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了少量药片在掌心,然后又加了一点点,努力想要记起正确的剂量到底是多少。不管怎么说,过量好过不足。确定剂量之后,他就着随身带的扁平小酒瓶,把药吞了下去。伏特加让他的喉咙感到丝丝灼痛,未能掩藏住化学药物的辛辣味道,这令他有些作呕。他等到这种感觉平复之后,开始仔细打量周围环境。周围一切都被刚下的雪所覆盖。里奥很高兴,因为出了基莫夫村,几乎没有藏身之地。在方圆几公里的范围内,通过足迹,很容易就能找到一个人。他不清楚哪片农田是米克哈伊尔•季诺维夫家的。一辆军车停在路边足以让所有人惊讶,里奥跳下车,拔出手枪,朝最近的房子走去。尽管甲基苯丙胺尚未发挥作用,但在大脑不可避免地被麻醉之前,他现在已经开始感到比较清醒和敏锐。他在靠近走廊的时候,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武器。就在他刚要敲门之前,一位皮肤像皮革一样的老妇人出现了。她穿着一件蓝色图案的裙子,露出白色的袖子,头上裹着一个绣花披肩。她丝毫也没在意里奥,无论是他的手枪、制服还是军车,她都没放在眼里。她毫无畏惧之色,眉宇间的不屑神情显露无遗。“我在找米克哈伊尔•季诺维夫。这是他家吗?他在哪里?”正文 莫斯科以北三十公里2月15日(5)2010-6-26 7:18:02 本章字数:715她将头扭向一边,没有任何反应,好像里奥说的是外语。在两天之内,这已经是第二次有老妇人对他公然表示藐视,一副要跟他干架的架势。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让这些妇人触碰不得,他的权威对她们而言毫无意义。幸好这时妇人的儿子——一名体格健壮的男子冲出房子,僵局才被打破,这名男子结结巴巴地说道:“请原谅她,她上了年纪。我能帮你什么忙?”同样,又是儿子为母亲找借口。“米克哈伊尔•季诺维夫。他在哪里?他家在哪儿?”意识到里奥不是来逮捕他们,他和家人又可以安然度过一天时,这名男子放下心来。他欣然地向里奥指出自己朋友的家。里奥返回卡车。他将人员集合起来,然后分成三个小组。他们从不同方向包抄这个房子,一前一后,第三个小组靠近并包围谷仓。每个人都佩带由国家安全部专门配发的9毫米斯捷奇金接入点自动手枪,另外,每个小组都有一个人拿一把AK47。他们已经做好阵地战的准备,如果需要的话。“我们要活捉叛国者。我们需要他的招供。只要有任何迟疑,都不允许开枪。”里奥一再重申这个命令,并对由瓦西里带队的那个小组着重强调。杀死安纳托里•布洛德斯基足以构成可处罚的罪行,与嫌犯的性命相比,他们的安危是次要的。瓦西里拿起他们这个小组的AK47,答道:“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会这样。”为了防止瓦西里破坏这次行动,里奥将最不重要的区域分派给他们:“你们这个小组去搜查谷仓。”瓦西里正要动身,里奥抓住他的胳膊:“我们要活捉他。”正文 莫斯科以北三十公里2月15日(6)2010-6-26 7:18:04 本章字数:1013队伍在朝房子行进的中途朝不同方向兵分三路。邻居们都从自家窗户朝外偷偷窥探,然后又缩回到屋里。里奥在距离大门三十步左右的地方停下来,让其他两支队伍各就各位。瓦西里的队伍将谷仓团团围住,而第三支队伍也到达房子后门,所有人都在听候里奥发号施令。屋外一片死气沉沉。一缕炊烟从烟囱里袅袅升起,小小的窗户前面晾着褴褛的衣衫,根本看不见屋子里的动静。除了扣动AK47的咔嗒声之外,周围悄无声息。突然,一个小姑娘从一个长方形的小房子里走出来,这是主屋后面的一个茅房。小姑娘在哼着歌,歌声沿着雪地迎面飘来。距离里奥最近的三名军官纵身跃向一侧,将枪瞄准她。小姑娘吓呆在原地。里奥挥了挥手:“别开枪!”他屏住呼吸,希望不要听到机枪扫射的射击声。谁都没有动。然后这个小姑娘没命地朝房子奔去,一边跑,一边尖声叫着妈妈。里奥第一次感觉到苯丙胺在发挥作用——他的疲惫感已经消失。他迅速向前移动,手下紧随其后,就像一个套索紧紧勒住颈脖一样,他们将房子团团围住。小姑娘推开前门,冲进屋里。里奥和她只有几秒钟之隔,他用肩膀撞开前门,举起枪,闯入屋内。他发现这是一个温暖的小厨房,屋内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早餐味道。屋里有两个小姑娘,大一点的可能十岁左右,小一点的约莫四岁,俩人都站在一个小火炉旁边。她们的母亲,一个长相肥硕强健的女性,她看上去似乎能把子弹吞了,然后再吐出来回射他们,她就站在两个孩子面前,每只手分别护住她们的胸膛。一名四十多岁的男子从后屋走了进来。里奥转身问道:“米克哈伊尔•季诺维夫?”“是。”“我是里奥•斯特帕诺维奇•德米多夫,国家安全部官员。安纳托里•布洛德斯基是名间谍。他现在正在被通缉,告诉我他在哪里。”“安纳托里?”“他是你的朋友。他现在在哪里?不要撒谎。”“安纳托里住在莫斯科,他是兽医,我们已经好几年没见过面了。”“如果你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我会忘掉他曾经来过这里这件事情。你和你的家人都不会有任何危险。”米克哈伊尔的妻子朝丈夫瞥了一眼,这句话对她极具诱惑力。