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现在可以接受一个事实:彼得·摩尔昨晚试图偷窃雇主的财产。” “那么他所叙述的那个离奇的故事,您觉得有什么用意?” “我有一个很粗略的想法。图威斯特,您可以想一下,这个故事的主要意思是什么?当他离开的时候,我们的最强烈的感受是什么?我可以用一两句话概括:有人在酝酿一桩谋杀案,凶手要么是戈登·米勒爵士,要么是多纳德·闰桑姆,而且彼得·摩尔肯定知道我们认识这两个人……” “我明白您的意思。彼得·摩尔希望我们向那两个人转叙他的故事,不管是用直接的还是间接的方式……” “没错。当然了,他表面上说让我们保守秘密,但是这根本就是一个幌子。如果他采取相反的态度就会引起我们的怀疑。我们可以花点儿时间研究一下随后的形势:如果戈登·米勒爵士或者多纳德·闰桑姆真的打算除掉某个人,当我们听到消息之后,‘凶手’就应该知难而退。因此,我们可以把彼得·摩尔的这个举动看做一种防范措施,一种阻止死亡的保险……而彼得·摩尔本人就是这份保险的受益人。” “换句话说,他心存恐惧——认为两个人当中的一个,或者是两个人都想要谋害他,彼得·摩尔想要用这种方式来阻止和防范他们的企图……您能够想到什么谋杀的动机吗?” “我们现在只能进行猜测……不过,我认为其中很有可能涉及敲诈。” “和戴维德·柯亨遇害相关?” “有可能。” “嗯,不无道理……问题是,他也被谋杀了……被戈登爵士开枪打死了。您认为戈登爵士上演了一出好戏,其中包括利用正当防卫来谋杀他的秘书?但是请不要忘记一点:戈登·米勒应该已经猜到我们听说了决斗的事情。说实在的,这很难让人信服……” “如果我们假定彼得·摩尔是一个敲诈犯,是一个无赖,我们也就可以认定他会毫不迟疑地到雇主家人室盗窃。那么,他被戈登·米勒爵士撞见,然后被枪杀都是巧合……” “简而言之,您完全地排除了誓死决斗的假定?” “是这样的。”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浅浅地一笑,“想想看,我们曾经对于决斗的故事深信不疑!” 有人在门上敲了两下,布瑞格斯警官走了进来。 “好了,请您和盘托出吧。”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用这句话来迎接布瑞格斯,“我猜您来找我不是为了欣赏我动人的眼睛。” 对于阿彻巴尔德的话,布瑞格斯警官置若罔闻。他坐在了一把椅子里,脸上洋溢着惯常的笑容。 “我要先声明,今天没有什么值得特别关注的事情。”布瑞格斯说道,“不过,我的情报看来能够证明彼得·摩尔的故事是虚构出来的。我的一个朋友的妻子很熟悉安娜·米勒,根据她的判断,安娜·米勒应该没有情人。她自认为和安娜的交情很深,如果安娜真的有什么秘密的恋情,她应该有所察觉。戈登爵士的妻子正直、诚实、忠诚,因此我朋友的妻子认为安娜干不出不忠的行为。安娜曾经向她提起过多纳德·闰桑姆;对于安娜来说,那位演员是一个朋友,一个非常好的朋友,但是仅此而已。如果安娜和多纳德·闰桑姆之间真的存在恋情,我朋友的妻子迟早会察觉的。这是女人的直觉……” “很好。”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叹了口气,“我明白您的意思。真见鬼,我们当时像小孩子一样轻信了他的谎话,居然从未起疑心!还有什么其他的东西?” 布瑞格斯警官平静地点燃了一支雪茄,然后说: “根据同一消息来源,安娜在遇难前的几个星期里身体状况不佳。米勒夫人意志消沉、非常疲乏,几乎陷入了神经衰弱,但是我朋友的妻子不了解导致安娜陷入这种状态的原因。” “那么说,她淹死在大海里很可能是自杀行为?” “很有可能。还有,出事的那天,一位证人也在赫尔湾海滩上,他的证词确认了自杀的假定。向我介绍案情的警员曾经提到过这位证人的说法,但是我当时没有在意。安娜·米勒刚刚到达海滩的时候,那位证人立刻就注意到了她脸上的表情。她就像是一个被黑暗压垮的人,痛苦而沮丧。那位证人看到安娜朝着远处的礁石游去,而且他注意到安娜的游泳技术并不出色。他很担心。可是,唉!当安娜跳进海浪的时候,那位证人没有朝安娜所在的方向看过去。” “好吧!”图威斯特博士评论说,“由此看来,在米勒家里并没有欢快的氛围!” “考虑一下现实情况,我对此并不感到吃惊。”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用嘲讽的口吻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阿彻巴尔德,我是说弗瑞斯特小姐——她看起来心情并不舒畅。通常情况下,一个年轻女孩儿不会无缘无故地吸毒。哦!别跟我说您没有注意到:她的瞳孔收缩,脸色苍白,手在轻微地颤抖……这应该并不严重,我认为戈登爵士不会任由她过度吸毒。掺杂在香烟叶里的一点点儿印度或者北美的大麻……就像我们在戴维德·柯亨的房间里找到的香烟一样。向我们介绍和戴维德的关系的时候,她欲言又止的另一项共同爱好肯定就是这个……” “芬克曲街……”布瑞格斯警官插了进来,他的脸色突然变白了,“多纳德·闰桑姆去参加的那个化妆舞会是在芬克曲街上,对吗?” “是的。”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皱着眉头,低声地发着牢骚,“怎么了……我说布瑞格斯,您是不是不舒服?” “图威斯特博士,我刚才向您提到过一个谋杀未遂案。”布瑞格斯警官愣愣地说,“其中的受害者在救护车的事故中丧生了。谋杀发生在昨天晚上,就在二十三点左右,地点是维纳街……离芬克曲街只有两步路。” “那怎么了?”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用恼怒的声音质问,“这和我们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受害者是一名魔术师。刚一开始,他的名字没有引起我的注意……死者是斯坦利……科斯闵斯基。”第三部分 你来我往第18章 维纳街上的谋杀案 接近十四点的时候,两位侦探朝维纳街进发。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双手紧紧地攥着他车子的方向盘,凶狠的目光直盯着前方,随时准备和任何微小的障碍作对——他会发出一连串的咒骂,同时配合一阵警笛声。他的表情和他的脾气一样,表现出了怨恨和挑衅的意味。不过,他的一缕头发不停地拍打着前额,给他的整体形象添加了一点儿滑稽的色彩。 “图威斯特,看来再多的事情都无法影响您的食欲。”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抱怨着,“我们在餐桌上没有等太长的时间,但是您居然要了第二份头盘,添了三次菜,又多要了一份甜点……” “一份工作,不管是什么工作,都必然需要消耗一定的能量。既然消耗了能量,就必然要靠饮食来补充。” “我明白。”赫斯特警官冷笑着说,“您在说著名的脑力劳动!既然您这么说,我就根本用不着为您的灰细胞担心了,它们绝对不会饿死。不过,我说图威斯特,既然您把那些灰细胞都填饱了,您就不担心它们吃饱了之后昏昏欲睡吗?” “当然不会。” “不管怎么说,我认为那些灰细胞最近的‘效率’不够高——请原谅我唐突的说法。您也无法否认,在这个案子中,您并没有取得太大的进展!” “我的朋友,您很清楚,我们所面对的可不是普通的案子。”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又启动了警报器——两个正在穿过牛津街的莽撞行人像兔子一样跳到了路边上。然后警官又开始抱怨。 “是啊,这是一场地地道道的噩梦……不知道您注意到没有,在这个案子里,没有任何实实在在的犯罪行为。我们认为找到了一条线索,但是那条线索立刻就站不住脚了,结果我们又回到了起点。更要命的是,我发现目前的形势比我们刚开始调查的时候还要糟糕。 “彼得·摩尔向我们叙述了一个荒诞不经的故事.他死了,我们被迫认真对待他的故事。决斗的情节使得我们怀疑多纳德·闰桑姆是一个阴谋背后的主谋。他有一个非常可靠的不在场证明,我们发现这条路是错误的,同时发现彼得·摩尔是一个骗子。似乎是一种巧合,当戈登爵士开枪打死他的秘书的时候,还发生了另外一起谋杀。各种迹象都证明这位受害者就是我们已经苦苦地找了两个月的人——戴维德·柯亨遇害的案子中的神秘同谋犯。戴维德·柯亨死得蹊跷,可以说是中了魔法,而斯坦利·科斯闵斯基又恰巧是一名魔术师。当我们开始怀疑戈登·米勒和多纳德·闰桑姆参与谋杀戴维德·柯亨的时候,‘斯坦利·科斯闵斯基又出场了’,于是剧作家和演员又成了嫌疑对象。 “接下来的事情似乎还遵循着奇怪的巧合。在那个关键的时刻,多纳德·闰桑姆恰巧就在斯坦利·科斯闵斯基遭到袭击的地点附近,他还诡异地消失了二十分钟。所有的迹象都表明就是他袭击了斯坦利·科斯闵斯基……可是,这一次,我们又不可避免地会联想到那个神秘的决斗——不过这一次是戈登·米勒作为凶手,他去袭击了斯坦利·科斯闵斯基,这样我们就会怀疑他的朋友多纳德·闰桑姆……可是戈登·米勒爵士本身也有可靠的不在场证明……就像多纳德·闰桑姆的不在场证明也无可辩驳地表明他不可能去谋杀彼得·摩尔。 “这简直是要让人发疯……我们听说了一场决斗,以为很快就会发生一桩谋杀案;结果现在我们手上有两桩几乎同时发生的谋杀案,一个案子让人怀疑戈登爵士在背后捣鬼,另一个案子又让人怀疑多纳德·闰桑姆。可是两个人都有非常确定的不在场证明——保证了他们不可能去准备各自的陷阱。简而言之,这两个案子似乎证明了决斗的假设……同时却又削弱了这个假设的可信度。” “您还记得那个可恶的决斗的条件吗?被命运选中的人需要实施一桩谋杀,而且要使得另一个人背上罪责.另一个人可以选择任何防卫措施,但是绝对不能透露决斗的故事……任何防卫措施……”图威斯特博士沉吟着,“如果受到攻击的一方采用‘主动进攻’来进行防御……他可以策划一场类似的谋杀,这样一来‘进攻方’就会陷入和‘防守方’相同的境地……” “如果这两桩谋杀不是发生在同一个时间,我很愿意相信您的观点。”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叹着气,“而且,他们的不在场证明……” “他们也许都有各自的同谋,帮助他们实现不在场证明。”图威斯特博士反驳说,但是他的语气也犹豫不决。“阿彻巴尔德,您说得对。我也无法解释两个案子发生在同一时间的现象,这太巧了,比我们刚才提到的所有巧合都更离奇……不过,还可以用另外一种方法来解释,戈登·米勒爵士故意枪杀了他的秘书,多纳德·闰桑姆则蓄意谋杀了科斯闵斯基。这两桩谋杀的动机是什么?针对科斯闵斯基的谋杀可能是为了除掉一个碍事的证人——科斯闵斯基了解谋杀戴维德·柯亨的详细经过。没错,科斯闵斯基是他们的一个同谋,只要他活着就会对剧作家和演员构成持久的威胁。至于彼得·摩尔,他们要除掉他,因为秘书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他向我们叙述了离奇的决斗的故事。想想看,那个故事的核心内容就是决斗,且不说其他用途,决斗的假设已经使得我们无法按照正常的逻辑来考虑问题……”图威斯特博士摇了摇头,“不对,这太荒谬了。如果没有彼得·摩尔的故事,我们根本不会联想到戴维德·柯亨遇害的案子,我们也就不会对戈登·米勒家里的人室盗窃案产生怀疑,多纳德·闰桑姆也用不着为科斯闵斯基遭到袭击的案子操心……”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猛地挂挡,汽车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 “停下,图威斯特,求你了。这两天里,我们在不停地构建各种各样的假设,而且一个比一个异想天开。” “但是,其中必然有一个是正确的……” “我知道,第七个假设。您的了不起的第七种解答。其实,按照我们创造假设的速度,我们应该把它称为第十种解答,第二十种解答,第无数种解答!(两声刺耳的喇叭声。)老天爷!他们都是怎么了?今天所有的人都想要挡在我的前面!” 图威斯特博士想要劝诫他的朋友平静下来,但是他改变了主意,因为根据他的经验,这种建议在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身上总是会产生相反的效果。 “如果我们从纯理性的角度来研究问题,戴维德·柯亨遇害的案子应该是整个事件的起点。”图威斯特博士说,“在那个案子里,只有三种可能性:一、多纳德·闰桑姆有罪;二、戈登·米勒爵士有罪;三、两个人是同谋。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我们一直认为第三种猜测的可能性最大。我们甚至给每个人都找到了动机:多纳德·闰桑姆,他喜欢施拉·弗瑞斯特,自然想要除掉他的情敌;戈登·米勒爵士认为戴维德·柯亨是看中了施拉的嫁妆,他非常关心女儿的未来,决心要除掉戴维德。” “除非是一桩毒品案,戈登·米勒爵士和多纳德·闰桑姆都牵扯其中……” “戈登爵士?让他的女儿成为客户?您在开什么玩笑!我说,您肯定是中魔了。如果您真的想要搞清楚,不妨到戴维德·柯亨演奏的夜总会附近转悠一下……您会抓住一个普通的小毒品贩子,仅此而已——您自己和我一样清楚。如果真的在那里找到了施拉香烟里的大麻的源头,反而会为剧作家和演员增加一条动机,他们会认为是戴维德·柯亨促使施拉小姐染上了毒品……而且,我们没有任何证据来驳斥这种假设。” “您的最后一句话有什么特殊的理由来支持吗?” “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但是我不想搅乱您的思路,因为我自己也没有一丁点儿的证据。我只能告诉您一点:弗瑞斯特小姐看起来很忧伤,完全不符合她的年纪……我甚至认为她心灰意冷,毫无生活的欲望。我这么说是就事论事,根据施拉小姐的精神状态,我猜测她在认识戴维德·柯亨之前就已经开始吸毒了。” “没问题!您就喜欢故弄玄虚!”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咬紧了牙关,小声嘟囔着,“不过,我并不介意,这总比听您叙述您的思路要好一些——您不停地在每个细节上权衡优劣……” “亲爱的警官,我要提醒您:在这一方面,您的权衡一点儿也不比我少。” “图威斯特,我知道,我很清楚。这正是问题所在。在我的记忆当中,我们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恼人的案子,我们如此费心地辩论,讲了一大堆的道理,毫不犹豫地提出无穷无尽的假设,尝试各种各样的可能性,然后把这些可能性分解开来又组合在一起,不停地在大脑里筛选……” 在到达芬克曲街之前,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一个字。他们的车子减慢了速度,驶上了芬克曲街。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用手指向了街道左侧的一栋房子。房子几乎是在街道的尽头,临街的一面显得优雅而宏伟。 “古伊·威廉姆斯就住在这里。”警官说道。 车子又前进了两百米左右,然后进入了阿尔盖特区。他们向右转,进入了杰沃里街,然后是左手边的乔治街。最后他们到达了维纳街。 维纳街狭窄而昏暗,右侧是一个仓库的院墙——单调而丑陋。仓库的对面是一排挤在一起的三层楼房。从房子里伸出了密密麻麻的杆子,上面晾晒着居民的内衣。那些小小的、怪怪的白色旗帜在漆黑的墙壁和灰色的天空衬托下非常显眼。 车子在坑坑洼洼的道路上颠簸了几下,然后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把车子停在了维纳街八号的门口,就在一辆警车的后面。 “庄斯顿已经在里面了。”警官拔下了车钥匙,“好极了。图威斯特,您怎么看?从古伊·威廉姆斯家到这里的路程还不到半英里,您同意吗?如果用正常的速度,用不了五分钟。如果加快步伐,一个来回也用不了七分钟。这样他就有十多分钟可以用来……算了,我们进去吧。” 他们按了门铃,一个看起来脾气暴躁、目光警惕的女人来开了门。 “在三层,右手的第一扇门。”他们还没有来得及说明身份,那个女人就尖声地说。 他们顺着楼梯爬上了三楼,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累得直喘气——活像一头海豹。走廊里一片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和长期封闭的味道。警官推开了一扇半掩着的门,迈出了沉重的脚步,跨入了斯坦利·科斯闵斯基的房间。警员庄斯顿正俯身在窗户旁边的一个桌子上,他直起了身子,向两位侦探打招呼。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环顾了一下肮脏污秽的房间。房间里有面对面摆放的、柜门上带镜子的衣柜。一张沾上了污点的床,床单一片凌乱。床的左侧是一个床头柜,右侧是一个装满了书籍的五斗橱。墙壁上的墙纸已经褪色,上面贴着很多在歌舞剧场或者马戏团表演的艺术家的照片。一扇开着的门通向一个狭小的浴室。庄斯顿朝桌子的方向抬了一下下巴,两位侦探凑到了桌子跟前。他们发现刚才庄斯顿在检查的鞋盒子,两个人朝里面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惊讶地吹起了口哨。 “我刚刚找到的。”庄斯顿说,“藏在了衣橱的上面。我认为……”他把手伸到了鞋盒子里面,掏出了一把一英镑的钞票,在手上展开来——就像是在摆弄纸牌。“……这接近于他在那个不起眼的剧院里工作一年挣到的钱。”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的脸上出现了一个狡黠的笑容,也从鞋盒子里抓出了一把钞票,满怀欣喜地用手掂量着钞票——就好像那是他成功投资所得的收益。他把钞票放回了鞋盒子,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然后摘掉了帽子。 “很显然,这就是他受到袭击的原因。”警员又说道。 “我很怀疑。”赫斯特警官用讥讽的语调反驳说。 “可是……” “钱还在,不是吗?而且,藏在一个鞋盒子里的钱应该不难找……” “您要知道,凶手没有足够的时间,因为……” “我知道。布瑞格斯已经告诉过我了。