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你们没有打扰我,我只是在检查今天刚买到的钱币。" 爸说这些话的时候,很明显地在观察我的反应。 莎文娜不是没注意,就是假装没看到。"真的吗?"她问着,"是什么样的钱币?" 爸把重心从一脚换到另一脚。然后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抬起头看着莎文娜说:"想不想看?" 我们在书房里待了整整四十分钟。 在这四十分钟里,我多半是坐在一边,听爸说着我耳熟能详的故事。爸跟大部分的专业收藏家一样,家里只有少数几枚钱币。我完全不知道其它的放在哪里。每几个星期,爸会轮流拿出其它的钱币放在家里。这时候新的收藏就像变魔术一样出现在家。不过不论何时,书房里钱币的数量不会超过一打,而且放在家里的通常不是太贵重。我觉得爸只要给莎文娜看看普通的林肯一分硬币,就会让她大开眼界。莎文娜问了几十个问题,这些问题不管是我,甚至是任何钱币收藏的专书都有解答。不过莎文娜很快就开始问到比较有趣的问题。不问为什么这个硬币特别值钱,而是问爸在何时、何地购得这枚收藏。爸的回报是我小时候跟着他征战四方的故事,就是那些在亚特兰大、查尔斯顿、洛里和夏洛特度过的无聊周末。 爸讲了很多那时候的事。至少对他来说是这样。爸还是会陷入长长的停顿,不过在那四十分钟里,爸跟莎文娜讲的话,比从我回家到现在跟我讲的还多。从这边看过去,可以看到莎文娜说的爸拥有的热情,不过我看过太多次,这股"热情"仍旧无法改变我既有的想法:爸拿钱币收藏当借口,拒绝面对人生。我不再跟爸讨论钱币,就是因为我想讲讲别的;爸不跟我讲钱币的事,是因为知道我心里想什么,但是不知道该跟我说些什么别的。 不过…… 爸很快乐,我看得出来。爸在讨论钱币的时候,眼睛闪闪发光,指着钱币上的刻印,一下子称赞戳记有多清楚、一下子说如果戳记有变化,价值会如何跟着起伏。爸给莎文娜看了很多,有纪念币、还有纽约州西点造币厂出厂的钱币,这个造币厂是爸最喜欢的钱币来源。爸还拿了放大镜给莎文娜,指给她看钱币上面的瑕疵;莎文娜手执放大镜的时候,爸脸上活泼生动的神情非常明显。虽然我对钱币的感觉没变,不过看到爸这么高兴,我也不禁笑了。 不过爸还是那个我知道的爸爸,没有奇迹出现。把钱币全部秀出来、叙述背景、讲完购买过程以后,话就越来越少。还开始重复刚才讲过的事,而且他自己也发现了,结果就是更退缩、更安静。不用不久,莎文娜就会感觉到他的不自在。她指一指桌上的钱币说:"谢谢你,泰里叔叔。我觉得真的学到很多。" 爸笑了,可是看起来很累,我注意到这个暗示,知道该接手了。 "是啊,真是太好了,不过我们该走了。"我说。 "噢,好吧。" "很高兴认识你。" 爸再一次点点头。莎文娜倾身向前抱了爸一下。 "我们下次再聊。"莎文娜轻声说。虽然爸回抱了莎文娜,不过却让我想起小时候他毫无热情的拥抱,纳闷莎文娜是不是也像爸一样,很明显地不自在。 坐在车里,莎文娜好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我应该问问她对爸的印象怎样,但不确定我是不是真想知道答案。我了解自己的爸爸,也知道我们关系不是顶好,不过莎文娜说的对,爸是我唯一的亲人,还把我养大。我是可以抱怨,但是最不想听到的,就是别人也批评我爸。第34节:分手信(32) 我还是不觉得莎文娜会有什么负面的评论,因为她天生就是这么善良。莎文娜转过来面对我,脸上带着微笑。 "谢谢你带我来。你父亲……心地非常善良。" 从来没听过有人这样形容,不过我喜欢。 "很高兴妳喜欢他。" "我是啊,"莎文娜听起来很真诚,"你父亲很……温柔。"莎文娜看着我。"不过可以了解你以前为什么会惹麻烦,你爸看起来不是会发号施令的人。" "他是不会。"我同意。 莎文娜带点嘲谑地皱起眉头。"所以你就为所欲为?" 我笑出声。"是啊,我想是这样没错。" 莎文娜摇摇头。"你应该懂事一点。" "我那时还小嘛!" "哈,老掉牙的借口,对啊,少不更事嘛,你知道对我没效,是吧?我从来都不会想要占爸妈便宜。" "是啊,完美的女儿。我记得妳提过。" "你是在挖苦我喔?" "哪有,当然不是啦!" 莎文娜继续瞪着我。"我觉得你就有。"她最后判定。 "好吧,是有一点。" 莎文娜想一想我的答案。"好吧,是我活该,不过这样你就知道我不是完美的。" "真的吗?" "当然啦,我记得很清楚,比如说,四年级的时候,我有一次考试只拿了B。" 我假装吓到。"噢不,妳开玩笑?" "是真的啊。" "妳是怎么走过来的?" "还能怎样?"莎文娜耸耸肩,"告诉自己这种错误以后绝对不会发生。" 我一点都不怀疑。"妳饿了没?" "还以为你不会问呢!" "想吃什么?" 莎文娜双手把头发向后拢,抓成一个松松的马尾,再放掉。"又大又多汁的汉堡,听起来怎样?" 一说完,我心里想,这个女孩完美到让我不敢置信。 第七章 "我得说,你带我去过的餐厅中,就是这里最有意思。"莎文娜转头对我说。沙丘的另一边不远处,等着买汉堡的人大排长龙,目的地是碎石子停车场中央"乔的汉堡摊"。 "这是城里最棒的汉堡。"我一边说,一边咬一口手上巨大的汉堡。 莎文娜就坐在我身旁,在沙滩上面对海洋。汉堡棒极了,又大又厚,虽然薯条有点油,不过正对味。莎文娜一边吃、一边看海。在西下的夕阳中,甚至觉得她看起来比我更自在、更像在海边长大的。 我又想到莎文娜跟爸说话的样子,还有她跟每个人讲话的态度,当然也包括我。莎文娜有种少见的神奇能力,不管跟谁在一起,都可以变成对方最需要的人,同时又能做自己。不论是外表还是个性,我想不出还有谁像她这样,也再次纳闷她为什么会喜欢我。我们几乎是完全不同的人:莎文娜是山边长大的女孩,聪明又甜美、乐于助人、父母亲对她充满关爱;我是身上满是刺青的职业军人,看起来就是一副难以接近的样子,在家也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想起莎文娜跟爸相处的情形,就知道莎文娜的爸妈把她教得多好。莎文娜坐在我身边,我真希望自己可以多像她一点。 "在想什么?" 莎文娜的声音虽然有些试探,但是很温柔,把我从思绪中拉回现实。 "在想妳为什么在这里。"我老实说。 "因为我喜欢海滩啊,没办法常常来,而且我长大的地方也没有捕虾船、海浪什么的。" 莎文娜一定是看到我脸上的表情,轻拍我的手。"我乱讲的,抱歉。我来这里是因为我想来。" 我把吃剩的汉堡放在一边,纳闷自己为什么这么在乎莎文娜的回答。这种感觉很陌生,我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习惯。莎文娜拍拍我的手臂,转过去继续看海。 "这里好美。海面如果来个夕阳就更完美了。" "那我们得到美国国土的另一边才有可能。" "真的吗?你是要告诉我夕阳从西边下山,是吧?" 我马上注意到莎文娜眼里顽皮的笑意。第35节:分手信(33) "我是这样听说的。" 莎文娜的吉士汉堡才吃一半,她把汉堡放进袋子里,还有我吃剩的也放进去。她把袋子折好,免得被风吹走,然后伸直双腿转向我,看起来既诱人又天真。 "想不想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等她继续说,一边陶醉地盯着眼前的美景。 "我在想,真希望过去几天都能跟你在一起。我是说,虽然很高兴可以多认识大家,大家一起吃午饭、昨天晚餐也很好玩,可是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好像是少了点什么。直到你从海滩上走过来,我才明白原来少的就是你。" 我咽了口口水。在过去,在另一个时空背景中,我就会吻她。但是想归想,我还是踩了煞车,只是继续看着莎文娜。莎文娜回看我,一点都不忸怩。 "你问我为什么来这里,我开你玩笑,是因为我以为答案很明显。跟你在一起,感觉就是……很对。很自在,好像一切都很顺理成章、很自然。就像我爸妈一样,他们两个在一起就是很自在。我还记得小时候就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这样。"莎文娜停顿了一下,"真希望有一天你能跟我爸妈见个面。" 我喉咙突然发干。"我也希望有那一天。" 莎文娜很自然地把手滑进我的手掌里,十指相扣。 我们就这样静静坐着。水边燕鸥上上下下啄着海滩觅食;另一群海鸥在海浪打上来的时候飞起。天色变暗了,云层也变厚。海滩另一端,情侣成双成对,在靛蓝色的夜空下散步。 我们坐在一起,空气里是碎浪的味道。我只觉得一切感觉起来都像第一次一样新鲜。虽然新,但是很舒服,好像已经认识莎文娜一辈子了,但我们甚至还不算一对。脑海里有个声音提醒我,也永远不太可能是一对。再过一个多星期就要收假回德国,这一切都要结束。跟弟兄在一起久了,很清楚就这样过这几天特别的日子,还是无法维系远距离越洋的情感。老是听到队上弟兄休假完,嚷着自己恋爱了-虽然真是有这可能,不过从来都没有结果。 跟莎文娜在一起,让我想是不是真能挑战这个传统。不管我们之间发生什么事,我只想多跟她在一起。我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忘了跟莎文娜有关的一切。听起来很疯狂,不过我只觉得莎文娜已经变成我的一部分,甚至已经开始害怕我们明天是不是还能在一起,或是后天,甚至大后天。我这样告诉自己,如果是这样,或许,我们可以战胜距离。 "看那边!"莎文娜大叫,指着海上:"在海浪里面!" 我看着铁灰色的海洋,什么都没有。 身边的莎文娜突然站起身跑向水边。 "快来!"莎文娜转头喊着,"快点!" 我站起来跟过去,一头雾水。我跑起来,缩短我们的距离。莎文娜就站在水边,呼吸很急促。 "怎么啦?" "就在那边!" 我?#91;起眼睛,看到莎文娜这么兴奋的原因。有三只在海浪里追逐,一头接着一头,然后消失在浅水处,在离海滩更远的地方又出现。 "小海豚。"我说,"几乎每个晚上都会经过这里。" "我知道,牠们看起来像在冲浪。" "是啊,我知道很像。海豚就是爱玩。现在人类都回到岸上,海豚就觉得安全了,可以开始玩。" "我想跟海豚一起冲浪。我一直都想跟海豚一起游泳。" "这样牠们就不玩了,或是会游到人追不到的地方。海豚就是这样。冲浪的时候都会看到。要是对人很好奇,就会游过来在距离几呎的地方,匆匆打量一下。如果要追,牠们一溜烟就不见了。" 我们俩继续看着海豚,直到牠们游开。最后消失在黑暗的夜空下。 "我们该走了。" 我们朝车子走去,中途停下来把汉堡带走。 "我不确定现场演奏开始了没,不过应该快了。" "没关系,我很确定可以找别的事做。而且我得警告你,我不太会跳舞。" "如果妳不想去就算了。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 "比如说?" "妳喜不喜欢船?" "什么样的船?" "大船,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看到『北卡罗莱纳号』。" 莎文娜扮了个鬼脸,我知道答案是不要。这不是我头一次希望自己一个人住。如果真的是,我很确定莎文娜会跟我回家。不过如果我是她,就不会跟。毕竟我不是圣人。第36节:分手信(34) "等一下,我知道可以去哪。我想给你看个东西。" 我的好奇心被挑起了。"哪里?" 他们不过昨天才开工,房子的雏型就已经出来了。房子的骨架都已完成,屋顶也盖好了。莎文娜先从车窗往外看,才转向我。 "要不要沿着房子走一圈,看看我们的工作成果?" "当然好。" 我跟着莎文娜下车,注意到月光照在她的五官上。走进工地的尘土里,我听到隔壁邻居厨房窗户传来歌声,是收音机在放音乐。在离门口几步的地方站定,莎文娜绕着房子走,脸上充满骄傲。我靠过去,手臂环住她,她放松下来,头靠着我的肩膀。 "这就是我过去几天的成果。你觉得怎样?"在夜晚的寂静中,莎文娜的声音轻到像是耳语。 "很棒,我想那一家人一定很高兴吧。" "是没错,他们一家人都很好。房子没了真的很辛苦,这房子是他们应得的。单亲妈妈和三个小孩,爸爸很久以前就跑了。佛兰飓风毁了他们家,不幸的是,他们跟很多人一样,没保房屋意外险。你如果跟他们见面,就会喜欢这家人。小朋友在学校成绩都很好,还参加教堂唱诗班。这一家人很有礼貌、很亲切……你可以看得出来他们的妈妈很努力,教出来的小朋友都很乖,你懂吧?" "我猜妳见过这一家人了?" 莎文娜朝房子点点头。"过去几天他们来过工地。" 莎文娜站直。"要不要看看房子里面?" 我不太情愿地放开她。"带路吧!" 房子不大,大概是跟爸的房子差不多,不过平面设计采开放式,感觉起来会大一点。莎文娜拉着我的手走进每个房间,仔细指出特点,她的想象力很丰富,把细节都想好了。莎文娜想着厨房要用什么样的壁纸最好、大门入口要贴什么颜色的地砖,还想过壁炉架上面要怎么装饰。声音里的惊叹和快乐,就像看到海豚的时候一样。在那一刻,我可以清楚想象莎文娜小时候的样子。 莎文娜领着我走回前门,就听到一声打雷。站在门廊里,我把她拉过来靠着我。 "我们会盖个前廊,空间还够放几张摇椅,或架个秋千也行。这样夏天晚上就可以坐在外面,做完礼拜也可以在庭院里跟教友聚会。"莎文娜指指窗外,"他们的教堂就在那边,所以这个地点非常好。" "听起来妳很了解这家人。" "其实也还好,讲过几次话,不过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猜的。只要我帮忙盖的房子,我都会这样-去每个房间,想象这家人会怎么生活。这样盖起房子更有趣。" 外头天空里,云层已经盖住月亮,天色更暗了。地平在线看得到闪电,不久就开始飘雨,雨滴打在屋顶上,雷声在屋里回响。街上的橡树枝叶茂密,在微风中沙沙作响。 "如果妳想走了,我们最好在风雨开始前离开。" "我们没地方去,记得吗?而且我喜欢雷雨。" 我把莎文娜拉近一点,呼吸她的香味。莎文娜的头发闻起来有甜甜的味道,好像成熟的草莓。 我们看着雨势变大,雨水斜斜地从云层落下。唯一的光线来自外面的街灯,莎文娜的脸半掩在阴影里。 头上雷声爆开,雨势变得更强,雨水打在满是锯木屑的地上,四处形成一滩滩水漥。虽然下雨,好在天气还算暖和。旁边有几个板条箱,我走过去把它们搬过来,迭成临时的椅子。虽然坐起来不是太舒服,不过总比站着好。 莎文娜在我身边坐下来,我突然明白来这里是正确的决定。这是我们两个第一次真正独处。坐在一起,只觉得我们好像好久以前,就已经这样在一起了。 