里奥顿时感到一阵巨大的放松,他的判断没错,这个叛国者就在这里。他没有等他们回答,就示意手下开始搜查房子。正文 莫斯科以北三十公里2月15日(7)2010-6-26 7:18:05 本章字数:895瓦西里走进谷仓,举着枪,手指按在扳机上面。他朝干草堆走过来,这是唯一可以藏身的地方,其高度足以隐藏一个人。他连发几枪,干草堆的稻草立马飞了起来,枪管里冒出一缕青烟。他身后的几头母牛发出哼哼的鼻息声,用蹄子踢着地面,四散开来。草堆里没有渗出血来。那里什么人也没有,他们不过是在浪费时间。他走出谷仓,将枪吊在肩膀上,点起一根香烟。枪声惊动里奥,他从屋子里冲了出来。里奥对着他喊道:“这里没人。”麻醉药物已经开始让里奥感到兴奋,他匆忙赶到谷仓,下颚咬得紧紧的。这种被忽略的感觉惹恼了瓦西里,他将香烟丢到雪地里,看着雪地里的那一小片雪在慢慢融化:“他不在那里,除非他把自己伪装成一头母牛。为了以防万一,你也许应该射杀这些母牛。”说完之后,瓦西里看看大家有没有笑,大家马上配合地发出笑声。但他并没有被蒙骗,他知道这些人并不认为他的话多么有趣。可实际情况要比这理想得多,他们的笑声暗指了均势已经开始发生变化。他们对里奥的忠心正在削减。也许是行动让大家耗尽精力;也许是在本该逮捕布洛德斯基的时候,因为里奥的决定才让他得以潜逃。但瓦西里在怀疑这是否与费奥多和小男孩的死亡有什么关联。组织派里奥去查清这件事情的原委,而这些人当中有许多都是费奥多的朋友。如果这里出现什么怨恨情绪,那么可以利用这种怨恨情绪大做文章。里奥弯下腰检查雪地里的足迹。雪地上有一些靴印,看上去留下来的时间不长,有些是他们军官自己留下的,而在这些脚印下面有一串脚印一直从谷仓通往田野。他站起身,走进谷仓。瓦西里在他的身后喊道:“我已经检查过那里了!”里奥没有理他,摸摸门上那把被砸坏的锁:他看到地上铺着谷物麻袋,于是走出门外,盯着田野的方向。“我需要三个人跟着我,速度最快的三个人。瓦西里,你留在这里,继续搜查这座房子。”他脱掉自己那件厚重的棉夹克,递给他的副手,但并没有刻意冷落他的意思。他开始沿着足迹朝一望无际的田野方向跑去。正文 莫斯科以北三十公里2月15日(8)2010-6-26 7:18:07 本章字数:1014三个被命令跟随的军官倒没有费劲脱掉自己的外套。他们的长官连自己同事儿子的尸体都懒得检查,现在却要求他们脱掉外套在雪地里奔跑。一个孩子的死就这样被轻松打发掉了,就好像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这些人肯定不愿因此得上肺炎,更不会盲目顺从一个快要穷途末路的人,一个无意要罩着他们的人。但里奥现在还是他们的长官,至少目前还是如此,这三个人与瓦西里交换眼神之后,他们假装顺从,但只是慢吞吞地跑动起来,而为首的那个人已经跑出几百米之外了。里奥一直在加速。甲基苯丙胺让他的注意力变得高度集中,除了雪地里的足迹和脚步移动的节奏以外,这时什么都不存在了。他不能停下来或放慢脚步,不能失败,不能感觉到寒意。即便他猜测嫌犯至少比他们提前一个小时动身,但这个想法并没有困扰到他。这个人不知道他们已经尾随而来,一定是在步行。前面露出一座小山顶,里奥希望能够从山顶上看到这位嫌犯。到达山顶之后,他驻足观望,仔细观察周围的地貌情况。四周全是一望无际白雪皑皑的田地,前方不远处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就在树林边缘前面一公里的山下,有一个人影正在雪地里艰难跋涉。这人既不是农民,也不是工人。他就是那位叛国者,里奥对此确定无疑。这个人正朝北向森林迈进。如果他走进森林,他就有了藏身之地。里奥没有带狗,因此到时无法对他进行追踪。他回头看了看——那三位手下被他远远地甩在了身后。他与他们之间的纽带已经被截断,已经无法再指望他们了,他必须得亲自抓住这位叛国者。仿佛被第六感所提醒,安纳托里停下脚步,转过身去。看到一个人沿着小山坡朝他跑过来,这显然是国家安全部的一名军官。安纳托里已经确认自己已经销毁与这座偏远山村有关的所有证据,于是,他怔了一会儿,追捕者的意外出现显然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他被发现了。他感到自己的肚子开始发胀,脸也涨得通红,紧接着,他意识到被这个人追上就意味着死亡,他马上转过身来,开始朝林子里奔跑。一开始,他的脚步笨拙而慌张,跌跌撞撞地滑到更深的雪堆中去。他很快就发现外套对他是个阻碍,于是他将外套脱掉,扔到地上,开始逃命。安纳托里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面的森林。以这个速度奔跑的话,他会在追捕者撵上他之前跑到林子里面。森林对他将会是一个很好的藏身地。如果真的打起来,森林会让他有更多的逃生机会,那里有许多树枝和石块,这远比徒手暴露在外要强得多。正文 莫斯科以北三十公里2月15日(9)2010-6-26 7:18:08 本章字数:971里奥加快速度,一直往前冲,仿佛在跑道冲刺一般。他的意识提醒他这里的地形相当危险,以这个速度奔跑可得当心。但甲基苯丙胺的药效让他相信无所不能——他能够迅速跨越他们之间的这段距离。里奥的身体突然失去重心,身体滑向一侧,然后一头栽到一个雪堆上。