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四点。电话资料正在显示。” “他们不能打印下来吗?” TJ转过身去替我传话,港家兄弟开始吃吃地笑。大卫故作镇静,提醒我我们没带打印机进来。我几乎冲口而出“我的辅导员就是搞印刷的①”。但我只说:“当然没带,对不起,我还没完全醒。” ①printer,可指印刷业者,也可指打印机。 “你待在那儿别动,我们帮你抄下来。” “我去帮你拿一罐焦特。”TJ好意的说。我叫他不要麻烦,不过他还是帮我拿了一罐。我尝了一口,实在不是我想要的,但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我站起来舒展一下僵直的背部和肩膀,然后走到桌旁。此刻大卫·金在操作电脑,吉米·洪则将屏幕上的资料抄下来。“全在这里了。”我说。 它们全显示在屏幕上,从三点三十八分告诉凯南·库利他太太已经失踪的那一个电话开始,接着是间隔差不多都在二十分钟左右的三个电话,最后一个的记录为四点五十四分。凯南是在五点十八分打给他哥哥的,下一个打进来的电话在六点〇四分,想必是在彼得抵达殖民路之前。 然后第六个电话在八点〇一分打进来,应该是命令他们去法拉格特路的那一个,然后他们去那里接到电话,又命令他们奔去韦特兰斯大道。接着他们回家去,因为对方向他们保证已经把弗朗辛送回家了。然后他们在空荡荡的房子里一直等到十点〇四分,最后一个电话打进来,叫他们去街角看福特天霸后备箱里的包裹。 “哇,”大卫说,“真是上了最厉害的一课。因为我们锲而不舍,你知道吗?你需要某种资料,所以我们不能中途罢休。玩骇客的时候,你只能忍受一定量的乏味程序,然后就会想去做别的事。可是这一次我们非撑不去不可,直到我们破解所有的乏味程序,抵达彼岸。” “结果是更多的乏味程序。”吉米说。 “可是你学到很多啊,真的,如果下次我们必须再来一遍——” “乞求上帝千万不要。” “没错,可是如果我们非做不可的话,只要一半时间就可以做到了。不过整个快速寻找档案可能会需要加倍时间,如果我们切入——” 接下来他讲的那堆话,对我更如对牛弹琴,但就算听得懂,我也不会听下去,因为那时吉米·洪已递给我一张纸,上面列出三月二十八日所有打进库利家的电话资料。“我早应该告诉你的,”我说,“早一点的电话并不重要,只要从三点三十八分开始的那七个就可以了。”我研究那个名单。他把所有资料都抄了下来:打来的时间,对方的电话线路号码,你进入那条线路拨的号码,以及通话的时间。其实通话时间我也不需要,但我不必跟他们讲。 “七个电话,每个都是从不同的电话打来的,”我说,“不,我错了。有一部电话他们用了两次,第二个和第七个。” “这是你要的东西吗?” 我点点头,“它们能提供我什么线索,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可能很多,也可能一点点,这要等到我弄到对号电话簿,查出这几部电话的地点才知道。” 他们全瞪着我瞧。直到吉米·洪把眼镜摘下来对我猛眨眼睛时,我才会过意来。 “对号电话簿?有我们两个在这里,所有的资料都藏在NPSN系统某处,你还需要对号电话簿?” “因为这是雕虫小技嘛,”大卫·金说罢便又在电脑键盘前坐下。“好了,”他说,“念第一个号码给我听。” 全是公用电话。 我就怕这个。绑匪从头到尾都显得十分职业化,我没有理由不假定在这方面他们也会考虑周全,只用那些无法追踪的公用电话。 但每次都打不同的公用电话?这就难懂了。不过港家兄弟研究出一个理论,也说得通。他们是在预防凯南·库利找人来监听电话,以确认打进来电话的位置。他们打的每个电话时间都很短,可以让他们在追踪电话的人到达前离开;因为从来不重复使用同一部电话,即使库利找人来监听电话,也不可能追踪到他们。 “因为现在追踪电话可以即时做到,”吉米告诉我,“如果你接了一套像我们这样的系统,你根本不必追踪,只要看屏幕一眼就可以读出来了。” 为什么这样严密的防备会在打最后一个电话时疏忽了呢?显然那时他们觉得已没有这个必要了。库利唯命是从,该做的都做了,也并未企图干扰他们拿取赎金,所以不值得再那么耗费精力去防备他。那时其实他们应该可以安心使用家里或公寓里的电话,如果他们那么做了,我现在就可以逮到那几个禽兽。如果当时开始下起雨来,或者发生什么事让他们非待在屋里不可。如果每个人都不放心让另两个人守着赎金。 太可惜了。如果能转个运,让我幸运一次,那就好了。 不过换个角度,苦干了一整夜,加上那一千七百多块的开销,也绝对没有白费。我学了一些事,不仅仅是我想找到的那三个男人原来是三个老谋深算的变态强奸谋杀犯而已。 所有的地址都在布鲁克林,而且这几部电话的涵盖区域,比起整个库利案牵涉的范围小得多。绑架和交付赎金部分从湾脊开始,移到圆石丘的大西洋街,涵盖弗莱特布什、法拉格特,甚至远至韦特兰斯大道,然后运送尸体时又转回湾脊。这么一来把布鲁克林区一大块都划进去了,而他们之前的活动又包括布鲁克林及皇后两个区。任何地方都可能是他们的基地。 可是这几部公用电话相距不远。我得拿张地图,坐下来仔仔细细把清单上的位置画出来,可是我现在就知道其实它们都在同一个区域,布鲁克林西边,库利湾脊那栋房子的北边,绿林墓园的南边。 也就是他们丢弃利拉·阿尔瓦雷斯的地方。 其中一部电话在六十街上,另一部在和四十一街交口的新乌特雷奇街上,所以说也不是光靠步行就可以走到的。他们是离开家,开了车去打这些电话的。从逻辑上讲,他们的基地应该就在附近,而且很可能就离他们重复使用了两次的那部电话不远。事情已经结束了,该做的事他们都做完了,剩下来就是再在凯南·库利的伤口上撒把盐,所以说,何必开车开到十条街外去打电话呢?没必要嘛。何不使用离家最近、最方便的那一部电话? 那一部正好在四十九与五十街中间的第五大道上。 这些事我并没有全跟男孩们讲,而且很多细节都是后来我自己反复琢磨出来的。我给港家兄弟每人五百元,告诉他们我真的非常感激。