一下子或者因为什么东西找不到了,或者是她按铃叫人而人家没马上去,或者是她送洗的衣服没送回来,她马上就会变得很凶而且很坏。我们所有的人都不喜欢她,可是她的衣服很漂亮,而且,当然她也是个很漂亮的太太,所以很自然的会有很多人仰慕她。” 温斯顿上校说:“对不起,我不得不问你一个问题,不过这件事很重要,你能不能告诉我她和她丈夫之间的情形怎么样?” 葛莱德丝迟疑了一阵,她说:“您不是——那不会是——您不会认为是他干的吧?” 赫邱里·白罗很快地问道:“你说呢?” “哦,我可不会这样想,他是个很好的人。马歇尔先生不会做这种事的——我敢说他绝不会做这种事的。” “可是你并不真的非常确定——我从你的语气里就听得出来。” 葛莱德丝很勉强地说道:“在报上到底也看过不少新闻啦!那些牵扯到嫉妒的事情,如果的确有什么暧昧——当然每个人都在谈论——我是说,说她和雷德方先生有什么的。而雷德方太太又是那样好,那样沉静的一个女人,实在叫人觉得可惜。雷德方先生也是个很好的人。可是男人碰到像马歇尔太太这种女人,好像就会不由自主了——她那种女人向来是要随心所欲的。我想。做太太们的恐怕得好好忍耐了。”她叹了口气,顿了顿,“可是如果马歇尔先生发现了这件事的话——” 温斯顿上校紧跟着追问道:“怎么样呢?” “我不是说一定会怎么样,只是我觉得——有时候她也——很怕他。他是个很沉静的人,可是他并不——并不很随和。” 温斯顿说:“可是你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比方说他们彼此之间说过些什么话。”葛莱德丝慢慢地摇了摇头。温斯顿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哎,关于马歇尔太太今天早上收到的几封信,你有没有什么可以告诉我们的?” “大概有六七封吧,我记不清楚确实的数目。” “是不是你送上去给她的?” “是的,我像平常一样从办公室拿了信,放在早餐托盘里一起送上去。” “你还记得那些信是什么样子吗?” 那个女孩子摇了摇头,“只是普通的信件,有些是广告和传单吧,我想,因为都给撕碎了丢在托盘上。” “那些撕掉的信呢?” “丢进拉圾箱了,现在正有一位警员先生在检查。” 温斯顿点了点头。“字纸篓里的东西呢?倒在那里了?” “也在垃圾箱里。” 温斯顿说:“唔——好,好,我想目前没什么别的事了。”他有点疑问地看了白罗一眼。 白罗把身子俯向前来,“你今早打扫琳达·马歇尔小姐房间的时候,有没有清理壁炉?” “没有什么好清理的,您哪,又没生过火。” “在壁炉里也没什么东西吗?” “没有呀,什么都很干净。” “你什么时候去打扫她的房间的?” “大约是九点一刻吧,她下楼去吃早饭的时候。” “你是不是知道,她吃完早饭之后有没有再回过房间?” “我知道,她在十点差一刻的时候上楼来的。” “她是不是就留在自己房间里了?” “我想是吧,后来在快到十点半的时候,又匆匆忙忙地跑了出来。” “你没有再进她的房间吗?” “没有,那间房间已经打扫好了。” 白罗点了点头,他说:“还有一件事情我想知道的,今天早上有谁在吃早饭以前去游过泳的?” “另外那边和上面那层楼的情形我不清楚,我只知道这几间的情形。” “我只要知道这个就好了。” “呃,今天早上只有马歇尔先生和雷德方先生去游过泳,我想,他们总是一大早就下水去的。” “你有没有看到他们呢?” “没有,可是他们湿的游泳衣像平常一样晾在阳台的栏杆上。” “琳达·马歇尔小姐今早没去游泳吗?” “没有,她的游泳衣是干的。” “啊,”白罗说:“我要知道的就是这一点。” 葛莱德丝·纳瑞可德自动地说:“她大部分时间都去早泳的。” “其他三位呢?戴礼小姐、雷德方太太和马歇尔太太。” “马歇尔太太从来不去,戴礼小姐去过一两次吧,我想,雷德方太太很少在吃早饭之前游泳——只在天特别热的时候才会,可是她今天早上没有游泳。” 