他摔了个眼冒金星,身体陷在雪地里,他翻过身来,躺在雪地上,一边盯着淡蓝色的天空,一边在想自己是否受伤。他没有任何疼痛感。他站起来,将脸和手上的残雪拍打干净,丝毫不在意受伤的裂口。他在寻找布洛德斯基的身影,以为会看到他已经消失在森林边缘。但令他大为惊讶的是,这位嫌犯也停止了跑动。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里奥一头雾水,匆忙向前赶去。他有点百思不得其解——这位逃亡者似乎什么也没干。他就那么盯着自己跟前的地面。现在,他们之间的距离几乎只有百米,里奥拔出手枪,慢慢地在靠近。他瞄准目标,但心里却非常清楚,在这个范围内,他不能冒险开枪。他的心开始怦怦乱跳,每走一步都会跳两下。甲基苯丙胺的另外一个药效开始发作:他的口腔顶开始发干。他的手指因能量过剩而抖个不停,背部也已经渗出汗来。现在,他们之间的距离几乎只有五十步。布洛德斯基转过身来,他没有任何武器装备。他两手空空,似乎会突然不可思议地举手投降。里奥继续往前走,越走越近。最后,他终于明白了是什么挡住了布洛德斯基的去路。在他与森林之间有一条冰雪覆盖的河流,大约有二十米宽。在厚重的冰雪覆盖下,从山顶看不到这条河流。里奥大声喊道:“都结束了!”安纳托里反复思量这句话,然后转向森林那个方向,走到结成冰的河面上。他步履蹒跚,脚步在光滑的河面上一直打滑。冰块在其体重的压力之下咯吱咯吱作响,几乎承受不了。他并没有放慢脚步,一步,一步,一步,冰块开始出现裂缝——河面形成一条条黑色的、扭曲的线条,在他的脚下呈十字形和扇形散开。他移动的速度越快,线条出现的速度也越快,并在四面八方蔓延开来。冰凉的河水从裂缝中渗出。他奋力向前,他现在正处在河中央,距离对岸还有十米。他低头看着脚下流出来的黑色冰冷的河水。里奥抵达河岸,拔出手枪,伸出手臂:“冰块承受不住。你到达不了那片森林的。”布洛德斯基停下来,转身说道:“我不是要去那片林子。”正文 莫斯科以北三十公里2月15日(10)2010-6-26 7:18:10 本章字数:1072他抬起右腿,由于动作迅猛,靴子踩碎了冰块,冰块爆裂开来。下面的河水涌了出来,冰块断裂了,他坠入水中。惊吓之中,他完全回不过神来,任由自己下沉,抬头望着投射下来的日光。接着,感觉到来自上面的拉力,他将自己蹬到下游,距离冰块上的裂口渐行渐远。他完全没有浮出水面的打算,他沉没到黑暗的水域中。他的肺部开始感到刺痛,已经感觉到身体在违抗想死的决定。他将自己蹬得更远,尽可能地往远离光线的地方游移,想要远离任何生还的机会。最终他的天然浮力将他推向河面,他并没有呼吸到空气,而是脸部顶到一块坚硬的冰块。缓慢流动的水流将他向下游拉得更远。这位叛国者没有浮到水面;他无疑是故意游离冰块裂缝,目的就是为了杀死自己,保全自己的共犯。里奥赶紧沿着河岸跑,估计他在冰面以下的位置。他解开厚重的皮带与手枪,将它们扔到地面,走到冰冻的河面上,他的靴子在河面上打滑,几乎就在刹那间,河面的冰块开始扭曲。他继续移动,尽量放轻自己的脚步,但冰块还是裂开了,感觉到冰块在他的体重下开始下沉。到了河中央的时候,他蹲下来,疯狂地将积雪扫到一边。但是根本没有看到嫌犯——四周全是暗沉沉的河水。里奥沿着下游继续走,但每走一步,冰面都会咔嚓断裂一块,周围全剩下断裂的冰块。河水开始上涨,裂缝积聚到一起。他抬头看着天空,肺里有注满的感觉,当他听到啪嗒一声的时候,他抱住自己。冰面崩塌了。尽管他并没有彻底感觉到河水的刺骨冰凉,但由于服用苯丙胺的缘故,他清楚自己的游动速度一定得快。在这个水温下,他也只有几秒钟的工夫。他在水里转了个圈。除了从冰块裂缝处射进来一道光束之外,其他水域由于浓密积雪的覆盖,一片黑暗。他顺水而下,向下游游去。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越游越远,在暗中胡乱摸索。他的身体现在极需要呼吸空气,于是他加快速度,用力蹬腿,以更快的速度在水里穿行。很快,他就面临两个选择:回去或死亡。意识到自己没有第二次机会,两手空空地回去同样也是死路一条,他又向下游奋力划去。他的手突然扫到某个东西:是布料,衣服,一条穿着裤子的腿。这是布洛德斯基。然而,他的触碰仿佛令他起死回生,他开始挣扎。里奥游到他的身下,用手箍住他的脖子。他的胸部开始剧烈疼痛,他必须得回到河面去。他一只手搂着嫌犯的脖子,一只手试图击打头顶上的冰块,但拳头总是划过光滑的坚硬冰面,使不上力。布洛德斯基不再动弹。他集中全力,控制自己身体的每一次脉冲,他张开嘴巴,任由冰冻的河水灌进肺里,迎接死亡的到来。正文 莫斯科以北三十公里2月15日(11)2010-6-26 7:18:11 本章字数:983里奥的目光锁定在上游的那道光束上。他用力蹬腿,拖着嫌犯朝光束游去。他的俘虏一动不动,毫无意识。里奥这时已经头晕眼花,再也无法呼吸了。他又用力蹬了一下腿——感觉到阳光就照射在脸上——身体被推向上面。这两个人浮出水面。里奥大口大口地喘气,但布洛德斯基没有呼吸。里奥将他拖向河岸,一路将有裂缝的冰块压得粉碎。他的双脚触碰到了河床上,他拖着俘虏站到了岸上。他们的皮肤都已经变成浅蓝色。里奥忍不住一直哆嗦,相比之下,这位嫌犯一动也不动。里奥掰开这个人的嘴巴,将水压出来,让空气进入到他的肺部:“快点!”布洛德斯基开始喷溅唾沫,慢慢恢复意识,弯着身子,将灌满腹部的冰水吐了出来。里奥来不及感到欣慰,在几分钟之内,他们就有可能因体温过低而死亡。