不过,庄斯顿,你想过吗,如果这个案子真的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我会亲自来调查吗?” “嗯,这么说……”年轻的警员垂下了头,就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学生。 “好了,现在告诉我你所了解的全部情况。” 庄斯顿走到了五斗橱旁边,指着上面的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身材高大、体格健壮的男人,他俯身在一个箱子上。他正在把箱子锯成两半,箱子里有一个年轻的女人,她的头和脚分别出现在箱子的两端。 “这就是他,斯坦利·科斯闵斯基,职业魔术师。直到昨天晚上,他一直在一家没有名气的杂耍歌舞剧场里表演魔术。剧场离此不远,就在克莫西亚街的后面……” “谢谢。告诉你吧,我很熟悉那个街区……” 庄斯顿装作没有听到警官的评论,他继续说道: “我今天早上匆忙地去找了一趟剧场的老板。剧场正在翻修,已经停业了十几天。也是这个原因促使科斯闵斯基昨晚留在了家里。昨天晚上二十三点左右,旁边房间里的房客听到了沉重的声音和被压抑住的惊呼声。只有几秒钟……一扇门被关上,然后有人急匆匆地顺着楼梯逃走了。一个值夜更的人就住在走廊尽头,他正好准备出门,他瞥到了一个人影钻进了楼梯井。不过他没有看太清楚,真是可惜!走廊里很昏暗,只有他的房间里透出来的灯光。他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那个人穿着深色的衣服,头发是浅色的……” “金发?”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嗯,可以这么说。” “高个子?矮个子?还是个胖子?” “请相信我,我花了很长的时间盘问他……但是他无法提供进一步的信息。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当凶犯跑到街角的时候——也就是维纳街和乔治街交界的地方,离这里只有五十米左右——看门人的丈夫亨利正好回家,也看到了逃跑的人……”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这位亨利和一个行色匆匆的先生撞在了一起……但是那个人不是金发。亨利和那个人在街角撞在了一起,但是他也无法向我提供详细的描述。他只看到一个大步流星离去的背影。‘一个中等高度的人,穿着一件深色的衣服,黑色的头发,或者是棕色头发。’”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愣住了,他看着图威斯特博士。 庄斯顿清了清嗓子,然后继续说: “我知道,这很古怪……不过,我认为证人肯定是在这个问题上搞错了。他刚刚离开附近的一个酒吧……他没有喝醉,但是满嘴的酒气。不过,他非常肯定那个把他撞倒在地的人就是从这里逃走的人;因为几秒钟之后,他回到房子里的时候,他的妻子立刻向他通告了刚刚发生的惨剧。” “总是这样,这些可恶的证人……”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攥紧了拳头,嘟囔着,“他们好像都热衷于发表不同版本的证词……‘中等高度’,这算什么意思!难道他不能说清楚一点儿?” “他不胖也不瘦,身材不高也不矮。”庄斯顿耐心地继续说,“这些他都能确定。但是,这些……警官先生,您也知道,晚上的时候,那个街角很昏暗,我昨天晚上就有亲身体会。要我说,能够有两个证人已经算是幸运了。在这种案子里,很少会出现两个证人…… “我们在二十三点三十分左右赶到了这里。科斯闵斯基斜躺在他的床上,睡衣上沾满了血迹,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他的鼻骨被打断了,身上有好几处刀伤,两处在左胳膊上,上身有六七处——都在心脏附近,但都不致命。我们可以轻易地想象出案发的经过。科斯闵斯基躺在床上——他的衣着证明了这一点——这时候有人敲门……科斯闵斯基从床上爬了起来,打开了门,遭受了迎面的一拳。他被凶手的重拳打翻在床上。凶手冲了上来,一心想要了结科斯闵斯基的性命——我认为他的谋杀意图非常明确,所有的伤口都在心脏附近。科斯闵斯基已经被打得昏昏沉沉,他只能做出微弱的反抗……” “我很想知道,”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皱着眉头,打断了庄斯顿的话,“您凭什么作出这样的判断?” 庄斯顿指了指房门。 “门锁。”图威斯特表示赞同,“门锁没有遭到破坏,因此陌生人不是撬锁进来的……而且科斯闵斯基在房间里藏了这么多钱,他睡觉的时候不可能不锁门……” “有道理。而且,他不会先用刀子捅科斯闵斯基,放下刀子,再用拳脚袭击受害者,然后又拿起刀子——我认为这种顺序不合理……所以,我能够很清楚地判断出正确的顺序——科斯闵斯基刚一开门的时候,凶手首先用凶猛的一拳将其打昏。” “但是这一拳的力量并没有让科斯闵斯基彻底昏过去。”图威斯特博士说,“他很强壮,受伤后仍然进行了某些反抗。” “这时候陌生人急于结束战斗,他很清楚一点,搏斗的声音可能会很快地引起周围居民的注意。也许就是这一点救了科斯闵斯基的命……或者说是差一点儿救了他的命。”庄斯顿最后叹了口气。 “那么说,如果救护车没有出车祸,科斯闵斯基就能活过来?” “是的,其中一名护士是这么说的。科斯闵斯基失血很严重,但是他的性命没有很大的危险。” “在救护车赶到之前,您询问过受害者吗?” “他当时的状况很糟糕。我只听到几句难以分辨的话。”第三部分 你来我往第19章 科斯闵斯基的兄弟 1 到目前为止,科斯闵斯基的死讯似乎没有引起太大的骚动。但是这个消息深深地触动了菲利普·莱斯特——白房子剧场的老板。白房子剧场其实只是一个小小的歌舞餐饮馆,在里面有一个演出用的舞台。 两位侦探仔细地检查了科斯闵斯基的房间,但是他们的希望落空了——除了鞋盒子里的大笔现金,他们没有找到任何能够作为线索的东西。他们只好离开了科斯闵斯基的房间。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去盘问了看门人的丈夫亨利,同样一无所获。对于那个把他撞倒的人,亨利无法给出详细的描述——和庄斯顿的说法一致。 “这个消息真是太让我伤心了!”菲利普·莱斯特哀叹道。他是一个圆滚滚的小个子,脸上装饰着一副框子很宽的眼镜,而且似乎永远都在冒汗。“任何人都是无法替代的……不管怎么说,我很难在短期内找到替代他的人。很少有人能达到他的水准——当然我是说在表演方面……而且在酬金上,他并不会狮子大开口。您肯定能理解,我的客户都是附近的居民,所以我很难像西区①之类的剧院那样给出高额的报酬……老天爷!老天爷!他可把我害惨了!他死的可真是时候!您也看到了,我正在进行翻修和改造……现在可好,我开始怀疑这笔投资是否过于奢侈了。” ------------------------------------------------- ①伦敦城里的时尚区,富人云集于此。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和图威斯特博士朝周围看了看,他们都认为这根本不算奢侈。大厅里还没有进行翻新的部分表明这座歌舞餐饮馆原先的状态已经很糟糕了。 “您认为科斯闵斯基先生是一个很出色的魔术师……”图威斯特博士专心致志地观察着散落在地面上的各种工具。 “没错,一个非常厉害的魔术师!这样的人才难得一见!”菲利普·莱斯特骄傲地回答说,“他特别擅长隐身术。”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的眼睛里立刻闪现出了关注的光芒。图威斯特博士接着说: “莱斯特先生,我不想冒犯您,但是我确实觉得很奇怪,像他这样杰出的魔术师为什么不去别的地方另谋高就……我是说他完全可以找一些愿意付出更高的报酬的演出场所。” “我明白您的意思。不过,您知道吗,在四五年前,科斯闵斯基先生曾经……出过一次不大不小的意外事故。他当时表演掷飞刀的戏法,但是他和多数魔术师不同——他没有借助特技和特殊工具。一把飞刀刺中了他助手的肩膀……这一刀也葬送了他的前程。(一阵沉默。)不过在这里,我并不计较这一类细节。” “据您的了解,他有仇敌吗?” 菲利普·莱斯特想了想。 “据我所知,没有。不过,我觉得他的兄弟应该能够明确地回答您的这个问题。” “按照房东的说法,科斯闵斯基先生把他的魔术器械都存在了剧场里……”图威斯特博士说,“我们能去看一眼吗?” 菲利普·莱斯特表示同意,并且给两名侦探带路。过了一会儿,三个人走进了一个潮湿的房间——里面堆满了大小不一的箱子。 “您两位请自便。”歌舞餐饮馆的老板说,“如果您还有其他问题要问,请到办公室来找我。” 等菲利普·莱斯特离开之后,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轻轻地发出了一声冷笑。 “擅长隐身术……我有一种预感,这和某个案子不无关系。” 图威斯特博士似乎没有听到警官的话,他已经开始到处乱翻已故魔术师的各种器具,就好像是一只正在四处搜寻新鲜气味的猎犬。