白罗又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不知道你今天在负责打扫的房间里有没有发现那里少了个瓶子?” “瓶子?什么样的瓶子?” “不幸得很,我不知道——可是若是那个房间里真少了什么的话,你会不会注意到呢?” 葛莱德丝很坦白地说:“是马歇尔太太房间的话,就不会知道了,这是事实,她那里的瓶瓶罐罐实在太多了。” “其他的房间呢?” “呃,戴礼小姐的房间里,我也不敢确定,她也有很多冷霜和化妆水,可是其他的房间就会注意到了。我是说,如果真特别去看看,或是说真去注意的话。” “可是你并没有真去注意?” “没有,因为我没有像我说的特别去看过。” “那,你现在去看一看如何?” “好的。” 她离开了房间,那件印花衣服悉率作响。温斯顿看着白罗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白罗喃喃地说道:“我那井然有序的头脑被一些小事弄乱了!布雷斯特小姐今天早上在吃早饭之前到岩石下面去早泳,她说上面丢下来一个瓶子,差点打中了她,所以我想搞清楚是谁扔的那个瓶子?又为什么要扔?” “哎呀,随便什么人都会丢掉个瓶子什么的啦。” “才不呢。首先,只是由旅馆东厢的窗子丢出去的,那也就是说,是从我们刚才检查过的某一间房间的窗口扔出去的。现在我问你,要是在你的梳妆台上或是浴室里有个空瓶子的话,你会怎么办?我告诉你,你会扔进字纸篓里,不会那么麻烦地走到外面阳台上,再把瓶子扔下海去!因为第一,你很可能会砸到别人,第二,那样也太麻烦了。这样做法,只会是因为不希望某种特殊的瓶子被别人看到。” 温斯顿瞪着他,说道:“我常听我跟他办过一两次案的贾普督察说你的脑筋有七弯八拐,你可不是打算跟我说艾莲娜·马歇尔其实不是被扼死,而是被人以放在某个神秘瓶子里的神秘药物给毒死的吧?” “不是,不是,我想那个瓶子里装的不是毒药。” “那装的是什么呢?” “我一点也不知道。所以我才会感兴趣。” 葛莱德丝·纳瑞可德走了回来,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对不起,先生,可是我看不出少了什么东西。我有把握说马歇尔先生房间里什么都没少。琳达·马歇尔小姐和雷德方夫妇的房间里也一样,另外我也确定戴礼小姐房里的东西没有少,可是马歇尔太太房里,我就说不准了,我刚才说过,她那里东西太多。” 白罗耸了下肩膀,他说:“没关系,暂时不用管他了。” 葛莱德丝·纳瑞可德说:“还有什么别的事吗?”她对他们一个个地望去。 温斯顿说:“我想没有了,谢谢你。” 白罗说:“谢谢你,没事了。你确定没有什么——完全没有什么是你忘记告诉我们的吧?” “关于马歇尔太太的事吗?” “随便什么事,所有不寻常的,不合情理的,说不通的,有点特别,很奇怪——等等,反正是会让你心里想到,或是会跟你同事提起说:‘好奇怪!’的事情。” 葛莱德丝有点怀疑的说:“呃,你总不会说是那一类的小事吧?” 赫邱里·白罗说:“不要管我的意思怎么样,你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哪,你的确在今天碰到过在心里想到‘真奇怪’的事吗?”他把那三个字说得颇有点讽刺的味道。 葛莱德丝说:“其实根本不算什么,只是有人在放水洗澡,不过我倒真跟楼下当值的爱喜说,好奇怪,怎么会有人在十二点左右洗澡。” “谁的洗澡间?谁在洗澡?”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们只是听到有废水从这边的水管排下来,我就跟爱喜说了那话。” “你能确定那是有人在洗澡吗?不是谁在洗手?” “啊!我很确定,放掉洗澡水的声音是不会听错的。” 白罗表示不需要再多留她了,于是他们放葛莱德丝·纳瑞可德离去。 温斯顿说:“你不会认为有人洗澡是个很重要的问题吧?白罗?我是说,这方面没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有血渍要洗掉,这正是——”他犹豫起来。 