第八章 板条箱又冷又硬,我开始质问自己未免太不体贴。不过莎文娜好像不介意,或是假装无所谓。她往后靠,大概是背后的箱子一样扎人,又坐直起来。第37节:分手信(35) "抱歉,我以为箱子坐起来应该比较舒服。" "没关系。我的腿很酸、脚很痛。这样坐下来很棒。" 是啊,我想是这样没错。我想到以往在晚上站卫兵时,总会想象自己身旁坐着梦想中的女孩、觉得世界一片美好。我知道这几年错过了什么。莎文娜把头靠在我肩上,我真希望自己没加入军队、没派驻海外,甚至希望自己做了别的选择,好让我能留在莎文娜的世界里。最好是当个大学生,就在教堂丘上课,这样就可以整个暑假盖房子、跟莎文娜一起骑马。 我听见莎文娜说:"你好安静喔。" "抱歉。只是在想今天晚上的事。" "希望是好事。" "对啊,都是好事。" 莎文娜在位子上扭扭身体,调整坐姿,腿碰到我的。"我也在想今晚的事。不过都在想你爸爸。他都是像今天这样吗?讲话的时候好像很害羞、一直盯着地上。" "对啊,怎样?" "只是有点好奇。" 几呎外,风雨好像变得更大,一阵大雨从云层刷下来。雨水像是瀑布一样,从房子四面往下冲。又一个闪电,这一次好像更近了一点,雷声隆隆,听起来像大炮一样。如果装了窗户,我想应该会震得卡拉卡拉响。 莎文娜靠得更近了一点,我伸手环住她的肩膀;莎文娜脚踝交叉,整个人靠着我。我觉得自己可以就这样,抱着她直到永远。 "你跟我认识的大部分男人不一样。"莎文娜发表评论,声音很轻,听起来很亲密。"比较成熟,比较不会……轻浮。我在想。" 我笑了,很高兴她这样说。"别忘了我的平头和刺青。" "平头是啦,不过刺青……嗯,我想那是你的一部分,没有人是完美的。" 我用手肘推推她,假装难过的样子。"好吧,早知道妳会这样想,我就不会跑去刺了。" "我才不信咧。"莎文娜退开一点说,"不过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讲。我说的比较像是对一般刺青的感觉。在你身上,这些刺青确实让你有某种……形象。我想这形象跟我的想法差不多。" "什么形象?" 莎文娜一个一个指着我的刺青,先是那个中文字。"这一个告诉我你特立独行,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步兵团这个是说你对自己的职业很骄傲;至于这个铁蒺藜嘛……这跟你从军前的个性有关。" "听起来真像是心理分析,我自己只觉得喜欢这些图案。" "我想修个心理学当辅系嘛。" "我觉得妳已经修完了。" 虽然风势变强,雨倒是小了。 "你谈过恋爱吗?"莎文娜突然改变话题问道。 她的问题把我吓了一跳。"还真是突然。" "有人说善变让女人更神秘。" "好吧,的确是这样。不过问题的答案是-我不知道。" "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迟疑了一下,还在考虑要怎么回答。"几年前我跟一个女孩约会过一阵子,那时候以为自己恋爱了,至少我是这样告诉自己的。不过现在想想,我只是……不再确定了。我关心过她、喜欢跟她在一起,不过分开的时候,我甚至不会想到她。我们是在一起,不过不算恋爱,如果妳了解我的意思。" 莎文娜还在想我的回答,什么都没说。我很快转向她问:"那妳呢?妳有没有谈过恋爱?" 莎文娜的表情暗下来。"没有。" "不过妳以为自己有,跟我一样,是吧?"莎文娜深深吸口气,我继续说:"在军队里,有时候也要用点心理战术,我的直觉告诉我,以前妳认真交过一个男朋友。" 莎文娜笑了,不过笑容里带着忧伤。"我就知道你猜得出来。"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压抑,"不过问题的回答是,对,我的确有。那是大一的时候发生的事。还有,对,没错,我以前以为自己爱着他。" "妳确定妳不爱他了吗?" 莎文娜过了好一阵子才说:"对,我确定。" 我盯着她看。"妳不用告诉我……" "没关系。"莎文娜举起一手制止我,"不过走出情伤是有点难。我试着要忘记,发生的事我连爸妈都没说。甚至从没跟任何人讲过。你知道吗?真的很老套,就是小镇女孩离家上大学,遇到英俊学长的故事。学长是大学兄弟会会长,有钱、英俊、受人欢迎,小学妹受到学长殷勤追求大为感动。学长给小学妹的注意让其它的大一女生吃醋,不久这个小学妹也真以为自己很特别。后来小学妹答应跟学长出席正式宴会,在城外一家高级饭店,其它几对情侣也一起去。虽然有人警告小学妹要当心,这学长不像看起来的高尚或体贴,而事实上,学长只是想在猎艳名单上再添一笔而已。" 莎文娜闭上眼,好像努力鼓起勇气继续往下说:"不顾朋友的反对,小学妹就这么去了。小学妹不喝酒,学长给她端来一杯汽水,喝了以后,小学妹开始觉得头晕目眩,学长说要带她去房间休息,接下来,小学妹就发现自己跟学长躺在床上亲吻。一开始还觉得很舒服,不过房间开始旋转,后来小学妹才想到,有人,或许是学长,可能在饮料里面下药,小学妹这才发现,原来学长的意图一直就是想征服猎物而已。" 莎文娜的话越说越快,上气不接下气。"学长开始撕扯小学妹的衣服,摸她的胸部,洋装破了、底裤也裂了,学长重重地压在身上,小学妹怎么样也挣不开,小学妹慌了,想叫学长停下来,因为自己从没做过这样的事,可是小学妹头昏到几乎讲不出话,也没办法求救。如果住那间房间的房客没回来,学长大概就得逞了。小学妹蹒跚走出房间,一边拉住衣服一边哭,最后走到大厅的女厕,继续在里面哭。其它跟小学妹一起去的女生看到,不但没安慰,甚至开始嘲笑小学妹,说她明明就是装蒜,早该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最后小学妹打电话给朋友,这朋友二话不说,跳上车载她回家。一路上都没有多问。" 等莎文娜说完,我已经气到全身僵硬。碰到女人我也不是圣人,但是我从来没想过要霸王硬上弓,强迫对方做不想做的事。第38节:分手信(36) 最后我只能说:"我很痛心。" "你不必觉得痛心,又不是你做的。" "我知道啊,可是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除非……"我拖长尾音,过了一下莎文娜才转过来,脸上还有泪水。想到她这么静静地哭就让我心痛。 "除非什么?" "除非妳叫我……不知道,海扁那个兔崽子一顿?" 莎文娜轻轻地笑了,声音里还是带着悲伤。"你不知道有多少次我这样想过。" "我做得到。只要给我名字,保证做得干净利落,不会拖累到妳。" 莎文娜捏捏我的手。"我知道你做得到。" "我是说真的。" 莎文娜给我一个虚弱的笑,看起来好像历尽沧桑,又非常脆弱。"所以我才不告诉你,不过相信我,我很感动。你这样真体贴。" 我喜欢莎文娜这样说的样子,我们坐在一起,手拉着手。最后雨终于停了,雨声稍歇,邻居收音机的音乐又再度传来。不知道是哪首歌,不过我知道是早期的爵士乐。队上有个弟兄是爵士乐专家。 "话说回来,"莎文娜继续这个话题,"所以我说大一生活不好过,想休学也是因为这个。我爸我妈,愿上帝保佑,以为我只是想家,所以不让我休学。不过……虽然很难过,我对自己又了解更多。现在知道自己可以撑过这样的事情,不会被击倒。我是说,事情可能更糟,糟上一百倍,不过对我来说,那时候就只能承受这么多,而且我也学到不少。" 莎文娜说完,我倒是想到她之前讲的其它事情。"那天载妳回家的是提姆吧?" 莎文娜抬头看我,一脸惊讶。 "妳还能打给谁?"我解释自己的推理。 莎文娜点点头。"是啊。我想你说的有道理。提姆是个大好人。一直到今天,他都没想过问我到底发生什么事,我也没告诉他。不过从那时候开始,提姆的保护心态又多了一点,不过我不介意就是了。" 在一片沉默中,想到莎文娜在这整件事里勇敢的态度,不只是当天晚上,还有事后。如果她没跟我说,我绝对不会想到会有坏事发生在她身上。虽然发生这些事,莎文娜对世界还是保持乐观,就这一点我非常佩服。 "我保证我会乖乖的。" 莎文娜转过来说。"你在说什么?" "今晚,明天晚上,不管什么时候。我不像那个混蛋。" 莎文娜的手指滑过我的下颚,马上有一股电流跟随她的触碰传到我的神经。"我知道。"莎文娜说,听起来似乎是让我逗得很乐,"不然你觉得我怎么会跟你一起在这里?" 莎文娜的声音听起来好温柔,再一次,我得努力压抑自己不要吻她。这不是莎文娜需要的,起码不是现在,不过当下要想别的实在很难。 "你知道头一天晚上苏珊说什么吗?我是说你离开、我回去以后?" 我等她往下说。 "她说你看起来很吓人。说在世界上,她最不想跟你独处。" 我邪邪地笑了一下。"有人说过更难听的。"我向莎文娜保证。 "不是啦,你没注意到重点,我是说,我只记得心里想苏珊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在沙滩上,把包包递给我的时候,我只看到正直、自信,甚至还有一点温柔,不过绝不是凶恶什么的。我知道听起来有点傻,不过那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已经认识你很久了。" 我别开脸,什么都没说。外面街灯下,地上有夜雾缓缓升起,是白天最后一股热气碰到夜晚低温的结果。蟋蟀开始唧叫,虫鸣声此起彼落。我吞了口口水,试图润湿突然变干的喉咙。我看着莎文娜,再抬头瞪着天花板,然后往下盯着自己的脚,最后才把视线移回莎文娜的脸上。莎文娜捏捏我的手,我颤巍巍地吸了口气,心里了解到,在一次普通的休假,在这个平凡的地方,我爱上了这个无与伦比的女孩,名叫莎文娜.琳恩.寇帝斯。第39节:分手信(37) 莎文娜看到我的表情,显然是错估了我的意思。"如果让你不自在,我很抱歉。"她轻声说,"有时候就是这样。我话讲得太快了。想什么就说什么,没想到别人会怎么样。" "妳没有让我不自在。"我把莎文娜的脸转向我,"只是从来没有人这样跟我说。" 我几乎就要把接下来的话吞回肚子里,不过如果我没说,就会错过这个时机,不能表达我真正的感觉。 我开始说:"妳不知道过去几天对我有多重要。遇到妳是这辈子最棒的事。"我迟疑了一下,知道如果现在没说就没机会了。"我爱妳。" 以前我总是觉得这几个字很难说出口,但是事实正好相反。这辈子,我还没这么确定过任何事,虽然希望有一天也可以听到莎文娜这么说,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她知道我对她的爱,没有条件,也没有期望。 外面气温开始下降,雨水集成的水滩在月光下闪着波光。天空里的云层开始散去,远处一颗星星闪烁,好像在提醒我刚刚的告白。 "你想过会这样吗?我是说,你跟我。"莎文娜好像大声说着心里的疑问。 "没有。" "这让我有点怕。" 我的胃在翻腾,突然很确定莎文娜其实不这样想。 我说:"妳不用回答我。这不是我的意思。" "我知道,"莎文娜打断我,"你会错意了。我害怕不是因为你的话,而是因为我也想这么说:我爱你,约翰。" 就算是现在,我还是不确定那时是怎么回事。前一秒我们还在讲话,后一秒莎文娜就靠过来。有一瞬间,我怕就这么亲下去,打破我们之间的魔咒,可是来不及了。莎文娜的双唇碰上我的,我知道就算再活个一百年、去到世界上任一个国家,都比不上这一刻:亲吻我的梦中情人,明白这份爱会持续到永远。 第九章 那天我们很晚才回去。离开工地以后,我们又回到海滩,沿着沙滩散步,直到莎文娜开始打呵欠。我送她回家,我们在门廊上吻别,身边是绕着灯火飞舞的飞蛾。 虽然前一天我就不断想着莎文娜,跟第二天比起来,那根本不算什么,我简直是彻底着了魔,没办法想其它的事,不过感觉起来不一样了。我发现自己没来由地傻笑,连爸下班回来都发现了。爸什么也没说-我当然不期望他会说什么,不过等爸准备煮千层面,我拍拍他肩膀的时候,他倒是没再吓到。晚餐桌上的话题全是莎文娜,几个小时后,爸晃进书房。虽然没说什么,不过我想爸很为我高兴,甚至很高兴我愿意分享我的快乐。我非常确定,是因为后来出门回家以后,在厨房桌上发现一碟刚烤好的花生饼干,旁边还有一张纸条,写着冰箱里有很多牛奶可以配。 我带莎文娜去吃冰淇淋,然后带她去维明顿城里的观光区。沿着街上散步,走过一间又一间店铺,发现莎文娜对古董很有兴趣。后来我带她去看战舰,不过没多久就走了。莎文娜是对的,看大船很没意思。后来我送莎文娜回家,陪她坐在营火边跟大伙一起。 接下来两个晚上,换莎文娜来我家。两天都是爸负责煮晚餐。第一天晚上,莎文娜完全没问起钱币的事,对话就很难继续。爸多半只是听,虽然莎文娜努力维持愉快的态度,试着把爸也拉进我们的谈话里,但是习惯使然,最后都是我们自己讲自己的,爸专心吃饭。等莎文娜离开的时候,她的眉头深锁,虽然不想觉得她的第一印象变了,不过我很确定这在所难免。 不过让我惊讶的是,第二天莎文娜又说要过来,这一回莎文娜跟爸待在书房里讨论钱币。在旁边看着他们,我纳闷莎文娜会怎么想这种我熟悉的相处模式。同时也希望莎文娜会比我以前要来得能够体谅。等我们离开,我知道没什么好担心的。开车回海滩的路上,莎文娜容光焕发地讨论爸的事情,特别称赞爸把我养大是多么能干。我还不太确定该怎么解释她的评语,不过看到莎文娜似乎是接受了爸,我还是松了一口气。第40节:分手信(38) 到那个周末,我成了那座海滩大屋的常客。大部分的人都知道我叫什么名字,虽然仍对我不感兴趣,不过那是因为白天他们累太久了。晚上七八点,大多数人都挤在客厅看电视,而不像之前在海滩上喝酒或调情。每个人看起来都晒黑了,手指上的水泡都用OK绷贴起来。 星期六晚上,大伙有了额外的精力度周末,我到的时候,正好看到一群人从小货车后座搬下一箱又一箱的啤酒。我帮他们把箱子搬进屋,心里才惊觉认识莎文娜以来,自己几乎是滴酒不沾。像上一个周末一样,外面的烤架开始生火烤肉,我们就在营火边吃东西。晚饭后到沙滩散步。我带着一条海滩毛巾、野餐篮,里面装满晚上可以吃的零食当宵夜。在海滩上躺下来,我们俩就这样看星星,看着流星的白色尾巴划过夜空。这天就是那种完美的夜晚,微风轻拂,不冷也不热,我们在星空下聊天、亲吻好几个小时,最后在彼此的臂弯里睡去。 星期天早上,太阳开始从海面升起。我从莎文娜身边坐起来,看着晨光洒在她脸上,头发散在毯子上像一把扇子。莎文娜一手放在胸口,一手举过头顶,当下我只想到,希望下半辈子就像这样,每天早上在她身边醒来。 后来我们又一起上教堂。虽然我们整个礼拜都没跟提姆说上几句话,他还是那样精力充沛、友善随和。提姆又问我要不要帮忙盖房子,我回答说下个星期五我就要收假了,所以不知道究竟能帮上多少忙。 "我觉得你吓到他了。"莎文娜对着提姆笑着说。 "起码我试过了。"提姆举手投降。 