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陷入一筹莫展的困境时,或许会向周遭发出求救信号吧。但是,如果告诉他们,今天早上鹿跟我说了话,会怎么样呢?"你是有点神经衰弱。"教授的话在我耳边回响。上课时,我无法集中精神,写板书时也不断思考我是不是真的没问题。 下课后,我自己跟藤原要了麻花卷。吃下依旧那么难吃的麻花卷后,心情舒缓了一些。 正当我专心啃着麻花卷时,学年主任来了,他特别压低嗓门对我说:"老师,请来一下。"表情相当可怕。我马上会意过来,心想该来的终于来了,一定是我跟学生之间的纷扰,传到学年主任耳朵里了。 人倒霉时,坏事总是接二连三地来。我站起来,跟在学年主任后面。教职员室的一角,有个用屏风隔起来的会客室,学年主任走进了那里。我随后进去,发现除了学年主任外还有另一个人,那就是英姿焕发、银发飘洒的理查。虽然这个称呼对小治田副校长很失礼,但是自从藤原告诉我"理查"这个绰号后,副校长在我心中就彻底成了理查。不过,我不会想叫藤原"麻花卷",藤原就是藤原。 理查看到我进来,对学年主任点头示意。 学年主任简短地说:"接下来就交给副校长了。" 说完,他很快地消失在屏风的另一侧。 我搞不清楚状况,呆呆地站着。理查指着皮沙发说请坐,我便隔着桌子,在他面前坐下来。带着米黄色光泽的皮沙发,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从今天起是十月了。" "喔。"我含混地点了点头,恍然想起,今天早上鹿也说了同样的话,可是这之外的事我都不记得了,因为在听到鹿的声音的那一刹那,我哇的大叫一声,就飞也似的逃回家去了。 "我听学年主任说,你跟学生之间好像闹得有点不愉快。" 理查没有任何开头语,直接切入了主题,但是没有苛责的意味,看着我的眼神也出奇平静。 2.神无月(十月)(2) 我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无话可说,难堪地点了点头。理查默默看着这样的我,噗哧一笑说: "老师,你喜欢学生吗?" "还不知道。"我老实回答。 理查看着我好一会儿,点点头,以晓谕般的口吻对我说: "现在或许有很多事让你伤心难过,但是,请不要急,沉稳面对。如果一个人无法承担,一定要找我或主任或其他老师商量,知道吗?" 我没想到他会对我说这么贴心的话,紧绷的心情顿时松懈下来,泪腺也变得特别脆弱,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教师这份工作是耐力赛,不让对方察觉的耐力赛。有时就像一人相扑,会搞得筋疲力尽。但是,不管何时以何种形态呈现,只要努力,势必会有结果。请抱持诚意与热忱,继续与学生接触。" 理查这番意味深长的话,在我心底深处晕染开来。当视线与我相接时,他的眼尾堆起皱纹,微微一笑,又劝我别想太多,放松心情,坚持下去。 "现在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理查轻搓双手询问。 我盯着桌上看似高级的玻璃烟灰缸边缘,回答说:"暂时……让我自己处理吧。" "知道了,千万不要太勉强自己。" 他眼神真挚地看着我,点了点头。 许久不曾有过的勇气浮现在心中,我深深低下头向他致谢。 之后,我们聊起一些无关紧要的话,理查突然问我:"老师,你打高尔夫球吗?" 我摇摇头说不曾打过,他很诚恳地邀请我说:"那么,改天去挥杆吧。"我敷衍地点头说好,没想到他更进一步说:"那么明天就去吧?最近见到你都没什么精神,这样不行,偶尔要动动身体。" "我连高尔夫球杆都没握过,总觉得怎么挥也打不到那么小的球。" "哈哈哈,刚开始谁都是这样,不过你看起来身强体壮、重心稳固,资质应该不差。" 我不知道他凭什么这么说,但他真的很诚恳地邀我去挥杆。 最后,我被迫答应明天礼拜六去挥杆。 我怀着难以释然的心情回到座位上,藤原正担忧地等着我。他一开口就问我怎么了?