他站起身来,看到那三名军官已经就在不远处。这三个人看到里奥消失在河中,意识到自己的这位长官一直都是正确的。就在刹那间,力量均势已经由瓦西里转向里奥。对于处理费奥多事件所产生的厌恶心理此时显得毫无意义。他们之所以肆无忌惮地流露自己的不满情绪,是因为他们以为行动会以失败告终,里奥会因此而被免职。但事实并非如此:他的地位将比以前更加稳固。他们没命地跑起来,他们的性命就取决于这一刻的表现。里奥俯身蹲在被捕者的一侧,布洛德斯基已经闭上眼睛——他又恢复到无意识状态。里奥击打他的脸部,他必须要保持清醒。里奥接着再打。嫌犯睁开双眼,但很快就闭上了。里奥接着一直打,一直打。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他站起身来,招呼自己的手下:“快点!”他的声音变得很虚弱,精力开始衰退,最后寒意紧紧包裹住他,直到他那战无不胜的化学药品失去效力。他的身体再次出现不可抗拒的倦意。这时,他的手下纷纷赶到。“把外套脱下来,生个火。”三个人全都把外套脱下来,将其中一件裹住里奥,另外两件裹住布洛德斯基。这还不够,他们还需要一堆火。这三名军官开始寻找木头,不远处有一个木栅栏,两名军官朝栅栏方向跑去,另外一名军官开始将自己粗棉衬衫的袖子撕成细条。里奥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被捕者身上,一直在击打他,让他保持清醒。但里奥也开始犯困,他需要休息,他的双眼几乎快要合上了。“快点!”正文 莫斯科以北三十公里2月15日(12)2010-6-26 7:18:13 本章字数:841他本来是想喊出来,但却几乎都听不到他的声音。那两名军官带着从栅栏上拆下来的木板返回来,他们清理出一块地,将所有积雪都踢到一旁,将木头堆在冻土上。然后,他们再将棉条放在这些木头上面,在棉条四周,他们又小心地摆放了一些薄薄的碎木片,堆成金字塔的形状。其中一名军官掏出点火器,在棉条上倒了一些液体。火石散发火花,棉条被点着了,开始燃烧。木头开始冒烟,但由于过于潮湿,一时无法引燃。烟气呈螺旋形袅袅上升。但里奥感觉不到任何热气,木头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干燥。他从外套里面扯下内衬,将它丢到火里,如果火熄灭了,他们俩都得死。在他们之间还剩一个点火器,一名军官小心翼翼地将点火器部件拆开,将所剩无几的一点燃料倒在奄奄一息的火苗上。在皱巴巴的香烟盒与撕成碎条的香烟纸的帮助下,火苗逐渐蹿升起来。所有军官都跪在地上,往火里添加燃料。木头开始燃烧起来。安纳托里睁开双眼,盯着眼前的火苗,木头在火里发出噼啪噼啪的声音。尽管他一心想死,但暖气还是让他的皮肤感到非常舒服。随着火苗越烧越旺,火苗的琥珀色已经转为红色,他的意志虽然有些模糊,但还是意识到自己即将活下去。里奥坐起来,全神贯注地盯着火堆的中央,他的衣服已经蒸发出热气。其中两名军官迫切地想要表现自己对里奥的支持,继续去拾柴火,另外一名军官就在一旁紧张地看护着火堆。一确认火堆不再有熄灭的危险,里奥便命令其中一个人返回村庄的房子,为他们回莫斯科作准备。他问布洛德斯基:“你可以走路吗?”“我过去常和我的儿子去钓鱼,晚上我们就生一堆火,像现在这样,然后围着火堆而坐。他并不那么爱钓鱼,但我想,他很喜欢火堆。如果他没死的话,应该和你现在差不多年纪。”里奥没有接话,这位被捕者继续说道:“如果你们没问题的话,我想稍微再多待一会儿。”里奥又往火堆里添了一些柴火,他们可以再多等一会儿。正文 莫斯科以北三十公里2月15日(13)2010-6-26 7:18:14 本章字数:948在回去的路上,大伙儿一声不吭。里奥在不到三十分钟就赶上的路程,回去的时候差不多花了将近两个小时。当甲基苯丙胺在他体内消失的时候,他每走一步,脚步都会越来越重。现在,他能够支撑下去的唯一动力就是成功拘捕这个事实。他要回莫斯科证明自己,夺回自己的地位。他曾经一度站在失败的悬崖边缘,但现在已经起死回生。在靠近农舍的时候,安纳托里开始思忖他们到底是如何发现自己的。他意识到,他一定是向齐娜提起过自己与米克哈伊尔的友谊。她背叛了他。但他并未感到丝毫愤怒,她只不过是为了活命。没有人会为此感到不满。不管怎么说,现在这已经不重要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说服这些人,米克哈伊尔与此事无关,他从未参与进来。他转身对里奥说道:“我昨天晚上来这里的时候,这家人让我离开。他们希望与我撇清关系,并威胁我要向当局汇报,这就是我为什么闯进他家谷仓的原因。他们以为我走了,这家人没做错什么,他们都是好人,都是艰苦朴素的人民。”里奥试图想象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叛国者来寻求朋友的帮助,但朋友并没有提供帮助。这不太像是一次潜逃计划,而且肯定不是一个有能力的间谍所设计的潜逃计划:“我对你的朋友不感兴趣。”他们走到农场边缘,就在他们前面,米克哈伊尔•季诺维夫、他的妻子和两个女儿在谷仓门口跪成一排。他们的手都被双双捆在身后,身子在瑟瑟发抖,在冰天雪地里打着寒战。显而易见,他们的这个姿势已经维持很长时间了。米克哈伊尔的脸显然被人打过,鼻子在流着鼻血;下巴垮着,角度看上去特别别扭,肯定被打断了。