他们坚持说其实这件差事很好玩,即使乏味的部分也很好玩。吉米说他头很痛,而且犯了严重“骇客腕病”,但很值得。 “你们两个先下去,”我说,“把你们的西装穿上领带打好,然后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出前门。我要确定房间里没有留下痕迹,而且还得到柜台去跟他们结电话费。我付了五十元押金,可是我们用了七个多钟头的电话线,实在不知道会要我多少钱。” “我的天!”大卫说,“他永远不懂。” “真是不可思议。”吉米说。 “我不懂什么?” “你什么费用都不用付,”吉米说,“上线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避开柜台。就算打去上海,柜台也不会有任何记录的。”他咧嘴笑。“不过你最好让他们保留那笔押金,因为金大概吃掉了小酒吧里价值三十元的夏威夷坚果。” “我只吃了三十粒,不过一粒大概要一块钱。”大卫说。 “如果我是你的话,”吉米说,“我就会直接回家。” 等他们走了之后,我付钱给TJ。他把我递给他的钞票展开像把扇子似扬着,看看我,又看看钞票,然后再看看我说:“这是给我的?” “要是没有你,那还玩什么?球棒和棒球全是你带来的。” “我还以为你会给我一百元,”他说,“我又没做什么,只是在旁边混着而已,不过你出手大方,所以我想你大概不会把我给忘了。我这里有多少?” “五百。”我说。 “我就知道这行得通,”他说,“我和你。我喜欢这份侦探工作。我有办法,我又行,而且我喜欢。” “平常不会这么好赚。” “不差啦,大哥,还有什么样的行业能让我把我知道的屁事全发挥出来?” “那你将来长大了也想当侦探喽,TJ?” “才不想等那么久呢,”他说,“现在就当。此时此刻,马修。” 我告诉他,他的第一项任务便是设法在不引起旅馆职员注意的情况下离开旅馆。“如果你打扮得跟港家兄弟一样,那就好办了,”我说,“看来我们只好因陋就简,一起出去吧。” “像你这把年纪的白种男人和一个黑人男孩?你知道他们会怎么想吧。” “嗯,他们想把头摇掉都可以。可是如果让你一个人走出去,他们会觉得你是进来偷东西的,还可能不让你出去。” “嗯,你说得对,”他说,“可是你没有看到各种可能性。房间费用都付清了,对不对?退房时间应该是中午吧。我看过你住的地方,我不是想让你难为情,可是你的房间实在没这间好。” “那是当然,不过我也没有一个晚上付一百六十块房租。” “嗯,这个房间不用我出一毛钱,大哥!所以我要进去洗个热水澡,用三条大毛巾擦身,然后钻到床上睡它六七个钟头,因为这个房间不只比你的房间好一点点而已,它可比我住的地方好上十倍。” “哦。” “所以我这就把‘请勿打扰’的牌子挂出去,舒舒服服来个请勿打扰。等到中午了,我走出去,没人会看我第二眼,像我这样的有为青年,一定是替人送午餐的。嘿,马修?你看我是不是可以打电话到楼下去,叫他们十一点半的时候给我个‘叫醒服务’?” “完全可以。”我说。第12章 我在百老汇街上一家通宵营业的咖啡店停了一下。有人在卡座上留下一份《纽约时报》周末版,于是我就着鸡蛋和咖啡读了起来,但报上的字都在眼前飞舞。我整个人反应迟钝,脑袋剩下唯一在运转的部分也围绕着日落公园的那六部公用电话徘徊不去,时不时地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单子研究,仿佛在那几个电话的顺序和确切地点中藏着一个秘密的讯息,只要有钥匙,便能打开。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能让我打电话过去,宣称这是五号紧急状况吗?“快给我你的密码,”我会这么命令道,“告诉我你的暗语!” 回到旅馆时,天空已因为黎明的来临而明亮了。我冲了个澡上床,过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宣告放弃,起来把电视打开。我看了某个联播网的早新闻,国务卿刚从中东访问回来,新闻先访问他,接着请一位巴勒斯坦发言人评论中东地区永久和平的可能性。 那使我想到我的雇主,当然其实他无时无刻不在我脑海里。下一位受访人是一位奥斯卡金像奖的最新得主,在他接受访问时,我按了“静音”键,打电话给凯南·库利。 他没接电话,但我不死心,每隔半个钟头就打一次,直到十点半他拿起电话为止。“刚刚进门,”他说,“整个旅程最可怕的,就是刚才从肯尼迪机场坐出租车回来那一段。出租车司机是个从加纳来的神经病,牙齿里镶了一颗钻石,两边脸颊上划满部落刀疤,开车活像是死于车祸肯定能上天堂似的,外带一张绿卡。” “我好像也坐过他的车。” “你?你从来不坐出租车的嘛,你不是偏爱地铁吗?” “昨天晚上我坐了一整夜的出租车,”我说,“计程表跳了个天价。” “哦?” “比喻的说法。我找来两位电脑狂人,设法从电话公司找出电话公司宣称不存在的记录。”我很简短的向他报告我们做了什么事,还有我从其中知道的线索。“我找不到你,又不想等你答应,所以就先做了。” 他问我总共开销多少,我告诉他。“没问题,”他说,“你怎么付的?自己先垫吗?你应该找彼得拿的。” “我并不介意先垫上,事实上我也问过你哥哥,因为周末我没办法提自己的钱出来,可是他也没有。” “没有?” “可是他说没问题,说你绝对不会要我等的。” “那是没错。你什么时候跟他通话的?我一进门就打电话给他,可是没人接。” “星期六,”我说,“星期六下午。” “我在上飞机前也打过电话给他,因为我想叫他去接我,免得我受加纳人的迫害。可找不到他!后来你怎么办?暂时欠着?” “我的一个朋友借给了我。” “你要不要现在来拿钱?我累死了,上星期我坐飞机的时间比那个叫什么来着的还久,他也刚从中东回来,国务卿。” “电视上刚才访问他。” “我们在好几个机场一起进出,不过我们俩是没什么共同点的。不知道他怎么用他的旅行累积里程数,照理说我应该已经可以得到一张飞月球的机票了。你要不要过来?