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平心静气地看着图威斯特博士打开了一个又一个箱子,箱子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器械。作为一名魔术爱好者,图威斯特对于这些器械并不陌生:镜子、绳索、刀剑、金属杆、纱巾、链条、高礼帽…… 经过一刻钟的搜索,图威斯特博士站直了身子,掸了掸裤子上的尘土。 “我的朋友,您想要找到什么?”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愉快地问道,“瘟疫医生的道具服装?您不用费心了,他们肯定已经处理掉了……” 图威斯特博士想了想,然后指着一个棺材大小的箱子说: “您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吗?” “等一等……两端都有开口……这不是用来表演‘锯活人’的道具吗?” “没错。我们在斯坦利·科斯闵斯基的房间里看到过的照片就是表演‘锯活人’。我说阿彻巴尔德,您知道其中的秘诀吗?” “不知道,见鬼,我不知道!我曾经多次看到这样的表演,每一次我都绞尽脑汁,却始终想不出解释!” “很好。”侦探一边说一边拿起了一把手锯,“我现在邀请您做一个小实验,请钻进去……” “什么?!”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惊得扔掉了他的雪茄,“您想让我钻进这个东西,然后……没门儿!” “好吧。”图威斯特博士用最严峻的态度说,“既然如此,您就永远无法知道答案……”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咬着牙齿,为了压抑即将爆发的怒气,他猛地拉开了一个壁橱的门。他嘟囔着: “好了……这里面是什么?我觉得是那个叫梅尔策尔的人的服装……就是那个在戈登爵士的地窖里睡大觉的国际象棋高手。” 图威斯特博士凑了过来。在小小的壁橱里挂着两套印度人的服装。 “就像戈登爵士说的。”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只要钻进去就行了……就能成为国际象棋大师!哈哈!”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的愉悦之情显然缺乏感染力,图威斯特博士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博士沉吟了很久,然后他开始仔细地检查那个壁橱。壁橱里有一根横竿,上面挂着各种各样的服装。图威斯特博士又弯下腰,从壁橱里拖出一个大箱子。他打开箱子,久久地凝视着箱子里的内容——一个用铁丝和很多金属杆做成的紧身胸衣,那些金属杆的长度各异,有一些金属杆的末端还装着螺钉和螺母。 “阿彻巴尔德,如果有朝一日这个案子的奥秘能够大白于天下,那全都是您的功劳——和往常一样。” 2 座钟敲响了五下,随后是一阵死一般的沉寂。屋子里唯一的光源就是戈登爵士书桌上的台灯。微弱的灯光凸显出了演员和剧作家难看的脸色。他们相对而坐,凝固不动的面容似乎比周围的面具更加令人恐惧。多纳德·闰桑姆刚刚向他的朋友宣布了斯坦利·科斯闵斯基的死讯。戈登·米勒爵士什么也没说,他只是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了四只钢球,在手上叮叮当当地碰撞着。除了这个动作,他一动不动,他的眼神透露出惊慌和愤怒。 “这下子可全啦……”戈登爵士最后说,“是谁告诉你这个消息的?” “古伊·威廉姆斯。下午的时候,他给我打了一个电话。他就住在斯坦利的附近,你知道的……” “这下子可全啦……”戈登爵士用阴险的声音重复说。 “从某个角度来看,救护车的事故是天意……”多纳德·闰桑姆叹息着说,“他……现在他什么都不能说了。” “天意?!难道你把警察都当做傻瓜?!本来,他们根本不知道谁是科斯闵斯基,可是现在……他们怎么可能不联想到那个案子上?!你站到他们的位置上考虑一下!我们怎么向警方解释?说我们不认识科斯闵斯基?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这不是真的。还有你昨天告诉警方的故事——接到一个女仰慕者的电话,我一想到那个故事就……我的朋友,如果你明智一点儿就不应该那么说……”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告诉他们给我打电话的人的名字?” “不行,当然不行……那样更糟糕。” “顺便说一句,当时我可根本无法预料有人想要斯坦利·科斯闵斯基的命。” “嗯,你当然不可能预料到。”剧作家忧心忡忡地表示同意,“但是,那个电话到底是什么用意?袭击者到底是谁?” 多纳德·闰桑姆点燃了一支香烟,然后摇了摇头。 “说实话,我毫无头绪。” 戈登·米勒爵士站了起来。他拿来了一个威士忌瓶子和两个杯子,然后一声不吭地倒上了酒。 “我在自问,”倒完酒之后,戈登爵士说,“我是否应该告诉他们关于彼得·摩尔的所有实情。” 多纳德·闰桑姆抬起了头,唇边是一个浅浅的笑容。 “不管怎么说,我认为你的说法都无法改变他应得的报应。他在那个故事中添枝加叶的做法证明他是一个狡猾的骗子。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他入室盗窃的行为不合时宜……我希望你想清楚后果,如果你坦白我们的小把戏……你的行为即使不是预谋杀人,也会显得非常可疑。” “我很清楚,我又不是傻子。”戈登·米勒爵士反驳说,“可是,现在形势对我们不利。我们陷入了谎言的泥潭。如果光是我们自己倒也罢了,但是现在施拉也被牵扯了进来……警方只要稍稍审问她一番,我们就会麻烦缠身。” 多纳德·闰桑姆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过一会儿,我会和施拉谈谈。” “我已经禁止她出门了。” 演员用手缓缓地抚弄着他的金发,若有所思。他又抓起了他朋友的一只钢球,他看了一会儿钢球,然后说: “我很想知道图威斯特博士和那个愚蠢的警官对我们有什么看法。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们认为我们真的在进行那场了不起的决斗,正在誓死相搏……” 3 晚上八点左右,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的蓝色得宝牌轿车缓缓地开上了克莫西亚街。街道上一片寂静,弥漫着浓雾,为数不多的路灯变得难以辨认,同样稀少的行人在墙上留下了几个模糊的影子。 “图威斯特,我不知道您想清楚了没有。”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趴在方向盘上说,“我们没有去骚扰多纳德·闰桑姆和戈登·米勒爵士,而是来到这个街区——因为我们的案子都发生在这附近。古伊·威廉姆斯的房子就在伦敦金融城的边上,稍远一点儿是维纳街,步行到国瑞街只需要五分钟——戴维德·柯亨就住在国瑞街上,那个不幸的莱斯特先生的歌舞餐饮馆就在不到一英里之外的地方。莱斯特先生告诉我们,可以在附近找到斯坦利·科斯闵斯基的兄弟——他总是在这个时间出现在十口钟酒吧里。” 图威斯特博士的脸色阴沉,他盯着窗外白教堂地区的房子。 “我不知道这个街区是否会重复半个世纪之前发生过的可怕的故事。”图威斯特博士用沉重的声音说,“看看这些阴森恐怖的房子,这些墙壁,这些红砖——似乎仍然在渗出鲜血的味道……那是被魔鬼选中的、不幸的受害者的鲜血……” “您非要现在回想那个可怕的系列谋杀案①吗?……”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压抑住了颤抖,他低声地抱怨着。 ---------------------------------------------------- ①这里指的是著名的‘开膛手杰克”系列谋杀案,此案发生在白教堂地区。 “每一块石头似乎都在向我们提醒那个血淋淋的秋天……杀手的影子还在附近徘徊,我能够感觉到他的存在……” “够了,够了!要是您再多说一个字,您就自己去盘问约瑟夫·科斯闵斯基吧!老天爷,您完全被那个案子迷住了!您能够找到各种各样的借口来回忆那个系列杀手!图威斯特,别不信,如果不是因为我认识您很多年了,我肯定会认为您的精神失常了。您好像是中了魔,甚至可以说是仰慕那个嗜血的疯子!” “好像只有他一个人能够让我动心,他曾经成功地把苏格兰场玩弄于股掌之间。所以,从某个角度来看,我们认为他是一位艺术家。或者更进一步,他是一个纯粹主义者。他总是用刀械‘工作’,总是在同一个街区,也就是……这里,更绝的是,作为一个有荣誉感的艺术家,他每次都向当局发出谋杀通告,拱手送给警方一个抓住他的良机……阿彻巴尔德,他没有发疯,至少不是您所指的那种疯狂。另外,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在不久前向您说过同样的话……不说了,我相信我们已经到了。”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把车子停在了斯必塔菲尔德教堂附近,那座教堂的灰色正立面矗立在迷雾当中。