那个星期大概是我最快乐的一周。对莎文娜的感情只增不减,不过随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也开始烦躁,知道这一切就快要结束了。当我一开始焦虑,就努力把这种感觉赶走,然而到了星期天晚上,我几乎没睡。只能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莎文娜,试着想象等我收假回营,知道莎文娜在海的另一端,身边全是男人,其中还有人跟我一样,对莎文娜有特殊的感情。 星期一晚上到海边大屋的时候,我找不到莎文娜人在何处。找了人去她房间敲门,没人应;找了每间浴室,没人在。莎文娜不在后面的露台上,也没在海滩上跟大伙一起。 我沿着海滩往下走,四处问人,得到的回答多半是不在乎的耸耸肩。有些人甚至不知道她不在,最后是一个女孩,不确定叫珊蒂还是辛迪,指向海滩,说有人在一个小时前看到莎文娜往那边走。 花了好久,我才找到莎文娜。我在海滩上来回走,最后注意力移到靠近房子的码头。一股直觉告诉我要爬上阶梯。耳朵听着下面海浪拍击的声音。等看到莎文娜的身影,我以为她来这里是要看海豚,或是看人冲浪。莎文娜坐着,两手抱着膝盖,背靠一根柱子。等我走近,才发现她在哭。 看到女生哭,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老实说,不管谁哭都一样。我爸从没哭过,就算有,我也没见过。我最后一次哭大概是在三年级,从树屋上摔下来,扭到手腕。在军队里是看过一些大男人掉眼泪,我通常只是拍拍他们的背就了事,让其它比较有经验的人接手。 我还没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办,莎文娜就看到我了。她很快揩揩眼泪,眼睛又红又肿,我听见莎文娜深呼吸想平静下来。那个我从海里救回来的包包,就夹在她两腿间。 "妳还好吧?" "不好。"莎文娜回答,我的心缩了一下。 "想一个人静一静吗?" 莎文娜想一想,最后说:"我不知道。" 我继续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莎文娜叹了口气。"我会没事的。" 我一边点点头,一边把手插进口袋。"要不要我走开,让妳一个人静一静?"我又问了一次。第41节:分手信(39) "我一定要回答吗?" 我迟疑了一下说:"对。" 莎文娜很忧郁地笑了一下。"留下来吧,其实,如果你能过来跟我坐在一起,会更好一点。" 我在莎文娜身边坐下来,经过一小段不知如何是好的时间,然后环住她的肩膀。我们坐着好一会儿都没说话。莎文娜慢慢调整呼吸,渐渐平静下来,不再抽泣。她抹一抹不停流下脸颊的泪水。 过了一下,莎文娜开口:"我给你买了东西。希望你不介意。" 我咕哝着说:"当然不会。" 莎文娜吸吸鼻子说:"你知道我来这里的时候心里想什么吗?"莎文娜没等我回答。"我想到我们是怎么认识的,还有第一天晚上聊天的事,还有你亮出刺青,看着蓝迪凶恶的眼光,还有我们第一次冲浪,你吃惊的一脸傻样……" 莎文娜说不下去了,我抱抱她的腰。"听起来是颇赞赏我喔!" 莎文娜试着振作,给我一个不确定的微笑,不过不太成功。"我记得头几天的每一件事。还有接下来的一整个礼拜。跟你爸在一起聊天、去吃冰,甚至去看那艘笨船的事。" "我不会再带妳去了。"我对莎文娜保证。不过她举起双手打断我。 "让我把话说完。还有,你没注意到重点,我要说的,是我有多喜欢跟你在一起的每一秒,我自己也没料到会这样。这不是我来的目的,就好像我不是要来这里爱上你一样,或者,就好像我也不是要来这里喜欢上你爸爸的。" 我心中一凛,没说话。 莎文娜把一束头发塞回耳后。"你有个很棒的爸爸,他把你养大真是很了不起,虽然我知道你不这样觉得,还有……" 莎文娜看起来词穷了,我摇摇头,困惑地问:"这就是妳哭的原因?因为我对我爸的感觉?" "不是啦!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莎文娜停顿了一下,好像试着整理紊乱的思绪。"我不想要爱上任何人。我还没准备好。之前爱上别人,结果是我自己一团糟。我知道这次不一样,不过过几天你就要走了,一切都要结束,我又会跟上次一样一团糟。" "我们不需要结束啊!"我大声抗议。 "可是终究会这样。我知道我们可以写信、可以讲电话。等你休假回来可以见面,可是不会跟现在一样了。我再也看不到你不知所措的表情,我们也不能躺在沙滩上看星星、不能面对面,坐着分享心情和秘密。我再也不能感觉你抱着我,就像现在一样。" 我别开头,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挫折感和惊慌,莎文娜说的每一件事都是对的。 "我今天逛书店的时候,是去找一本书想送给你,等我找到了,我站在那里,想象你拿到书可能有的反应。我突然想到,事实上,再过几个小时就可以见到你,然后就可以知道了,一这么想我就安心了。因为知道如果你不高兴,我们可以面对面把话说清楚。这是我坐在这里想通的事。如果我们在一起,什么事都有可能。"莎文娜迟疑了一下,继续往下说。"可是很快就不可能这样了。从我们认识开始,我就很清楚你只会在这里待几个星期,但是我不知道说再见这么难。" "我也不想说再见。"我温柔地把莎文娜的脸庞转向我。 在我们的脚下,听到海浪拍着木桩。头上一群海鸥飞过,我靠过去亲了莎文娜一下,轻到几乎感觉不到。莎文娜的呼吸闻起来是肉桂和薄荷的味道,让我再一次想着要申请调回来。 我希望能转移莎文娜的注意力,不去想这么不高兴的事情,所以很快抱了她一下,指指那个袋子。"妳买给我什么书?" 一开始莎文娜看起来完全在状况外,不过突然想起刚说过的话。"噢对了,我想是时候了。" 从她说话的样子,我知道她买的不是希雅森的最新力作。我继续等,可是莎文娜却回避我的目光。第42节:分手信(40) "如果把书送你,"莎文娜的声音听起来很严肃,"你要保证你真的会看。" "当然,"我不太确定该怎么想,"我保证。" 莎文娜还是欲言又止。接着伸手抓过袋子,拿出那本书。她递给我的时候,我看了一下书名。一开始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本书-比较像是教科书,是关于自闭症和亚斯博格症候群。我听过这两个名词,我的了解应该跟平常人差不多,换句话说,就是知道的很少。 "这是教我的一个教授写的,"莎文娜继续解说,"她是我在大学最棒的老师。开课永远都是爆满,没修到课的学生也会来问问题。这位老师是各种发展障碍的专家,也是少数专门研究成人发展异常的学者。" "很有趣。"我甚至没努力隐藏自己完全不感兴趣的样子。 "我觉得你可以学到一些东西。"莎文娜继续鼓吹。 "这我很确定。这本书看起来就是数据丰富的样子。" "不只是这样,"莎文娜的声音很镇定,"我希望你为你爸爸读读这本书,还有针对你们相处的模式。" 头一次我觉得自己全身僵硬起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不是专家,"莎文娜说,"不过跟这个教授修课的两个学期,这本书都是指定读物,我每天晚上都要预习。就像我说的,这个老师访问过超过三百位有发展异常的成年人。" 我抽回手臂。"然后?" 我知道莎文娜听出我声音里的紧张,因为她看着我的神情带着一丝担忧。 "我知道我只是个学生,不过在实验室里,我花了很多时间跟亚斯博格症的小孩相处,我也有机会跟一些教授访问过的成人患者接触。"莎文娜在我面前跪下来,伸手搭住我的手臂。"令尊跟其中一些患者非常类似。" 我想我已经知道莎文娜想说什么,不过不知为何,我想要她直接说出来。"那是什么意思?"我问着,强迫自己不要别开头。 莎文娜回答得很慢:"我想,你父亲可能是亚斯博格症患者。" "我爸不是智障。" "我没这样说,亚斯博格症是一种发展障碍。" "我不在乎那是什么,"我的声音越来越大,"我爸没有问题,他把我养大、正常上下班、准时付账单。我爸还结过婚。" "亚斯博格症患者也能好好过日子。" 莎文娜这样说的时候,我想到她之前讲过的话。 "等一下……"我试着回想她是怎么说的,觉得我的嘴巴好干。"之前妳还说我爸把我养大很了不起。" "是啊,我是真的这么想。" 我终于想通她为什么这么说,不禁绷紧下颚,眼睛瞪着莎文娜,好像是第一次看着她。"那是因为妳觉得我爸像『雨人』,想到他不是正常人,所以妳觉得他很了不起。" "不是……你不明白。亚斯博格症有好几种程度,从轻度到重度……" 我几乎没听她说什么。"而妳说尊敬我爸,也是因为同一个原因,而不是因为妳真的喜欢他。" "不是这样,等一下……" 我别开头站起身,突然非常需要一个人静一静。我走向莎文娜对面的栏杆,心里想着她老是要拜访爸……不是因为想花时间陪他,而只不过是想研究他。 我的胃打结,转身面对莎文娜。"这是妳为什么去我家,对吧?" "什么?" "不是因为妳喜欢我爸,而是因为妳想印证自己的推测。" "不是……" "不要再扯谎了!"我大叫。 "妳就跟我爸坐在一起,假装对他的钱币有兴趣,实际上在评估我爸的状况,就像在观察实验室里的猴子一样。" "不是那样!"莎文娜说,一边站起来,"我很尊敬你爸爸……" "因为觉得他虽然不正常,却还能克服困难对吧?"我大声咆哮,帮她把话说完,"没错,我终于懂了。" "不是这样,你会错意了,我很喜欢你爸爸……" "所以才要进行这个小实验,对吧?"我的表情愤怒,"看吧,我一定是忘了妳的习惯,妳说妳喜欢某个人的时候,就会做这样的事。妳是不是要跟我说这个?" 莎文娜摇头。"不是!"她看起来似乎第一次开始质疑自己,嘴唇开始发颤。等她再度开口,声音发抖不稳。"你说对了,我的确不应该这样做。可是我只是希望你能了解你爸爸。" "为什么?"我走近一步,感觉身上的肌肉绷紧,"我很了解他,这个爸爸把我养大,记得吗?我跟他住在一起。" "我只是想帮忙,"莎文娜眼睛看着地上,"我只是希望你能真的跟他沟通。" "我没要妳帮忙,我也不想要妳帮忙。这又他妈的关妳屁事?" 莎文娜转过头擦掉一颗泪水。"是不关我的事,"她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我还以为你想知道。" "知道什么?"我继续质问。"知道妳觉得我爸有毛病?知道我不应该期望跟我爸正常沟通?知道如果想跟他讲话,就只能讲钱币的事?" 我没试着隐藏声音中的愤怒,从眼角余光,还瞥到附近几个渔夫转过来看我们。我的眼神让他们没敢接近,这可能是好事。我和莎文娜继续互瞪,我不期望她回答,老实说,她最好不要。我还在努力消化这个事实,明白莎文娜花时间跟爸一起,只不过是她的益智游戏。第43节:分手信(41) "或许吧。"莎文娜说。 眨眨眼,不确定我听到什么。"什么?" "你听到了。"莎文娜轻轻耸肩,"或许那真的是唯一的话题,或许这是他唯一能回应的事。" 我的双手紧握成拳。"妳的意思是都看我喽?" 虽然不期望她回答,可是她说了。 "我不知道。"莎文娜转向我,眼睛里含着泪水,不过声音出乎意料地稳定。"所以我买了这本书,让你可以好好看看。就像你说的,你比我还了解你爸,我从没说他不正常、没办法生活,不过情况很显然是这样。但是仔细想想,一成不变的作息、讲话的时候不看着对方、完全没有社交生活……" 我抽身离开,很想打什么出气,什么都可以。 "妳为什么要这样?"我低声说。 "因为如果我是你,我就会想知道原因。我这样说,不是想伤害你,或侮辱你父亲,我是希望你能多了解他。" 莎文娜坦率的态度,让我痛苦地了解到她是认真的。即使如此,我还是不在乎。我转身离开,走向码头,只想离开那里、离开莎文娜。 "你要去哪里?约翰,等一下!"我听到莎文娜大喊。 我假装没听到,脚步继续加快,很快就到了码头的阶梯前。我重重走上去,穿过沙滩,继续往房子的方向走。我不知道莎文娜是不是追在后面,当我走近人群时,每个人都转向我。我知道自己看起来火冒三丈。蓝迪手上拿着啤酒,一定是看到莎文娜走过来,因为他走到我面前挡住我,几个他的朋友也是一样。 "发生什么事?"蓝迪叫出声,"莎文娜怎么了?" 我不理他继续走,蓝迪抓住我的手腕。"嘿,我在跟你说话。" 这不是个明智的举动。蓝迪呼吸里有酒精的味道,我知道是因为酒胆他才敢这样。 "放手。"我说。 "她还好吧?"蓝迪又问。 "放手,"我又说了一次,"不然我扭断你的手。" "嘿,这是怎么回事?"我听到身后提姆出声。 "你对莎文娜做了什么?"蓝迪质问,"为什么她在哭?你欺负她了?" 血液里肾上腺素快速分泌。"最后警告。"我提醒蓝迪。 "不要这样!"提姆大叫,这回他的声音更近了,"你们不要冲动,冷静下来!" 我感觉到有人从后面抓住我,接下来所有的事都是直觉反应,都在几秒内发生结束。我把手肘向后拐,用力顶向对方心窝的位置,马上听到一声呻吟,接着我抓住蓝迪的手用力扭,折到几乎要弄断的程度。蓝迪尖叫,两腿跪地,接着又有人冲过来,我手肘一挥,马上感觉到碰撞,接着是软骨断裂的声响。我转过身,准备继续应战。 "你做什么!"我听见莎文娜尖叫。看到发生的事,她一定是一路冲过来。 蓝迪躺在沙滩上,抓着手腕全身痉挛;从背后抓住我的人现在趴在地上喘气。 "你打伤他了!"莎文娜冲过我身边啜泣着,"他只是要劝架!" 我转过身,看到提姆趴在地上,手盖住脸,鲜血从指缝滴下来。这个景象好像让每个人都吓住了,不过莎文娜除外。她在提姆身边跪下来。 提姆呻吟出声,虽然心跳还是很快,我觉得胃里出现一个大洞。为什么是提姆?我想过去看看他的状况,告诉他我不是故意的,整件事也不是我的错。不是我先开始的。不过由谁开始并不是重点,至少现在不是。我没办法假装觉得这些人会既往不咎,只希望这一切都没发生。我开始后退,几乎没听见莎文娜担忧的声音。我带着警惕的眼神看着每个人,不想再伤到谁;他们都退开让我走。 "噢,天啊,不……你在流血……我们得给你找医生……" 我继续往后退,转身爬上阶梯,很快穿过房子,走回车子。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在街上开着车了。接下来整个晚上,我只能不停地咒骂自己干了什么好事。第44节:分手信(42) 第十章 不知道何去何从,我开车漫无目的在街上晃了一阵子,晚上发生的事不停在脑海里回放。对自己、对提姆,我还是很生气,其它人倒还好。不过我还是对莎文娜在码头说的话气愤难当。 几乎不记得是怎么开始的,前一分钟我还在想自己多么爱她,比我所能想象的还要爱;下一分钟我们就吵起来。