我说明天要跟理查去挥杆,他松口气点点头说:"啊,每次都是这样。" "什么意思?" "那是副校长的交流方式,理查不喝酒,所以都会邀人去打高尔夫球。" 3.神无月(十月)(3)我敷衍地哈哈笑着点头,心想这种交流方式还真特别呢。 "而且,八成是没有挖掘行程,真的很闲。" "挖掘?" "就是挖掘遗址啊,理查从学生时代开始就在奈良研究考古学,在这个领域很有名,现在应该也参与了不少挖掘遗址的计划。" "哦……那么,理查以前是历史老师?" "没错,在我来这所学校之前,听说他是历史科主任。后来他升上副校长,空出了一个位子,我才被聘请来当历史老师。" 哦--我点点头。 "说到挖掘……这一带真的有那么多遗址?" "何止是多,简直是一挖就有。我们学校的操场,也是随便挖就能挖出奈良时代的盘子或木简。" "原来如此,那么的确值得一挖。" "去年暑假,理查邀我去过一次挖掘现场,真是累死人了,我做不来。在那么热的地方,一整天用刷子清除上面的土,但是副校长一点也不怕热,全心全意投入工作中。他应该是很热爱这份工作吧,我只要看整理出结果的报告就满足了。" 同样是做学问的人,藤原的热情就淡多了,却还大言不惭地说:"学生时代,我做过漫步历史社的社长呢。"教我不知该如何回应。 "藤原,你跟理查去挥过杆吗?" "挥过啊,但可能是我素质太差,他没再邀过我第二次。" "刚才理查说我看起来素质不错,什么重心够稳之类的……是这样吗?" "那是说你腿短吧?" 说完后,可能是觉得说得太过分,藤原心虚地将脸靠近桌上的日历,画起红色记号。其实藤原的性格也很糟糕,只是性质不同于学生们而已。 已经换好运动服的他,收好日历后,单手握起羽毛球拍,匆匆赶到体育馆去了,剩下我一个人无聊得发慌,就把视线移向了理查的座位。从背后窗户照进来的阳光,在他浓密的银发上反射出淡淡的光辉。 4.神无月(十月)(4) * 吃过饭,喝着粗茶时,坐在我对面的婆婆看着我说:"老师,你都不用担心睡破产呢。" 婆婆脸上还浮现意味深长的笑容。 时钟显示,现在是礼拜六上午七点半。学校放假,所以重哥还没起床。 "为什么会睡破产?" "俗话说,大阪吃破产,京都穿破产,奈良睡破产。" 婆婆像唱歌般一连串念下来。 我听过"大阪吃破产"、"京都穿破产",倒没听过"奈良睡破产"。我怀疑地问真有那种事吗,婆婆用力点着头说真的。 婆婆边替茶壶加水,边说起原委。她说春日大社的鹿,现在仍被视为保护动物,非常珍贵,古时候更被视为伟大的神鹿。很久以前,连官员遇到神鹿时,都要下车趴在地上迎接。杀死鹿是滔天大罪,凶手当然免不了死罪,因为鹿是神的使者,比人类伟大多了。 所以,以前的人一觉醒来,如果发现自家玄关前躺着死鹿,就会全家骚动。那样放着,很可能被冠上杀鹿的嫌疑,所以这家人就赶紧把尸体移到别人家门前,渡过难关。被放尸体的这一家就倒霉了,早上一觉醒来,看到门前有头死鹿,一家子也像捅了马蜂窝般急得跳脚,慌忙把鹿移到别人家门前。这样的骚动无止境地持续着,最后,鹿的尸体就在怎么样都睡不醒的贪睡人家门前被发现,结果那一家人被冠上杀鹿嫌疑,破产了……这就是所谓的"睡破产"。 "好恐怖的传说,教人怎么睡得安稳呢!" 听到鹿,我就很难静下心来听她说话,但还是佯装镇定地回应她。 "老师不用怕啦,连假日都起得这么早。" "那是因为我今天要去打高尔夫球。" "哦,老师开始打高尔夫球了?" "没有啦,我是陪人去打,而且只是挥杆而已。" "跟谁去?" "小治田副校长。" "理查啊?" 婆婆叫得很顺口,她站起来,从冰箱里拿出一个梨。 "您也知道副校长的绰号?" "当然知道啦,不只重久,我死去的老爷也在那所学校教过书,我们是旧识啦。" 5.神无月(十月)(5) "咦,是吗?重哥的父亲不也是大津校长的高中同学吗?那么就是祖孙三代都跟那所学校有关系啰?很难得呢。" "那所学校是现任校长的父亲创立的,我家老爷是应前任校长的邀约,当了美术老师。现在的大津校长,当时还在京都的女学馆当副校长。大约二十年前吧,前任校长往生,现在的大津校长才接了他的位子。" "重哥是什么时候开始在学校任教的?" "八年前,我家老爷的身体突然出了状况,就叫研究所刚毕业的重久去代美术课……后来我家老爷病死了,重久就一直在那里教下去了。" 