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夜莺一阵鸣唱，我一时走神儿，没注意听他们的话, 现在又听见伊拉斯说道： “……我的各种感官都有各自的欲望。每次我要回到内心，总 发现男女仆人坐满了餐桌>没有给我留下一点位置。贵宾席让渴 欲占了，其他欲望也都纷纷争取那个位置，全桌闹得不亦乐乎，但 是，所有欲望又联手对付我，一个个喝得醉鼸醺的，一看见我走近 餐桌，就群起而攻之，把我赶出去，拖到外面。我只好出来，到别处 去给我的欲望采摘葡萄。 “欲望！美好的欲望，我要给你们带来压榨过的葡萄，再次给你们 斟满巨大的酒杯,不过，你们要让我回到自己的居所,并且在你们醉人 梦乡时,让我戴上紫藤和常春藤花冠，用以遮住我这额头的愁容 我本人也喝醉了，再也听不淸别的谈话。有时，夜鸟停止啼鸣， 56 夜显得格外幽静，仿佛独自一人凝望夜空。有时，我又似乎听见各处 是人声笑语，同我们这伙人的谈话声交织在一起。那些声音说道： 彼此彼此，我们也经历了心灵的忧烦。 种种欲念不让我们踏下心来工作。 这一夏天，我的所有欲念都很焦渴。 都仿佛穿越了沙漢， 而我却拒绝給饮料喝， 知道喝多了会病倒。 (有的葡萄串上遗忘在安睡,有的葡萄串上蜜蜂在采蜜，还有 的葡萄串上仿佛留住了阳光。） 每天夜晻有一种欲望坐在表床头。 次曰黎明我发现它还没有走。 它在邓儿守护我整整一通宵。 我走啊走，想把我的欲念拖疲劳， 不料仅仅把我的肉体累坏了。 现在，兗勒奥达利兹则唱起： 我的一切欲望圔籌曲 不知昨夜做了什么梦， 醒来我的欲望就渴得不行， 睹梦中它们似乎穿越了沙漢。 在欲念和烦恼之间， 总徘徊着我们的不安。 57 欲念啊！你们就不会厌倦？ 噢！噢！来了这小小的欢乐， 转時间就会过去！ 唉！唉！我知道如何延续我的痛苦， 可是我的欢乐，却不知道如何驯服。 我的不安在欲念和烦恼之间徘徊。 在我看来，全人类就像个病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休息却怎 么也无法人睡。 我们的欲望穿越了许多世界、 却从来没有得到餍足。 又渴望休憩又渴望欢乐， 大自然也挣扎得好苦。 我们在空荡荡的房间， 忧伤地高声呼喊。 我们登上塔楼， 只见到茫茫黑夜。 我们沿着干裂的堤岸， 哀号呼叫垠母狗一般。 我们在奥雷斯山上，像狮子一样怒吼;我们在盐湖岸边，像骆 驼一样吃灰色藻类，吮吸空心茎中的汁液，只因沙漠里异常缺水。 我们像海燕， 飞波了无处觅食的重洋。 ?58 ? 我们像蝗虫， 为了果腹就一扫而光。 我们像海藻， 随着阵阵风暴到处漂荡。 我们像雪花， 任凭狂风卷得漫天飞杨。 噢！ 一死倒好，以求永远安息！但愿我的欲望终于衰竭，不再 层出不穷地转生！欲望！我拖着你到处流浪；在田野里我让你凄 惶，到了大都市我把你灌醉，把你灌得烂醉，却没有给你解渴；我让 你沐浴在月色中，带你溲步,带你乘船在波浪上摇荡，好让你进人 水上的梦乡……欲望！欲望！我拿你怎么办？你究竟要干什么？ 难道你就不会厌倦吗？ 月亮从橡树枝叶间露出来，像往常一样，毫无变化，但是很美。 现在，他们扎成几堆聃天，我只能零星听见几句。他们好像七嘴八 舌,都在谈论爱情，根本不在乎有没有人听。 不久,谈话冷落下来，而此刻，月亮隐没在橡树的繁枝密叶后 面，大家挨着躺在叶子上，听着还喋喋不休的几个男女，但听不明 白谈话的内容了，继而，那谈话声更加细微，传到我们耳畔，就混同 青苔上溪流的潺潺声了。 