白罗插嘴道:“你要说的是,这就是扼杀的好处!没有血渍、没有凶器——不用丢掉或藏匿什么!除了体力之外什么也不需要——只不过还要有行凶的本性!”他的语气非常愤怒,充满了激动的感情,使温斯顿为之退缩。赫邱里·白罗微带歉意地笑了笑,“哎,哎,”他说:“洗澡的事也许不重要,谁都可能洗个澡的。雷德方太太在去打网球之前,或是马歇尔先生、戴札小姐,我刚说过,谁都可以洗澡,这没什么。” 一名警员敲了敲门,把头伸进来说:“戴礼小姐找你们,她说想再见你们二位,她说,她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们。” 温斯顿说:“我们现在就下去。” 他们所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柯根德。他苦着脸。“劳驾一下,局长。”温斯顿和白罗跟着他走进了康素太太的办公室里,柯根德说:“我找韩德查过了打字的事,没有问题,至少要花一个小时的时间才打得完。如果说中间还得停下来想一下的话,恐怕花的时间还更多。我想这时间是没有问题的了。还有,你看看这封信。”他把信递过来。 “马歇尔先生大鉴: 在阁下度假期间,致函相扰,殊感抱歉,惟与百利公司所签合约,发生未能预见之紧急状况……” “等等,云云。”柯根德说:“发信日期是二十四号——也就是昨天,信封上是昨天由伦敦发出的邮戳,和今天早上皮梳湾收到的邮戳。信封和信纸上的字是同一部打字机打的,由内容看来,马歇尔完全不可能事先准备好回信。数字都是从信里引出来的——整件事完全没有问题。” “唔,”温斯顿不快地说:“这下好像洗刷了马歇尔的嫌疑,我们得另起炉灶了。”他跟着又道:“我得去见戴礼小姐,她现在正在等着呢。” 罗莎梦很爽快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微含歉意的笑容。她说:“实在抱歉得很,这件事也许不值得来麻烦你们,可是人有时就是会忘记事情的。” “什么事呢?戴礼小姐?”警察局长指了指一张椅子。 她摇了摇头,“哦,小事情,不值得坐下来谈,只不过是这样的,我跟你们说过,我一早上都在阳光崖上,其实这话并不完全确实,我忘记了中间我还回到旅馆一次,又再出去。” “那是几点钟呢?戴礼小姐?” “应该是十一点一刻吧。” “你说,你回到旅馆里?” “是的,我忘了我的太阳眼镜,起先我以为没关系,后来我眼睛有点累,所以决定回来拿一下。” “你直接回你房间,然后又出去的吗?” “是的,不过,我也去看了下甘——呃,马歇尔先生,我听到他打字机的声音,就想今天天气那么好,他却坐在屋里,实在是太笨了。我该叫他出去。” “马歇尔先生怎么说呢?” 罗莎梦有点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道:“呃,我打开门的时候,他正忙着打字,皱着眉头,一副专心的样子,所以我就悄悄地走了,我想恐怕他都没看到我进去。” “那这——又是几点钟的事?戴礼小姐?” “正好十一点二十分,我出去的时候,看了下走廊上的钟。” “这等于是最后再加了个盖子,”柯根德巡官说:“女佣听到他在打字,至少到十一点五分,戴礼小姐在十一点二十分又看见他,那个女人死在十二点差一刻。他说他在房间里打字前后有一个小时,看起来,他的确是在房间里打字,这下马歇尔先生的嫌疑就洗刷清楚了。”他停了下来,有点奇怪地看了看白罗,问道:“白罗先生好像在想什么事。” 白罗沉吟地说道:“我在想戴礼小姐为什么突然自告奋勇地来提供这个额外的证据。” 柯根德巡官有点警觉地抬起了头,“你想其中有诈?不是她‘忘了’的问题?”他想了一两分钟,然后慢吞吞地说:“我说,我们这样看吧,假设戴礼小姐并不像她所说的早上在阳光崖,那套话根本是骗人的,假设在她跟我们说完之后,她发现有人在别处看到了她,或是说有什么人上了阳光崖,却发现她不在那里。