军官们漫不经心地在他们周围站成一圈,瓦西里就站在这家人身后。里奥停下来,正准备开口说话,瓦西里突然松开胳膊,拔出手枪。他将枪口对准季诺维夫的脑袋,砰地就是一枪。这个男人的身体轰然栽倒在雪地里,他的妻子和女儿一动也没动,直勾勾地望着眼前的这具尸体。只有布洛德斯基有所反应,他发出一声非人类的声音——没有任何言语,只是夹杂着悲伤与愤怒的叫声。瓦西里向旁边挪动一步,又将手枪指着他妻子的脑袋。里奥举起手:“放下手枪!这是命令。”“这些人都是叛国者,我们需要杀一儆百。”正文 莫斯科以北三十公里2月15日(14)2010-6-26 7:18:16 本章字数:954瓦西里扣动扳机,手受到手枪后坐力的反弹,随后听到第二声枪响,这个女人的身体砰的一声倒在雪地里,和丈夫的身体并排在一起。布洛德斯基试图挣脱,但两名看押他的军官将他踢跪在地。瓦西里又向一侧挪动一步,将手枪指向大女儿的脑袋。她的鼻子被冻得通红,身体在微微发抖,她怔怔地看着母亲的身体。她将和自己的父母亲一起,死在这片雪地里。里奥拔出手枪,瞄准他的副手:“放下手枪。”所有倦意在瞬间顿时消失,这不是麻醉药的效果,愤怒与冲动席卷全身。他的手指架在扳机上,闭着一只眼,仔细瞄准瓦西里。在这个范围内,他不可能失手。如果他现在开枪,这个女孩子就可以生存下来。这两个孩子都会活下来——谁都不会被杀害。他没有想太多,脑海里只有一个词:谋杀。他将手枪扣到击发状态。瓦西里在基辅问题上判断失误;他被布洛德斯基的信所愚弄;他试图说服其他人他们前往基莫夫村不过是在浪费时间;他还暗示今晚一旦失败,他就会成为新的带头人。这些令人难堪的错误都会被里奥写进报告里面。就在此时,瓦西里能够感觉其他军官都在看着自己,他的地位受到屈辱地打击。他一方面想看看里奥是否有胆量杀了他,后果一定很严重。但他不是个笨蛋。他打心眼里清楚自己是个胆小鬼,而他同样也很明白,里奥不是。瓦西里放下枪,装出一副很满意的样子,向着这两个孩子示意道:“这两个孩子也学到宝贵的一课,等她们长大以后,和她们的父母相比,她们可能会成为更为优秀的公民。”里奥走向他的副手,经过两具尸体,在血迹模糊的雪地里留下一串鞋印。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动手枪,手枪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枪支边缘划过瓦西里的脑袋一侧。瓦西里倒在地上,握住自己的太阳穴。皮肤擦破的地方渗出一滴血,但就在他能够起身之前,他感觉到里奥的枪管直压向他的太阳穴。除了那两个女孩直勾勾地盯着地面等死以外,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瓦西里的脑袋慢慢地歪向一边,抬头看着里奥,下巴一直在颤抖。虽然他人的死亡对他来说如此轻易,但是他怕死。里奥的手指放在扳机上面,但他并没有扣动扳机,他不想蓄意杀人,不想成为这个人的死刑执行人。让国家来惩罚他吧,要相信国家。他把手枪插进枪套里。正文 莫斯科以北三十公里2月15日(15)2010-6-26 7:18:21 本章字数:795“你就待在这里,等民兵过来。你向他们解释情况,协助他们调查。你自己回莫斯科。”里奥帮助这两个女孩站起来,陪她们向房子走去。需要三名军官押着安纳托里•布洛德斯基走到卡车后座,他的身体软弱无力,仿佛生命从体内被掏空。他喃喃自语,这一点情有可原,悲伤令他有点处于癫狂状态,当军官们让他闭嘴的时候,他也完全没有注意。他们不想听他哭泣。在屋里,这两个女孩一声不吭,还无法接受躺在外面雪地里的两具尸体就是她们的父母这个事实。她们随时都盼望着母亲能够回来为她们做一顿早餐,父亲从田里干活回来。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父母亲就是她们的整个世界。在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他们,她们该怎么活下去?里奥问她们是否还有什么家人,这两个女孩谁也没说话。他让大一点的女孩收拾行李——她们也要来莫斯科,两个女孩谁也没动弹。他走进卧室,开始找她们的衣物,为她们收拾行李。他的双手开始颤抖,他停下来,坐在床沿上,低头看着自己的靴子。他跺了跺脚跟,浸着血水的细密雪末洒落一地,他盯着看了半天。当卡车出发的时候,瓦西里抽着最后一根香烟,站在路边看着。他看到那两个女孩坐在前排里奥旁边的位置上,而这本来应该是他的位置。卡车掉转车头,消失在路的尽头。他环顾四周,附近农舍的窗户背后,一张张脸在探头张望。这个时候,他们不再害羞。他身上还带着手枪,这一点让他很欣慰。他往屋里走回去,瞥了一眼躺在雪地里的那两具尸体。他走进厨房,烧了一些热水,给自己沏了点茶。茶水很浓,他加了些糖。这家人有一小罐糖,本来大概要吃个把月。他差不多将一罐糖都倒进茶杯里,结果味道令人作呕。他啜饮了一小口,突然感到筋疲力尽。他脱掉靴子和外套,走进卧室,拉开被褥,躺了下去。他希望,如果自己可以选择做梦,他会选择做一个复仇的梦。正文 莫斯科2月16日(1)2010-6-26 7:18:22 本章字数:1019莫斯科2月16日即使过去五年都在这个地方工作,里奥在国家安全部总部——鲁布央卡从来都没有过自在的感觉。