西米阿娜忽然站起来，用常春藤做了一个花冠，我闻到撕破绿 叶的淸香。海伦解开长发，一直垂到长裙上。拉舍尔去采湿青苔， 用来润润眼睛好睡觉。 连月光也消失了。我躺着不动，只觉心醉神迷，乃至有点伤 感。我没有一起谈论爱情，但等天一亮就走，再去漫游。我头脑倦 怠，早就想睡了。我睡了几小时，天刚亮就上路了。 *59 * 第五篇 多雨的诺曼底大地，驯化的乡野…… 你说过:我们将在春天交欢，就在我熟悉地某某树丛下，在长 满苔藓而隐蔽的某某地点，在白天的某一时辰，而且天气晴和温 煦，去年在那儿鸣唱的鸟儿又去那儿欢唱。——然而，今年春天》 嫌来迟，寒意料峭推荐一种不同的快乐。 夏季也无精打采，天气温和。你所盼望的女人没有来。于是 你就说:这种种失望，至少秋天会来补偿,会来排遗我的烦恼。我 估计她还是来不了，不过,至少树林会染上火红的秋色。有些日子 还挺暧和，我就去池塘边上闲坐，去年那里落了许多枯叶。我坐在 那里等待黄昏……在另一些曰子的傍晚，我要下坡走到映着夕阳 余晖的树林边缘。然而，今年秋雨连绵T树木染上霉斑，几乎没有 着上秋色。池塘的水漫溢出来，你不可能到岸边闲坐。 今年，我一直在田间忙碌，观看收割和耕地，眼看着秋季一天 天过去。今年不同往年,秋天特别温暖,但是阴雨连绵。快到九月 底一场大风暴，整整刮了十二小时，吹干了所有树木的半边。暴 风没有刮落的那些树叶，就变成了金黄色。我离群索居，觉得这事 儿和世上任何大事件同样重要，值得提一提。 曰复一日，晨昏朝夕，时光流逝。 60 清晨，有时天不亮我就起床，头脑还迷迷糊糊。唉！秋天灰蒙 蒙的早晨！因情绪焦躁而彻底未眠，心灵没有得到休息，醒来疲惫 不堪，真希望再睡下、尝一尝死亡的滋味。明天，我就离开这草地 覆霜的萧瑟的乡间。狗在地穴里藏了面包和骨头，以备饥饿的日 子；同样，我也知道在何处能找到快乐。我知道，在小溪拐弯的洼 地有一丝暖风，在木栅栏上方挺立一棵未落叶的金色椴树；碰见铁 匠铺的孩子上学，就冲他笑一笑，抚摩他一下；再往前走，能闻到厚 厚的落叶的气味;我经过一间茅舍，可以冲一个女人微微一笑，亲 一 口她的小孩；铁匠铺叮叮当当的打铁声，秋天传到很远……“就 这些吗？”——“算啦，睡觉吧！”——“事情也太微不足道了 “而我也太厌倦，不抱什么希望了……” 在佛晓前朦胧夜色中启程，实在太遭罪了。灵魂和肉体都瑟 瑟发抖，头昏眼花,还得寻找能够带走的东西。“梅纳尔克,你临行 的时候，最喜欢什么？”他回答：“最喜欢临死的滋味。” 当然，并不是看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带走，而是放弃多少对我可 有可无的东西。唉！纳塔纳埃尔,还有多少东西我们可以卸掉啊! 灵魂再怎么卸空了，也不足以满满盛下爱——而爱情、期待和希 望，惟有这些才是我们真正的财富。 啊！所有这些我们同样能生活的地方！幸福能繁衍的地方: 勤劳的农场、不可估价的农活、劳累、无比安宁的睡眠…… 出发吧！我们嗶里停下哪里算！…… 二乘驿车旅行 我換下城里装束，以免总保持一种过分庄重的神态。 他坐在旁边，紧紧靠着我。我感到他的心跳，便知道他是个活 人;小小身躯的体温烤得我热乎乎的。他靠在我肩头睡着了。我 听见他的呼吸声，呼出的热气令我难受，但是我不敢移动，怕把他 弄醒。他那小小脑袋随着车子颠簸不停地摇晃。这辆车子挤得要 命.其他人也都睡着了，在梦中打发残夜。 是的，不错，我体验过爱情，又是爱情，而且还有许许多多；可 是，对当时的那种温情,难道我说不出一点体会吗？ 是的，不错，我体验过爱情。 *并并 我成为游荡者，就是要接触一切游荡的东西。我怀着一股温 情，对待一切无处取暖的东西，我十分热爱一切漂泊不定的东西。 记得四年前，我在这座小城度过一个黄昏；现在重游，同样是 秋季，同样不是礼拜天；同样过了炎热的时刻。 记得那次也像今天这样，我在街上闲逛，一直走到城边，只见 那里展现一座平台式花园，俯瞰着这个美丽的地方。 我沿着同一条路走去，认出所有的景物。 我又踏着上次的足迹，重温昔日的激动……有一条石凳我曾 坐过。——“就是这儿，我在这看过书。”“什么书呢?”“哦！是维吉 尔。”“我还听见洗衣妇捣衣的声音“我听见了。”“那时一点儿风 也没有……就像今天这样。” 孩子们放学，从学校出来；记得那天也是。路上过往行人，也 像上次那样。那天正值落日，现在恰巧黄昏，白天的欢歌行将止息 就是这些。 “可是，这还不眵做一首诗呀。” “那就丢开吧。”我答道。 ** * 我们有过拂晓就匆忙起来的情况。 车夫在院子里套车D 一桶桶水冲洗铺石街道。压水机井汲水的声响。 一夜思绪纷乱，未能成眠，起来脑袋昏昏沉沉。这地点又得离 开；小小的卧室；这儿，我的头曾靠过一会儿;感受过，想过，失过 眠。——死了算啦！随便什么地方（一旦命没了，就无所谓在哪 儿，而且哪儿也不在）。 多少卧室一次次离开！多美妙啊一次次启程，我从来不愿意 临行成为忧伤的场面。想到现在我有这个，心头总要一阵激动。 在这个窗口，我们再凭眺一会儿吧……一瞬间又产生出发的 念头。我当即希望出发的瞬间在凭眺的瞬间之前……以便在这快 要夜阑的时候，再眺望一下无限可能的幸福。 迷人的瞬间，向无垠的碧空抛了一朵曙光的浪花…… 驿车备好了。出发吧！让我刚才所想的一切，跟我一起消失 在出逃的迷惘之中。 穿越森林。不同温度气息的区域。最温暖的地段职溢着大地 的气息;最冷的地段散发着腐叶的气味。我又睁开闭着的眼晴。 不错t那里是落叶，这里是翻耕的土地…… 斯特拉斯堡 啊！ “奇妙的大教堂!”一钟楼髙耸人云！——在钟楼顶端， 就像坐在摇摇晃晃的气球吊篮里,能俯视房顶上的鷗鸟& 正規而不自然， 63 还有长长的脚， 好似臃刻一般；目光缓缓移动，难得有这种观赏的机会。 旅店 夜里，我到仓棚里睡觉； 早晨，丰夫在草堆里把我找到。 旅店 第三杯搂桃酒下肚，热血冲到我的脑门儿； 第四杯下肚，便有几分醉意，觉得所有物体都向我飘来，伸手 可取； 喝了第五杯,我所在的房间,这个世界似乎终于变得雄伟，而 我的雄伟思想可以更加自由地演变了； 再喝下第六杯,我觉得有点喝累了，便进人梦乡。 (我们感官的所有乐趣，就像幻景一样残缺不全。） 旅店 我品尝了旅店的浓酒，回味起来有一股紫罗兰的芬芳，让人酣 睡了一中午。我也体验过夜晚喝醉的感觉，在你强大的思想重压 下，整个大地仿佛摇晃起来。 纳塔纳埃尔，我来对你谈谈醉意吧。 纳塔纳埃尔，最简单的满足，就往往令我沉醉，而且在满足之 前，欲望已经使我醉意顯醺了。我在旅途上，首先寻求的不是旅 店，而是饥饿感。 醉意，由空腹产生，尤其大清早就赶路，那饥饿就不 再是食欲，而是眩晕了。行路一直到黄昏，又有焦渴产生 64 的醉意。 我俄极了，觉得粗茶淡饭也无比丰盛，就像穷奢极欲的 宴饮。我满怀激情，体味我生命的强烈感受o但凡触碰我 感官的东西，无不給我带来快感，如同我这可以触摸的幸福。 我也体验过微微改变思想的醉意。记得有一天，我 的活跃思想，就像一节节抽出来的囫筒望远娩。总以为 抽到最后一根，已经细极了，结果又抽出一根更细的。记 得还有一天，我的思想变得十分闽潸，只好任其滚动了。 