我气莎文娜的借口,却又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这么愤怒。我跟爸并不亲,我也不认为自己很了解他,那我为什么会这么气?为什么还气到现在? 一个小小的声音在我脑海里发问:"因为莎文娜有可能是对的?" 这也无所谓了,就算真的是或不是,又会怎样?会有什么改变吗?而这一切又关莎文娜什么事? 一路上,我不断从愤怒变成接受,再从接受回到愤慨。还发现自己不断回想打断提姆鼻梁的画面,这只让我的情绪变得更糟。为什么走过来的是提姆?为什么不是别人?开始挑衅的又不是我。 还有莎文娜……是啊,我明天是该回去道歉。我知道莎文娜相信她自己说的话,而且她是尽己所能想帮忙。如果她是对的,我的确是想多了解一点,如果这样真的可以解释一切…… 不过在我伤了提姆之后,再回去道歉?莎文娜会怎么想?提姆是她最要好的朋友,就算我对天发誓一切都是意外,真的会有用吗?还有我对其它人的态度呢?莎文娜知道我是个军人,不过现在亲眼目睹是怎么回事,她还会像以前一样看待我吗? 等我回到家,都已经过了半夜。我走进一片漆黑的房子,看了一眼爸的书房,再走回卧室。爸当然已经睡了,每天晚上他都在固定时间上床睡觉。作息一成不变,我知道莎文娜说过。 我爬上床,知道自己一定睡不着,希望能让今天晚上重新来过,至少是从莎文娜送我书的那一刻开始。我不想再回忆发生的事了,不愿继续回想爸的事、莎文娜,或是打断提姆的鼻子。可是整个晚上,我就只能瞪着天花板,困在这些想法中无法逃开。 起床后,我听到爸在厨房的声音。我身上还穿着前一天出门的衣服,不过我不觉得爸会注意到。 "早安啊,爸。"我咕哝着。 "嘿,约翰。要不要吃点早餐?" "好啊,"我回答,"咖啡好了没?" "在咖啡壶里。" 我给自己倒一杯。爸在煮早餐,我随意看着报上的头条,知道爸待会儿会先看头版,然后再看交通版。爸不看生活版或体育版,这又是一成不变的作息。 "昨晚过得怎样?"我随口问。 "一样。"爸没接着问我问题,不过这一点也不奇怪。他只是继续用锅铲翻动平底锅里的炒蛋。培根在一旁滋滋作响,接下来爸就会转过来,我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 "放几片面包进烤箱好吗?" 爸准时早上七点三十五分出门上班。 等他出门,我翻看报纸,对新闻兴趣缺缺,只是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我不想去冲浪,甚至不想走出家门。我正想爬回床上补眠,却听到有车子开进车道的声音。我猜应该是来发传单的,或是推销员,来问要不要清水沟、清理屋顶什么的。听到敲门声,我还真是吓了一跳。 打开门我就僵住了,心理完全没有准备。门外站的是提姆,把重心从一脚换到另一脚。"嗨,约翰。我知道还很早,不过希望你不介意我登门拜访。" 提姆鼻梁上有一块手术贴布,两眼旁边的皮肤一片淤青,肿得不象话。 "噢,当然不介意。"我向后靠,还在努力消化提姆人在这里的事实。 提姆走过我身边,进了客厅。"我差点找不到你家在哪。上次送你回来,天色已经晚了,我也没多注意怎么到这里。来来回回好几趟才想起来怎么走。" 提姆又笑了,我注意到他手上提了袋子。第45节:分手信(43) "要不要来点咖啡?"我问着,从惊讶中回复过来。"我想咖啡壶里应该还有一杯的量。" "不了,别麻烦了。我几乎整晚没睡,最好还是别喝咖啡。待会儿回去我可能还要躺一躺。" 我点点头。"嘿,我得说……昨天晚上的事……我很抱歉,不是有意……" 提姆举起手阻止我。"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自己应该多注意,应该去抓别人才对。" 我仔细打量提姆,说道:"很痛吗?" "还好啦。不过就是在急诊室待一晚罢了。等了一会儿才看到医生,医生又要找其它人来帮我固定鼻梁。以后鼻子上可能会肿一块,不过希望这样能让我看起来不那么斯文。" 我笑了,然后对自己居然还笑感到很惭愧。"我还是很抱歉。" "我接受你的道歉,也很欣赏你能屈能伸。不过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这个。"提姆指一指沙发,"你不介意我们坐下来吧?我头有点昏。" 坐在躺椅的边缘,我两肘靠在膝盖上看着提姆。提姆坐在沙发上,调整坐姿的时候缩了一下,把纸袋放在一边。 "我想跟你谈谈莎文娜,还有昨晚发生的事。" 听到莎文娜的名字,所有的事情又重回脑海,我别开头。 "你知道我跟莎文娜是好朋友吧?"提姆也没等我回答,"昨晚在医院的时候,我们聊了很久,我来这里,只是想请你不要生她的气。莎文娜知道自己有错,也知道她不应该评断令尊,这一点你是对的。" "那为什么不是莎文娜来这里?" "现在她人在工地。我复原之前,总得有人坐镇。再说,莎文娜其实不知道我在这里。"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因为你不想听,"提姆的声音很平稳,"以前听到别人说我弟的时候,我总是有一样的感觉。我弟艾伦,他是自闭症患者。" 我抬头说:"艾伦是你弟?" "对啊,怎么样?莎文娜跟你提过?" "一点点。"除了艾伦还有别的,莎文娜说过艾伦的哥哥多有耐心,还说都是因为这个哥哥,让她决定主修特殊教育。 沙发上的提姆摸摸眼睛下面的瘀青,又畏缩了一下。"所以你就知道,我同意你的想法,莎文娜没资格那样说,我也是这样告诉她。你记得我说她有时候很单纯吧?这就是我的意思。莎文娜想帮助别人,可是方法不见得对。" "不只是她的问题,我自己也有错。就像我刚刚说的,我是反应过度了。" 提姆继续定定地看着我。"你觉得莎文娜的话有道理吗?" 我握起双手,说道:"我不知道,或许不是这样,不过……" "不过你也不确定。而且就算是这样好了,知道了又有什么关系,对吧?" 提姆再一次没等我回答。"知道就算了,是吧?我还记得爸妈和我跟艾伦的事。好长一段时间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办。过了那么久,你知道我现在怎么想吗?我觉得这一切都不重要了。我还是会爱着我弟,也会继续照顾他,我会照顾他一辈子。不过……了解他的状况以后,我们相处的方式的确改善了。等我知道他的情况……我想我也就不再期望他照我们的步调走。既然没有期望,也就更容易接受我弟。" 我还在消化提姆的故事。"如果他不是亚斯博格症候群患者呢?"我问着。 "可能不是。" "如果我觉得是呢?" 提姆叹气。"事情没那么简单,尤其是症状不明显的例子。发展迟缓的诊断不像抽点血验验这么简单。可能就只能做到某个程度,让你觉得的确是有可能,不过就只是这样而已,甚至可能永远都没办法确定。从莎文娜跟我说的话看来,老实说,我觉得不会有什么改变。而且为什么要改变?令尊照常工作、把你养大……你还期望一个父亲做什么?" 我想着提姆说的话,心里闪过爸的形象。第46节:分手信(44) 提姆继续说:"莎文娜买了一本书给你。" "我不知道书到哪去了。"我老实承认。 "在我这里。我在房子里找到的。"提姆递过来那个纸袋,不知为何,感觉上好像比昨天又重了一些。 "谢谢。" 提姆起身,我知道谈话快结束了。提姆走向大门,手放在门把上转过身。 "不想看就不必看,你知道吧?" "我知道。" 提姆开了门,又停下来,我知道他还想说点什么,不过很意外地没再转身看我。 "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当然。" "请你不要伤了莎文娜的心,好吗?我知道她很爱你,我只希望她能快快乐乐的。" 那时候我就知道,我对提姆的直觉是正确的,他也爱着莎文娜。提姆走向车子,我从窗户盯着他,非常确定自己是对的。 我把书放在一边,决定去散散步。等回到家,我还是回避不想看。我没办法说出为什么,不过我知道我是有点害怕面对事实。 几个钟头过去了,我想办法逼自己不要害怕,花整个下午把书读完,一面回想爸的一切。 提姆是对的,的确是没有什么检查可以确定,没有规律可循,我也不可能确定爸是不是真的这样。有些亚斯博格症患者智商很低,有些却不是,好比严重的自闭症患者,就像电影︽雨人︾里达斯汀.霍夫曼的那个角色,在某些方面是天才。有些患者仍然正常过日子,没人知道其实这些人有发展障碍;有些患者却必须一辈子待在疗养院。读着书里亚斯博格症的天才,在音乐或数学方面成就过人,却让我了解到这跟一般的天才一样少见。更重要的是,我现在知道当爸年轻的时候,几乎没有医生了解这些症状或特征,所以就算真的有问题,爷爷奶奶也无从得知。通常亚斯博格症的小孩或自闭儿,都被贴上智障或过度胆怯的标签,就算没进疗养院,父母也只是期望有这么一天,小孩会真的长大,不再羞怯。自闭症和亚斯博格症候群大概可以这样区分:前者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后者活在一般人的世界里,不过用自己的方式过日子。 依照这个标准,很多人都可谓患有亚斯博格症候群。 这样说来,的确是有些指标让莎文娜这样觉得。包括爸一成不变的作息、缺乏社交生活,还有对钱币以外所有的事情全无兴趣,希望自己一个人不受打扰。这些听来是一般人都可能会有的怪癖,但爸的情况不一样。其它人可能是自愿重复做一样的事,爸似乎是被迫依照这些已经做好的决定过生活,就好像亚斯博格症患者。至少,我学到这个状况或许可以解释爸的行为。如果真是这样,不是爸不想改变,而是因为他不能改变。虽然这一切都有待商榷,但我心里觉得好过很多。而且我终于能够解释两个长久以来困扰我,关于妈妈的问题:一是她为什么看上爸;二是她为什么离开我们? 我知道这两个问题可能永远无解,我也没想过要追根究柢。但身在一片寂静的房子里,任想象力飞驰,我似乎可以描绘当时的情景:一个一向安静的男人在餐厅里,跟漂亮却穷困的女侍兴高采烈讨论钱币的事情。这女侍每天都想着要过更好的生活,她或许有跟这人调情,或许没有,不过这男人显然是迷上了她,每天都来餐厅报到。时间一久,女侍就发现这人很有耐心、很和善,会是个好爸爸。女侍可能了解这么温吞的人不太可能动气,更不可能动手。即使两人没有浪漫的爱,这也就够了,所以女侍就答应结婚,心想婚后可以卖掉钱币,就算不能从此以后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也还是能舒舒服服的。结婚后怀了孕,她才发现不可能卖掉钱币换现金,也才明白一辈子可能就要浪费在一个对自己毫无兴趣的老公身上。可能是不甘寂寞,又或许只是单纯的自私,不管怎样,她想逃开,一等小孩出生,她马上趁机会跑了。第47节:分手信(45) 或者,我心想,可能不是这样。 我想我大概永远不会知道真相,不过我真的不在乎。但是我真的关心爸,心想他脑袋里是否确实有一两条线短路。突然我了解到,爸为自己的生活立下一套规矩,这些规矩帮助他继续过日子。或许这些规矩不是太平常,不过爸还是想办法把我养大,让我变成今天的我。对我来说,这就已经够了。 这是我的爸爸,他已经尽己所能,我现在也完全了解了。最后我阖上书本,放在一边,发现自己盯着窗外,努力吞下涌上喉头的哽咽,心想有这个爸爸多么值得骄傲。 爸下班回家,换了衣服,进厨房煮意大利面当晚饭。我盯着爸的每个动作,知道自己做的事莎文娜之前也做过,还让我大发雷霆。知识真是奇妙,可以让一个人完全改变原有的想法。 我注意到爸的动作有多精准:小心打开面条盒子的封口,放在一边,然后小心地以直角翻炒着锅里的绞肉。我知道接下来是洒盐和胡椒,过了一下他果然这么做。然后是打开西红柿罐头,果然我又是对的。跟平常一样,爸从没问我今天过得怎样,宁可安安静静准备晚餐。昨天我还想我们很陌生,今天我了解我们可能一辈子都是这样。不过这是第一次我不再困扰。 晚餐的时候我没问问题,知道爸不会回答。我反而告诉他莎文娜的事,还有我们在一起的种种。晚餐后我帮忙洗碗,继续单方面的谈话独脚戏。洗完碗,爸又伸手拿抹布,再擦一次流理台,然后调整盐罐和胡椒罐的位置,直到像爸回到家之前的样子。我觉得爸好像想加入一两句话,不过不知道要说什么,但也可能只是我想自我安慰而产生的错觉罢了。不过没关系。我知道爸想进书房的时间到了。 "嘿,爸,可不可以看看你最近买的钱币?我想听听所有的事。" 爸瞪着我看,似乎不敢确定我说的话,然后盯着地板。爸摸摸稀疏的头发,我看到他头顶秃的范围好像又变大了点。等爸抬头看我,他看起来好像很怕。 最后他说:"好吧!" 我们一起进书房,我感觉到爸一手轻轻放在我背上,突然间,我只觉得这些年来,这是我们父子俩最亲的时候。 第十一章 第二天晚上,我站在码头上欣赏海上月光,心想不知道莎文娜会不会出现。前一天晚上,我跟爸一起花了几个小时鉴赏钱币。听着他语气里难掩的兴奋,我自己也很高兴。后来我开车到海滩,身边是一张给莎文娜的纸条,写着请她来这里跟我会合。我把纸条装在信封里,留在提姆的车窗上,知道他一定会代为转达,就算心里不愿意、虽然认识不久,我相信提姆就和我爸一样,是比我好上许多的人。 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方法,毕竟有那次冲突,我知道大屋的人不会欢迎我。我也不想见到蓝迪、苏珊或是其它人,不过这样就没办法联络到莎文娜。莎文娜没有手机,我也不知道大屋的电话号码,唯一的选择就是写纸条。 我是错了,反应过度,我自己也很清楚。不只是对莎文娜,对海滩上其它人也都是一样。我应该只要离开就好。蓝迪跟他那一伙的就算练过举重、以为自己是运动员,也没办法跟一个受过训练,能迅速精准取人性命的军人相比。如果今天事情发生在德国,我很可能会被关禁闭。政府不喜欢有人滥用以国家资源得来的技巧。 所以我写了纸条,第二天一整天都看钟数时间,纳闷莎文娜究竟会不会来。等约定的时间到了又过了,我发现自己不停回头看,终于看到远处出现人影,才松了一口气:从走路的样子看来,我知道那个人就是莎文娜。我往后靠着栏杆,等她走过来。第48节:分手信(46) 莎文娜看到我的时候慢下脚步,最后停下来。没有拥抱,也没有亲吻,突然正式的样子让我难过。 "我收到你的字条。" "很高兴妳来了。" "我得偷溜出来,不能让他们知道你在这里。"莎文娜说,"我听到几个人在讲,说如果你出现,他们就要把你怎样。" 我无预警打断她的话,说道:"我很抱歉。我知道妳只是想帮忙,是我会错意、错怪妳了。" "还有呢?" "我也很抱歉打伤提姆。提姆是个好人,而且当时我应该小心一点。" 莎文娜的视线完全没动,继续盯着我。"然后呢?" 