所以她很快地再编一套说词,来告诉我们,以解释她不在那里的原因,你大概也注意到了她特别说到马歇尔先生并没有在她探头进去的时候看见她。” 白罗喃喃地道:“嗯,我注意到了。” 温斯顿不敢相信地问道:“你难道是说戴礼小姐也牵扯在这案子里吗?胡说八道,我觉得真是太荒谬了,她怎么会呢?” 柯根德巡官咳嗽一声道:“你还记得那位美国女人,贾德纳太太的话吧,她好像暗示说戴礼小姐很爱马歇尔先生,这就是动机呀,局长。” 温斯顿不耐烦地说:“艾莲娜·马歇尔不是死在女人手里,我们要找的凶手是个男人,我们在这个案子里要查的是男人。” 柯根德巡官叹了口气,他说:“唉,这倒是真的,我们总是又回到老问题上来了,是吧?” 温斯顿继续说道:“最好派一个警员去核计查对一下时间,比方说从旅馆绕到岛那头的梯子顶上要多久,让他跑一趟,走一趟。也要算过上下梯子要用的时间,最好再找人查查用小筏子从海水浴场到小妖湾要多久时间。” 柯根德巡官点了点头。“我会处理的。”他很自信地说。 警察局长说:“我想找一个人现在去小妖湾。看菲力浦有没有发现什么。还有我们听说过的妖精洞。应该去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人在那里等过的痕迹,呃?白罗?你看呢?” “绝对要查,很有可能哩。” 温斯顿说:“要是什么人从外地溜上小岛,那正是藏身的好地方——如果他知道有那个地方的话。我想本地人都知道吧?” 柯根德说:“我想年轻一代不会晓得,自从这里的旅馆开业以后,这些海湾都成了私产,渔夫和野餐的人都不去那里了,旅馆里的人又都不是本地人。康素太太是在伦敦土生土长的。” 温斯顿说:“我们可以把雷德方带去,他跟我们说过这个地方的。你呢?白罗先生?” 赫邱里·白罗迟疑了一下,用很重的外国腔说道:“不,我跟布雷斯特小姐和雷德方太太一样,不喜欢爬直梯子。” 温斯顿说:“你可以坐船绕过来。” 赫邱里·白罗又叹了口气,“我的胃在海上就不舒服。” “胡说,老兄,今天天气很好,海平静得像小池塘,你不能让我们失望呀。” 赫邱里·白罗看来一副不想答应这个英国人恳请的模样,可是正在这时候,康素太太从门口探进头来,“我希望没有打扰各位。”她说:“可是蓝恩先生,你知道,就是那位牧师,刚刚回来,我想你们大概想知道这件事。” “阿,是的,谢谢你,康素太太,我们马上见他。” 康素太太走进了房里,她说:“我不知道有件事是不是值得一提,可是我听说再小的意外,也不该忽视——” “对的,是什么事呢?”温斯顿不耐烦地说道。 “没什么,只是差不多一点钟的时候,有一位太太和一位先生来了,是从对岸来吃中饭的。我们告诉他们说这里出了点意外,在这种情形下,没办法供应午餐。” “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我一点也不知道,当然也没请教他们的尊姓大名,他们表示很失望,也很好奇的想知道出了什么样的意外,当然,我什么也不能跟他们说。我看他们是夏天来玩的有钱人。” 温斯顿很唐突地说:“啊,好,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件事。也许并不重要,可是,什么事都记得——呃——是对的。” “当然,”康素太太说:“我希望能尽我应尽的责任。” “对,对,请蓝恩先生到这里来。” 史蒂文·蓝恩像平常一样很有活力地大步走进了房间。 温斯顿说:“我是本郡的警察局长,蓝恩先生,我想你已经听说这里出了什么事吧?” “是的——啊,不错——我一回来就听说了。真可怕……真可怕……”他瘦瘦的身子颤抖着,放低了声音道:“这么久以来——自从我到了这里以后——我就注意到——非常注意到——我们身边有邪恶的力量。”他热切的眼光转到白罗身上,他说:“你还记得吧?白罗先生,我们几天前谈过的话?谈到真正有邪恶存在的问题?” 