还记得有一天，我的思想变得极富弹性，每种思想都相继 采取所有其他思想的外形，相互变来变去。有时，两种思 想平行，仿佛永远延伸下去而不相交。 我还体验过这样一种醉意：它能使你相信自己比实际 上更善良，更高尚,更可敬,更有德行，更富有……等等。 秋天 农民在大田里正忙着秋耕，薄甚中垅沟扬起烟尘；耕马疲惫 了，走得越来越慢。每天黄昏都令我陶醉,就好像头一回闻到泥土 的气息&暮色中，我总喜欢坐到落叶满地的路边斜坡上，聆听耕田 的农夫唱歌，观赏疲倦的夕阳要在天边的原野上安眠。 潮湿的季节，多雨的诺曼底大地… 搜步。……荒野，但并不崎岖。……悬崖峭壁。……森林。 ……冰凉的溪流。树阴下小憩，谈天说地。……橙红色蕨草。 “牧场啊！”我们心中暗想，“我们在旅途中为什么没有遇见你， 我们多希望纵马从你上面飞弛而过。（牧场周围有森林环绕。） 黄昏散步。 夜晚散步。 65 散步 ……“生存"，对我来说，变得乐趣无穷。我真想普遍尝试各种 生存方式,尝试鱼类和植物的生存方式。在感官的各种愉悦之中， 我最想尝到的是触摸的快感口 原野上一棵树，独立秋雨中，枯黄的叶子纷纷飘落。我想雨水 长时间浇灌，它深深扎在地下的根须早巳浸饱了。 在那种年龄，我还是光着脚，直接踏着湿乎乎的地面、汩汩流 淌的水洼、淸凉或热乎的泥浆。我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客欢水，尤 其喜欢湿漉灌的东西，只因水比空气更能直接让我们觉出湿差的 变化D我喜欢潮润的秋风，喜欢诺曼底多雨的大地。 拉罗克 大车运回收获的芳香的食粮。 仓棚里堆满了饲草。 沉重的大车，你碰撞着路坡，在辙沟里顛簸;有多少回呀，我和 晒草的野小子躺在草垛上，由你从田间载回！ 啊！什么时候我还能躺在韋堆上，等待黄昏降临？…… 黄昏降临了，我们到了仓棚门a，只见这农家院里还逗留一抹 夕阳的余辉， 三农家院 农夫 农夫！馱唱你的农家院吧。 我要在你这仓棚附近休息一会儿，畅想饲草的淸香将唤我忆 起的夏天。 拿上你的所有钥匙，一扇一扇将门给我打开。 66 头一扇是草棚的门。…… 啊！时光有多么忠实呀！……啊！我怎么不挨着草 棚，躺在溫暖的草堆上休息，何必到处流浪，凭着一股热 情去战胜沙漢的焦渴呢！……留在这里，我可以傾听收 割者的歌声，可以清闲自在地看着大车栽回沉甸甸的收 获^无比珍责的食粮，仿佛是我的欲望种种疑问所期 待的答复。我无需再到原野上寻求什么，在这里从容不 迫地就能完全满足我的欲望。 有笑的时釗，就有哭过的时刻。 有笑的时刻，过后，自然就有回忆笑过的时刻。 纳塔纳埃尔，毫无疑问，肯定是我本人，而不是别人，軋 看过这痊青草随风榣晃——这些青草，现在枯萎了，同所有 割倒的东西一样,散发着干草味儿+?….,这些音革活着,绿油 油的，又变成金黄色，在晚成中摇曳。一~唉！怎么不回到 那个时候，躺在草地边上……高高地青苹迎接我们的欢爱！ 小猎物在苹叶下来回奔砲，跑过的每条小径都堪称 林阴大道。我俯下身子，仔细察看地面，由一片叶子到另 一片叶子，由一朵花到另一朵花，我看见成群的小昆虫。 我从绿叶的光泽和花瓣的质地，就能看出土壌的湿 度。哪片草地开满了雏菊，然而，我们更喜欢邪块草坪， 那是我们欢爱的地方t白花花开满伞状花：有的小巧玲 珑，有的形同大榣篮，色彩发暗，花辦碩大。暮晚时分，草 地变成深绿色，所有白花恍若脱离了花茎，由升腾的雾气 托起，亮晶晶的，宛若漂浮的水母。 ** * 第二扇是谷仓的门： 谷粒，我要赞颂你们。