我虽然筋疲力尽,又有时差,不过现在肯定睡不着。” “我应该可以过去,”我说,“不过我最好别去。我不太习惯熬夜干活儿,这是和我一起犯罪同伙的说法。他们一点都没问题,不过他们比我年轻好几岁。” “年龄真的有差别。以前我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时差,现在如果有人要发动全国大游行抗议这玩意儿,搞不好我还会去队伍前面扛大旗呢。我大概会设法睡一觉吧,或许吃颗安眠药。在日落公园,嗯?我来想想我认识谁住在那个区。” “我估计你一定不认识他们。” “你这样觉得?” “他们以前就干过这种事,”我说,“不过都像业余玩儿票的。现在我对他们的了解比一个星期前多很多。” “快接近破案了吗,马修?” “我不知道现在有多接近,”我说:“不过已经有点头绪了。” 我打电话到楼下跟雅各布说我暂时不想接电话。“我不希望被打扰,”我说,“跟所有打电话给我的人说五点钟以后再打来。” 我把闹钟拨到五点,上床睡觉。我闭上眼睛,试着想象布鲁克林的地图,在焦距尚未对准日落公园之前,我已经睡着了。 中途外面的车声将我吵醒,我告诉自己可以打开眼睛,查看一下几点了,结果却沉入一个复杂的梦境,跟时钟、电脑及电话有关,梦境的来源不难猜想。我们在一间旅馆房间里,有人在外面擂门。梦里我走到门旁把门打开,外面什么人都没有,但擂门声仍继续响着,然后我就醒了,真的有人在外面擂门。 是雅各布,他说一位莫德尔小姐在电话上,说非常紧急。“我知道你想睡到五点,”他说,“我也跟她说了,可是她还是坚持要叫醒你,听她的口气好像真的很急。” 我把电话重新挂上,他下楼去帮我转电话,我则焦急的等待电话铃响。上一次她打电话给我说有紧急事故时,一个决心要杀我们两个的男人出现了。电话铃一响我便抓起话筒,她说:“马修,我本来不想吵醒你,可是我不能等。” “怎么回事?” “原来大海里真有那一根针。我刚跟一个叫帕姆的女人通过电话,她马上就会过来。” “又怎样?” “她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她见过那些男人,她跟他们一起上了货车。” “而且活下来了?” “半条命吧。有一个跟我谈过电影计划的辅导人员立刻就打电话找她,结果她花了一整个礼拜的时间才鼓足勇气打电话给我。我在电话上跟她谈过后,就知道绝对不能让这个跑掉。我跟她讲只要她来,亲自叙述她的经历,我就保证付她一千块酬劳,这样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 “可是我没有现金。星期六我把我所有的现金都给你了。” 我看看手表。如果我动作快,还有时间去银行一趟。“我去提钱,”我告诉她,“然后立刻赶过去。”第13章 “快进来,”埃莱娜说,“她已经到了。帕姆,这位是斯卡德先生,马修·斯卡德。马修,这是帕姆。” 她本来坐在沙发上,我们走近时站了起来,很苗条,差不多五英尺三英寸,黑色短发,湛蓝色的眼睛,穿一条深灰色裙子,上面罩着淡蓝色安哥拉羊毛上衣。口红、眼影、高跟鞋;我可以感觉她为这次会面精心打扮过,心里却又为自己的决定忐忑不安。 穿着便裤和丝质衬衫的埃莱娜看起来既沉着又干练,她说:“坐,马修,你坐椅子上吧。”她和帕姆一起坐沙发,说:“刚才我才跟帕姆讲,她被我拐来了,德布拉·温格不在这儿。” “我问她这个角色会让谁来演,”帕姆说,“她说是德布拉·温格,我想,哇,德布拉·温格要演周末电视剧集吗?我还以为她不演电视。”然后她耸耸肩,“不过我猜这部片子大概根本拍不成,所以谁演还不都一样。” “但那一千块是真的。”埃莱娜说。 “嗯,那好,”帕姆说,“因为我的确需要那笔钱。不过我不是为钱来的。” “我了解,亲爱的。” “不是只为了钱。” 钱在我身上,给她的一千元,还埃莱娜的一千两百块,还有一些自己用的跑路费,总共从我的保险箱里取出了三千块。 “她说你是侦探。”帕姆说。 “没错。” “你想逮住那帮人。我已经跟好多个警察谈过了,至少有三四个不同的警察。”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事情发生之后。” “那是——” “哦,我没想到你根本不知道。那件事是七月发生的,去年七月。” “你报警了?” “天哪,”她说,“我还有别的选择吗?我非进医院不可啊,医生一看,哦,谁把你搞成这样?我能说什么,说我自己摔的?还是自己割的?所以他们当然就找警察来了。就算我什么都不说,他们还是会找警察的。” 我打开我的笔记本,说:”帕姆,我好像还不知道你贵姓?” “我没告诉你。刚才没这个必要,对不对?我姓卡西迪。” “你今年多大?” “二十四。” “那件事发生时你二十三?” “不,二十四。我的生日在五月底。” “你从事什么行业,帕姆?” “接待小姐,目前我没有工作,所以我才说我需要那笔钱。不过我想一千块对任何人都有用吧,尤其像现在,我在失业中。” “你住哪里?” “二十七街,第三大道和列克星顿大道之间。” “事件发生时你也住在同样的地方吗?” “事件,”她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哦,是的,我住那里快满三年了,从搬来纽约之后一直住那里。” “你家乡在哪里?” “俄亥俄州的坎顿,如果你听过这个地名,我可以猜到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职业足球名人堂。” “我差一点就去了,”我说,“有一次我去马西隆①出差。” ①坎顿和马西隆均为俄亥俄州的城市。 “马西隆!我以前常去,我有好多朋友都住在马西隆。” “我可能一个都没见过,”我说,“帕姆,你在二十七街上的地址是?” “五十一号。” “那一带环境不错。”埃莱娜说。 “嗯,我挺喜欢的。唯一的缺点就是那一区没有名字。它在基普斯湾西边,莫瑞希尔区南面,格拉莫西北面,切尔西东边。