我不安地动动脚,很清楚自己一点也不想说接下来要说的话,但是不讲不行,莎文娜想听,我叹了口气。"当然对蓝迪和其它人也是。" 莎文娜还是继续瞪着我。"还有呢?" 我辞穷了,抬头看她之前拚命在想还有什么该说。 "还有……"我接不下去了。 "还有什么?" "我不知道。"我老实招了,"不过不管是什么,我很抱歉。" 莎文娜脸上的表情很怪。"这样就没了?" 我想了一想,承认道:"我不知道还要说什么。" 又过了一下,我才注意到一抹笑意。莎文娜走近,再说一次:"就这样?"她的声音很温柔。我什么都没说,她走到我面前,让我惊喜地两手环住我的脖子。 "你不必道歉。"莎文娜轻声说,"不用觉得抱歉,如果我是你,大概也会这样。" "那干嘛要质问我?" "因为这样我就知道我对你的感觉是对的,你的心地很善良。" "妳这是在说什么?" "我是说,后来你回去以后,提姆也说我没资格那样讲。你是对的,我没有能力做专业的判断,但是我却这么自负、觉得我可以。海滩上的事我都看到了,不是你的错,即使提姆受伤也不是你的错,不过我很高兴能听你道歉。我知道你一定会的。" 莎文娜靠在我身上,我闭起眼睛,心想真希望就像这样,永远抱着她。 后来一整个晚上,我们都在海滩上聊天、亲吻。我的手指划过莎文娜的下颚,轻声说"谢谢"。 "谢什么?" "谢谢妳送我那本书。我想我比较了解我爸了。昨天晚上我们父子俩很愉快。" "这样很好。" "还要谢谢妳如此美好。" 莎文娜皱起眉头,我亲亲她的前额。"如果不是妳,我也不可能这样跟我爸相处。妳不知道这对我有多重要。" 第二天,虽然莎文娜应该要照常上工,不过提姆很谅解,毕竟这是我回德国前,我们能相处的最后一天。我去大屋接莎文娜,提姆从阶梯上下来,蹲在我车门边,跟我视线相交;脸上的淤青已经变成黑色。提姆把手探进车窗。 "约翰,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我是认真的。 "小心一点,好吗?" "我会努力。"我们握握手,很惊讶地觉得我们之间有一种特殊的友谊。 整个早上我跟莎文娜都在渔人堡水族馆,里面千奇百怪的海洋生物让我们大开眼界。看到长嘴鱼长长的喙,还有袖珍海马;最大的水槽里是灰鲨和红鼓鱼。手拿寄居蟹的时候我们放声大笑,后来莎文娜还在礼品店买了个钥匙圈给我,上面有只企鹅,不知道为什么,那只企鹅让她乐了很久。 后来我带莎文娜到海边一处充满阳光的餐厅,越过桌子手握着手,看着海上的帆船航行,完全忽略侍者的存在,他前后来了三次,我们才打开菜单。 莎文娜很容易就表达自己的感情,当我告诉她爸的事情时,她的脸上总是带着温柔,让我非常着迷。后来莎文娜亲了我一下,我还尝到她呼吸里的甜蜜。我伸手拉住她。 "有一天我要妳嫁给我,妳知道吧?" "这是一种承诺吗?" "如果妳要的话就是。" "如果是这样的话,答应我退伍以后要回来找我,如果你人不在,我要嫁给谁?" "成交。" 后来我们在奥斯瓦农庄散步,这个南北战争前就有的农庄整修过,里面有几个州内最棒的庭园。沿着碎石路走,脚边花团锦簇,五彩斑斓的花丛在南方懒洋洋的盛夏里摇曳。第49节:分手信(47) "明天你什么时候走?"莎文娜问。 "一大早。可能妳起床以前我就到机场了。" 万里无云的天空中,太阳开始慢慢往西沉。 莎文娜点点头。"今天晚上你会回家陪你爸,对吧?" "我本来是这样计划,这次休假,我没有常常陪他。本来应该多待在家,不过我知道他会谅解……" 莎文娜摇头制止我继续往下说。"不用,不要改变原来的计划,我希望你最后一天晚上陪你爸爸。我就是希望这样,所以要你今天白天陪我。" 走在一条两旁是树篱的步道,我问莎文娜:"妳打算怎样?我是说,关于我们俩。" "这一切会很难熬。"莎文娜说。 "我知道。但是我不想要就这样结束。"我停下来,知道光说不练是没用的。我从莎文娜背后伸手拉住她,把她带进怀里。亲亲她的脖子和耳朵,品味她天鹅绒一般细致的肌肤。"一有机会我就会打电话,如果不行我会写信。明年我也会休假,不管妳到时候人在哪里,我都会去找妳。" 莎文娜头往后仰,想要看着我的脸。"真的吗?" 我抱紧莎文娜。"当然。我是说,要离开妳,我也很难过,只希望自己就驻扎在附近,可是我现在就只能说这么多。回去德国,我会尽快申请转调,可是结果很难说。" "我知道。"不知为什么,莎文娜严肃的表情让我很紧张。 "妳会写信吧?" "当然啦!"心里的紧张顿时消失。莎文娜笑着说:"这是当然的,你居然还问。我会一直写信给你。你也知道,我写的信最棒了。" "完全同意。" "我是说真的。在我们家,逢年过节都是在写信。写给我们关心的人。信里写着他们有多重要,还会写期待下一次见面的日子。" 我再亲亲她的脖子。"那我对妳有多重要?妳有多期待再见到我?" 莎文娜向后仰,看着我说:"那你得读信才知道。" 我笑了,但是感受到自己的心慢慢碎成一片一片。"我会很想念妳。" "我也是。" "妳听起来不是那么想。" "因为我昨天已经哭过了,记得吗?而且我们还是会见面。我最后终于了解了。没错,等待很难熬,可是日子过得很快,我们又可以见到对方。我知道一定是这样,也可以感觉得到。就像我感受到你多关心我、我多爱你一样。我心里明白这一切并没有结束,我们一定会撑过去。很多人都做到了。当然也有很多人分手,但那是因为那些人的感情不像我们这么深。" 我想相信莎文娜说的话,也想要我们在一起,但还是害怕不会像她说的这么容易。 一直到太阳完全下山了,我们才走回车子。我送莎文娜回家。把车停在那条街的另一头,这样别人就看不到我们。走出车外,我抱住她。我们俩抱在一起亲吻,我心里明白明年会是最难熬的一段时间,真希望自己没从军、希望自己是自由之身。但我不是。 "我该走了。" 莎文娜点点头,开始掉眼泪。我感觉胸膛里有什么东西打结。 "我会写信给妳。"我向她保证。 "嗯。"莎文娜擦擦眼泪,伸手打开手提包,拿出一枝笔和一小张纸开始涂写。"这是我家里的住址和电话,还有电子邮件地址。" 我点点头。 "记得我明年要换宿舍,不过一确定新的住址我就会跟你说,而且你也可以写去我家。爸妈会把信转寄给我。" "我知道,妳也有我的联络方式,对吧?就算我出任务去了,信也会送到基地。电子邮件也是。军队里的通讯科技还不赖,就算是在鸟不生蛋的地方还是有网络、计算机可用。" 莎文娜环抱双臂的样子像个孤单的小孩,她说:"我会怕。我是说,你是个军人。" "我会好好的。"我向她保证。 打开车门,我伸手拿皮夹,把纸条塞进去,然后再次展开双臂。莎文娜走进我的怀里,我抱着她好一阵子,试着牢牢记住这个感觉。第50节:分手信(48) 这次退开的是莎文娜,她的手探进包包,拿出一个信封。 "这是我昨天晚上写的。让你在飞机上有东西可以看。上飞机再打开,好吗?" 我点点头,最后一次亲亲她,然后坐进驾驶座,发动车子,准备出发。莎文娜叫道:"帮我跟你爸爸打声招呼。跟他说我过几个礼拜可能会去看他,好吗?" 车发动的时候莎文娜向后退一步。从后照镜还是可以看到她。我想过要停车,爸会了解的。他知道莎文娜对我有多重要,也会希望我们两个可以在一起度过最后一晚。 但是我继续往前开,眼睛盯着后照镜,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小,感觉我的美梦慢慢逝去。 我跟爸的双人晚餐比往常还要安静。我没有精力试着引导对话,连爸都感受得到。爸准备晚饭的时候,我坐在餐桌前。不过爸没有像以前一样专心煮饭,反而不时盯着我看,眼睛里有无声的担忧。他突然关上炉火,朝我走过来;我吓了一跳。 爸走近我,把一只手放在我背上。他什么都没说,不过也什么都不用说。我知道他了解我的心情。爸就站在我身边没有动,好像试着吸收我的痛苦,希望把负面的情绪从我身上带走,变成他的包袱。 第二天早上,爸载我去机场,等待登机的时候,他站在我身边。当广播响起,我站起身。爸伸出手来,但我没有跟他握手,却是给了他一个拥抱。爸的身躯僵硬,不过我不在乎。 "爸,我爱你。" "我也爱你,约翰。" 我又说:"买些很棒的钱币,好吗?"我拉开距离,"买了以后一定要告诉我所有的事。" 爸盯着地板说:"我喜欢莎文娜,她是个好孩子。" 这个评论来得很突然,不过正是我想听到的话。 我坐在飞机上,放在大腿上的手握着莎文娜的信。虽然想要马上拆信,我还是等到飞机起飞升空。窗外可以看到海岸线,我先找到码头、再试着找莎文娜住的房子。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睡,不过我心里希望她人在海滩上,看着头上掠过的飞机。 准备好了以后,我打开信封,里面除了信,还有一张莎文娜的相片。霎时之间,我只希望自己也留了照片给她。我盯着相片里的脸庞好久,然后才把照片放在一边,深吸一口气开始读信。 亲爱的约翰: 好多事想告诉你,不过不确定应该从哪里开始。是不是应该先说我爱你?还是要告诉你,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是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还是要说,认识你短短几天,我就确定我们是命中注定要在一起?这些都是我想说的话,而且都是认真的,可是重读这些话,只希望我们两个现在可以在一起,可以握住你的手、等着你在不经意的时候对我微笑。 我知道未来我会回忆我们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回忆里会听到你的笑声、看到你的脸、感觉你双手抱着我。约翰,你是难能可贵的绅士。我非常珍惜这一点。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从来就不会想引诱我上床,这对我来说意义非凡,表示我们的感情超出肉体关系太多太多,这份特殊的情感,也是我想要永远记住相处时光的原因。就像白色的光线一样纯洁,令人屏息。 我每天都想着你,心里有一部分很害怕,怕你有一天可能不再这样想,怕你会忘记我们拥有的一切,所以我想请你这么做:不管身在何方、不论生活有什么变化,每个月月圆的第一个晚上,请你抬头仰望空中的满月,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一样。我希望你也能想到我,还有我们共度的那个星期。因为不管我人在哪里,不论我的日子如何改变,这就是我会做的事。如果我们无法厮守,至少这个习惯可以持续下去到永远。第51节:分手信(49) 我爱你,约翰.泰里。我会记住你曾经给我的承诺。等你回来,我要嫁给你。如果你无法遵守诺言,我会心碎的。 献上所有的爱,莎文娜 我看着窗外,透过眼里泛起的泪水,映入眼帘的是外面机身下方的云层。不知道身在何处,只知道在那一刻,我一心想要掉头回家,回到我应该在的地方。 第十二章 好几个小时后,回到德国的第一个寂寞夜晚,我重读了那封信,再次重温我们共度的时光。回忆是很容易,但却已经开始困扰我,有时候甚至觉得比我的军旅生涯还真实。我仍旧可以感觉到手握住莎文娜的手,彷佛还可以看到她摆摆头、甩去发上的海水。想到她第一次冲浪成功时我的讶异,不禁大笑出声。和莎文娜在一起的时光改变了我,队上弟兄也明显注意到我的变化。接下来几个礼拜,老友东尼就不停捉弄我,还一边沾沾自喜,认为事实证明他"红粉知己之重要性"的理论非常正确。告诉他莎文娜的事是我的错,东尼想知道的比我想说的还多。有一天看书的时候,他就坐在我对面,笑得像个白痴,说:"再跟我说说你狂野的假日恋曲。" 我逼自己盯着书本,努力忽视他。 "莎文娜,是吧?欸,这名字真赞。听起来就是很……有气质。不过我敢打赌,这小妞在床上一定是只小野猫,是吧?" "东尼,闭嘴。" "少跟我来这套。我不是一直都在注意你吗?不是跟你说过要出去走走?看吧!早听我的话多好,现在该是你回报我的时候啦!来,每个细节都给我说清楚。" "关你屁事。" "喝了龙舌兰吧?就跟你说这招一定有用。" 我什么都没说。东尼两手一摆:"别这样嘛,至少可以告诉我这些吧?是不是?" "我不想谈这个。" "因为你恋爱啦?是啦,你是这么说。不过现在感觉起来,好像一切都是你编出来的。" "没错,都是我编的。可以换话题了吧?" 东尼摇摇头,从椅子上站起来。"我看你是害相思到无可救药了。" 我啥都没说。不过东尼走开时,我明白他说的很对。我的确是无可救药地迷恋莎文娜。为了跟她厮守,我愿意做任何事,甚至申请调回美国。我那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指挥官看起来好像愿意慎重考虑,因为他问我原因时,我说是为了我爸的缘故,没说是莎文娜。他听我讲了一下,靠向椅背说:"除非令尊的健康出状况,否则机会不大。"走出指挥官办公室,我知道接下来至少半年,我哪也去不了。我也没掩饰自己的失望。下个月月圆的时候,我走出兵营,步向营区里踢足球的草地,躺在地上望着天上的满月,心里想着过去的回忆,恨自己身在离家千里远的地方。 我和莎文娜常打电话,也常写信,通电子邮件是当然,不过很快我就知道莎文娜偏好通信,也希望我这样做。"我知道写信不像电子邮件这么快,不过我就是喜欢这一点。"她在来信里这样写,"我喜欢在信箱里发现来信的惊喜,也喜欢等着拆信那种焦急的期待。我还喜欢把信带在身上,可以找时间从容读信。喜欢坐在树下,感受吹在脸上的微风,一边读着信上你写来的字句。我喜欢想象你写信的样子,想着你身上穿的衣服、周围的环境,和你握笔的样子。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老套,甚至不切实际,不过我总是想象你身在帐棚里,坐在一张临时拼凑起来的书桌前写信,桌上点着一盏油灯,外头刮着风。与其在一台下载音乐、找数据的机器上读你的消息,读真正的信札浪漫多了。" 这个想法让我笑了。对我身边的状况,莎文娜毕竟是想象力太丰富,这里没有帐棚,也没有油灯。不过我必须承认,那幅景象,比我木造营房里的日光灯和政府团购书桌要来得有趣。第52节:分手信(50)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对莎文娜的爱似乎有增无减。有时候我会避开弟兄找时间独处。总是带着莎文娜的相片,拿近仔细打量她每个五官。说来奇怪,我爱她这么多、总是记得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但是当夏天过了到秋天,又到冬天之后,我就越来越感激她给我这张照片。是啦,我告诉自己我会牢牢记住她的样子,却很清楚我已经开始忘记她某些特征了。或者,我从没发现那些细节。