婆婆把梨切成八等份,放在盘子里。我说:"祖孙三代都从事美术教育工作,很难得呢。"正把手伸向梨时,婆婆摇摇手笑说那赚不了什么钱,她可不建议走这条路。 "老师,你喜欢高尔夫球吗?" "不,我没打过。" "那为什么要去?" "昨天理查突然邀我去。" 婆婆从鼻子哼了一声,把一片梨塞进嘴里说: "你最好防着理查一点。" "咦,防什么?" "别被他的外表骗了,他可是野心勃勃呢。" 我当婆婆在开玩笑,笑着听她说,可是她那张嘴巴不停咀嚼的脸,看起来格外认真。 "您怎么知道?" "理查差不多你这个年纪时,我就认识他了,所以当然知道啦。我也听过很多关于他的传闻。别看他一脸诚恳的样子,其实是个很难缠的家伙,他上面明明还有很多人才,但他却靠着讨好校长,神不知鬼不觉地坐上了副校长的位子。总之,他是个野心勃勃的人。" 婆婆坚持己见,说得很有自信,但我一点都没有那种感觉。我问她有没有什么实例,她很干脆地摇摇头说:"没有,可是,看就知道。" 这样的回答太缺乏说服力了,要挑骨头也该有个分寸。婆婆说听老人家的话准没错,自信满满地将茶倒进杯子里。我倒觉得,这世上最难应付的就是老年人先入为主的想法。 我边喝茶边想着如何替理查辩护时,婆婆突然对我说:"要看着正中央喔。"我愣了一会儿才搞懂她在说什么,原来理查的话题已经结束,她开始给我高尔夫球的建议了,害我不知该怎样结束我们的对话。 6.神无月(十月)(6)我在县政府前搭上理查的车,跟他去挥杆。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打高尔夫球,连握杆的方式都不知道,更别说挥杆了。理查却一直带着和悦的笑容,从头开始教这样的我。这就是他的人品,真希望婆婆也能看到。 大致教过一遍后,理查才握起自己的高尔夫球杆,站在球前面,优雅地挥动杆子。球划出漂亮的轨迹,快速飞向天际。 我也搞不清楚好不好玩,不过据理查说,我第一次能打这样很不错了。他不时夸我,说我打出去的球都飞得很直,但无意识的动作受到夸奖,我并不觉得高兴。 挥杆挥了两小时后,理查说出了一身汗,问我要不要去澡堂。我很久没运动了,打得背部、两只手臂都犯疼,所以点头说也好,理查立刻开车把我带到一个叫奈良健康中心的地方。 途中,理查向我说明:"这一带叫天理,到处都是古坟,所以我常来这里作调查,那也是古坟喔。"我顺着他指向窗外的手望去,看到高高隆起在田地和民宅之间的小山,不由得惊呼:"那就是古坟?"理查默默点点头,用专家特有的深沉声音说:"是啊,这一带的古坟叫大和古坟群,与飞鸟并称古坟最多的地区。" 奈良健康中心是所谓的"Super澡堂"。一到就看到鹿的标志,多少有些沮丧,但是浴池让我相当满意。重哥家是老房子,所以浴室里的浴缸小到洗澡时都要抱着膝盖才能进入。很久不曾在这么宽敞的浴池张开手脚了,真的很舒服。中午时间客人也不多,我越泡越高兴,就在浴池里游了起来,被后来进来的理查说没规矩,觉得很不好意思。 我在桑拿房排汗排得湿淋淋时,理查晚我一步进来了。两人沉默地看着墙上的电视,过了好一会儿,理查才说: "我一直想问你,你胸前挂的是什么?" "这个啊?这个,呃……算是护身符吧。" 我拿起挂在胸前的勾玉。我之所以当成护身符挂在身上,一来是希望状况可以稍微好转,二来是因为有现成的绳子。可是才挂上没多久,鹿就跟我说话了,完全没有一件好事。 "这是勾玉的形状,很有意思。可是,你怎么会挂着这种东西呢?" 我想起理查曾是历史老师,就把母亲原本要寄鹿岛神宫的符给我,却寄了这东西来的经过,简单扼要地告诉了他。 "原来如此,那么老师是住在鹿岛神宫附近吗?" "嗯,是的。" "现在是住在福原老师家吧?福原老师家是在春日大社附近吧?" "在县政府后面。" "从鹿岛神宫移到春日大社,很像武瓮槌命。" 7.神无月(十月)(7)那个名字只听过一次绝对很难听得懂,理查却说得那么顺口。我以前好像听母亲说过同一个名字,所以我猜他说的一定是鹿岛大明神。