温斯顿正打量这个瘦高个子,觉得很难弄清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蓝恩的目光回到他身上,那个牧师带着微笑说:“我敢说这话让你感到很荒谬,近来大家都不相信有邪恶了,我们废除了地狱之火!我们不再相信有魔鬼!可是撒旦和撒旦的使者再也没有像今天这么有势力过。” 温斯顿说:“呃——呃——是的,大概吧。蓝恩先生,这是你在行的事,我这行比较无聊——只是要破这件谋杀案子。” 史蒂文·蓝恩说:“多可怕的字眼,谋杀!这是世人最早知道的罪恶之一——该隐无情地杀死了他无辜的兄弟……”他停了下来,两眼半闭。然后用比较正常的声音问道:“我有什么可以效劳之处?” “首先,蓝恩先生,你能不能把你今天的行动告诉我?” “可以。我今早很早就出发健行,我很喜欢健行。我走过这附近乡野很多的地方。今天我去了圣培尔,大约在离此地七英里远的地方——沿着弯曲的小路上下狄逢丘陵和山谷,非常好玩。我随身带着午餐,在一个小树林子里吃的。我也去了他们那里的教堂——教堂里有一些以前的玻璃碎片——可惜,只有些碎片而已——另外还有一面画得很好的屏风。” “谢谢你,蓝恩先生,你在路上有没有碰到什么人呢?” “没有和人谈话,有次一辆车子经过我身边,还有两个骑脚踏车的男孩子、几头牛。不过,”他微笑道:“如果你要我提出证明的话,我在教堂的来宾签名簿上留下了名字,你可以去查一查。” “在教堂里你也没有见到什么人吗?——比方说,执事,或是堂守?” 史蒂文·蓝恩摇了摇头。他说:“没有,教堂里没有人,游客也只有我一个。圣培尔是个很荒僻的地方,村子离教堂还又有半英里路呢。” 温斯顿上校很轻快地说:“你可别以为我们——呃——怀疑你的话,我们只是要查问每个人的行踪,你知道,这是例行公事,例行公事而已。碰到这种事,就一定要照规矩来。” 史蒂文·蓝恩用柔和的语气说:“哦,我很了解。” 温斯顿继续说道:“第二个问题,你是不是知道有什么可以对我们有所帮助的?关于死者的任何事情?可以让我们知道凶手是谁的线索?或是你听到、看到的事情?” 史蒂文·蓝恩说:“我什么都没听说。我能告诉你的是:我一看到艾莲娜·马歇尔,马上很本能的就知道她是邪恶的中心,她就是邪恶!是邪恶的化身!女人可以是男人生活中的助力与灵感——但也可能会毁灭男人。她会把一个男人往下拖到和禽兽一般的地步。那个已经死了的女人正是这样一个女人。他代表了人类所有的原始本性。她就是圣经上所记述的妖女,现在——她在作恶的中途被击倒了。” 赫邱里·白罗只动了下身子。他说:“不是被击倒了——是被扼死的,蓝恩先生,是一双人的手扼死的。” 那个牧师的两手颤抖,十指拳曲。他的声音低沉而哽咽地说:“真可怕——真可怕——你难道一定要这样说吗?” 赫邱里·白罗说:“事实如此。蓝恩先生,你可知道那双手是谁的吗?” 蓝恩摇了摇头,他说:“我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温斯顿站了起来,朝柯根德看了一眼,对方向他微一颔首。温斯顿说:“呃,我们该去小妖湾了。” 蓝恩说:“事情就——发生在那里吗?” 温斯顿点了点头。蓝恩说:“我能——能不能跟你一起去?” 温斯顿正要加以婉拒,白罗却抢先一步说道:“当然可以,陪我一起坐船去吧,蓝恩先生,我们马上动身。” ------------------ 九 派屈克·雷德方今天这是第二次划着小船往小妖湾去。船上还坐着脸色苍白,一手抚着胃部的赫邱里·白罗和史蒂文·蓝恩。温斯顿上校走陆路过去,因为路上略有耽搁,所以他到海滩时,小船也正好进海湾内。海滩上已经有了一名警员和一个便衣警佐,温斯顿正在和便衣警佐说话时,船上的三个人都走了过来。 菲力浦警佐说:“我想海滩上每一寸地方我都查过了。” “很好,有没有发现什么?” “都在这边,局长,请过来看看。”一小堆东西很整齐地排放在一块大石头上。有一把剪刀,一个空纸袋,五个特殊设计的瓶盖,几根用过的火柴,三条绳子,一两片碎报纸,一块打烂了的烟斗的碎片,四颗扣子,一根鸡腿的骨头,还有一个装防晒油的空瓶子。 