他们刚关上车门的时候,教堂的钟楼上敲响了八点。最后一下钟声似乎惊醒了附近的一条狗,它嗥叫了起来。在前面的街角上,一个玻璃拱窗透出了浅黄色的灯光,里面传出了含糊不清的笑声。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朝着十口钟酒吧的方向走去;而图威斯特博士站在原地,他的目光迷失于教堂对面的昏暗小巷子里。 “就是这里,就在这条小街里,他完成了最后一桩谋杀……最恐怖的谋杀……一场真正的屠杀。”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被迫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发出了一串狂躁而无奈的抱怨。 当他们走进气氛欢快的小酒馆的时候,迎面而来的是烟草和啤酒的怪味儿。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辨认出了约瑟夫·科斯闵斯基,他和斯坦利·科斯闵斯基很像,但是身材矮小一些。他有健壮的肩膀,黑色的、浓密的头发,四方形的脸盘,脸上有深深的皱纹,目光坚定而无畏。他用胳膊支在吧台上,身边有一个朋友。警官请约瑟夫·科斯闵斯基喝了两杯,这种善意立刻驱散了所有的疑虑。几分钟之后,两位侦探和受害者的兄弟一起坐在了大厅一角的桌子旁边。 约瑟夫·科斯闵斯基在斯必塔菲尔德的市场工作,他和斯坦利·科斯闵斯基的关系很亲密。斯坦利是他在英国唯一的亲人,他们几乎每个星期都会见面。兄弟的死讯让约瑟夫既难过又惊讶,但是他根本想不出有谁会要害死斯坦利·科斯闵斯基。 “请相信我,如果我能够帮上忙,我肯定会尽力的……但是,我已经仔细地想过了,我真的想不出有谁会想要他的命。” “您知道吗,”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紧紧地盯着约瑟夫·科斯闵斯基,“您的兄弟在他的房间里藏了一大笔的现金。” “这么说是遭到偷窃?” “科斯闵斯基先生,请回答我的问题。” “嗯……多多少少知道一点儿。他曾经含糊地提到过……”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是十多天前……”约瑟夫·科斯闵斯基突然警惕了起来,“可是,警官先生,您不会认为是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您放心。偷窃似乎并不是作案的动机,而且钱还在他的房间里。不过,请您详细地说一说这笔钱的问题。” 科斯闵斯基皱起了浓密的眉毛,就好像在用力搜寻记忆。 “有一天晚上他来找我,请我到一家餐厅吃饭,他说是有人请客。‘约瑟,我今天搞定了一笔买卖!而且根本不用费力!’我问他是不是签了新的演出合同,他回答说:‘完全不是……不行,我不能说!不能告诉你详情……’他笑了起来,然后故作神秘地说:‘这是一个不太光彩的故事……知道得越少越好。’我没有刨根问底。我的兄弟喜欢开玩笑,我不知道他是在逗我还是在说真的。” “我现在要问您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我请求您深思熟虑之后再回答。那一大笔钱,是否有可能是不正当的所得……比如说勒索?” 刚一开始,约瑟夫·科斯闵斯基显得很不高兴。但是在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的不断逼迫之下,他被迫承认这种猜测也不无可能——考虑到那笔钱的数目和斯坦利在这个问题上保持沉默的怪异态度。但是在这个问题上,约瑟夫无法提供任何相关的信息。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又请约瑟夫喝了一杯啤酒,然后问道: “戈登·米勒爵士和多纳德·闰桑姆算是您兄弟的朋友吗?” 约瑟夫毫不犹豫地回答: “是的。他曾经向我提起过这两个人……” 尽管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在期待这样的回答,但是他还是张大了嘴巴,表现出惊讶和狂喜的神情。 “科斯闵斯基先生,您能否具体说说他们之间的关系?”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的语气异常温柔,就好像他在询问一个梦中的精灵——生怕一点点的惊吓都会把精灵吓跑。 “嗯,实际上……他们最近不怎么来往了,我觉得他们以前经常见面。很可能是为了讨论演出和魔术方面的问题。据我所知,那两个人和我的兄弟一样喜欢胡闹。您要知道,斯坦利特别喜欢捉弄别人。对于他来说,这简直是一种条件反射。当然了,考虑到他的职业,这也很正常。我只能告诉您这么多……” “最近不怎么来往了……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斯坦利最近不和他们见面了?” “啊,这我可说不准。我只知道,他最近几个星期都没有跟我提到过他们。” “大概两个月的时间?” “嗯,差不多……”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陷入了短暂的思索。 “两个月前,也就是九月初。科斯闵斯基先生,请努力回忆一下,在那段时期,您的兄弟是否曾经提到与戈登爵士和那个演员相关的戏法儿、闹剧或者类似的东西?” 这时候,酒吧的服务员送来了他们的啤酒。约瑟夫·科斯闵斯基立刻灌下了半杯啤酒,这似乎唤醒了他的记忆。 “是的。”他皱着眉头说,“我好像有隐约的印象……不过,我不敢肯定是与戈登爵士和那位演员有关。那大概是一个月之前的事情。我去斯坦利的公寓里找他,他打开了一瓶杜松子酒……差不多……当晚就被我们干掉了。我们当时都不太健谈。他坐在床上,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我还记得他当时的话,因为他的话让我很好奇。大概是这样的:‘没有痕迹……没有痕迹……没有血迹……应该有血迹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问他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心烦意乱。我的问题立刻把他从昏昏沉沉的状态惊醒了,他好像很不高兴。他回答说:‘没事,约瑟,没事……只是一个闹剧最后搞砸了。”第三部分 你来我往第20章 夜访 1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转动车钥匙,让发动机轰鸣了一下。他看了一眼手表,然后说: “很好,八点三十分。我和多纳德·闰桑姆约好了九点见面,在出门之前我给他打过电话。”他停顿了一下,把车子在克莫西亚街上掉了个头,“我们正好有时间整理一下思路。我想,现在没有必要猜测那三个神秘的‘医生’的身份了:马库斯医生、罗斯医生和施尔顿医生。相对应的是一位剧作家、一位演员和一位擅长隐身术的魔术师……这个组合几乎摆明了就是在国瑞街上搞化妆舞会的人。科斯闵斯基扮演了施尔顿医生的角色,这一点毫无疑问。您还记得吧,敏登夫妇明确表示施尔顿医生的个子比另外两个人都高。剩下的就很简单了,要么马库斯医生是戈登·米勒爵士,罗斯医生就是多纳德·闰桑姆,要么就是反过来。” “我的朋友,恐怕您的脑子里有一个小小的误区。在我们的嫌疑犯中,有一个人不可能去扮演医生……算了,现在先不考虑这个细节。” “您为什么这么说?”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没有掩饰他的恼怒。 “现在,我已经知道戴维德·柯亨在走廊里消失的戏法了……就是这个新发现使得我能够确定某一个人无法去扮演医生。阿彻巴尔德,看前面!您差一点儿开到人行道上去!” “图威斯特,如果您不立刻告诉我……” “我今天晚上会向您解释的,我保证。但是,我要再次提醒您,这只是整个案子中的一个细节,而案情的其他部分还是一片混乱。比如说,科斯闵斯基奇怪的自言自语是什么意思?‘没有痕迹……没有血迹……本应有血迹。一个闹剧最后搞砸了……’他到底想要说什么?这简直是自相矛盾!如果真的是开玩笑闹出了意外——很显然是指柯亨的意外死亡,那我就不明白了——‘没有血迹,本应有血迹。’是什么意思?这句话显然是说柯亨死于有预谋的犯罪,而不是意外。” “见鬼,您为什么总在这些琐碎的事情上较真儿?这只是模棱两可的话,而且是二手信息。戴维德·柯亨是死于肚子上两处刀伤,用不着前思后想。我承认,科斯闵斯基最初以为只是一场闹剧。剧作家和演员假称是闹剧,哄骗斯坦利·科斯闵斯基参与行动;但是那两个人的目标很明确,也很简单,就是要除掉戴维德·柯亨。” “阿彻巴尔德,您的推理能够站住脚,至少在主线上是正确的。但是,我认为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我永远搞不明白您的做法。”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无可奈何地说,“只要我们有了一个合适的线索,您就会试图用各种方法来摧毁它!