不过,他不愧是历史老师,竟然知道大明神来奈良的事。 "这是真的勾玉吗?" 我抚摸着被蒸汽蒸湿的白色表面,随口问他。 "你是问这是不是弥生时代、古坟时代的东西?" "嗯,我就是问这个。" "这个嘛……"理查擦拭脸颊上的汗水,说,"一般勾玉的材质,是以翡翠、玛瑙、水晶、玻璃为主,所以颜色通常是青色或绿色,白色就很少见了……看起来也不像是水晶或玻璃。呃,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理查伸出手来,我只好把护身符从脖子上拿下来交给他。理查仔细抚摸表面,在天花板的灯泡下观察。 "这是……鹿。" 他喃喃说着,垂下仰视天花板的脸。 "鹿?" "是鹿角加工过的东西,做成这种形状也很有意思呢,改天我可以建议开礼品店的朋友这么做。" 理查的眼角原本浮现着笑意,观看着手上的勾玉,却又突然板起脸来,面向我说: "你听说过这东西是怎么来的吗?" "没有,我不知道。我母亲突然把这东西寄来,看她的信又好像是搞错了……所以我想如果我问她,她八成会语出惊人地说是散步时捡到的。" "不会啦,听你刚才那么说,你母亲好像信得很虔诚,所以这应该是很灵验的东西,你今后也要好好珍惜。" 听说是鹿,我有些排斥,但理查满是称赞的语气,也听得我心花怒放,我不好意思地接过了勾玉。 这时,我突然发现理查的脸红得像烫熟的章鱼。 "副校长,你满脸通红呢,还好吧?"我担心地问。 "嗯……我好像还是不太能适应桑拿房。"理查站起来说,"我先出去了。" 他踩着蹒跚的步伐离开。我瞪着墙上的时钟,决定再待两分钟,心想他也真奇怪,既然不太能适应桑拿房,一开始就别进来嘛。 8.神无月(十月)(8) * 我在县政府前下了理查的车,手表显示下午三点。我没回家,直接去了春日大社。 从县政府前的坡道往上走,我来到大佛前的十字路口,左手边是东大寺的南大门,里面的大佛殿和参拜道路人声鼎沸。我背向东大寺越过马路,走向对面的春日大社。 春日大社的森林历史悠久,尽管鹿岛神宫的森林也很神圣庄严,但这里的面积比较大,更增添了几分幽深。阳光被苍郁的树木遮蔽且四周鸦雀无声的森林,有种超越人类智慧的感觉,仿佛存在着某种不能以历史悠久来形容的东西。如同"森"字是树木的集合体般,必须重叠三个"木"字,才能表现出这座森林的源远流长。 我在第二鸟居前的商店买了鹿仙贝,在商店前闲晃的鹿眼尖,一看到就靠过来了,我赶紧一溜烟跑掉。周遭还有很多游客,万一鹿跟我说话,我实在无法装出没事的样子。 我拿着鹿仙贝,踩上参拜道路旁的矮墙,穿过长着古老青苔的石灯笼,进入了森林。 柔和的阳光在微暗的森林地面映照出一个圆,圆里有一对母子鹿,睡在树叶的绒毯上,被我的脚步声惊醒,跳了起来,但当我一出示手上的鹿仙贝,两头鹿虽然犹疑,还是慢慢靠了过来。 鹿提防我,我也提防它们,我几乎是后退着把鹿仙贝递给它们。鹿伸长脖子,用嘴衔住鹿仙贝,大口大口吃起来。我轮流喂它们,很快就喂完了。 喂完仙贝后,我继续站在原地,鹿也默默站在我前面。森林一片静寂,只有嘤嘤鸟鸣穿越树林。鹿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样子,垂下头观察我的动静,不知道是将要开始说话,还是期待着我再给它什么,紧张的气氛横亘在我和鹿之间。 鹿不喜欢与人的视线交接,所以脸没对着我,却不时用眼角余光注视着我。我稍微动一下,那双应该看着别处的大黑眼珠,就会神经质地作出反应。我全身绷紧,眺望森林中的树木。 不久之后,小鹿动了起来,母鹿受小鹿影响,也觉得无趣似的将屁股朝向我,两头鹿就那样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回到商店,又买了鹿仙贝,豪气地分给在商店前群聚、已经不怕人的雄鹿。大个头的雄鹿蜂拥而上,我买的两捆仙贝转眼就发完了。仙贝没了,鹿还是围绕在我身边不肯离去,还有几头用鼻子在我身上磨蹭,要我再多给一点。黏液沾在衣服上很恶心,但我仍继续站着。 在一旁看我喂食仙贝的外国观光客,也去买了仙贝开始喂食。