在这里很少有随意的聊天;所有反应都受到监视。鉴于他们的职业性质,所有这些都不足为奇,但在他看来,这个建筑本身也让人紧张不安,仿佛恐惧也成了设计因素之一。由于他对建筑师的设计意图一无所知,他知道自己的理论毫无意义可言。这座建筑建于革命前,在被布尔什维克秘密安全部队占领之前不过就是一个保险公司。但他发现很难相信他们竟然选择一栋比例如此失调的建筑:它既不宏伟也不敦实,既不宽敞也不狭窄,总是介于之间某种尴尬的境地。建筑外观给人戒备森严的印象:一排排窗户被塞在一起,一层一层堆上去,一直堆到顶上的那口钟为止,而那口钟就像一只晶亮的眼睛,俯视着全城。建筑四周似乎存在一条无形的界线,行人都避开这条假想的边界线,唯恐被拖了进去。逾越那条界线,不是意味着你是里面的员工,就意味着你被判有罪。在这高墙之内,不可能找到清白无辜的人。这里是犯罪装配线。也许鲁布央卡不是刻意用恐惧建筑而成,但恐惧依然处处呈现,恐惧在这座前保险公司安了家。里奥递过自己的身份证明,这个证明不仅意味着他能够进入这座建筑,而且可以随意离开。那些没有身份证明的男男女女被领进门之后,通常就再也没见他们出来过。他们可能不是被带到劳改营,就被带到这座建筑后面位于瓦索诺夫耶夫斯基巷的另外一栋建筑,这里是国家安全部枪毙人的另一个围场,围场里地面倾斜,装有木头隔墙,以及能够将血水洗刷一净的粗大水管。里奥不清楚死刑执行的具体数量,但数量肯定很高。在这个水平上,像如何方便而迅速地清理这些尸体等实际考虑就成为一个问题。步入主通道,里奥在想,在没有任何出去的希望以及求助无门的情况下,被带往地下室会是什么样的感受。在这里,司法系统完全被忽略。里奥听说囚犯被扔在一旁,一扔就是几个星期,而医生的作用就是研究疼痛感。他教自己要学会接受一个道理,这些事情的存在并不仅仅只是为了他们自己。他们的存在是为了一个原因,一个更加重大的利益。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吓唬人,恐怖是必不可少的。国家安全部的地下工作人员为什么还要有意散布关于这座建筑的谣言,颇有策略性地在地铁或有轨电车上交头接耳,仿佛他们在向人群释放某种病毒一样?恐怖气氛就这样营造出来了。恐怖也是他工作的一部分。为了维持这样一个恐怖的氛围,就需要不断地有人充当牺牲品。正文 莫斯科2月16日(2)2010-6-26 7:18:27 本章字数:1179当然,鲁布央卡不是令人心生恐惧的唯一建筑。还有布提尔卡监狱,这里壁垒森严,环境污秽,逼仄的牢房里挤满了囚犯,犯人们在等待被押往劳动营期间在牢房里玩火柴棒。还有勒夫特沃,他们将被调查的犯人们运往这里接受审讯,尖叫声能传到几条街之外。但里奥明白,鲁布央卡在人们的心里占据特殊地位,是处理那些反苏联分子、反革命分子与间谍的地方。为什么此类囚犯会让所有人的内心都产生特殊的恐惧?尽管你很容易就可安慰自己,自己永远也不会盗窃、强奸或谋杀,但没有人能够确定自己不会成为反苏联分子、反革命分子或间谍,因为包括里奥在内,没有人能够准确无误地知道这些罪行到底是什么。在刑法一百四十条当中,里奥只靠一条来引导自己,其中一条分项对政治犯的定义是从事推翻、破坏或削弱苏维埃政权活动的人。这句富有弹性的话如果加以延伸,可适用于任何一个人,上至高级政党官员,下至芭蕾舞者、音乐家和退休的补鞋匠。就连那些在鲁布央卡围墙内工作的人员,那些让“恐怖”这台机器维持运转的人们,他们都心知肚明,自己尽力维持的体系终有一天也会将他们吞噬。尽管里奥已进入室内,但仍然穿着户外服装,包括一双皮手套和一件羊毛长外套。他在瑟瑟发抖。当他站立不动时,地板似乎从一侧向另一侧晃动。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足足有几秒钟。他感觉自己快要倒下来了。他在两天内什么都没吃,但一想到食物,都会觉得恶心。即便如此,他还是固执地不愿意认为自己可能生病了,他当然是受了点风寒,可能也有点疲惫,但这些很快都会过去。在服用甲基苯丙胺之后,他需要的只不过就是睡眠。他根本就不需要休一天假。更不会在今天,在安纳托里•布洛德斯基接受审讯的日子。严格来讲,审讯不属于他的职责范围。国家安全部有这样一批专家,他们除了与嫌疑犯面谈之外什么事也不干,他们在牢房之间穿梭,用一种漠不关心与自命不凡的态度从招供中断章取义。他们就像大多数员工一样,一点小事就能让他们受到激励,比如如果嫌疑犯无条件地及时签字就能为他们带来业绩奖金或奖励。里奥对他们的工作方法略知一二。他个人并不认识其中任何一个人。审讯者似乎自成一个派系,都是团队工作,通常集合起来,利用各自独特的才能从各种不同的角度对同一个嫌疑犯进行“狂轰滥炸。”残忍冷酷、能说会道、解除警备,所有这些品质都缺一不可。在工作之外,这些男女审讯者一起吃饭,一起走路,一起说三道四,一起切磋工作方法。尽管他们看起来或多或少地像其他人,但不知道什么原因,里奥总是一眼就能辨别出他们的身份。他们的许多极端行为都限制在地下室,他们在那里可以控制像热量和光线这样的环境因素。相比之下,里奥作为调查人员,大多数工作时间都是在楼上或户外度过。他很少来到地下室,对他来说,地下室是一个他不愿直视的世界,一个他宁愿踩在脚底下的世界。正文 莫斯科2月16日(3)2010-6-26 7:18:28 本章字数:1098稍微等了一会儿,有人叫里奥进去。