科斯闵斯基可能在勒索戈登爵士,可能在勒索多纳德·闰桑姆,也可能在同时勒索两个人,我认为这再清楚不过了,不是吗?我们在他的房间里找到了大笔的现金,总不会是圣诞老人送给他的吧!” “就在不久之前,您认为彼得·摩尔是敲诈者……” “也许斯坦利·科斯闵斯基和彼得·摩尔串通好了?” “阿彻巴尔德,我们最后总是问一成不变的问题,总是局限于相同的选项:要么是这个,要么是那个,要么两个都是……谁干了这个?谁干了那个?要么是这个人,要么是那个人……是谁袭击了科斯闵斯基?一名证人声称逃走的人是金色头发,另一个证人说是深色的头发。到底是戈登·米勒爵士还是多纳德·闰桑姆?或者两个人都是凶手——如果我们假设两个证人都没有看错。不行,这样不行,这样的逻辑会给我们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我们正面对着一张拼图,似乎上面所有的小片都无法相吻合,随着案情的发展,小片的数量在不断地增长。就比如说那两桩谋杀案——我应该说是‘疑似’谋杀案,因为我们现在仍然无法给它们定性。按照您的逻辑,在彼得·摩尔和斯坦利·科斯闵斯基的案子里,凶手分别就是戈登·米勒爵士和多纳德·闰桑姆。但是考虑到彼得·摩尔向我们叙述的故事,我们又会作出正相反的结论:我们的两个嫌疑人在搞阴谋,他们的目标是让对方受到怀疑。换句话说,每一个线索,每一份让某一个人无法摆脱罪责的口供,用来指控‘他的’谋杀的证据都反过来成为了证明其无辜的附加证据。在某种程度上,这把调查工作的方向都翻转了……”图威斯特博士盯着前面迷雾蒙蒙的街道,又补充说,“尽管地平线上已经出现了一线曙光,阿彻巴尔德,我们必需承认:我们还是在泥潭中艰难行进… ” 2 多纳德·闰桑姆的客厅风格和戈登·米勒爵士的客厅风格正相反。演员的客厅完全是现代派的风格。他住在科尔逊街上一栋漂亮的房子里,房子建造于维多利亚时代。当年建造这所房子的人绝对无法想象——甚至无法相信——一位演员的古怪风格给这座房子的内部装潢所造成的影响。不过,目前坐在客厅里的三个人都无心计较房子内部装饰的问题。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就像一辆碾压机,无情地骚扰着房子的主人。 “……闰桑姆先生,我们再回忆一下。您无法证明二十三点左右——也就是斯坦利·科斯闵斯基被野蛮地袭击时——您在什么地方,而且他遭到袭击的地点离古伊·威廉姆斯的房子只有两步路。昨天晚上,我们已经向您解释过了,我们非常怀疑科斯闵斯基先生参与了谋杀戴维德·柯亨的行动,而且您好像也牵扯其中。有人看到了袭击科斯闵斯基的人。奇怪的是,证人向我们提供的描述非常符合您的特点:中等身材,金色头发,穿着黑色的外套……您昨天晚上穿的也是黑色的外套。”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欠了欠身子,把雪茄的烟灰弹进了玻璃茶几上的烟灰缸里面。然后他又说: “不仅如此。上个星期三,有人来向我们告发,说您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会在近期实施一桩谋杀。您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我们有足够的理由把您送上法庭。” 演员把头往后一靠,爽朗地笑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梳拢着金色的头发,然后把精致的黑色天鹅绒便装的两襟交叠了起来。他的灰绿色眼睛里闪烁着满不在乎的光芒。 “警官先生,请允许我对您的指控保留意见。您死心塌地地相信那个夸张的决斗故事……您的主要论据都建立在一个荒诞不经的故事上面,稍有理智的人都不会相信那个满是胡言乱语的故事。您揪住这个奇谈中一个小小的细节不放——我的朋友随手拿起了一个用于装饰客厅的小玩偶,您仅凭这一点就推断说我们都和戴维德·柯亨遇害的案子有关系。至于科斯闵斯基遭到袭击的案子……警官先生,我想问您一个问题:在伦敦有多少人的外貌特征符合您的证人的描述?又有多少人在案发的时候没有不在场证明?……您可以自己计算一下。我说,您能够把肇事者称为谋杀犯吗?科斯闵斯基最后的遭遇真的能够被称为谋杀吗?——他实际上死于车祸。要想进行指控就必须有正式的证据来证明被指控的对象确实有罪。目前您并没有正式的证据。那么,您还有什么好说的?我觉得,没有什么了……” 说最后几句话的时候,多纳德·闰桑姆露出了笑容。但是当图威斯特博士说话的时候,他的笑容凝固了。 “闰桑姆先生,您和弗瑞斯特小姐交往了多长时间了?” 演员冷冷地回答说: “我不明白这和您有什么关系。” “您拒绝回答我的问题?您要知道,我平时不会关心别人的私生活,但是在我们目前处理的案子里,这个问题似乎非常重要。当然了,我无权强迫您……” “算了。”多纳德·闰桑姆恼怒地打断了博士的话,“我们交往了大概几个星期的时间。关于这个问题,您还需要详细的解释吗?” “那么说,在戴维德·柯亨死后,您才开始钟意于弗瑞斯特小姐……”图威斯特博士平静地继续说道。 多纳德·闰桑姆在扶手椅里坐直了身子,两颊绯红。 “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图威斯特博士盯着演员看了半天,最后回答说: “我相信您足够聪明,完全能够理解我的意思。好吧,既然这个问题不合您的口味,我们可以把它暂时放到一边。不过,我还是希望您能够向我们介绍一下您的未婚妻。我要先声明一下——您其实也知道,昨天晚上,我们已经有幸和弗瑞斯特小姐交谈过了。她是一个年轻女孩子……” “您想要暗示我们之间的年龄差距?”演员冷冷地问道。 “当然不是,闰桑姆先生。我绝不允许自己做这种暗指——我认为那种想法狭隘且愚蠢,我更不会在如此敏感的话题上嚼舌头……”图威斯特博士的脸颊染上了血色,“所以说……等等,我们到底在说什么?对了,是关于弗瑞斯特小姐……在我看来,她不乏伤感之情……当然了,她的养父刚刚打死了一名入室盗窃犯,她很难面带喜色。但是,在她的身上有一种……就好像有一种隐秘的痛苦在折磨她,使得她无法表现出她的年龄本应该赋予她的热情和生命力。” “也许吧。”多纳德·闰桑姆出神地望着前方,似乎在内心中苦苦寻找答案。 “闰桑姆先生,弗瑞斯特小姐刚到英国落脚的时候,您就已经认识她了。她曾经在英国居住了两年的时间,接着返回美国,后来又从美国回到了英国。我的问题是这样的:从美国回来的之后,她是否表现出明显的‘变化’?” 演员点燃了一支香烟,沉默了良久。他说: “图威斯特先生,我要提醒您,在她回到美国的那段时间里,她的母亲去世了……”又是一阵沉默,多纳德·闰桑姆盯着客厅里的厚厚的割绒地毯,“没错,先生们,母亲的死讯令施拉深受触动。哦!她从来没有向我谈到过这个问题,我也小心地避免唤起她心中痛苦的回忆。但是安娜的死对她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在她的心头留下了抹不去的痕迹——这是肯定的。另外,事实也充分证实了这一点,当时她本应该回到英国……但是施拉在美国又多停留了几个星期。” “好的,闰桑姆先生。”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插了进来,他对于改变话题的做法很不耐烦,“这个问题已经说清楚了,我们现在谈论更令人忧虑的问题吧……特别是您‘出色’的不在场证明。首先,请问您还坚持原来的证词吗?” “您希望我撒谎?如果真是这样,请告诉我应该使用哪种谎言……或者您也可以杜撰出一个您喜欢的故事。” “闰桑姆先生,”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露出了笑容,就像是一个能够宽容各种玩笑的人,“我刚才使用了‘不在场证明’这个词,但是,您要知道这么说实际上并不恰当。您无法给出那位‘女崇拜者’的准确的名字,更不要说她的姓氏了,您也无法描述她的外貌——甚至无法大概地描述一下,您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简而言之,您对她一无所知。一个陌生的女人给您打电话,想要得到您的亲笔签名,您去和她会面,然后转身返回。恐怕您永远也无法再找到这个陌生女人的踪迹——其他人也不可能。这就是您的‘不在场证明’。对于一桩谋杀案来说,这样的‘证明’不太管用,您觉得呢?何况,我认为您的这些动作根本用不了二十分钟。算了吧,我知道您将要如何回答我:那位小姐凑到了您的跟前,试图赢得一个吻;您很难脱身,等等……好了,我再问您一次,您还坚持原先的证词吗?” 到底是警官的用词方式,他刚才那一番话,还是他的整体个性让多纳德·闰桑姆感到滑稽,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演员愉快地笑了起来,同时略带宽容的味道。 “警官先生,我知道您一直醉心于那个决斗的故事……”多纳德·闰桑姆说,“不过,请允许我指出一个问题。如果我们真的在进行决斗,那么您的怀疑对象不应该是我,而应该是我的朋友戈登——应该是他试图谋杀科斯闵斯基,并且将各种怀疑指向我。