鹿群见状,立刻像退潮般离我而去,没有鹿对我说"谢谢招待"。 我从商店前离开,脚步轻盈地走回来时的路,怎么也无法压抑自然浮现在脸上的笑意。 看来,我并没有问题。 回想起来,整件事实在太离谱了,我到底在怕什么?鹿根本不可能说话。 我踩着一、二、一、二的韵律,精神抖擞地走在石子路上,左边是一片叫飞火野的广大草原。我在参拜道路旁的自动贩卖机买了罐装咖啡,进入飞火野。太阳缓缓西斜,天空将要迎接美丽的夕阳。地表像山丘般起伏,有小河从缝隙间流过。我小心避开鹿随处撒落的粪便,在可以俯视小河的地方坐下。 9.神无月(十月)(9)解决了一个问题,我的心情非常愉快,一如飞火野的天空那么开阔,阳光也难得穿过云间照耀着我的心。我拉开罐装咖啡的拉环,开始思考下一个问题。 从奈良健康中心回来时,理查突然在车上问我可不可以当剑道社的顾问。 他说:"剑道社自从有指导经验的老师辞职后,已经四年没有正式顾问了。目前因为练习场地在同一个地方,所以请合气道社的老师兼任剑道社的顾问。前几天,那位顾问老师说下个月就是全国大赛,他想全力指导合气道社。他没有剑道经验,却勉为其难地当了四年的顾问,所以我想答应他提出来的要求。怎么样,老师,你能不能担任剑道社的顾问呢?就只有第二学期。" 理查突如其来的要求,令我相当困扰。老实说,我觉得很麻烦,我不想再过多介入学校的事了。我面有难色地回答:"我没有任何剑道经验,无法担当顾问的重任。"但是,有一部分是谎言,其实我高中三年都是剑道社,也拿到了初段资格。当理查提到剑道社时,我差点冒出一身冷汗,心想他会不会先作了什么调查。不过,只要在剑道社待过三年,任谁都可以拿到初段。 我试着想拒绝,但话题却被理查很有技巧地迂回转折,不知不觉又回到了原点。他开始扯些无关紧要的话,说我的高尔夫球素质不错,剑道的素质一定也不差。幸亏车子已经开到了县政府前,我们的对话就此打住。 "对不起,这么唐突,我本来是想找个时间跟你详谈……" 临走前,理查还不停地致歉。我心想既然这样,在他不太能适应的桑拿房中,他大可直接谈社团的事,干吗特意跟我聊勾玉呢?想归想,我嘴上还是感谢他今天一天的招待,下车离去。 我咕嘟咕嘟喝干了罐装咖啡。一群麻雀行色匆匆地横越飞火野的天空。不用说,我当然不想当社团顾问,我不认为自己可以做剑道指导,也没有自信可以跟社团的学生相处愉快。 在回家的车上,理查说:"你也知道,这次的大和杯是在本校举行,所以我希望能够全力支持剑道社学生们的活动。" 说得颇有道理,环顾教职员室办公室,四十岁以下的男教师中,也只有我没当顾问。已经十月了,藤原曾夸下海口说盛况绝不输给奥林匹克的大和杯,只剩三个礼拜,没有时间慢慢斟酌了。 "神无月到啦,老师。" 这时候,背后响起仿佛在哪听过的声音。我顿时全身僵硬,猛地回过头去。 像某天一样,一头雌鹿带着两头鹿角挺拔的雄鹿,站在我后面。雌鹿缓缓抬起头,短短叫了一声: "呦--" 1.神无月(十月)(10) 二 "你昨天为什么拔腿就跑?我有话跟你说呢,你这样会给我添麻烦。"鹿一副很困扰的样子责备我说,"你这个男人怎么这么没用呢?……唉,算了,再怎么说你都是个老师。" 说完后,鹿摇了摇头。哦,不对,是我觉得它微微摇了摇头。 "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啊?" 鹿大模大样地看着我向后扭的脸,乌亮的眼珠注视着我。我喂食过不少头鹿,没有一头会这样与我的视线相交。 它问我有没有在听,我当然在听,但是我听到的不是所谓声音,也就是说,不是振动耳膜传来的"音波",纯粹只是我衰弱的神经弹出来的错误声音。 因为再怎么想,即便鹿拥有人类般的智慧,也不可能说人类的语言。我的意思是,以鹿嘴巴的骨骼,并不能发出人类语言的音。例如,狗绝对发不出"E"音,因为狗嘴巴的骨骼向前突出,无法做出发"E"音时须将嘴唇往左右拉的动作;同样也发不出"R"音,试想舌头那么长的狼狗,怎么可能在嘴里利落地卷起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