他有点摇摇晃晃地走进库兹明少校的办公室。在这间办公室里,没有一样东西是随意摆放的:所有一切都经过极其精心的布置。墙壁由装框的黑白照片装饰,其中包括一张斯大林与库兹明握手的照片,这张照片摄于领导人七十岁寿辰当天。黑白照片四周是从不同年代搜集来的各种宣传海报,里奥根据年代范围推断,库兹明自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整肃运动以来就一直占据该职位,问题还不在这里。他还曾效力于情报机构。在一张海报上,一个胖嘟嘟的大白兔被关在笼子里。多吃兔肉!三个强大的红色人物拿着红色锤子砸向表情阴郁、胡子拉碴的人。打击懒惰的工人!三位笑容满面的女性朝一间工厂走去。由我们来托管你们的存款!最后一张海报中的“我们”不是指那三个笑容满面的女性,而是指国家储蓄账户。在另外一张海报当中,一名圆嘟嘟的男子穿着套装,戴着高帽,提着两个塞满钞票的袋子。资本家小丑!另外还有一些浓淡不匀的图片,内容都是关于码头、造船厂、铁路、面带微笑的工人、表情愤怒的工人以及一排排火车头,全部都是向列宁同志致敬。建设!这些海报定期轮流更换,库兹明对于炫耀自己的大量收藏颇为讲究。对于自己的藏书,库兹明同样用心。他的书架上摆放的都是恰如其分的书籍,而他自己那本《苏联共产党的历史》几乎从未离开过他的书桌,正文内容从斯大林本人开始。即使废纸篓里的东西也是经过严格挑选。从级别最低的职员到高级官员,所有人都明白,如果你真正想要处理某事,你就应该学会巧妙回避,应在回家的路上谨慎地处理。库兹明正站在窗前,俯瞰鲁布央卡广场。他身材矮胖,神情疲惫,制服紧紧裹在身上,显然小了一号。他的眼镜镜片很厚,经常从鼻梁上滑下来。简而言之,他是一个看起来很滑稽的男人,掌握生杀大权并未赋予他任何庄重感。尽管据里奥所知,库兹明不再参与审讯,但有传言说在他飞黄腾达的时候,他也是个中好手,尤其喜欢用他那双肥胖的小手。现在这样看着他,实在让人难以相信。里奥坐了下来,库兹明仍然站在窗边。他喜欢看着窗外问问题,这是因为他认为,除非当事人没有意识到别人在观察自己,否则应以怀疑的态度对待情绪外露这件事,这个观点也时时提醒着里奥。他现在已经非常精于此道,表面上似乎在看窗外的风景,实则是在透过玻璃的映像观察人。这个方法尽管有用,但包括里奥在内的每个人意识到自己都是观察对象时,这个事实让该方法的有效性大打折扣。不管怎么说,在鲁布央卡内部,几乎所有人都保持很高的警惕性。“祝贺你,里奥。我知道你已经抓到他了,这次经历对你来说是一次非常宝贵的经验教训。”里奥点点头。正文 莫斯科2月16日(4)2010-6-26 7:18:30 本章字数:846“你生病了吗?”里奥踌躇片刻,他看起来显然比想象中更加糟糕:“没什么。也许是感冒了,但很快就会过去。”“我猜想,我让你中止布洛德斯基的案子,去处理费奥多•安德列夫的事情,一定让你很生气。我说得没错吧?你认为费奥多的事情无关紧要,而我本来应该让你继续负责布洛德斯基的行动,对吗?”他面带微笑,好像有什么事情逗乐了他。里奥全神贯注,感觉到潜藏着一丝危险:“不是,上校,我没有生气。我本应立刻拘捕布洛德斯基,这都是我的错。”“对,但你并没有立刻拘捕他。这么说来,在这种情况下,我让你中止间谍案件,而让你去跟一位伤心的父亲谈心,我是不是错了?这是我的问题。”“我想到的只是自己没有立即逮捕布洛德斯基。”“你这是在含糊其辞。我的想法非常简单:费奥多的家庭不是无关紧要的问题,这是国家安全部内部本身的腐败现象。你的一个手下因悲伤过度而扭曲,不明智地让自己和家人成为国家的敌人。你抓到布洛德斯基,尽管这让我很欣慰,但我认为处理费奥多的工作更加重要。”“我明白。”“那么我们来谈谈瓦西里•尼基京的问题。”他的行为显然被汇报上去了,瓦西里会毫不迟疑地用这些东西来攻击他。里奥无法指望库兹明能够支持他,也无法猜测此次事件的哪个方面与他最为息息相关。“你用枪指着他?然后你还打了他?他说你当时已经失控,他说你服用麻醉药,这些药物让你失去理性。他极力要求对你进行停职处罚。你要明白,他很心烦意乱。”里奥完全明白:死刑在这里不是问题。“我是高级军官,而且我下达命令。瓦西里不服从命令。如果都无视于命令,我又如何维持秩序,我们中的所有人又如何遵守命令?整个体系都将会瓦解。也许这是我的军事背景所造成的,在军事行动当中,不服从命令就是死刑。”正文 莫斯科2月16日(5)2010-6-26 7:18:31 本章字数:739库兹明点点头。里奥巧妙地利用军法方针为自己作辩护:“您说得当然没错,但瓦西里性格暴躁易怒。他其实承认的够多了,他不服从命令,这是事实。但这家人的勾结行为激怒了他,我不是宽恕他的行为,您明白吗?对于此类违法行为,我们已经拥有适当的体系,应该将他们带到这里才是。但瓦西里已受到适当斥责。至于药物——我已经二十四小时都没睡觉了,而且这些药物是这里的医生开给我的。”“药物是我最不关心的事情。我告诉过你,需要采取什么措施就采取什么措施。但我希望给你一句忠告。殴打军官同事会让你受到关注,大家很快就会忘掉你这么做是否有合理的理由。瓦西里一放下手枪,这件事本该就告一段落。如果你想进一步处罚他,你也应该先将他不服从命令这件事汇报给我。你完全是自作主张,这是不允许的,永远都不允许。”“我道歉。”库兹明离开窗边,站在里奥身旁,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我有一个新的任务交给你:审问布洛德斯基。