温斯顿低头看看这些东西,“唔,”他说:“就今日海滩的情况看来,这些东西还算是少的了。大部分人好像都搞不清海滩不是垃圾堆。空瓶子在这里很久了,标签都模糊了——其他的东西,我看也很久了。不过这把剪刀倒是新的,还很亮。昨天下雨的时候还没给淋到!这是在哪里捡到的?” “靠梯子下面,那块烟斗的碎片也是那里找到的。” “啊,可能是什么人从那里上下的时候掉的,看不出是什么人的吗?” “看不出,是一把很普通的、剪指甲用的剪刀,烟斗的质料倒很好——价钱不便宜。” 白罗沉吟地喃喃说道:“我想,马歇尔先生跟我们说过他的烟斗不知放到那里去了。” 温斯顿说:“马歇尔已经和这案子无关了,而且又不只有他一个人抽烟斗。” 赫邱里·白罗注意地看着史蒂文·蓝恩的手伸向口袋,又缩了回来,他用很高兴的语调问道:“你也抽烟斗的吧?蓝恩先生?” 那个牧师吃了一惊,他望着白罗,说道:“是的,哦,我也吸烟斗,烟斗是我的老朋友和伴侣。”他又把手伸进口袋里,拿出一支烟斗来,装上烟丝,点了火。 赫邱里·白罗走到雷德方站着的地方,眼中没有一点表情。他低声地说:“我很高兴——他们已经把尸体移走了……” 史蒂文,蓝恩问道:“是在哪里发现她的?” 警佐用很轻快的语调说:“就在你站着的地方。”蓝恩很快地闪到一边,他瞪着刚才他站的地方。警佐继续说道:“从停泊小筏子的地方,推断她抵达的时间是十点四十五分。当时是顺潮水来的,现在流向反过来了。” 温斯顿说:“照片都照了吗?” “照好了,局长。” 温斯顿转身对雷德方说:“好了,老兄,你说的那个山洞入口在哪里?” 派屈克·雷德方仍然在瞪着海滩上蓝恩刚才站着的那块地方。就好像他还能看见那具现在已经不在那里了的尸体。温斯顿的声音使他醒了过来。他说:“就在这边。”他带着路向悬崖底下一大堆凌乱的岩石走去,直接走到并立的两块巨石之间,那里有一条狭窄的缝隙,他说:“入口就在这里。” 温斯顿说:“这里?看起来不像一个人可以挤得过去。” “这是视觉上的错觉,局长,人正好可以通得过。” 温斯顿很快地走进石缝,那里果然不像看来那么窄。里面的空间渐渐变大,相当的空,可以让人站得直,也可以走动。赫邱里·白罗和史蒂文·蓝恩也走了进去。其他的人则留在洞外。光从石缝里透照进来,温斯顿手里也拿了一个大手电筒,在洞里各处照着。他说:“很方便的地方,从外面再也猜不到里面会是这个样子。”他把手电筒仔细地在地上照着。 赫邱里·白罗在空中不停地嗅着,温斯顿注意到了,他说:“空气相当新鲜,没有鱼腥味或海草气,不过这是当然的事,这里在最高水位线以上呢。” 可是对白罗敏感的鼻子来说,这里的空气不只是很新鲜,而且有股淡淡的香味。他知道有两个人用这种香水的……温斯顿手里的电筒光关熄了。他说:“这里没有看到什么不对劲的东西。” 白罗的眼光抬向比他头部略高的一块突出的石头。“从这里大概看不到上面有没有东西吧?” 温斯顿说:“如果上面有什么的话,那一定是故意放在那里的。不过,我们最好还是看一看。” 白罗对蓝恩说:“我想,我们三个里就数你最高了,可不可以劳驾你看看上面是不是确实没有什么东西?” 蓝恩踮起了脚尖,可是他还是无法完全摸到底。然后,他发现石头上有点小缝,就把脚尖塞进去,利用一双手将身体撑高了。他说:“哎哟,上面有个盒子呢。” 一两分钟之后,他们回到洞外的阳光下,仔细看那位牧师找到的东西。温斯顿说:“小心,不要过分乱动,恐怕有指纹在上面。” 那是一个深绿色的铁皮盒子,上面有“三明治”的字样。菲力浦警佐说:“我想,是什么人野餐之后丢下的。”他用手帕垫着打开了盖子。里面是一些小的铁制容器,标明盐,胡椒、芥末等,还有两个较大的方块形容器,显然是放三明治用的。菲力浦警佐把盐罐的盖子打开,里面的盐放得满满的。他打开第二个小罐的盖子,说道:“唔,胡椒罐子里也放的是盐。”放芥末的罐子里放的还是盐。这位警佐脸上突然露出了警党的表情,打开方形扁盒的盖子,那里面同样的放满了白色晶体状的粉末。 