食粮。金黄的麦子 >期待中的 67 财富，无比珍责的食物。 哪柏我们的面包吃光！谷仓，我还有你的胡匙。谷 粒，你们就堆在谷仓里。你们让我全吃下去，难道还不能 解俄吗？田野上有天空飞鸟，在谷仓里有成群的老氧，而 我们餐桌上坐着所有穷人……你们余下来的，是否能解 除我饥俄？...... 谷粒，我抓了一把保留，等到春光明媚的李节，就旙种 在我这祀沃的田地里：一粒产一百粒，另一粒产一千粒。 食粮啊！食粮，我越饥铗，你也越丰美。 麦子啊，你埘生出来，像青青的小草，告诉我，你这弯 弯的茎杆儿，能支撑多沉的金黄的麦穗儿！ 金资的麦秸、金黄的麦穗、金黄的麦捆——我播下的 一把种子...... ** * 第三扇是乳品房的门； 安歎:！宁静!柳条箩筐不断滤滴，乳酷逐渐干缩，再放 在金属网箱里压成实块。七月三伏天的凝乳，气味更新鲜、 更寡淡，不，不是寡淡，而是隐德约约有一股酸味，淡淡的， 吸到鼻孔深处才能觉出來，可以说已经从嗅觉到味觉了。 搅乳器十分洁净。小块小块的黄油用甘蓝菜叶托 着。农妇两手红红的。窗户总敞着，但是装了金属纱网， 以防猫和苍規进入。 —排排大碗盛满牛奶。牛奶的顏色日益变黄，直到 奶油全部浮上来，馒慢结层，先是蟛胀，继而又皱缩，乳汁 就这样脱脂了。等乳汁完全变清，就挽出妨油……（不 过，纳塔纳埃尔，全过程我讲不清。我有一位务农的朋 友，他讲起来才头头是道呢，他告诉我每种东西的用途、 68 就是乳清也不能白扔。K在诺曼底，乳清用来哏猪，此外 似乎还有更好的用场。） 第四扇是牛棚的门： 牛棚里热乎乎的，叫人难以忍受’但是奶牛的气味很 好闻。啊！真想铒到孩提时代，我和浑身流汗气味好闻 的农家孩子一起，在奶牛燧之间钻来钻去，到食槽角落里 找鸡蛋，连续几小时看着奶牛，看奶牛拉屎，啪地一声摊 在地上，我们还打赌，看哪一头先拉尿；有一天我吓跑了， 以为有一头牛会突然产下一只牛犊。 第五扇是果品贮藏室的门： 阳光普照的窗前，一串串葡萄吊在细绳上，每一粒都 在坛龈和成熟，默默地咀嚼着阳光t酿制着芬芳的糖分。 梨。成堆的苹果。水果啊！我吃了你们多汁的果肉， 把核儿吐到地上。让果核儿发芽，再給我们带来欢乐吧！ 小小的奋仁，菝藏着奇迹；果仁，微观的春天，在睡眼 中等待。两个夏季之间的果实；历夏的种子。 纳塔纳埃尔，我们还要想一想，种子发芽的痛苦状 (胚芽冲出核壳所付出的努力令人敬佩）。 然而现在，让我们惊叹这一点：每次孕育都伴随着快 感。果实由美味包袠着，由欢乐不懈地追求生命。 果肉，爱情醉香的结晶。 *# # 第六扇是压榨室的门： 啊！厂棚下热气减退了，真希望此刻t我和你并排躺 ?69 , 在压榨过的苹果中间，躺在压榨过而酸味刺鼻的苹果中 间。啊！书念美女，我们一起来尝试一下，我们的身体躺 在溫漉漉的苹果上，所产生的快感，凭谙苹果圣沽的香 味，会不会持续久些，会不会那么快就消失呢…… 压榨机轮转动的声噙伴随着我的回忆。 ** * 第七扇是蒸馏室的门： 光线昏暗。炉火熊熊。机器黑乎乎的。大盆的铜光 闪亮。 蒸垴器，神秘流出的液汁，都十分珍惜地接收。（我见 过以同烊方法接收松脂、櫻桃木变质胶、韧性的无花果树 乳汁、棕榈树截頂流出的酒液。）细口的玻璃瓶,醉醒的波 涛在你这里面汇流，汹涌激荡。滴精，你集中了水果中全部 甘美和风性的成分，以及鲜花里全部甘美和芬芳的成分。 蒸馆器啊！要蒸馏出金色的液滴。（有的比櫻桃浓 汁还要味美，有的像革地一样芬芳纳塔纳埃尔！这真 是神奇的幻象，就仿佛整个春天浓縮在这里……啊！现 在，让我的醉意像演戏一般，一幕幕展现春天把！