所以您应该去仔细盘问戈登,应该试图戳穿他的不在场证明……您必须证明射杀他秘书的人不是戈登,而是一个受命谋杀的同谋……顺便问一句,您今天晚上打算去拜访他吗?”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表,时针已经指向了九点半。 “我想我们会明天再拜访他。”警官犹豫着说。 “明天!”多纳德·闰桑姆惊讶地说,“可是,我相信他在等着您去造访……考虑到目前的形势!没错,他已经听说了有人试图谋杀科斯闵斯基的事情,我告诉他了。如果您不去的话……他肯定会焦虑不安,说不定要彻夜难眠。等一等,我给他打个电话。” 说干就干。多纳德·闰桑姆站了起来,走到了电话机旁边,拨通了他朋友的号码。他和戈登·米勒爵士说了几句,然后挂上了电话。 “先生们,他正在等着你们,你们今天晚上就可以去拜访他。” “感谢您的好意,闰桑姆先生。”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压抑着怒气,“您为了调查工作如此费心。但是,我想要提醒您,我们现在不是在剧院里……希望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好吧,我们现在应该祝您晚安了……顺便问一句,我告诉过您吗,我们在科斯闵斯基先生的房间里找到了大概二百英镑的现金。对于他来说,这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对吗?我真的很难想象他通过积蓄存下了这么多钱……我们找到了他的兄弟,他也持相同的观点……”赫斯特警官漫不经心地朝衣帽架走去,从上面摘下了他的帽子。然后他转身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演员。“至少,他刚开始是这么认为的……因为没过多久他就提出了一个有趣的设想,我很想知道您对于这个设想的看法。他认为斯坦利·科斯闵斯基在靠敲诈某人而获利。”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做出了准备戴上帽子的姿势,但是他又改变了主意。他又说: “如果真是这样,谁会是他敲诈的对象?会是谁呢?闰桑姆先生,您有什么想法吗?” 演员呆若木鸡。他嘴上叼着的香烟冒出了一缕青烟,模糊了他的眼神。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皱起了眉头,似乎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然后,他的脸上出现了一个宽容的笑容,慢慢地转向多纳德·闰桑姆。 “但是,我忽然想到……我还没有问您,您认识斯坦利·科斯闵斯基先生吗?” 3 戈登·米勒爵士手上的钢球发出了规则的碰撞声,而且声音越来越急促。“啪”的一声,戈登爵士把钢球都收拢了,然后他回答了警官刚才提出的问题。 “嗯,是的,我认识斯坦利·科斯闵斯基……其实,我很少和那个阶层的人打交道,但是科斯闵斯基是一个例外——他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人。他是那个行当里的佼佼者。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曾经偶尔见面。如果要详细地介绍他的私生活,这对我来说很困难……我们的话题都是围绕着魔术、舞台表演等——整体而言,就是演出行当的事情。我已经有好几个星期没有见过他了,我能够告诉您的就这么多……”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用铅笔尖轻轻地敲着笔记本。 “戈登爵士,这很奇怪。在斯坦利·科斯闵斯基的问题上,您朋友的说法几乎和您一模一样。这让人……算了,先不说这个。我们刚才向您介绍了他遇害的经过,您有什么想法?” 戈登·米勒爵士手上的钢球又开始发出轻微碰撞的声音。 “这很令人惋惜,真的非常令人惋惜……” 剧作家的脸上刻着憔悴的皱纹,他的头发乱蓬蓬的,似乎比前一天晚上更加焦躁不安。他在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但是他给人一种焦急和恼怒的印象。 “还有其他想法吗?”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追问道。 “您想让我说什么?”戈登·米勒爵士气恼地说,“说……承认我和多纳德·闰桑姆秘密策划了这起谋杀?” “就在刚才,我们向您的朋友做出了同样的提示,您的秘书在两天前跑来向我们宣布说你们当中的一个人会实施一桩谋杀……现在我们手上就出现了两起谋杀案。” “说得很对!”戈登爵士大声嚷了起来,同时竖起了一根食指,“多了一桩谋杀案!阿彻巴尔德‘虚构’先生,这是一个最好的证据一充分证明了那个决斗的故事是虚假的!” “说起那个神奇的故事,”图威斯特博士和气地插了一句,“您能否帮助我们澄清一下?” “抱歉……我真的不知道。” 剧作家垂下了眼皮,他的声音也缺乏说服力。 图威斯特博士想了想,然后又说: “戈登爵士,请允许我对您的回答表示怀疑。我只见过彼得·摩尔一次,但是那一次会面已经足够了——我能够根据他的表现判断出他的个性。我见过的坏蛋和罪犯太多了,我能够看透他们的任何伪装,能够看到伪装之下隐藏的东西。如果说他是一个不诚实的人,一个小偷,我都可以接受,但是说彼得·摩尔编造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故事,我拒绝接受这种说法——他绝对没有能力想出如此复杂的故事。实际上,我认为能够完成如此复杂的故事——或者说剧本——的人屈指可数。根据我个人的了解,我认为只有两个人——您自己和多纳德·闰桑姆。” “图威斯特博士,您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剧作家结结巴巴地回答说。他在刻意避开博士的眼光。 “您已经知道了,这个故事围绕着您的妻子淹死的意外。我们已经就此展开了调查,而且……” “你们认为我谋杀了安娜,是吗?”房子的主人发怒了。 “当然不是,别担心。正相反,有一些理由让我们相信那是一次自杀事件。” 戈登爵士站了起来,走到了房间的中央。他一挥胳膊,指向周围作为装饰的武器收藏和面具。 “就像那位牧羊人‘杰克先生’,您打算声称是这个房子、这里的环境,甚至是我这个人导致安娜陷入了绝望的境地,以至于她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从来没有这么说过。”图威斯特博士接着说,“我只是想问您一个问题,在她遇难前的那段时间里,您妻子的行为举止是否符合自杀的假设?” 戈登·米勒爵士回到了他的位置上,一屁股坐进了扶手椅里。 “嗯,她当时状况确实不佳,这是实情。”戈登爵士不情愿地承认说,“她很疲乏,有一些懒散,仅此而已。实际上,所有的人都会在人生的某个阶段陷入这样的状态。” “那么,有什么理由促使她陷入这样的状态吗?” 戈登爵士的回答非常干脆,就像是一记马鞭。 “没有,绝对没有。” 一阵沉寂,但是时间不长,戈登爵士手上不断转动的钢球所发出的有规则的轻响打破了沉寂。侦探着迷地盯着戈登爵士的动作,他暗想——真是奇怪的表演。 钢球转动的声音突然停止了。 “说真的,图威斯特博士,我不明白您问这些问题的用意。您有一桩谋杀未遂案要调查,可是……” “很好,”侦探冷冷地打断了戈登爵士的话——博士很少会这么做,“也许您能够给我们一些提示——我是说这次袭击的动机。戈登爵士,您瞧,既然您是一位如此富有想象力的剧作家,这对您来说应该不费吹灰之力。” 这个问题似乎令剧作家很吃惊。他朝两位侦探看了半天,最后回答说: “我不知道……复仇,了结积怨,和女人相关的事情,偷窃……” “偷窃?您想到了这种可能性,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吗?” “没有,我只是随口说了出来。” “真是奇怪,我们正好在案发现场找到了一大笔现金。科斯闵斯基把大约两百英镑藏在了衣柜的上面。您知道,对于科斯闵斯基来说,这可是一大笔钱……” 戈登爵士皱着眉头,同时点头表示赞同。 “是的,这很奇怪……这么多钱,而且他没有存在银行里。确实很奇怪。”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用温和的声音插了进来。 “我们猜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也许科斯闵斯基在敲诈某个人……您怎么看?” “敲诈某个人?”剧作家的脸上出现了惊诧的表情,他放下了手上的钢球,“可是……敲诈谁?” 赫斯特博士用漫不经心的态度盯着他的指甲。 “我们已经向您介绍过,在您女儿的前男友遇害的案子里出现过一个科斯闵斯基。假设那个科斯闵斯基就是斯坦利·科斯闵斯基,假设他就是那个案子里的同谋,而且他又处于贫困的状态,那么他有可能认为自己的沉默应该获得小小的补偿。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戈登·米勒爵士的脸上一阵痉挛,他结结巴巴地说: “不明白,我完全不明白您的意思……不明白,真的不明白。”