比如说,在相片里,我发现莎文娜左眼下面有一小颗痣,这点我倒是从没注意。还有,如果仔细看,莎文娜的笑容有一点歪歪的,不过这些小瑕疵对我来说,只是让她显得更完美。不过,我也恨自己居然是从照片里发现这些细节。 我想办法照常过日子。虽然常常惦着莎文娜,常常想念她,我还是有工作得做。九月开始,因为某些上级也没办法好好解释的原因,我这小队被派去科索夫,加入第一装甲师执行维和任务。兵团里大部分的人都回到德国。虽然这次任务比较起来还算平静,我连一颗子弹都没发,不过也不是闲到可以在路边摘花,或是天天想着莎文娜。每天就是擦枪、时时提高警觉注意身边可能突然冒出来的疯子。如果每天都这样长时间提高警觉,到晚上就累挂了。老实说,我大概两三个晚上都没去想莎文娜可能在做什么,甚至完全没有想到她。我的爱是不是不够真?出任务这段时间,我问过自己几十遍,不过答案总是否定。理由很简单,莎文娜的影像不时在我最没准备的时候突袭,我心痛的反应,跟离开的那天没两样。事实上,所有的事都可能是导火线:朋友谈老婆的事、看到情侣手拉手,甚至某些村民在看到我们经过时脸上绽放的笑容,都可能让我想起莎文娜。 莎文娜的来信大概每十天一封,等我终于回到德国,已经积了一大堆。这些信多半是闲话家常;不像在飞机上看的那封。莎文娜总是把真正的感受留到最后才写出来。这些信也让我知道她生活里发生的大小事件,比如说,第一栋房子的进度稍稍落后,以致于盖第二栋时更辛苦,即使大家对手上的工作驾轻就熟,还是得长时间工作。信里还说第一栋房子落成后,工作小组开了一个盛大的派对,邀请邻里街坊都来参加,当天下午大家不停举杯庆祝;还说小组的人到虾棚开庆祝会,提姆当大家的面说,虾棚是他去过气氛最好的餐厅。莎文娜也告诉我,下个学期的选课结果出炉,她很高兴大部分想修的课都选到了,也很期待巴恩斯博士开的青少年心理学;巴恩斯博士在这领域的某个学术期刊刚发表一篇重要的论文等等。我清楚明白莎文娜钉钉子或装窗户的时候,总是想着我,她跟提姆对话时,也希望交谈的对象其实是我。我喜欢告诉自己我们共有的感情比此更深厚,随时间过去,这个信念让我的爱更强烈。 当然,我一定会想知道莎文娜还是在乎我,就这一点,她从没让我失望。我想这是我保存每一封信的原因。每封信的最后,总是有那几个句子,或是一整个段落,写着让我停下来思考、让我深深记住的内容。我也发现自己会重读这些段落,心里想象着莎文娜念这些句子的声音。像这一段,是写在我收到的第二封信上的: 当我想着你和我、想到我们共有的一切,对别人来说,大概很容易就会说是海滩假期的副产品,是典型的夏日恋曲,时间一久就会烟消云散。所以我不跟任何人提起,他们不会了解,我也不想多解释。因为我心里知道这感情有多真实。当我想到你,我总是禁不住微笑,知道你就某个方面来说,让我变得完整。我爱你,不只有现在,直到永远。我也梦想你能拥我入怀的那天到来。第53节:分手信(51) 或是这个,写在我寄给她一张我的相片之后: 最后,我要谢谢你给我这张照片,我已经放进皮夹里了。相片里的你看起来既快乐又健康,不过我要承认看到的时候我哭了,不单是因为相片让我伤心,毕竟这表示我不能跟真实的你见面,不过我也很高兴,因为这让我想到,你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部分。 还有这个,是我在科索夫的时候写来的: 我得说你上一封来信让我好担心。我想要,也必须知道发生的事。但是每次听你说生活的实际情况,我就发现自己屏住呼吸,为你害怕担心。我在这里,准备回家过感恩节,担心自己的期末考,可是你在某个危险的地方,身边都是想伤害你的人。我但愿这些人能像我一样了解你,那么你就会安全了。就像我在你怀里的感觉。 那年圣诞节相当悲惨,不过过节不在家本来就是很凄凉的事。这不是我从军以来第一个没回家的圣诞节。我的每个假期都在德国度过,营房里几个弟兄草草凑合出一棵应景耶诞树,用绿色防水油布缠在一根棍子上,再挂上灯泡装饰。大部分的弟兄都回家了,我就是少数几个不够幸运的家伙,得留在基地,以免我们的俄国老朋友突然想起我们还是血肉之躯。留在基地的人多半成群结队进城,痛饮上好的德国啤酒庆祝圣诞节前夕。在我面前是莎文娜寄来的包裹,里面有一件看起来提姆会穿的毛衣,还有一包手工饼干。我知道莎文娜已经收到我寄给她的香水。不过我还是一个人在这里,我给自己的礼物,是花大钱打电话给莎文娜,她没料到我会打去;几个星期后,我还在回味莎文娜电话里兴奋的声音。那次讲了一个多小时,我很想念她的声音,几乎忘了她讲话时轻快的腔调,还有越讲越快的时候不自觉的鼻音。我向后靠着椅背,想象我们俩在一起,听莎文娜描述外面下的雪。在此同时,我发现窗外正在下着雪,顿时觉得那一刻我们两个似乎真的在一起。 二○○一年一月,我已经开始倒数计时,期待休假回家跟莎文娜见面的日子。暑假排在六月,离上次休假还不满一年。早上起床,我会告诉自己,还有三百六十天、三百五十九天、五十八天就可以退伍;还有一百七十八、七十七、七十六天就可以见到莎文娜……这感觉非常真实,让我梦想着回到北卡的未来。不过反过来说,时间似乎在数馒头的过程中变得更慢。这不就是很想要某个东西的心情?让我想到小时候,等待暑假到来时总觉得日子变得漫长。如果没有莎文娜的信,我想只会更难熬。 爸也写信给我,不过不像莎文娜那么频繁,爸有自己一月一信的频率。不过让我意外的是信的长度,现在的信比以前多了两三倍,多出来的页数都是在讲钱币的事。有空的时候我会去计算机中心上网搜寻特定钱币的讯息,了解历史背景,然后在信里一五一十记录。我发誓,头一次这样做的时候,我在爸的回信上看到眼泪的痕迹。嗯,这样说吧,我知道那应该只是我的想象,因为爸从没提过我做的事,不过我宁可相信他读这些信息的时候,就像读《灰页》一样认真。 到了二月,我加入其它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的军队进行军事演习,就是那种"假装身在一九四四年战场"的演习,在德国乡间碰上坦克车队大举进攻。如果你问我,我是觉得没什么意义。那种战争早就已经过时了,就像西班牙船队发射短程加农炮,或是美国骑兵队马上驰援,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上级完全不提谁应该是假想敌,不过我们都知道是俄国人,这就更荒谬,毕竟俄国现在应该是盟友,而不是敌人。即使不是这样,现在俄国的坦克数量也没以前多,就算他们真得在西伯利亚某处的兵工厂制造坦克车好了,现在对付坦克车的战术也应该是空袭,或是步兵团的装甲机械师,而不是步兵了。不过我懂什么?对吧?而且这次演习的天气烂透了,演习刚开始,就有强烈冷锋从极圈南下,真是冷到破纪录,又是雪、又是冻雨,还有冰雹,加上将近九十公里的风速,让我想到拿破仑的军队从莫斯科败战撤军的惨况。天气冷到我眉毛结霜,呼吸疼痛;一不小心,手指还会黏在枪管上。一旦手指冻在枪管上,要拔开真的是痛不欲生,我的指尖就这样损失了好几块皮。不过后来学乖了,在结冻泥地上行军的时候,我总是包住脸、尽量把手放在枪托上,试着在假装对抗敌军的时候,不要冻成雕像。第54节:分手信(52) 这样持续了十天。队上弟兄一半冻伤、另一半失温。等演习结束回到基地,我这一小队只剩下三四个人,其它全进了医院,连我也不例外。整个演习大概是我从军以来干过最荒谬愚蠢的事。这可算得上不同凡响,毕竟我为山姆大叔和第一步兵师干过的蠢事数不清。到后来,指挥官亲自到每个病房,夸赞大家成功达成任务。我实在很想跟他说,学习现代战略技巧应该更有意义,或者至少演习之前要记得看气象。不过我最后只是行军礼响应他的夸奖而已。 后来几个月,我都在基地里无所事事。当然三不五时会有武器或导航训练课,有时候我也会跟大伙进城喝啤酒,不过我多半是花时间练举重、跑步,或在拳击场上狠狠修理东尼。 演习的灾难过后,德国的春天不像我想的这么糟,雪融了以后开始开花,天气也变暖了。当然,不是真的多暖和,不过温度总是在冰点以上,也就够我们大伙穿上短裤,在外面玩飞盘或打垒球。等六月终于到了,我发现自己焦虑地等着回北卡。这时候莎文娜已经毕业了,正在暑修准备攻读硕士,所以我计划跑一趟教堂丘,这样我们就有美好的两个星期可以在一起;我回维明顿看爸爸,莎文娜也计划跟我一起去。我发现自己既紧张又兴奋,还有点怕。 对,我们是常常通信、讲电话;是,第一次满月的晚上,我真的走出去看月圆,莎文娜在信里告诉我她也这样做。不过距离上次见面将近一年,我实在不知道最后面对面时,她会有什么反应。下飞机那一刻就冲过来抱住我?还是比较拘谨,只是在我脸上亲一下?我们是会轻松进入对话,还是别扭地闲扯天气?我不知道,夜里我躺在床上,想象一千个不同的画面。 东尼知道我的心情,不过也知道最好不要大肆张扬。快到休假的某一天,他走过来拍我一下。"快见到她了吧,准备好没?" "大概吧。" 他欠揍地笑。"回家路上不要忘了买几瓶龙舌兰。" 我扮了个鬼脸,东尼大笑。 "不要紧张,一切都会很顺利。老兄,这小妞很爱你。就看在你有多爱她的份上,她不爱你都不行。" 第十三章 二○○一年六月,准假之后我马上飞回家,从法兰克福飞纽约,再到洛里。飞到的时候是星期五晚上,莎文娜答应要来机场接我,再一起去乐诺瓦拜访她的父母。这是出发前一天才给我的惊喜。我得说对于见父母我完全没意见,也相信莎文娜的爸妈一定是很好的人,不过如果我能决定,还是宁愿先跟莎文娜相处几天再去。如果有她爸妈在身边,很难真有时间好好厮守。虽然我们还没有肉体关系,就我对莎文娜的了解,我们大概也不会有,当然我还是希望有那一天。我是说,就算只是躺在草地上看星星,如果我们在外面混到三更半夜,她父母会怎么想?虽然莎文娜已经是大人了,可是爸妈想到小孩,总是多少会担心。我非常确定莎文娜的爸妈一定会有话说,如果你了解我的意思,莎文娜永远都是他们心中的宝贝女儿。 不过莎文娜的解释的确有道理。我有两个礼拜的休假,如果计划在第二个周末回家看老爸,那就要在第一个周末跟她爸妈见面。况且,莎文娜对带我回家这件事非常兴奋,除了告诉她我一样很期待以外,好像也不能说什么。不过我还是纳闷究竟能不能牵她的手,也怀疑自己能不能说服她绕道回乐诺瓦,先去一些别的地方。 一等飞机降落,我满怀期待、心跳加速。不过不知道究竟要怎么反应。看到莎文娜要用跑的?还是要节制地慢慢走?还没想太多,我人已经在舷梯上往大厅去了。一开始没看到莎文娜,接机的人太多了。我再四处看了一次,看到莎文娜的身影在左边,忧虑顿时烟消云散,因为莎文娜一看到我,立刻冲了过来。还来不及放下行李,莎文娜就冲进我怀里,接下来的亲吻就像有一股魔力,立刻传递我们共有的语言和情感,等莎文娜抽开身,轻轻说"我好想你",霎时间,我觉得自己好像一整年都被切成两半,突然在这一刻又变得完整。第55节:分手信(53) 不知道站在那里多久,才往行李转盘走去。我握住莎文娜的手,心里很明白自己不但比以前更爱她,而且这份感情比我对世上任何一个人的都还要深。 一路上我们聊得很愉快,不过的确是绕了一点路。中途经过休息站,莎文娜停车,我们就在车里亲吻爱抚,好像出去约会的青少年一样,感觉棒透了,不过暂时这样就好。几个小时后我们抵达莎文娜的家,那是一栋双层的维多利亚式建筑,前面的门廊上是莎文娜的爸妈,站在那里迎接我们。我一下车,莎文娜的妈妈就过来给我一个拥抱,把我吓了一跳,然后还问我要不要喝啤酒。我拒绝她的好意,很清楚我应该是唯一喝酒的人,不过还是很感激这份心意。莎文娜的妈妈吉儿,就跟莎文娜没两样:友善、开明,不过比第一印象来得精明许多。莎文娜的爸爸也是,这次拜访其实很愉快。莎文娜总是握着我的手,看起来很自然,我当然是欣然从命。到那天晚上,我们两个在月光下散步好久。等终于回到家,感觉就像从来没分开过。 不用说,我当然是睡客房,也没想过会有别的可能。莎文娜家的客房很舒服,比我待过的任何地方都好很多。房间里的家具很典雅、床垫睡起来也很舒服。不过天气有点闷热,我把窗户打开,希望山边的空气会吹进来降温。这一天感觉起来很漫长,我自己时差还没调过来,回到房间一下就睡着了,不过一个小时后听到门嘎吱一声打开,我惊醒过来。探头进来的是莎文娜,穿着宽大的棉布睡衣和袜子,轻轻关上房门,踮着脚尖走过来。 莎文娜一根手指顶着嘴唇,要我安静。"我爸妈要是知道我这样,一定会把我杀了。"莎文娜轻声说。接着她爬上床躺到我身边,调整被子拉到下巴,好像在北极露营一样冷。我用手环住莎文娜,很喜欢她身体贴着我的感觉。 整个晚上我们就是不停亲嘴、谈笑,过了好久莎文娜才偷偷溜回房间。后来我又睡着,可能没等她回到房间我就睡得不省人事了。再度醒过来的时候,阳光已经照进窗户。我闻到早餐的味道飘进房间,穿上T恤和牛仔裤,下楼到厨房。莎文娜已经坐在餐桌边跟她妈妈聊天,她爸在一旁看报;我一走进去,就感觉到她父母在一旁的压力。我在餐桌边找位子坐下来,莎文娜的妈妈马上倒了杯咖啡给我,接着端过来一盘煎培根和炒蛋。莎文娜坐在我对面,冲过澡换了衣服,在和煦的晨光中看起来容光焕发、朝气蓬勃。 "睡得好吗?"莎文娜问着,眼里带着一抹顽皮的笑意。 我点点头说:"其实我还做了美梦。" "哦?什么样的梦?"莎文娜的妈妈好奇地问。 莎文娜在桌子底下踢我,不着痕迹地摇摇头。我得说她局促不安的样子让我很乐,不过该适可而止。我假装用力想了一下,然后回答:"嗯,我现在不记得了。" "这样很讨厌,"莎文娜的妈评论着,"早餐吃得还习惯吗?" "很棒,谢谢妳。"我看看莎文娜,"今天有没有什么计划?" 莎文娜两手靠着餐桌。"我们可以去骑马,你还可以吧?" 我迟疑了一下,莎文娜大笑。"没事的,我保证。" "说得容易。" 莎文娜骑的是麦德斯,她建议我骑一匹叫做胡椒的夸特赛马;胡椒平常是莎文娜的爸爸在骑。我们早上几乎都在骑马,在小径上漫步、在原野上奔跑,我在莎文娜的世界好好地探险了一番。莎文娜还准备野餐当午饭,我们找到一处可以眺望乐诺瓦的地方吃饭。莎文娜指出她上的学校和朋友的家。我了解到莎文娜不只是深爱这里,也从来不想住在别的地方。 一整天下来,我们花了七八个小时在马上。我尽了全力要跟上莎文娜,不过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虽然没摔得狗吃屎,不过有好几个紧要关头,因为胡椒玩性大起乱跑乱跳,让我得用尽全力才不致于摔下马去。一直到晚餐时分,我才知道自己的状况有多糟。我渐渐发现自己走路像鸭子,两腿内侧的肌肉酸痛不堪,好像被东尼海扁了几个小时一样。第56节:分手信(54) 星期六晚上,我和莎文娜去外面吃晚餐,去了一家小而美的意大利餐厅。晚餐后莎文娜提议要去跳舞,不过那时候我几乎是寸步难行了。