让我痛 饮吧，等一会儿我就不再注意是关在这黑房子里……让 我痛饮吧，既解税我的精神，又让我的内体领略我渴望的 其他一切地方的景象。 第八扇是库房的门： 噢！我的金杯子打碎了——我清《过来了。沉醉一 向是幸福的替身。马车！随时都可能逃逸。雪橇，冻天 當地，我要把我的欲望套在啻橇上。 纳塔纳埃尔，我们走向万物：我们将味续接触坏一 切。我的马鞍两側的皮套里装有金子，箱子里装有几乎 能让人喜欢寒冷的皮袭。车轮，谁会计算你奔逃时转动 的圈数？马车，轻便的房屋，寄居我们悬望的快乐，让我 们一时兴起将你劫走把！犁铧，让牛带你在我们的田地 上漫步呓！你要像尖刀一样翻耕土地吧！犁铧放在仓库 里不用会生锈，所有农具都一样……我们身上的各种惰 性呦，你们全在痛苦t等待，等待套上一种欲望拉走你 们，——那得是向往最美丽的地方的人...... 雪橇！我要把我的全部欲望给你套上，让我们飞驰, 在你后边扬起雪尘！…… 最后一赓门向旷野敞开。 第六篇① 林叩斯② 入世来观察受命来守望 ——歌德（《浮士德 > 第二卷) 上帝的成律，曾使我的灵魂受苦。 ①从第六篇至尾声的译文.如果与另一译本雷同，则不足为奇，因是出于同一手 笔；但当时应友人一厚一译本主编的请求，*部分的实际译者没有署名。这 —点有人证，也有译笔的风格为诬。 ②林叩期：希贗神话中的英雄，五十勇士之一。他乘船泛海，历尽艰殓.取回被盗 走的金毛羊。林叩斯拉T文意为“锐利的眼靖' 歌德在{浮士德>中写道；“千 里嚴林叩斯目光焖炳，不舍昼夜，引导航船通过暗礁和海滨 71 上帝的成律，将有十条还是廿条？ 界限要紧缩到何等程度？ 是否教诲人禁忌日益增加？ 而渴望我认为人间美好的事物， 是否还要受到新的惩罚？ 上帝的戒律，曾使我的灵魂病恹恹， 并用高墙封住惟一能让我止渴的水源。 但如今，纳塔纳埃尔， 我心里充满了怜悯， 认为人类的过错情有可原。 纳塔纳埃尔，我要吿诉你:一切事物,都异乎寻常地自然。 纳塔纳埃尔，我要对你谈谈这一切。 小牧童，我要把没有镶金属的牧杖交到你手中，我们再带领尚 无主人的羊群，缓慢地走向每个地方。 牧童啊，我要把你的欲望，引向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 纳塔纳埃尔,我要让新的干渴在你的嘴唇上燃烧，然后把满杯 的清凉水送到你唇边。我喝过，知道哪里有能解渴的淸泉。 纳塔纳埃尔，我要向你讲述淸泉： 72 有从山岩间喷出的泉水； 有从冰川下涌出的泉水； 有的泉水乌蓝乌蓝，显得格外幽深。 (锡拉库萨的西雅耐泉之格外奇妙,也正是这个缘故。） 湛蓝的泉水，披荫的泉眼；纸莎草丛水花飞溅；我们从小舟上 俯视，只见碧身小鱼浮游在宛若蓝宝石的砂砾上。 在宰格万，从仙女洞涌出的水流，当年还灌溉过迦太基。 在沃克吕兹，水从地下汩汩涌出，仿佛流经悠久的岁月，其势 已成江河；人们可以从地下搠流而上，看到水流穿过洞窟，没人黝 暗中。火炬的光亮摇曳而压抑，接着，前方一段尤为黑暗，令人想 道:恐怕到了源头，再也不能溯流而上了。 有的泉水含有铁质，把岩石染得色彩斑斓。 有的泉水含有琉碘，绿莹莹的温泉，乍看上去好傈有毒?其 实，纳塔纳埃尔，人下水沐浴，肌肤就会变得柔软滑润，浴后再抚摩 身子，更是妙不可言。 有的泉水一人黄昏便升起雾霭，乘着夜色飘浮，到了淸晨才慢 慢消散。 有的泉水细流涓涓，隐没在苔藓和灯心草丛里。 有的泉水,是浣纱女的天地，也是磨坊的动力a 永不枯竭的源泉啊！水流喷涌。泉眼之下水源多么丰足；荫 蔽的蓄水层、露天的水渾。