有些人干脆叫它咖喱丘,因为那里有很多家印度餐厅。” “你单身吧,帕姆?”她点头,“一个人住?” “还有我的狗。只是一只很小很小的狗,可是你只要养了狗,不论多小,很多人就不敢闯进来。那些人就是怕狗。” “可不可以把经过情形告诉我,帕姆?” “你是指那次事件?” “对。” “嗯,”她说,“好吧,我们在这里就是为了谈这件事,对不对?” 那是一个夏天的傍晚,一个星期过了一半,她站在离她住地两个街区的地方,在公园大道和二十六街的街角上等红绿灯。一辆货车驶向路旁停下,一个男的招呼她过去问路,他想去的地方她并不知道。 他从货车上下来,解释说可能他也记错了,地名印在一张收据上。她跟着他走到货车后方,他把后车箱打开,车里还有另一个男的,两人都拿着刀。他们逼她上了货车,驾驶员回到车上,把货车开走。 这时我打断她的话,想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听话,跟他们一起上车。难道周围没人?有没有人目击整个挟持过程? “细节我已经有点模糊了。”她说。 “没关系。” “事情发生得太快。” 埃莱娜说:“帕姆,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 “你是站街的,对不对,亲爱的?” 我心里想,天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我不懂你的意思。”帕姆说。 “那天晚上你出去上班,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 埃莱娜握住那女孩的手。“没关系,”她说,“没有人会伤害你,也没有人会批评你。没关系的。” “可是你怎么——” “那个地方很有名,南边那段公园大道,对不对?我早就知道了。亲爱的,我从来不在人行道上揽生意,不过我干这一行已经快二十年了。” “不会吧!” “真的,就在这间公寓里。我是在整幢房子变成合作公寓的时候买下它的。我学会称呼客人为客户,偶尔到广场上,我会说我是艺术史学家,而且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小心理财,但是我过的生活跟你一样,亲爱的。所以你可以把真正的经过情形告诉我们。” “老天爷,”她说,“你知道吗?老实说这样反而让我松一口气,因为我并不想来这里跟你编故事,但我不知道其实我可以选择。” “因为你以为我们会瞧不起你?” “大概吧,而且我没跟警方讲实话。” “警方不知道你在站街?”我问。 “不知道。” “他们从来不觉得奇怪吗?掳人案就发生在站街地段上?” “他们是皇后区的警察。”她说。 “为什么会轮到皇后区的警察办这件案子?” “因为我后来被送进艾姆赫斯综合医院,在皇后区,所以才由那里的警察管。他们怎么会知道公园大道南段的事呢?” “你为什么会去住艾姆赫斯综合医院?算了,待会儿你会讲到的。请你从头开始讲好不好?” “当然可以。”她说。 那是一个夏天的傍晚,一个星期过了一半,她站在离住地两个街区的地方,在公园大道和二十六街的街角上等别人上来搭讪。一辆货车驶向路旁停下,一个男的招呼她过去。她绕到另一边,坐上乘客座位,他开了一两条街后,转进路旁一条小巷子,停在消防栓前。 她以为只是口交,很快,他坐在驾驶座上,差不多五分钟就行了,可以赚个二十到二十五块。开车来的男人几乎都要口交,而且都会要求就在车里做,有时候还会要求车子在路上开的时候做,虽然她觉得简直是神经病,但是她能说不吗?走路来的男人通常喜欢上宾馆,二十六街和公园大道交叉口的艾尔顿宾馆既方便,价钱又合理。她当然可以用她自己的公寓,但除非迫不得已,否则她从不带人上去,因为她觉得那很不安全。更何况,谁愿意在自己睡的床上做生意呢?一直等到货车停下来,她才看到后车箱的男人。她甚至不知道后面还有个人,直到他用手臂勒住她的脖子,用手掌捂住她的嘴巴。 他说:“意外吧,帕米!” 老天,她真是吓坏了。她整个人僵在那里,开车的那个却在旁边笑,一边把手伸进她的衬衫里,开始摸她的乳房。她的胸脯很大,而且她学会在站街的时候如何利用这项优点,穿一件小背心或低胸衬衫之类的,因为喜欢乳房的男人真的只看那个地方,所以何不把货色亮出来呢?那男人立刻找到乳头,开始用力捏,捏得很痛,她知道这笔生意会很难做。 “我们全到后面去,”驾车的说,“比较隐蔽,空间又大。既然来了,何不舒服点,对不对,帕米?” 她痛恨他们叫她名字的方式。她说她叫帕姆,不是帕米;而且他们的语气里充满嘲弄,非常狰狞。 等后面的男人放开堵住她嘴的手时,她说:“听着,别动粗,嗯?随便你们要什么,我都会让你们满足的,可是不能动粗,好吧?” “你嗑药吗,帕米?” 她说不,因为她真的不嗑。她对毒品没多大兴趣。如果有人递给她一根大麻烟,或许她会抽,可卡因挺不错,不过她自己从来没买过。有些男的会替她装好,如果你一副没兴趣的样子,那些家伙会生气,何况她还真的不讨厌。或许他们觉得那玩意儿可以增加她的性欲吧,令她更进入状态。有些家伙还会在自己那话儿上撒点可卡因,仿佛在你口交时送你一道可口的点心尝尝,他就能得到特别好的服务似的。 “你是条毒虫吗,帕米?你怎么过瘾,用鼻子吸?放在脚指头中间?你认得大毒贩吗?或许你的男朋友是贩毒的,嗯?” 这些问题实在很蠢,那两个人没事儿干,好像光问问题就能痛快似的。至少那个驾车的是这样。一讲到毒品他就兴奋得不能自己了。另外一个比较喜欢对着她骂脏话。“你这个臭鸡巴!操你这条母狗!”诸如此类。如果你把这些话全都听进去,一定会倒尽胃口,不过其实很多男人都是这样,尤其是到了性亢奋的时刻。有一个家伙,她大概和他做过四五次吧,每次都在他的车里,每次事前事后他都非常有礼貌,很体贴,从来不动粗,可是每次情况都一样,她兜着他的重要部位,他快到达高潮了。“哦,你这个臭屄,臭屄,我希望你死!哦,我希望你死,我希望你死,你这个臭屄!”可怕,真是可怕。但他其实是个绅士,而且每次都给五十块,又不会搞很久。