第四部分 初露端倪第21章 有话要说的死者 十一月的第二个星期。 “……我就料到会是这种情况。”图威斯特博士正在打电话,他的语气很严肃,“您从哪儿得到的信息?” “是李医生告诉我的,戈登·米勒爵士的家人以前都找他看病。”听筒里传来布瑞格斯警官的声音,“我认识李医生,真是走运!要不是因为我们有交情,您也知道,他可不会轻易……” “您说是走运?算了吧,布瑞格斯,您对于自己的洞察力总是那么谦逊!您非常机智地找这位医生了解情况。要是我,我绝对想不到这个主意。另外,关于我请您调查的日期,您有什么确切的消息吗?” 图威斯特博士认真地倾听着布瑞格斯的叙述,随后他表示感谢,并挂上了电话。他久久地站在电话机旁边,面色严峻。随后,他走到了窗户跟前,脸色依然严峻。已经是下午五点了,街道上传来隐隐约约的车流声,街上每隔一定的距离就有一盏路灯。彼得·摩尔和斯坦利·科斯闵斯基的神秘死亡过去差不多一个星期了,围绕着那两桩悲剧的迷雾仍然没有散去。 毫无疑问,布瑞格斯警官通报的信息让图威斯特博士久久不能平静。当座钟敲响五点的时候,他甚至不想去喝下午茶。他似乎在观察着伦敦交通动脉上的车流,但是他的目光一动不动,表明他的内心中正在翻腾着更加沉重的念头。随着时间的流逝,博士的脸色也越来越阴沉。尽管还有很多未解的难题,图威斯特博士已经清晰地判断出了凶手的真正动机。刚一开始的时候,博士在这个案子中嗅到了阴险和邪恶的味道,他做了最坏的打算……但是现在,他意识到情况比他的预计更糟糕。 六点了,大门的门铃声将图威斯特博士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过了一会儿,他和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一起坐在了壁炉的旁边。警官毫不犹豫地切人了正题。 “什么都没有,一直没有进展……我们知道戴维德·柯亨是如何在走廊中消失的,我们也知道他是如何在垃圾桶里重现的,我们甚至或多或少地知道是谁在背后操纵。但是接下来,我们就碰壁了,这让人绝望。我们被迫像往常一样,呆坐在扶手椅里,无可奈何.无谓地夸夸其谈,不断地迷失在猜测当中——那些猜测一个比一个荒唐!我们在毫无意义的思考上面浪费了多少时间!……这个可恶的谜案甚至让我无法安睡!” “我的朋友,最近几天里,我自己也很少合上眼睛,希望这能够让您获得一丝宽慰。不过,我完全赞同您的观点,我们看问题的角度完全错了,不能用纯粹的数学方式来思考问题。我们一直在严格地参照数学方法,这很有问题。我们被罪犯的花样翻新的骗术蒙住了眼睛,以至于我们忽视了最重要的因素——人的因素。” 图威斯特博士感到悔恨和心酸,他停了下来,伤心地摇了摇头。 “一个新的假设?”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疑惑地抬起了眉毛,但是图威斯特博士保持着沉默。“图威斯特,我觉得您向我隐瞒某些东西……” “确实如此。布瑞格斯刚才来电话了。我曾经要求他帮我核实某些信息……”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的脸立刻涨红了。 “啊!这可真妙!”警官大发雷霆,“您背着我私自调查!而另一个家伙也乐于参与阴谋!每次都是这样,只要您发现了重要的线索,我就不值得信赖了!而另一个人,固然是我的同事,却去执行秘密的调查,每天早上若无其事地向我道早安,装模作样地朝我微笑……这个布瑞格斯,是一个十足的伪君子……要不是因为他的年纪不小了,我早就让他滚蛋了!见鬼,真见鬼,我为什么不去找大老板,告诉他说他手下的某一位警官在滥用纳税人的钱进行私人调查……” “请冷静一下,我的朋友,冷静。您和我一样清楚,如果没有布瑞格斯的才能和勤恳的调查工作,很多案子都会永远不明不白,您可能也不会如此声名显赫。也许您还不知道,实际上您的名声已经超越了国界……今年夏天,我在巴黎逗留的时候,我发现那里的警督都听说过您的大名。他们把您称为‘善于处理荒谬案件的警官’,也有人说是‘能够找到神奇解答的警官’。” “这么说可是高抬我了。”警官一边回答一边轻快地把一缕不老实的头发收拢了起来。 气恼的迹象已经从他红彤彤的脸上完全消失了。 “好吧,我们再来说说布瑞格斯。我请求他帮我收集一些关于施拉小姐私生活的信息,准确地说是她前往美国之前的那段时间的情况。您知道,我对于那段时间可能发生的事情很有兴趣,我想让布瑞格斯搞清楚施拉小姐去美国的原因。布瑞格斯很有灵性,他找到了曾经给施拉小姐治病的医生。那位李医生是布瑞格斯的朋友,同时也是戈登·米勒爵士的密友。李医生透露说当时施拉小姐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在作出诊断几个小时之后,李医生和米勒夫妇进行了一次谈话。在谈话的过程中,米勒夫妇请求李医生——作为一名医生和一个朋友——帮忙把施拉从她所遭受的痛苦中‘解放’出来,同时明确地表示如果李医生能够保持沉默,他们愿意付出大笔的酬劳。李医生断然地拒绝了这个提议,并且要求他们仔细考虑一个问题:施拉当时肯定只有十七岁,难道不能找到孩子的父亲,以及他的父母,以便达成某种协议?米勒先生和太太回答说这样的解决办法不利于女儿的未来。没过多久,施拉就离开了英国……” “让小姑娘在一个隐蔽的地方流产,并且让她暂时远离她的男朋友。”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替图威斯特博士说完了这句话,“可是,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 “李医生并不知道。他猜测施拉的男朋友是一个出身不好的男孩子,不管怎么说,是一个戈登夫妇不愿意招为女婿的人——他们的态度证明了这一点。”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揉着他的下巴。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您认为这个插曲和我们的案子有关系……” “是的,我这么认为。实际上,这段故事合理地解释了施拉小姐的行为举止……至少是作出了部分解释。”图威斯特博士沉默了半晌,然后又说,“我亲爱的阿彻巴尔德,我现在请求您保持耐心。解开这个谜团的时刻就要到来了,我可以向您保证,您会了解到所有的细节——至少是和人的因素相关的细节,因为很多其他问题目前仍然模糊不清。布瑞格斯还告诉了我一些其他的‘小事情’……哎呀!那些事情证实了我所最不愿意看到的故事。请注意,我没有什么有力的证据,都是一些琐碎的小事情。它们汇总起来,让人心生疑惑。阿彻巴尔德,真是糟糕透了。我们当然不应该姑息这起阴谋的始作俑者,但是在极端情况下,我们又面临可以为他推托责任的情境……除了这最后一点,凶手绝对是不可饶恕的,是最卑鄙可耻之徒。这个凶手已经多次犯案,但是他最邪恶的罪行并不在这些谋杀案之列。那桩罪行令我义愤填膺,令我对他无比厌恶,您根本无法想象我的愤慨程度!我凭我的灵魂和良心起誓:在我的一生中,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肮脏、如此丑恶的案子。阿彻巴尔德,我决定继续在某些问题上保持沉默,因为以您的性格,当您面对凶手的时候,您的表现会暴露出您内心中的感情——这可能会让凶手逃脱正义的惩罚。您瞧,我们现在很难用‘具体’的证据来指控他,那个凶手很狡猾,他不会给我们留下把柄。 “现在,说说我交给您办的小小的调查工作——就是关于我们的单身汉和鳏夫的私生活,有什么结果?”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表现出了明显的不满情绪——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想要扭断他朋友的脖子——但是他最终屈服了。 “我先说说戈登·米勒爵士……自从他的妻子去世之后,他从来没有和其他女人来往,连偶尔的偷情都没有发生过。有人声称他曾经在晚上去找娼妓……但是都无法证实。 “多纳德·闰桑姆的情况正相反。他是一个著名的花花公子——至少在他和施拉小姐交往之前是这样的。他曾经有很多情人,都很年轻……” “都很年轻。”图威斯特博士望着远方,低声重复着,“这很奇怪……您还记得吗,上个星期天的晚上,当我说到他和施拉小姐的年龄差距的时候,他突然气急败坏地认为我有所暗示。在我看来,这一点很说明问题。他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他已经有四十多岁了,可是看起来很年轻。问题是,他已经不是二十岁的毛头小子了。您注意到他敏捷的动作了吗?他的轻柔而果断的步伐,还有欢快的笑声?也许这都是下意识的表现,但是他肯定是想要显得朝气蓬勃、富有活力——就像一个年轻人……有点儿像是那些断然拒绝衰老的人,给自己创造出一个虚幻的世界。就连他的公寓……” “您到底想说什么?”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迷茫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