坚硬的岩石会因为崩裂，光秃的山坡将 草木葱茏，不毛之地将生机勃勃，荒漠将变成花的海洋。 地下涌出的泉水远远超过我们的渴求。 水不断更新，天空的云雾重又降下来。 倘若平原块水，那就让平原去山中痛饮，……或者让地下暗流 把山中水引向平原。——格勒纳德巨大的灌溉网。一水库；泉 洞。——自不待言，泉水有奇特的美，沐浴其中美不胜收。游泳池 ?73 ? 啊！游泳池！我们出浴便全身洁净。 疙如晨曦中的朝阳， 宛如夜雾中的月亮T 我们在你的清波里， 将洗浴疲惫的肢体。 源泉有奇特的美;从地下滤出的水，像穿过水晶一般明净，饮 之如琼浆玉液入腹。泉水清淡得像空气,无色无臭，近乎无存，只 因其无比淸冽，才感到其存在，恰似深藏不露的美德。纳塔纳埃 尔，你是否理解人为何渴望畅饮这种水？ 我感官的最大快乐， 是已经醉除的千渴。 纳塔纳埃尔，现在我给你咏唱： 我解除干湛的圓緯曲 满抖的杯予， 甚于接啕的诱惑， 吸5丨着我的嘴唇， 端起来一饮而尽。 我感官的最大快乐， 是己经解除的千渴…… 各色纷陈的饮料， 是用压出的搞汁 或柠樣汁来制成， 74 酸中还带点甜味， 才如此爽口清醇。 我嗝过玻璃杯中的饮料， 杯子薄得令人担心： 唇觖即破，違论牙齿。 杯中的琼浆特别甘美， 同嘴唇几乎毫无隔阂。 我也鳴过软杯中的饮料， 只要用手稍微挤压， 汁液就会升到唇边D 我还用客栈的粗杯T 饮过甜腻腻的糖水， 那是顶着烈曰走了一天， 薄暮时分投进客栈。 池中水有时凉冰冰T 令我尤觉夜色的清芬。 我也喝过装进皮囊里的水， 有一股涂场青的山羊皮怪味。 我凡乎趴在溪边杨饮， 真想跳进去洗个痛快， 赤裸的双臂抬进流水， 直到在溪底荡漾的白印石*“?_ 但觉凉意由双臂流遍周身。 牧人用双手掬水解渴， 我劝他们用麦管汲饮。 75 在夏天最炎热的时刻， 有时我顶着烈日步行， 存心产生译烈的千渴， 再将千渴消弥于无形。 朋友，你可曾记得:、在我们那次艰苦卓绝的旅行中， 有一夜我们睡下又起来，浑身大汗，去饮那瓦罐里冰凉的 水？ 蓄水池、暗井，妇女要下去汲水。从未见过天日的水，带着阴 凉的气味。水质特别新鲜。 水异常清澈，而我却希望水色湛蓝,最好发绿， 能让我更加感到凉意迎人，并略带茴香味。 我感官的最大快乐， 是已经解除的干渴。 不！满天的星斗、大海的珍珠、海湾上的点点白羽，我尚未一 一清数。 还有那树叶的絮语、晨曦的笑容、夏日的欢颜。现在，我复有 何言？只因我缄默不语，你就以为我的心会恬静吗？ 啊！沐浴在碧色中的田野！ 啊！浸溃在蜜汁里的田野！ 蜜蜂将飞还t满载着蜂蜡…… 我见过暝色中的海湾：黎明还隐匿在如林的帆榷后面。晨曦 中.小舟悄然无声地从太船之间划出；舟上人低头弯膜，好从绷直 的缆绳下通过。 76 夜间，我见过无数的弘舸启航，一艘艘隐没在黑夜里，复驶向 白昼。 ** * 小径上的卵石，没有珍珠那么明亮，也没有泉水那么晶莹，但 是却熠熠闪光。在我走过的林阴小径上，卵石静静地接收阳光。 然而，关于磷光现象，唉！纳塔纳埃尔，我能讲些什么呢？磷 体有无数的细孔，能吸收灵光，还接受并遵从一切法则，通体透明。 你没见过，穆斯林城墙夕照红，夜间便微微发光。幽邃的城墙，白 天阳光泻人；中午（阳光储存起来），城墙呈白色，好似金属一般，夜 间再徐徐施玫，娓娓叙述阳光。——城池啊！在我看来，你像个透 明体！从山丘上眺望，你在漆黑的夜幕笼罩下闪闪发光，宛如一盏 象征虔诚之心的白玉琉璃灯，那光亮充盈，像透过细孔，形成乳白 色的光晕。 幽暗中马路上的白色卵石，光的贮存库。