所以就算他嘴巴脏又怎么样呢?哪有十全十美的。 他们爬进货车后车箱,里面设备齐全,铺了床垫,其实还挺舒服的,当然,她太紧张了,没办法放松。跟那两个家伙在一起是不可能放松的,因为他们太怪异了,你怎么可能放松呢? 他们逼她把每样衣物都脱掉,每一样!很烦,但她早已学会别跟客人争。然后呢,他们干了她,轮流来,先是那个开车的,然后是另一个。那一部分很平常,除了他们有两个人之外。而且第二个在干她的时候,开车的那个一直在捏她的乳头。很痛,可是她早学会把嘴闭上,而且她明白他知道她很痛,所以才要捏她。 他们两人都上了她,而且两人都满足了,这一点颇令她宽心,因为万一那些男的满足不了,或是半途而废,那你可就危险了,他们会生你的气,仿佛是你的错。等到第二个男人一边呻吟,一边滚到旁边去时,她说:“嘿,刚才太爽了,你们两个都够猛。现在让我穿衣服吧?” 就在那个时候,他们亮刀了。 一把是弹簧刀,很大,看起来很凶恶。第二个男的,就是嘴巴很脏的那个,拿着一把长刀,他说:“你哪里都别想去,你这个臭鸡巴。” 雷接着说:“我们一块儿去一个地方,兜兜风,帕米。” 那个男的叫雷。因为另一个人叫他雷,所以她知道。另一个的名字就算她听过,也没记住,因为她一点印象都没有。可是开车的那个叫雷。 不过这时他们换手了,所以他不再是开车的。另一个男的爬到驾驶座上,雷跟她一起待在后面,他一直拿着刀子,而且他当然不准她把衣服穿上。 从这里开始,她的记忆变得很模糊。她在货车后面,那里很阴暗,她看不见车外,他们不停地开啊开,她完全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或是往哪里去。雷又开始问她毒品的事,他真的特别喜欢那个话题。他跟她说毒虫都想找死,吸毒就是自杀,每个吸毒的人都应该如愿以偿,他们活该。 他叫她替他口交。这样好多了,因为这样他才会闭嘴,而且至少她有点事做。 然后他们又把车停下来,谁知道停在哪里,接下来是一连串的性交。他们轮流上,每个把戏都玩了很久,她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恍惚,就好像她其实并不完全在场。她颇能确定两个人都没有再满足过。第一次,在二十六街附近那一次,两个人都满足了,可是现在仿佛两个人都不想让自己满足,就好像满足了,派对便会结束似的。他们用她的地方,嗯,就是那几个地方,而且还把不属于他们身体的东西放进她身体里。她并不太确定他们到底用了些什么东西。有些放进去的时候很痛,有些不痛,反正都很可怕,非常可怕。然后她记起一件事情,那是她一直没想到的,于是就在那一刹那,她突然平静下来。 因为,她知道自己会死。当然她并不想死,她绝对不想死,可是这个念头闪入脑海之后,她知道这件事情会发生,然后一切就会结束。她想,好吧,我可以面对。我可以忍受。当然这么想很荒谬,因为一旦死了,还有什么需要忍受的呢? “好,我可以应付。”就这样,真的。 就在这个时候,她真的可以接受这个事实,她刚开始享受那种平静心情的时候,雷说:“你知道吗,帕米?你可以得到一个机会。我们会让你活下去。” 然后他们两人开始吵起来,因为另一个男的想杀她,可是雷说他们可以放她走,因为她是个婊子,没有人会在乎婊子的。 不过她不止是个婊子而已,他说。她还有整条街上最棒的一对乳房。他说:“你喜欢它们吗,帕米?你觉得自豪吗?”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比较喜欢哪一个?快说嘛,伊呢——咪呢——哞呢——哞,挑一个吧,帕米。帕——米——” ——他胡乱唱着,像个促狭的小孩——“挑个奶奶,帕米。你比较喜欢哪一个?” 他的手里还握着一个东西,有点像一圈钢丝,在微光下泛着黄铜色。“挑一个你想自己留着的,帕米。一个给你,一个给我,很公平,对不对,帕——米——?你自己可以留一个,另一个我带走,这是你的选择,帕——米——!你非挑不可,你这个小骚货,你非选一个不可。这是帕米的选择,你还记得《苏菲的抉择》吧。这个是咪咪,这个是奶奶,帕——米——,你最好选一个哦,否则我就两个都拿走喽。” 老天爷,他是真疯了,她能怎么办呢?她怎么可能选一个乳房?一定有法子可以赢得这场游戏,可她怎么也想不出来。 “你看,你看,我摸它们,奶头又硬了,就连害怕的时候、哭的时候,你也会兴奋,你这个小骚货。快挑一个,帕米。哪一个会入选呢?这一个?还是这一个?你还在等什么,帕米?你想拖延时间吗?你想惹我生气吗?快点嘛,帕米,快点。碰碰那个你想自己留下的。” 老天爷,她能怎么办? “那一个?你确定,帕米?” 老天爷—— “嗯,我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选择,非常好的选择,所以那个是你的,这个是我的。我们说话算话哦,不可以反悔哦,帕——米——” 钢丝圈住她的乳房,钢丝的两头各有一个木头把柄,就好像装在绑包裹的绳索上、方便人家提的那种把柄。他握着两个把柄,双手往外拉,然后—— 她飞出了自己的身体,就这样,留下躯壳,飘浮出去,飘到货车外面的空气中,往下透视货车的车顶,看着,看着,看着那条钢丝切过她自己的血肉,仿佛切过液体一般,看着那个乳房慢慢滑离她的身体,看着血渗出来。 看着,直到血溢满她的视线,看着血慢慢变黑、变黑,直到整个世界变成漆黑一片。第14章 凯利不在座位上。布鲁克林刑警大队接电话的那个男的表示如果有要事,可以呼叫他。我说有很重要的事。 电话铃响时是埃莱娜接的,她说“等一下。”然后点点头。我从她手上接过话筒,说声喂。 “我老爸记得你,”他说,“说你性子很烈。” “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反正他是这么说的。什么事那么重要,呼叫我,打断我吃饭?” “我有一个关于利拉·阿尔瓦雷斯的问题。” “一个问题!我还以为你有消息要告诉我呢。” “是关于她接受的那项手术。” “手术?