走回车子的路上我一路跛行,莎文娜见状,脸上露出担忧的神情,伸出手拉住我。 她靠过来,抓住我的腿。"这样痛不痛?" 我的反应是痛得又跳又叫,不过莎文娜显然觉得很有趣。 "妳干嘛这样?很痛欸!" 莎文娜笑了。"只是检查一下。" "检查什么?我已经说了,腿很酸!" "我只是想确定一下,小女子我居然能让一个雄壮威武的大男人像这样尖叫。" 我揉揉自己的腿说:"对啦,不过不要再考验我了,行吗?" "好嘛,还有,对不起。" "妳听起来一点也不真心。" "我是认真的啦。只是看你这样满有趣的,你不觉得吗?我是说,我可是跟你骑一样久,我却一点事也没有。" "妳常常骑马啊!" "起码一个月没骑了。" "最好是这样啦!" "少来了,你就承认吧。这满好笑的,不是吗?" "一点也不。" 星期天,我跟着莎文娜全家上教堂。腿还是酸得不得了,接下来一整天都没做什么。就只能坐在沙发上跟她爸一起看棒球赛。莎文娜的妈妈端来一盘三明治。这场球最后打到延长赛,整个下午,我只要变换姿势,就忍不住皱眉头。莎文娜的爸爸很健谈,谈话内容从我的军队生活,到他指导的球队学生,还有对这些小孩的期望。我很喜欢莎文娜的爸爸。从我坐的地方,可以听到莎文娜跟妈妈在厨房聊天的声音。莎文娜不时晃进客厅,提着一篮洗好的衣服进来折,莎文娜的妈妈则是忙着继续洗下一摊。莎文娜虽是个大人,也仍旧是个大学生,还是把脏衣服带回家给妈妈洗。 那天晚上我们开车回教堂丘。莎文娜带我去她的公寓。房子里家具不多,不过看起来满新的,不但有瓦斯壁炉,还有一个小小的阳台可以俯瞰校园。虽然天气很温暖,莎文娜还是在壁炉生火。我们就坐在客厅吃起司配饼干;除了早餐麦片,这些就是莎文娜家里仅有的食物了。坐在那里的感觉非常浪漫,虽然我明白自己只要是跟莎文娜独处,不管做什么都会觉得浪漫。过一会儿,莎文娜走进卧室。等了一下她都没回来,我站起身去找她。莎文娜坐在卧室的床上,我在门廊上停住脚步。 莎文娜两手交握,深深吸口气。"所以……" "所以?" 莎文娜再度吸口气。"我想很晚了,我明天一早就有课。" 我点点头。"妳该睡觉了。" "对。"莎文娜点头,好像没想过这回事,脸转向窗户。透过百叶窗,我看到灯光从停车场照进来。莎文娜紧张的时候看起来好可爱。 "所以……" 我举起两手。"我睡沙发,可以吧?" "你不介意?" "一点也不。"其实我宁愿不要,但是我很了解眼前的情况。 莎文娜瞪着窗户,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我只是还没准备好。"莎文娜轻声说,"我是说,我以为我准备好了,而且我的确是想这样,前几个礼拜我就一直在想。你知道吗?我不但下定决心,而且觉得自己的决定很对。我爱你、你也爱我,彼此相爱的人就会做爱做的事。你不在这里的时候,这样说服自己很容易,可是现在……"莎文娜说不下去了。 "没关系。" 最后她终于转向我。"你第一次的时候怕不怕?" 我纳闷要怎么回答最好。"我想这种事男女不同。" "嗯,我想是吧!"莎文娜假装拉拉毯子,"生我的气吗?" "不会。" "可是很失望吧!" "嗯……"这样算是承认,莎文娜笑出声。 "对不起。" "不用道歉啊!" 莎文娜想想我说的话。"那为什么我老是觉得应该道歉?" "嗯,我是个寂寞的军人,记得吗?"莎文娜又笑了,不过声音里还是有掩不住的紧张。第57节:分手信(55) "沙发睡起来不舒服,"莎文娜很苦恼地说,"太小了,你的腿根本伸不直,而且我也没有多余的毛毯;回家的时候应该多带几条,可是我忘了。" "这的确是个问题。" "对啊!"莎文娜说,我继续等。 "所以我想你应该跟我睡。"莎文娜大胆地说。 她还在继续天人交战,我继续等。最后莎文娜耸耸肩。"要不要试试看?我是说,纯粹只是睡觉。" "随妳,怎样都好。" 莎文娜的肩膀明显放松下来。"好了,就这么决定,给我一分钟换衣服。" 她从床上站起来,走过房间拉开一个抽屉,手上的睡衣跟在家穿的差不多;我离开卧房,回到客厅换上运动短裤和T恤。回到卧室,莎文娜已经在床上躺好了。我到另一边躺下,莎文娜摆弄了一下被单才熄灯,然后躺平瞪着天花板。我侧躺,面对莎文娜。 "晚安。"莎文娜喃喃说。 "晚安。" 我知道今天晚上是不用睡了,至少还要再过一阵子才睡得着,我太激动了。不过我不想翻来覆去,免得吵到莎文娜。 "嘿。"莎文娜最后又轻轻叫我。 "怎样?" 她转过来面对我:"只是想跟你说,这是我第一次跟男人睡在一起,我是说睡一整晚。这样是往前一大步,对吧?" "是啊,更进一步了。" 莎文娜轻摸我的手臂。"以后如果有人问,你就可以说我们睡在一起。" "没错。" "不过你不会到处张扬吧?对不对?我是说,我还有名誉要顾,你了解吧?" 我吞回一声大笑。"我会好好保密。" 接下来几天都很轻松自在:莎文娜早上去上课,大概午饭过后再一下就没事了。理论上这样我可以睡晚一点,每个军人讲到休假,三句不离晚睡晚起,但是经年累月下来,天亮前就起床已成习惯,改不掉了。我通常比莎文娜还早起,起来以后先煮一壶咖啡,再去街角的小店买报纸。有时候会买些焙果或牛角面包当早餐,不然我们就吃家里的麦片。这种日常作息总让我觉得像是在预习未来的生活,这种惬意的小小幸福感觉起来好像在作梦一样。 至少我是这样说服自己。在莎文娜老家的时候,她就是那个我认识的莎文娜。回到教堂丘的第一天晚上也是。不过后来……我开始注意到不同。我想我还没完全接受莎文娜其实不需要我,日子就过得很充实。冰箱上贴的日历几乎每天都排了活动:音乐会、演讲、不同朋友办的派对,有时候还会跟提姆共进午餐。莎文娜自己修了四门课,身为硕士研究生,她还负责教另一门课。每星期四下午,莎文娜跟指导教授一起进行个案研究,还跟我说很确定这篇论文一定能发表。莎文娜的生活就像她在信里告诉我的一样。她每天回到家,会进厨房弄点东西吃,一边告诉我今天在学校发生的事。莎文娜热爱自己做的事,声音里总是带着明显的自豪。她讲话的时候总是比手画脚的,我听她说,偶尔也问一两个问题,好让对话继续。 我得承认这听起来很平常,我也明白如果莎文娜什么都不讲,那才是问题。不过听越多,就越觉得自己好像陷入困境,就像是我一往左,莎文娜就往右,结果就是越差越远,即使我们之间的联系这么频繁,就算我们深爱对方,都无法改变这个状况。上次见面以后,莎文娜已经大学毕业,参加毕业典礼、跟同学一起抛了学士帽、在学校当助教、还搬进自己一手布置的公寓。她的生活已经进入一个新阶段,虽说我也是,但事实刚好相反,我的生活几乎没什么变化,硬要说点新鲜的,就是又学会组装两种武器,所以现在总共会组装八种;还有举重的重量多了三十磅。当然,我也尽了我的力量,让俄国人明白进攻德国得面对什么样的后果。第58节:分手信(56) 别会错意了,莎文娜还是让我神魂颠倒,有时候我也感觉到她的爱意,其实常常都是这样。对我来说,这一周过得很幸福。莎文娜去学校的时候,我会去校园散步,或在运动场附近的跑道慢跑,好好享受少见的空闲时间。在教堂丘第一天就让我找到一家健身中心,还能继续健身和运动。因为现役军人的身分,这家俱乐部甚至让我免费使用器材。每天莎文娜回家的时候,我大概就已经运动完、洗过澡,接下来就可以厮守在一起。星期二晚上,我跟莎文娜一群同学去城里吃饭。那天晚上很愉快,比我预期的好很多,我本来以为自己是跟一群知识分子打混,那种三句不离少年心理学的大学生。星期三下午,莎文娜带我去学校跟她一起上课,还介绍教授给我认识。后来跟另一群人见面,里面有几个是前一天晚上见过的。那天晚上我们买了外卖中国菜回家,坐在餐桌边的莎文娜穿一件那种吊带小背心,露出晒得很漂亮的肤色,让我吃得心不在焉,只想着这是我见过最性感的美女。 到星期四,我想跟莎文娜多多单独相处。所以决定要给她一个惊喜。莎文娜那天要上课,下午要做研究,所以我去了购物中心,花了好一笔钱买了西装和新鞋子,还跟卖鞋的店员打听,在城里一家最好的餐厅订位,心想这样就可以看到莎文娜好好打扮。那个餐厅就是那种五星级、菜色高级特殊、侍者穿西装上菜的正式场所。因为是惊喜,事前当然没跟莎文娜说。当她一进门,我才知道莎文娜又打算跟同一群朋友出去。她听起来这么兴奋,我也不想扫兴,就这么把计划吞回肚子里。 那天不只是失望,我是气得半死。对我来说,跟莎文娜的朋友出去是很好,不过每天都这样?我不确定。我们两个一年没见,在一起的时间也所剩不多,为什么还要跟别人出去?让我困扰的是莎文娜显然不这样想。过去好几个月以来,我总是想象见面以后会尽量腻在一起,好弥补分隔两地的时光。但是现在我得说自己是打错算盘了。所以说……意思是什么?我不像自己以为的这么重要?我不知道,但是心情很差是真的,其实我应该留在家里,叫莎文娜自己去就好。结果我还是去了,然后一整个晚上在旁边摆臭脸,拒绝聊天,有人看过来我就瞪回去。这一点我是很行,这几年来,我学得最好的就是吓唬人。整个晚上我都是这样难以接近。莎文娜很清楚我在生气,但是每次问我怎么了,我总是口气很差说没有,说自己没事。 "只是累了。"我说。 既然莎文娜想打破僵局,这样说总行了吧?莎文娜不时往我这里瞄,伸手握住我的手,还三不五时对我笑笑,心想我会看到,而且总是在我面前堆满零食和汽水。不过不用花多久,莎文娜就受够了我的态度,放弃继续讨我欢心。不是我要怪她,而是我表达得很清楚了。后来看到莎文娜也气起来,只让我有报复的快感。回家的路上,我们几乎没说话,睡觉的时候也是一人一边。第二天早上我已经好了,忘了昨天的不愉快。显然莎文娜还没有消气。我出门买报纸的时候,莎文娜没吃早餐就去学校了,我只能一个人喝我的咖啡。 我知道自己是太过分,打算等她回家就要好好弥补。也得好好承认自己的疑虑,还要告诉她昨天其实计划要共进晚餐,还有,要道歉。我满心以为莎文娜会谅解,然后我们就能尽释前嫌,共进浪漫晚餐。我以为这就是我们要的,因为接下来第二天就要去维明顿跟我爸度周末了。 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想见到爸。我猜爸也期待看到我,我是说用他自己的方式。爸跟莎文娜不一样,对我没有任何期待。这样说可能不公平,但是那时候莎文娜在我生活中扮演的角色不同。第59节:分手信(57) 我摇摇头,莎文娜,总是莎文娜。这次休假的每一件事、生活中的大小事,到最后总是跟莎文娜有关。 下午一点,我运动完洗了澡,整理好行李,打电话到餐厅重新订位。到那时候,我已经很清楚莎文娜每天的作息,知道她应该随时会进门。接下来没事了,我坐上沙发转开电视,游戏节目、连续剧、访谈节目、脱口秀。等待的时间很难熬,我老是往阳台瞄,看看莎文娜的车回来没,还检查行李两三次。我很确定莎文娜在回家的路上,最后还无聊到去清洗碗机。几分钟后,我第二次刷牙,再往外看一次。还是不见莎文娜。打开音响听广播,听了几首歌,转了六七个电台才切掉。我走到阳台,还是不见人影。已经快两点了,不知道莎文娜人在哪里,只觉得昨天的怒火又死灰复燃,强迫自己要冷静。我告诉自己说莎文娜应该有正当理由才这样,等自己又气起来,我得再告诉自己一遍同样的话。我打开袋子,拿出最新的史蒂芬金小说,给自己倒杯冰水,在沙发上瘫着看书。后来发现自己老盯着同一个句子,最后终于放弃。 又过了十五分钟,然后是半小时。等听到莎文娜的车子,我气得绷紧下颚、咬紧牙关。三点十五分,莎文娜推开门,脸上堆满笑容,好像什么事都没有。 "嘿,约翰。"莎文娜走到桌边放下背包,"抱歉我回来晚了,上完课有个学生来找我,说她有多喜欢我的课,还说因为我,让她想主修特殊教育。你相信吗?这简直太妙了。那个学生还说希望我给点意见,像是该修什么课、该选哪些老师等等……你该看看她听我说话的样子……"莎文娜摇摇头,"看起来真是……让人欣慰。那个学生很认真听我说的每一个字……感觉好像我真的有点贡献、帮助了别人。平常总是听到教授说这些经验,但是我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能这样。" 我逼自己笑一笑,莎文娜以为我还想听,继续往下说。 "总之,那个学生问我有没有时间讨论一下,虽然我说只能讲个几分钟,结果最后越讲越多,最后干脆一起去吃午餐。那个女生很特别,只有十七岁,高中提前毕业。几个大学先修考试也都通过,所以现在是大二,她还计划要暑修,这样就可以更超前一点。我很欣赏她。" 莎文娜想听我热切的回应,但是我就是说不出话。 "听起来是很棒的学生。"最后我说。 听到我的回答,莎文娜才真正认真打量我,我也没试着隐藏自己的情绪。 "怎么了?" "没有啊!"我睁眼说瞎话。 莎文娜把包包放在一边,叹了一口气,好像被我搞得很烦。"你不想讲是吧?那就算了。不过你要知道,这样会让我很累。" "妳是什么意思?" 莎文娜突然转向我。"就是这个!你的态度!"莎文娜说,"约翰,要看穿你的心情不难,你在生气,可是不想告诉我为什么。" 我提高警戒,迟疑了一下没说话。等最后开口,我逼自己保持平稳。"好吧,我以为妳应该要早点回来。" 莎文娜两手一摆。"就只是这样?我解释过啦!不管你怎么想,我现在有责任要负。如果只是因为我晚回来,那好,我已经道过歉了,进门的时候我就讲了。" "我知道,可是……" "可是什么?道歉还不够?" "我没这样说。" "那是为什么?" 当我说不出话,莎文娜双手腰。"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好吧,我猜你还在为了昨天晚上生气。不过让我猜猜……我想你连那个也不想谈,对吧?" 我闭上双眼。"昨天晚上,妳……" "我?我怎样?"莎文娜打断我,开始摇头,"噢,不会吧,连这个也要怪我?我可是什么都没做。又不是我先开始的。昨天本来应该会很好玩,也应该要很愉快,可是你就是要坐在那边摆脸色,好像要赏每个人一颗子弹。" 莎文娜是太夸张了,不过也可能是事实,不管怎样,我继续保持沉默。第60节:分手信(58) 她继续说:"你知道今天我得帮你找借口吗?你知道我怎么想吗?这一年来我都跟朋友说你有多好、我对你的工作有多么骄傲,结果你表现出来的一面,却连我都没见过。你简直就是……一点礼貌都没有。" "妳有没有想过,我会那个样子可能是因为我一点也不想去?" 这句话让莎文娜哑口无言,不过只有一下子。莎文娜双臂交抱。"可能也是因为你昨天的态度,我今天才会晚回来。" 我一点也没提防这样的回答,也没这样想过,不过那不是重点。 "昨天的事我很抱歉……" "你本来就应该道歉!"莎文娜大吼,再次打断我的话,"那些人是我的朋友!" "我知道他们是妳的朋友。"我从沙发上站起来,声音也变大了,"我们整个星期都跟那群人在一起!" "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妳有没有想过我会想跟妳独处?" "你想跟我独处?"