菲力浦警佐很快地将手指伸进去蘸了下,再送到舌边舔舔,他脸上的表情变了,用非常激动的声音说道:“这不是盐,局长,一点也不是!味道苦苦的!我想是某种毒品。” “第三种角度。”温斯顿上校呻吟一声道。他们又回到了旅馆里,警察局长继续说道:“如果这件案子还牵扯到贩毒,那又引出了好几种可能,第一,死者很可能也是贩毒的这帮人之一,你想有这可能吗?” 赫邱里·白罗很谨慎地回答道:“有这可能。” “也许她自己就是用毒的人?” 白罗摇了摇头说:“不会吧,她的精神状态稳定,身体健康,容光焕发,身上没有注射的针孔(倒不是说这点能证明什么,有些人是吸用的)。我想她不是个吸毒的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温斯顿说:“她很可能是偶然撞见了他们,结果被人杀了灭口,我们马上就可以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我送去给倪司敦化验了。如果真是碰上贩毒集团,他们可不是那种——” 他的话突然煞住,因为门开了,贺雷士·卜拉特先生很快地走了进来。卜拉特先生看来很热的样子,正在擦他额头上的汗水。他又大又亮的声音充塞了整个房间。“我刚回来就听到了这个消息!你是警察局长?他们告诉我说你在这里。我的名字叫卜拉特,贺雷士·卜拉特。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地方?我想大概没有。今天一大早我就上了船,错过了所有的热闹。在这样一个小地方碰上真正出事的这一天,我偏偏又不在。人生就是如此,是不是?你好,白罗,起先没有看到你。原来你也在办这个案子?哦,好呀,我想你也会办的。福尔摩斯和本地警察。对不对?哈哈!真来劲,能看你表演些侦探的本事,一定很过瘾的。” 卜拉特先生坐进一张椅子里,拿出一个烟盒,递给温斯顿上校。他摇了摇头,微笑道:“我是个抽烟斗的。” “我也一样,我也抽香烟——不过没什么比得过烟斗就是了。” 温斯顿上校突然很亲切地说:“那就点起烟斗来抽吧,老兄。” 卜拉特摇了摇头。“现在烟斗不在我身上。先把这件案子跟我说一说吧。到现在为止,我听说的只是马歇尔太太被人谋杀,死在这里的一处海滩上。” “是小妖湾。”温斯顿上校说着,一面仔细地看着他。 可是卜拉特先生只很兴奋地问道:“她是被扼死的?” “是的,卜拉特先生。” “差劲——真差劲!我说,她这是咎由自取!事情很棘手吧?呃?白罗先生?知不知道是谁干的?还是说,我不该问这个问题?” 温斯顿上校带着淡淡的微笑说:“哎,你知道,应该是我们来发问的呢。” 卜拉特先生挥着手里的香烟,“抱歉——抱歉——是我的错,请问吧。” “你今天早上驾船出海,是几点钟?” “十点差一刻离开这里的。” “有没有谁和你一起?” “一个人也没有,完全孤伶伶一个人。” “你去了什么地方呢?” “顺海岸往扑莱茅斯那方向。我带着午餐,风不太大,所以我其实没有去多远。” 再问过一两个问题之后,温斯顿问道:“关于马歇尔夫妇,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可以有助于我们破案的事?” “啊,我已经向你们表示过了我的意见,情欲引起的犯罪啦!我能说的是,跟我无关,漂亮的艾莲娜对我没有用,这方面扯不上关系。她有她自己的蓝眼男孩子!要是你们问我的意见,我说是马歇尔听到了风声了。” “这件事你有何证据吗?” “看到他有一两次横着眼瞪年轻的小伙子雷德方,马歇尔可是匹黑马呀,看起来很软弱温驯,整天好像都是半睡半醒——可是他在伦敦的名声可不是如此。我听说过关于他的一两件事。有次差点吃上伤害官司,我告诉你,对方的生意做得很下流,马歇尔信任了他,他却欺上瞒下,我想,那种做生意的手法真卑劣。马歇尔发现了去找他算帐。打得他半死。那家伙没敢提起上诉,怕事情闹出来,我告诉你们这件事,你们就知道怎么样了。” “那你想可能是,”白罗说:“马歇尔扼死了他太太吗?” “不是呀,我从来没有说这种话。