你这样称呼的吗?” “你知道他是用什么东西切除她乳房的?” “知道,妈的一具断头台!为什么会突然想到问这个问题,斯卡德?” “他可不可能用一段钢丝?比方说钢琴里的弦,用来当绞刑具?” 一阵很长的静默,我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发音不标准,他不知道我指的是什么。然后他的声音突然绷得很紧,说:“你他妈的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我等着讨论这件事等了十分钟,其中五分钟在等你回电话给我。” “天杀的,你手上到底有什么情报,先生?” “阿尔瓦雷斯并非他们唯一的受害者。” “你早说过了,戈特斯坎德也是。那份档案我读了,我想你说得对,但你是怎么从戈特斯坎德的案子里瞧出钢琴弦来的?” “还有另外一个受害者,”我说,“遭到强奸、虐待、一边乳房被切除。唯一的不同点是她还活着,我想你一定很想跟她谈谈吧。” 德鲁·卡普兰说:“Pro bono,嗯?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每个人都懂这两个拉丁字?跟布鲁克林的法律界打过交道之后,我学的拉丁文多得可以让我自己开家教班了。Res gestae,cor-pus juris,let talionis。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这些字,整天就只听到Pro bono这两个字。你知道它是什么意思吗,Pro bono?” “我相信你一定会告诉我。” “完整的句子应该是Pro bono publico,为公众谋福利。这就是为什么大法律公司会用这句话来形容他们为所谓‘公益’计划出来的那些少得不能再少的法律工作,目的是要拿来当小点心喂喂他们的良知,也难怪他们会良心不安,因为事实上他们花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时间去踩穷人的脸,每小时索费至少两百块。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这是我听过你一口气讲过最长的一段话。” “是吗?卡西迪小姐,我担任你的律师,有责任警告你千万别跟任何像这位先生一样的人士有任何往来。马修,说真的,卡西迪小姐是曼哈顿的居民,也是九个月前发生在皇后区一桩犯罪事件的受害者,我则是一名在布鲁克林法院街拥有区区一小间办公室辛苦讨生活的律师。所以我请问你,我怎么可能跟这件事挂钩?” 我们坐在他区区的小办公室里,耍嘴皮子只是他打破僵局的方式,因为他事前已经知道为什么帕姆·卡西迪小姐会需要一名布鲁克林的律师替她护航,去接受布鲁克林刑警大队的审问。我在电话里已经颇为详细地对他叙述过整个情况。 “从现在开始我叫你帕姆,”他说,“你不介意吧?” “当然不会。” “还是你比较喜欢别人喊你帕米。” “不,叫我帕姆很好。只要别叫我帕米就行。” 那个昵称的特殊意义卡普兰并不知道。他说:“那就叫帕姆喽。帕姆,在你和我一起去找凯利警官之前——他是警官吧,马修?还是刑警?” “刑警,约翰·凯利。” “在我们去见那位好好刑警先生之前,我们得先把事情说好。你是我的雇主,这表示当我不在你身旁的时候,我不希望有任何人来问你问题。你了解吗?” “当然。” “这包括所有的人,警察、新闻界、把麦克风往你脸前戳的电视记者。‘你必须去跟我的律师谈。’讲一遍给我听。” “你必须去跟我的律师谈。” “好极了。有人打电话给你,问你外面天气如何,你怎么说?” “你必须去跟我的律师谈。” “我想她懂了。还有一件事,某人打电话给你,说你刚入选他们的促销活动奖项,可以免费去巴哈马群岛上的天堂岛度假。你怎么说?” “你必须去跟我的律师谈。” “不,那种人你可以直接叫他滚一边去,不过地球上所有其他的人,全得找你的律师谈。现在我们来谈一下细节,但一般说来,我都要求只有我在场时你才能回答问题,而且只能回答与侵犯你的这桩可怕犯罪事件有直接关联的问题。在该次事件发生之前,你的背景,你的生活,以及事件发生之后的生活,别人全部无权过问。如果有人问了我认为不该作答的问题,我就会插进来,阻止你回答。如果我没做声,但那个问题让你觉得不自在,你也不必回答,你就说你想私下跟你的律师商量。‘我想私下跟我的律师商量。’说一遍给我听。” “我想私下跟我的律师商量。” “好极了。重点是,你并没有任何犯罪嫌疑,也不会有人起诉你。所以你是在帮他们一个忙,这一点对我们非常有利。现在趁着马修在这里,我们再把背景讲一遍,然后你跟我就可以去见凯利刑警了。帕姆,告诉我,你当初为什么会请马修·斯卡德替你追踪挟持及攻击你的男人?” 在我打电话找约翰·凯利或德鲁·卡普兰之前,所有细节我们都已经商量好了。帕姆需要编个故事,使她自己成为最早发动调査工作的人,让凯南·库利不必出面。经过她、埃莱娜和我三个人讨论之后,我们编出下面的说辞: 案发九个月之后,帕姆努力想找回正常生活,但极为困难,因为她深怕会受到同一批人再度侵犯,甚至考虑离开纽约,永绝后患,但又怕即使她逃得再远,也逃不开心中的恐惧。 最近她和一位男士交往,她坦承失去一边乳房的经过。对方是有妇之夫,有一定的身份地位,因此在任何情况下她都不能透露他的名字。他为此感到极端震惊及同情,表示只要这两名男子一日不绳之以法,他一日便不得心安,而且相信就算找不到他们,只要她采取某种行动,尝试找寻及逮捕这两个人,至少会对治疗她精神上的创伤有所帮助。警方到目前虽有足够的时间办案,却显然毫无头绪,因此他提议由她聘请一位私家侦探,全力侦办此案,无须仰赖办案工作堆积如山的警方。 事实上他本人便认识一位足可信赖的私家侦探,因为这位无名氏以前曾雇用过我。他叫帕姆来找我,并同意支付所有费用及开支;条件是: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可对任何人透露他的身份。 