莎文娜质问,"好,我告诉你,你的表现可不是这样。我们今天早上是单独在一起、刚进门到现在也是单独在一起,我告诉你学校的事,是想打圆场、让昨天的事就这样过去,现在也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可是你就是要吵架。" "我不想吵架!"我努力不要大吼,但是没办法。我转过头,设法控制自己的怒气,但等我再度开口时,我仍听得出自己声音里的不满。"我只是想要像以前一样,像去年夏天一样。" "去年夏天又怎样?" 我痛恨这样,不想告诉莎文娜觉得自己不再重要。我想要的,就像是恳求别人的爱,但总是说不出口,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去年夏天,我们好像比较常在一起。" "才没有,"莎文娜反驳,"白天我都要盖房子,记得吗?" 没错,莎文娜是对的,至少有一部分是。我又试了一次:"我不知道这样说有没有道理,不过我总觉得,去年比较有时间聊天。" "你就是因为这个生气?因为我比较忙?因为我有生活要过?你到底要我怎样?整个星期逃学?请病假不教课?不写作业?" "不是……" "那你想怎样嘛?" "我不知道。" "所以就在我朋友面前给我难堪?" "我才没有。"我为自己抗辩。 "没有吗?那为什么今天崔夏把我拉到一边,跟我说我们两个连共同点都没有,还说我应该过得比现在更好?" 这话很伤人,我不确定莎文娜明不明白这话听在我耳里的感受。有时候怒气会让人变得盲目,这点我很清楚。 "我只是想说,昨天晚上我想跟妳单独在一起,就是这样。" 我说的话一点用都没有。 莎文娜只是继续质问:"那为什么不直说?你只要跟我讲『我们可不可以做点别的?我不想跟别人出去』这样说不就好了?约翰,我不会读心术。" 我开口想说点什么,但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我只是转身走到客厅另一边,从阳台往外看,其实莎文娜的话没让我多生气,只是……很难过。我突然发现自己失去她了,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小题大作,还是知道这种事终究会发生。 我不想再谈了。我本来就不擅言辞,只知道心里希望莎文娜可以走过来给我一个拥抱,告诉我她能了解我的困扰、告诉我一切都不用担心。 不过什么都没发生,我对着窗户说话,心里只是无尽的孤单。"妳说的对,我应该坦白告诉妳我的感觉。很抱歉我没这样做。昨天晚上的事我也很抱歉。妳晚回来,我的态度不好,这我也必须道歉。我只是希望这次休假可以尽量跟妳在一起。" "你这样讲,好像是说我不想一样。" 我转过身说:"老实讲,我是不确定。" 话声一落,我朝门口走去,离开莎文娜的公寓。 一直到晚上我才回去。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甚至不清楚为什么要离开,只知道我必须独处。在炙热的阳光下走向校园,我从一棵树下晃到另一棵,没费事回头看莎文娜有没有追来,因为我很清楚她不会。第61节:分手信(59) 不久后,我到学生活动中心买了一瓶冰水,虽然那里没多少人,冷气也很舒服,可是我还是没多留。我想流汗,想要净化自己的怒气、悲伤和甩不掉的失望。 我很确定一件事:莎文娜走进门的那一刻就准备要吵架。她回答得太快了,好像事前演练过,不像是当下的反应,可见她也一定是气了一整天。莎文娜很清楚我会怎么反应,虽然知道自己昨晚的行为是活该让她骂,但是一整个下午,我苦恼的却是莎文娜的反应:她似乎不在乎我的感受,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太阳开始偏斜,影子跟着拉长,可是我还没准备好要回去。只是在学校附近的小店买了几片披萨和一瓶啤酒,就是那种专门卖给学生的小餐厅。吃完晚餐,又走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跺回莎文娜的公寓。那时候已经接近九点,一整个下午情绪起伏,就好像坐了云霄飞车一样,现在我只觉得累。走进那条街,看到莎文娜的车还是停在原位,从公寓卧房透出灯光;其它的房间一片漆黑。 不知道门有没有锁,但是把手一转就开了。卧室的门半掩,灯光透过门缝照到走廊上,我心里天人交战,不知道应该留在客厅还是进房间。虽然不想面对莎文娜的怒火,但我还是深吸口气,走向卧房,把头探进去。莎文娜在看杂志,身穿一件很大的T恤,长度到大腿的一半那种。听到声音,她把头抬起来看着我,我犹豫地笑了一下。 "嘿。"我说。 "嘿。" 我走过房间坐上床沿。 "我很抱歉。我是说所有的事。妳是对的。昨天晚上我像个混帐,实在不该在妳朋友面前让妳难堪。妳晚回来我也不应该发脾气,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这样了。" 莎文娜拍拍床垫,让我惊讶地说:"过来这边。" 我爬上床,靠着床头,两手抱住莎文娜。莎文娜靠着我,我感觉到她的身躯随着呼吸起伏。 "我不想再吵架了。" "我也不想。" 我摸摸莎文娜的手臂,听见她叹了一口气。"你刚刚去了哪里?" "到处晃晃。没什么。去校园走了一圈,吃了点披萨,想了不少事情。" "跟我有关吗?" "对,还有我自己,还有我们俩。" 莎文娜点点头。"我也是。还在生气吗?" "不气了。刚刚很火大,不过现在累得不气了。" "我也是。"莎文娜重复,抬头看着我,"刚刚你不在,我想了一下我们的事情,现在想跟你说,可以吗?" "当然。" "我刚才明白,其实该道歉的是我。我是说,我花太多时间跟朋友在一起了。我想这是为什么我刚才这么气。因为我很清楚你想说什么,但是不想听。我知道你是对的,至少对了一部分。但是你的推理不是。" 我不甚明白地看着莎文娜,她继续说。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花这么多时间跟朋友在一起,是因为对我来说,你不再像以前这么重要了,对不对?" 莎文娜没等我回答。"可是事情不是这样。其实刚好相反。就是因为对我来说你太重要了。不是因为我希望朋友能认识你,也不是想要你认识我朋友,而是因为我自己。" 莎文娜停下来,好像不确定是不是该继续。 "妳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记不记得我说过,跟你在一起让我更有力量?" 我点点头,莎文娜的手指滑过我的胸膛。"我是认真的。去年夏天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比你想象的都还重要。你回去德国以后,我整个人简直废了,问提姆就知道。我几乎没办法继续帮忙盖房子。我知道我写的信里一点迹象都没有,可是刚好相反。每天晚上我都哭到睡着,每天坐在大屋里,想象你会在沙滩上出现;每次看到理平头的人我都心跳加快,虽然心里很清楚不可能是你。不过就是这样,我希望自己看到的是你,每次都是。我知道你的工作有多重要,也了解你常驻海外,可是没料到等你离开以后会这么困难。我难过得快死了,过了好久好久我才平复过来。这次你回来,我知道自己有多想见你、多么爱你,可是心里总是很怕,怕等你离开,我又会支离破碎。我心里老是这样天人交战,最后决定要努力不让自己再像去年一样,所以才把活动排得满满的,你能了解吗?或许这样我才不会心碎第二次。" 我的喉咙发紧,没说话。莎文娜继续往下说。第62节:分手信(60) "今天我才知道这几天其实伤害到你了,这一切对你来说一点也不公平,而我只想补偿自己而已。再过一个礼拜你就要走了,留我一个人,努力让自己好好过下去。有些人做得到,可是我……" 莎文娜盯着自己的手,好一阵子都没说话。 我最后终于承认:"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莎文娜不由自主地笑了。"你不需要回答。因为我觉得这个问题无解,我只知道自己一点都不想伤害你,只希望今年夏天我能坚强起来。" "我可以陪妳健身,如果妳想变强壮的话。"我半开玩笑地说。听到莎文娜笑出声,让我松了口气。 "对啊,没错,拉单杠十下我就会好好的,对吧?如果这么简单就好了。不过我会努力,可能很难,不过起码这次不用等上一整年。圣诞节的时候你就要退伍,撑过几个月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我抱着她,感觉莎文娜的体温跟我的交融在一起。透过薄薄的衣服,我感觉到她的碰触,她的手指轻轻拉扯,把我的上衣往上拉,露出肚子。手指碰到我的感觉就像触电一样,我靠过去亲她,细细品味她摸我的感受。 莎文娜的亲吻里有种不一样的热情,有种激动、是那种活生生的感觉。她的舌头顶着我的,她的身体开始有所响应,我可以感觉到她的手往下移向我的裤头。我把手再往下滑,发现莎文娜的衣服底下什么都没穿。莎文娜已经解开我的裤子,虽然我很想要,还是强迫自己后退,不想在她还没准备好的时候更进一步。 我迟疑了一下,还来不及想,莎文娜就坐起来拉掉自己的衣服。我看着她,呼吸加快,她下一秒靠过来扯着我的上衣。我感觉到她的吻印上我的肚脐和双肋,接着是胸膛,她的手迫不及待拉扯我的牛仔裤。 我站起来用力扯掉上衣,任凭牛仔裤滑落。我吻着莎文娜的脖子和肩膀,她的呼吸温暖地吹进我耳朵,贴着我,整个人炽热得像火一样,我们情不自禁开始做爱。 过程就跟我想象的一模一样,结束以后我环抱着莎文娜,试着回味刚刚两人分享的震撼感受。在一片黑暗中,我喃喃告诉莎文娜自己有多爱她。 当晚我们做了两次。后来莎文娜睡着,我盯着她看。莎文娜熟睡的脸庞很安详,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总觉得有种怪怪的感觉挥之不去。可能是我们做爱的时候急迫的感觉,就好像想用动作证明,不管未来发生什么事,经过这个晚上,我们都能撑过去。 第十四章 后来我们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就跟我的期望差不多。除了去探望爸的那个周末,我们两个多半腻在一起。那个周末爸煮给我们吃,硬币收藏的事也说个不停。回到教堂丘,早上莎文娜上完课,下午和晚上我们就都在一起。我们沿着富兰克林街一路逛、去了洛里的北卡历史博物馆,甚至还在北卡动物园消磨了好几个钟头。收假前倒数第二个晚上,我们终于去了那个鞋店店员推荐的高级餐厅。莎文娜出门前打扮时还不准我看,等到最后终于从浴室现身时,她真是美呆了。整个晚上我食不知味地盯着她看,心想我真是该死地好运。 我们没再做爱。发生关系的第二天早上,我醒过来发现莎文娜打量着我,脸上两行泪水。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莎文娜手指顶住我的嘴摇摇头,叫我不要讲话。 "昨天晚上很美。不过我不想谈。"接着莎文娜紧紧抱住我,我们就这样相拥好一阵子,听着彼此的呼吸。那时候我就明白,我们之间永远都不一样了,不过我还没有勇气确认改变的到底是什么。 收假回去那天早上,莎文娜送我去机场。我们一起坐在候机楼,等广播宣布登机。莎文娜的大拇指在我手背上不停划圈圈。登机时间一到,莎文娜就扑进我怀里开始哭。等她看到我脸上的表情时,她强迫自己露出勉强的笑容,但我听得出笑声里的悲伤。 "我知道我说不哭,可是忍不住。" "一切都会很顺利,只要再过半年就好。妳这么多事情要忙,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说得容易,"莎文娜吸吸鼻子,"不过你说的有道理,我这次要坚强一点,我会好好的。" 我仔细打量她的脸,想看看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过什么都看不出来。 "真的,"莎文娜再次强调,"我会好好的。" 我点点头,两个人就这样看着彼此。 "你会记得注意什么时候月圆吧?" "绝对。"我保证。 最后,我再亲她一次,紧紧抱着她,低声说我爱她,然后强迫自己放开手。背包甩上肩膀,我站起身走上登机舷梯。回头看,莎文娜已经不见了,想必是躲进送机的人潮里不让我看见。 上了飞机,靠着椅背,我心里祈祷莎文娜说的是实话。虽然我心里很清楚她爱我也关心我,但是突然明白就算有爱和关怀,也不是永远都够。爱和关怀就好像是砌筑这份感情的砖块,但是没有时间好好相处,总是有分隔两地的阴影隔在中间,就像是没有水泥砌墙一样。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是莎文娜还是有很多我不了解的地方。以前我不知道去年一整年分开对她影响有多大,不过想归想,我也不清楚这一次离开,对莎文娜又会造成什么影响。想到我们的感情,我不禁心情沉重,开始觉得这一切就像是转陀螺一样:在一起的时候,就有动力让陀螺继续转,一旦陀螺保持转动,感觉非常奇妙,几乎像是小孩子般天真美好;一旦分开,陀螺就无法避免必须慢下来。我们的关系就像慢下来的陀螺一样,开始摇晃不稳,我知道自己必须想个办法,才能让陀螺继续转动,不倒下来。 经过前一年的经验,我学乖了。七月和八月身在德国,我不但写更多信,打电话给莎文娜的频率也更高。讲话的时候,总是很留意她的语气,想听听有没有沮丧的感觉,也想听她说是不是想我或要我。一开始,想到要打电话我就很紧张。不过等到夏末,我简直是等不及要打电话了。莎文娜上课很顺利,暑假回去她爸妈家过了几个星期,接着准备上秋季班的课。九月第一周,我们已经开始倒数我退伍的时候:还有一百天。数日子比数星期或月份还要容易,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似乎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讲话的感觉也更亲密,好像这一切我们都可以克服。也互相提醒,更艰难的挑战还在后面、在未来。数着日历上的日子,我对这份感情的疑虑也渐渐消失。我很确定,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情能阻止我们在一起。 然后,发生九一一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