我希望你亲自处理这件事,你也可以要求任何人——比如某个审讯专家来协助你,但我希望当他在审讯的时候,你能够在场。弄清楚这个人的真正身份至关重要,尤其你曾经还被他表面装出来的清白无辜所愚弄。”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要求,库兹明注意到里奥的惊讶之情:“这对你会有好处。我们应该根据一个人自己的所为来评判他,而不是根据他人为他所做的事情来评判。你有什么异议吗?”“没有。”里奥站起身来,拉直自己的外套:“我马上就开始审问。”“最后一点:我希望你和瓦西里来共同处理这件事。”正文 莫斯科2月16日(6)2010-6-26 7:18:33 本章字数:1053这里的牢房有三种。一种是关押牢房:呈正方形,地板上铺着稻草,空间足够三个成人男子并排躺着。每一个牢房里总是有五个犯人,这样一来就过于拥挤,以至于谁也不能动弹,谁也不能伸展,就像是人类四肢的拼图玩具。由于没有厕所,必须要腾出空间摆放一只桶,这些人不得不当着大家的面在这个桶里大小便。一旦小便漫到桶沿,看守就让囚犯把它拎到最近的下水道去,并警告一旦洒出一滴,就毙了他们。里奥听着看守们在谈论他们一路盯着晃晃悠悠的粪便和尿液时的滑稽表情,这桶晃晃悠悠的粪便和尿液就决定了他们的生死。这显然是残暴行为,但这种暴行出于一个目的:为了获得更重大的利益。更重大的利益,更重大的利益。有必要重复这一点,应将它深深印刻在每一寸思想当中,让它成为自己脑海深处接受信息的用纸带。在关押牢房之后,是不同设计的刑罚牢房。有些牢房里的冰水足有脚踝深,四面墙壁上覆盖着霉菌和黏液。五天的刑期足以让一个囚犯的身体永无恢复之日,疾病会在他的肺部永久地安家落户。还有一些逼仄狭窄的牢房,就像木头棺材一样,他们会在牢房里留一些臭虫进行繁殖,然后将囚犯脱光,让臭虫大快朵颐,直到囚犯在招供上签名。还有软木牢房,通过建筑的通风系统对里面的囚犯进行加热,直到他们的毛孔渗出血来。还有些牢房里装有钩子、铁链和电线。对于不同的囚犯,他们有各种各样的处罚手段。想象力是唯一的障碍,在这些处罚手段面前相形见绌。如果想要为这些处罚手段进行辩解,其实很简单,而且理由也令人信服,只需要不停地重复“这些人都是敌人”就行了。如果里奥没有在战争期间看过同样极端的处罚手段,又该如何?的确,情况会更加糟糕。如果战争没有为他们赢得自由,又该如何呢?如果这不是同样的情况,如果这不是一场反对不同敌人的战争,尽管是内部敌人,但同样也还是敌人,又该如何?这还有必要吗?答案是肯定的。他们这个体系的生存才证明一切;一个黄金时代的前景才证明一切,在这个黄金时代,任何暴行都将不复存在,在这个黄金时代,人民生活富足,贫穷将成为记忆。这些惩罚手段虽不称心如意,不值得称赞,以自己工作取乐的那些军官们也令人不可思议,但里奥不是傻子。这种自我辩解的结果文雅娴熟,但其中多少夹杂着些许否定,这种否定就像一颗不消化的豆荚滞留在他的上腹部。终于,最后一种牢房就是审讯牢房。里奥来到一间审讯牢房跟前,叛国者布洛德斯基就关押在此,钢门上留有一个小观望孔。他敲了敲门,心想会在里面发现什么。正文 莫斯科2月16日(7)2010-6-26 7:18:34 本章字数:847一个年纪约莫只有十七岁的男孩打开门。牢房很小,为长方形,光秃秃的水泥墙壁和水泥地面,但却灯火通明,以至于里奥进去的时候不得不眯起眼睛。天花板上吊着五个大功率的灯泡,背靠着后墙摆放着一个沙发,与惨淡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安纳托里•布洛德斯基就坐在沙发上,他的手腕和脚踝上都被绳子捆绑着。年轻的军官骄傲地解释道:“他一直闭着眼睛,一直想要睡觉。但是我,我一直打他。我向你保证,他一刻也没得到安宁。沙发起到极好的作用。他最想的就是靠着沙发,小睡一会儿。沙发很舒服,真的很柔软。我试过。但我就不让他睡觉,这就好比将食物摆在一个饥肠辘辘的人跟前,但又让他够不着。”里奥点点头,他能够看到年轻军官由于没有得到盛赞而稍显失望。这名军官手握着他那根黑色木警棍,走到房间一角。拘谨、煞有介事、红脸颊,他看起来就像是个玩具士兵。布洛德斯基坐在沙发边缘,背朝前弓着,眼睛半睁半闭。房间里没有椅子,里奥在沙发上坐下来,与他并排坐着。这是一个荒谬的安排。沙发的确非常柔软,里奥陷入其中,不仅欣赏起此类牢房的这种特殊折磨。但他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他必须得尽快工作。瓦西里随时都会来这里,里奥希望在他来之前,能够说服安纳托里配合审讯工作。安纳托里抬头看了一下,眼睛睁开一条缝。过了一会儿,他那昏昏欲睡的脑袋才认出坐在他身边的这名男子。这就是抓住他的那个人,这也是救他一命的那个人。他表情呆滞,言语含糊,就好像服了麻醉药:“孩子们呢?米克哈伊尔的女儿呢?她们现在在哪里?”“她们已被安置在一个孤儿院,现在很安全。”孤儿院——这难道是开玩笑吗,还是惩罚的一部分?不会,这个人不会开玩笑的。他是一个有信仰的人。“你去过孤儿院吗?”“没有。”“如果你让她们自己待着,她们活下去的机会会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