与帕姆谈过一两次话之后,我认为最有效的调査途径,即假设她并非那帮人的唯一受害者。的确,根据那两个人讨论要不要杀她的方式,他们显然曾经杀过人,因此我做了各种尝试,企图追踪出这两名将我的雇主弄成残废的男子,之前或之后所犯下的其他罪行的证据。 到图书馆查阅资料后,我发现了两件可能有关联的案子,即玛丽·戈特斯坎德案与利拉·阿尔瓦雷斯案。戈特斯坎德案牵涉到用货车掳人,借着非正式渠道,我取得该案的档案,并证实该案果然也牵涉切割肢体的情况。阿尔瓦雷斯案看来是类似的掳人案,因为受害者也被丢弃在墓园里(帕姆被丢弃在皇后区的锡安山墓园)。周四我得知阿尔瓦雷斯被切割肢体这一报纸上并未披露的内情,便推断显然两件案子的嫌疑犯为同一帮人。 为什么当时我对凯利守口如瓶呢?因为我若未经雇主同意便说出来,不合乎职业道德。因此我花了一整个周末努力说服我的雇主去面对未来她必须面对的情况,除此之外,我还想看看我投入水里的其他鱼佴,有没有引诱鱼儿上钩。 其中一个饵便是拍摄周末电视剧集这一项,我请埃莱娜打电话给全纽约市性犯罪小组,希望借此发现其他幸存的受害者。有几个女人打来电话,但没有一个符合,但我还是想再等一个周末,才决定放弃。 有意思的是,帕姆自己也接到皇后区小组一位女士打来的电话,建议她打电话给一位莫德尔小姐,也许会发现这么做很值得。当时她完全不知道这是我们的办案手段之一,所以相当犹疑,不知该如何回复这位打电话给她的女士,后来经她叙述给我听,并发现所谓的电影制作人到底是谁之后,大家才一笑置之。 到了今天下午,也就是周一下午,我觉得实在没有必要再对警方隐瞒事实,因为这么做无疑将阻碍警方对另外两件重大谋杀案的调查,而且我也没有找到继续办案的可能途径,因此我分析给帕姆听,终于说服了她,不过她对再一次接受警方盘问仍然心有余悸,等我告诉她已聘请一位律师保护她的权益之后,她才变得比较乐观。 现在他们准备起程去见凯利,而我也可以停止追逐这两名好色的凶手。事情就是这样。 “这个故事说得通,”我对埃莱娜说,“我觉得每件事都可以交代清楚,包括我接到第一通电话以后从事的每一项活动,当然那些和库利有关的事情除外。我想,不管帕姆告诉警方什么,都不可能引他们来査证我在大西洋街上的侦査工作,或是昨晚港家兄弟玩的电脑游戏。帕姆对那些事情都一无所知,所以就算她有意泄露,也不可能。她从来没听过弗朗辛或凯南·库利的名字。现在想想,我猜她连我为什么会开始调查这个案子的原因都不清楚,她大概只知道自己的那一套故事吧。” “或许她根本就相信了。” “等她讲给每个人听之后,她可能真的就会相信了。卡普兰觉得这个说法颇为合理。” “你有没有把真正的故事告诉他?” “没有,没有必要。他知道我们告诉他的版本并不完整,但他不会为此感到不安,重要的是他可以保护她,让警方不要去围攻她,或是忙着来管我在这些案子里扮演的角色,好好专心去抓凶手。” “他们会努力破案吗?” 我耸耸肩。“我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做。现在外面有一大堆的连环杀人凶手,持续作案都已经超过一年多,但纽约市警察局甚至连他们的存在都不知道。让一个私家侦探来提供他们所有人错过的线索,一定会让很多人面子上挂不住。” “所以他们会宰了消息人?” “就算这么做,也不会是头一遭。事实上警方并没有遗漏任何显而易见的线索,连环谋杀案的识别通常并不容易,尤其是当案发地点牵涉不同的分局及行政区,而各案彼此相关,又上不了新闻的时候,更是如此。不过他们仍可能会因为帕姆拆了他们台,所以决意要让她不好过,更何况她还是个妓女,而且以前又没把这件小事告诉他们。 “现在她准备讲了吗?” “她现在会说以前她在手头紧的时候,偶尔会卖身。我们知道她是登记在案的,她曾经因为卖淫及怀有不法企图徘徊被抓过一两次。案发的时候他们没发现,因为她是受害者,警方不需要查证她是否有前科。” “可是你觉得那个时候他们应该査。” “嗯,他们做事的确很马虎,”我说,“妓女永远是最佳目标,因为太容易了。他们应该査的,这应该是必经的程序。” “不过她会跟他们说自从出院之后,她就不再卖身了,因为她害怕。” 我点点头。她停了一段时间,一想到要跟陌生人上车就怕得要死,可是积习难改,又下海了。起先她只干汽车约会,不愿冒险脱下衬衫,让男人感到失望或恶心,但后来她发现其实大部分的男人并不介意她的畸形部分。有些人觉得那是个有趣的特点,少部分的人还为此特别亢奋,甚至因此成为常客。 但别人并不需要知道这些,所以她会说案发之后她找到一两个当服务员的工作,在住地附近当黑工,而且多少都靠着介绍她来找我的那位无名氏养着。 “那你呢?”埃莱娜想知道,“难道你不必去见凯利,做笔录?” “应该要吧,不过不急。明天我再找他谈,看他需不需要我给他正式的东西,也许他不需要。其实我没什么东西可给,因为我并没有找到任何证据,我只是发现了这三桩案子之间的关联。” “所以对你来说,战争已经结束了,我的舰长?” “看来是如此了。” “我敢说你一定累坏了。想不想去另一个房间躺下?” “我宁愿别睡,维持我的正常作息。” “说得有理。你饿不饿?哦,我的老天,你从早餐到现在都没吃东西对不对?坐下,我做点东西,我们一起吃。” 我们吃了蔬菜沙拉,和一大碗用橄榄油及大蒜调味的蝴蝶形意大利面。我们在厨房桌上吃,吃完后她自己泡了茶,替我冲了咖啡,然后我们回客厅,一起坐在沙发里。谈话间她突然说了一句很粗俗的话,不太像平常的她;我大笑,她问我什么事那么好笑。 我说:“我最喜欢听你用混街头的语气讲话了。” “你认为我是在装模作样,哼?你认为我是温室里的小花,对不对?” “不,我认为你是哈莱姆区的玫瑰。” “其实我不知道在街上我能不能混得下去,”她若有所思地说,“我很庆幸不必亲身去试。