只是让你们晓得他偶而会发狂。” 白罗说:“卜拉特先生,由于某种原因,我们相信马歇尔太太今天早上到小妖湾是去见什么人的。你知不知道她可能会去见谁呢?” 卜拉特先生眨了眨眼说:“我不是猜测,是说得定的,准是去见雷德方!” “那个人不是雷德方先生。” 卜拉特先生似乎大吃了一惊,他有点迟疑地说:“那我就不知道了……哎,我想不出……”他略为恢复了些平日的自信,继续说道:“我先也说过,总不会是我!我没那么好的福气!我想想看,不可能是贾德纳——他老婆盯他可盯得紧哩!是巴瑞那个老家伙吗?该死!也不大可能是那个牧师。不过,我告诉你,我也看到那位牧师常常盯着她看咧。他满口批评她,可是说不定还是一样要取眼皮子供养,呃?世界上伪君子可多着呢,大部分人都是,你有没有看过上个月那个案子?牧师和教堂执事的女儿搅七捻三?可真让人大开眼界。” 卜拉特先生咯咯地笑了起来。 温斯顿上校冷冷地说:“你没有再想到什么对我们有帮助的事了吗?” 卜拉特摇了摇头。“没有,想不起什么来了。”他说:“我想,这总会搞出点热闹来的吧。新闻记者一定会来像抢刚出炉的热蛋糕一样。以后乐园旅馆就没什么好再神气了,还说什么乐园,有啥好乐的呢?” 赫邱里·白罗喃喃地说道:“你在这里玩得并不开心吗?” 卜拉特先生的一张红脸变得比先前更红,他说:“呃,我不开心。驾船出去还不错,还有此地的风景,此地的服务和餐饮——可是这里的人不够亲近,你懂我的意思吧!我要说的是,我的钱跟人家的钱一样好,我们都是到这里来开心的。那为什么不大家一起来玩玩呢?结果各有各的小圈圈,自己坐在一堆,只冷冷地跟你说早呀——晚安——是呀,天气真好,一点也不热闹开心,全是些木偶布娃娃似的。”卜拉特先生停了下来——他的脸现在真是非常的红了。他又擦了下额头,有点抱歉地说:“不要理我这些话,我一下子太激动了。” 赫邱里·白罗喃喃地说道:“我们对卜拉特先生有何看法?” 温斯顿上校咧嘴一笑道:“你认为他怎么样?你对他比我认识得多了。” 白罗柔和地说:“你们英国人有不少俗语可以用来形容他的。未琢的钻石!白手起家的人!在社交界拼命往上爬的!说起来,你会觉得他可怜、可笑、可厌,看你怎么想,完全是各人的看法。可是我也觉得他另有一番面目。” “那又是什么呢?” 赫邱里·白罗两眼望着天花板,喃喃说道:“我想他是——紧张。” 柯根德巡官说:“我已经把各种时间算过了,从旅馆下到小妖湾的那道梯子一共三分钟,那是走到旅馆里的人看不到你的地方再拼命跑过去所需的时间。” 温斯顿挑起了盾毛,他说:“比我想象的要快多了。” “从梯子下到海滩上,一分钟又四十五秒,上来的话是两分钟。做这试验的是符灵特,他有点运动家的派头。照一般人走路和上下梯子的速度来算,全部大约将近十五分钟左右。” 温斯顿点了点头。他说:“还有一件事我们必须调查清楚,就是烟斗的问题。” 柯根德说:“卜拉特抽烟斗,马歇尔也一样,还有那位牧师。雷德方抽香烟,那个美国佬喜欢雪茄,巴瑞少校根本不吸烟。马歇尔房间皇有一根清烟斗的烟签,卜拉特房间有两根,牧师房里有一根。女佣说马歇尔有两支烟斗,另外一个女佣是个比较笨的女孩子,搞不清楚另外两个人有几支烟斗,只含而糊之地说她注意到他们房间有两支还是三支。” 温斯顿点了点头。“还有什么别的吗?” “我也查过旅馆的职员,好像都没有问题,在酒吧间的亨利,证实了马歇尔的话,说在十一点差十分时见过他。负责照顾海水浴场的威廉,早上大部分时间都在整修岩石上的梯子,他好像也没有问题。乔治在网球场上画线,然后在餐厅外面整理花木,要是有人从堤路过来,到小岛上的话,他们几个都不会看见的。” “堤路上的水什么时候退尽?” “大约九点半左右。” 温斯顿摸着胡子。“很可能真的有人从这条路过来。我们又有了新的发现,柯根德。”他把在洞里找到那个三明治盒子的事告诉了这个巡官。 门上响起了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