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等这件事完全结束之后,‘街头精明小姐’可要出大名了,到时候可以带着她剩下来那个奶奶,滚得离人行道远一点。” “你打算收养她?” “才不呢,而且我们也不会变成室友,替对方上发卷。不过我倒可以替她租个像样的房子,教她怎么样建立人名簿,在她的公寓里做生意。她如果聪明点,你知道她该怎么做吗?在《云雨》①杂志上登个广告,通知那些奶子幻想家,现在是付两个的价钱买一个。你又笑!这又是混街头的话了?” ①《云雨》(Screw),美国色情杂志,创刊于一九六八年。 “不是,就是好笑。” “那我准你笑。我也不知道,或许我应该闪到一边,让她去过自己的日子。不过我喜欢她。” “我也是。” “我觉得她不应该沦落街头。” “没有人应该,”我说,“或许她可以全身而退。如果他们逮住那两个家伙,进行审判,或许她可以一夜成名,红个十五分钟。而且她现在请的那位律师可不会让她不收半毛钱就奉送精彩故事。” “或许真的会拍成电视电影。” “不是不可能,不过我们最好别奢望由德布拉·温格饰演我们的朋友。” “大概不会。哦,我想到了,看你觉得如何。我们应该去找一个在真实生活里已经做过一边乳房切除手术的女演员来演,你说这个构想是不是很妙?你可以领会我们想传达的信息是什么了吧?”她眨眨眼睛,“那是我在演艺方面的才华。我敢说你一定比较欣赏我混街头的才华吧?” “我说这是杂耍才华。” “颇为中肯。马修,办一件这样的案子,到最后拱手交给警方,你会不会不高兴?” “不会。” “真的?” “我为什么要不高兴?死扣在自己手上又说不过去。纽约市警察局的资源和人力都是我比不上的,能査的我都已经査到了,至少在我能力可及的范围内是如此。而且我还是会继续追踪昨晚那条关于日落公园的线索。” “你不会把日落公园的事告诉警方?” “我没办法告诉他们。” “是啊。马修,我有个问题。” “你问。” “我不确定你想不想听,但我非问不可。你真的确定凶手是同一批人?” “一定是。用钢丝切除一个乳房?一次是对付利拉·阿尔瓦雷斯,一次是对付帕姆·卡西迪?两位受害人都被丢弃在墓园里?你饶了我吧。” “我同意强奸帕姆的人必定也是强奸阿尔瓦雷斯的人,还有在森林公园里的那个女老师。” “玛丽·戈特斯坎德。” “可是弗朗辛·库利呢?她并没有被丢在墓园里,也不见有一边乳房被切掉,而且,大家都说挟持她的男人有三个。帕姆虽然很多事记不清楚,却很确定对方只有两个人,雷和另一个。” “掳走弗朗辛·库利的也可能只有两个人。” “你是说——”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帕姆说他们从驾驶座钻到货车后面,又从后面钻回驾驶座。或许只是看起来像有三个人,如果你看到两个男人钻进货车后面,货车接着往前开,你很自然会觉得前面还有个开车的。” “或许。” “我们知道这两个家伙杀了戈特斯坎德。戈特斯坎德和阿尔瓦雷斯因为手指被切掉又塞入身体里,显然有关联,而阿尔瓦雷斯和卡西迪又因为一边乳房被切掉显得有关联,所以说——” “这三件案子是同一伙人干的,我明白了。” “戈特斯坎德案的目击证人也说是三个男人干的,两人挟持,一人开车。那很可能是一种错觉。否则就是那天有三个人作案,掳走弗朗辛那天也有三个人,可是掳走帕姆那天晚上,其中一个得流行性感冒待在家里。” “在家里手淫。”她说。 “随便。我们可以去问帕姆他们有没有提到第三个人。‘麦可一定会喜欢她的屁股’之类的。” “或许他们把她的乳房拿回家送给麦可了。” “‘嘿,麦可,你错过了今天逃脱的那一个真是可惜啊。’” “饶了我吧。你觉得警方能不能从帕姆的口述里得知凶手的长相?” “我可不能。”她说她记不得那两个男人长什么样子,当她回想时,总是看到两张完全模糊的脸,大概他们在头上罩了丝袜。所以当初查案时警方给她几本贴满性罪犯大头照让她指认,但根本没用,她不知道到底该找什么样的脸。他们也试过让她以拼图的方式拼出来,还是没用。 “帕姆在这里的时候,”她说,“我脑袋里一直想到雷·加林德斯。”他是纽约市警察局的警察,也是画家,具有惊人的天赋,善于和证人沟通,然后画出神似罪犯的画像。他有两张裱起来的速写此刻正挂在埃莱娜的浴室墙上。 “我也想到了,”我说,“不过我看他也不可从她那儿问出什么来。如果他是在事发一两天后跟她合作,或许还有指望,现在已经隔得太久了。” “催眠如何?” “或许可行。她一定是潜意识里忘了这段记忆,催眠师或许能让她重新记起来。这方面我了解不多,但陪审团不见得会相信这种事,我也不太相信。” “为什么?” “接受催眠的证人有时候会因为想取悦别人,自己创造出一些记忆。我就很怀疑在戒酒聚会听到的那些乱伦记忆的真实性,那些经过二三十年后,突然浮现的记忆。我相信很多一定是真的,可是大概也有不少是无中生有、只为了讨治疗师欢喜的想象。” “有时候是真的。” “毫无疑问。但有时候是假的。” “或许吧。不过这的确是当今最热门的伤痕话题。我看再过不久,没有乱伦记忆的女人大概就要开始担心她们的老爸是不是觉得她们很丑。你想玩‘你是爹地,我是顽皮小女儿’的游戏吗?” “我好像没兴趣。” “你一点趣味都没有。那你想不想玩‘我是站街酷女郎,你驾车来’?” “我是不是得去租一部车?” “我们可以假装沙发就是车,不过这需要点想象力就是了。我们应该怎么做,才能让我们的关系保持刺激、火辣?我可以把你绑起来,可是我已经知道你的反应了,你会睡着。” “尤其是今天晚上。” “哦哦,我们可以假装你喜欢畸形的,我少了一个乳房。” “别说这种话。” “好吧,阿门!我无意beshrei,我妈以前常讲这个字,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我想这是意第绪语①里‘对神傲慢’的意思。‘千万别这么说,或许你会提醒上帝。’” ①犹太人使用的国际语。 “够了,别说了。” “不说了。亲爱的,你要不要上床?” “这还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