暮霭中荒原上一丛 丛白色欧石楠、清真寺里一块块大理石地板、海中岩洞开放的一朵 朵海葵花……一切白色都是贮存的光。 我掌握了根据吸光的能力来判断各种物体^有些物体白天能 接收阳光,到夜晚就好像光细胞。我见过正午原野上的激流，从远 处黝暗的岩石上泻下来,水花飞溅，闪着万道金光。 不过，纳塔纳埃尔，我在这里只想对你谈“有形之物'绝不谈 无形的亊物~^因为 正像那些千姿百态的海藻，一旦捞出海面，就黯然失色了 如此等等。 —变化无穷的景物不断向我们昭示：我们尚未认识景物所 包容的幸福、沉思和愁绪的所有形式。我知道，童年时期有些日 ?77 * 子，我还常常感到忧伤，但是一来到布列塔尼的荒原上，我的优伤 情绪便颊时烟消云散，似乎为景色所吸收融合了；因此，我能直面 自己，赏玩自己的愁绪。 无穷无尽的新鲜亊物。 他干了一件极普通的事儿，然后说道： “我明白了：这事儿从来没人干过，也从来没人想过，说 过。”——忽然，我觉得一切都纯贞无邪。（世界的全部历史都包含 在此时此刻中。） 7月20EI凌展二时 起床。——“千万不能让上帝等待啊! ”我一边起床一边嚷道。 不管起得多么早》你总能看到生活在运行;生活睡得早，不像我们 似的叫人等待。 曙光，你是我们最亲密的快乐。 春天，是夏天的曙光！ 曙光，是每曰的春天！ 我们还表起床， 彩霞就已出现…… 然而对月亮来说， 彩霞从来不算早， 或者说不算太晚…… 睡珉 我体验过夏天的午睡——中午的睡眠一是在凌晨就开始的 劳作之后，疲惫不堪的睡眠。 78 下午二时。——孩子睡下了。沉闷的寂静。可以放点音乐， 但是没有动手。印花布窗帘散发的气味。风信子和郁金香的芬 芳。贴身衣物。 下午五时。一醒来，遍身流汗,心跳急速,连连打寒战，头轻 砜飘的，百体通泰;肌肤的毛孔张开，似乎每一事物都能畅快地侵 人。太阳西沉。草地一片金黄；暮晚时分方始睁开眼睛。啊！向 晚的思绪如水流动！人夜时鲜花舒展。用温水洗洗额头；外出 ……靠墙的行行果树。夕照下围墙里的花园道路；从牧场归来 的牛羊;不必再看落日一已经观赏够了。 回到室内。在灯下重又工作6 纳塔纳埃尔，关于床铺，我能对你说些什么呢？ 我曾睡在草垛h，也曾睡在麦田的垅沟里、沐浴阳光的草地 上，夜晚还睡在饲草棚;我曾把吊床挂在树枝上，也曾在波浪的摇 晃中成眠,睡在甲板上或者船舱狭窄的卧铺上，对着木讷的独眼似 的舷窗。有的床上有靓女在等候我;在另一些床上，我也曾等候娈 童。有的床铺极为柔软，好像和我的肉体一样专事做爱。我还睡 过营房的硬板床，仿佛堕入地狱一般，我也曾睡在奔驰的火车上, 无时无刻不感到在行进中。 纳塔纳埃尔，有人睡前美妙的养神，也有睡足后美妙的苏醒, 但是没有美妙的睡眠。我只喜欢我认为是现实的梦。须知最甜美 的睡眠也抵不上 菌来的时刻。 我习惯面向大敞的窗户睡觉，有一种霉宿的感觉。在七月醅 暑的夜晚，我赤身裸体睡在月光下，到了黎明，乌鸦的鸣叫把我唤 醒；我全身浸到冷水中，这么早就开始一天生活，未免洋洋得意。 在汝拉山中，我的窗户俯临山谷；时过不久，谷壑就积满了雪。我 *79 ? 躺在床上就能望见树林的边缘；乌鸦和小嘴乌鸦在那上空盘旋。 清展，羊群的铃铛声音把我唤醒。我的住所附近有一眼山泉T牧人 赶着羊群去那儿饮水。这些情景还历历在目。 在布列塔尼的旅店里，我的身子喜欢接触带有好闻的浆洗味 的粗布床单。在贝尔岛上，我被水手们的歌声吵醒,便跑到窗口， 望见一只只小船划向远方。继而，我跑向海边。 有些住所环境极美，但是无论哪处我也不愿久留。担心门窗 —关便成陷阱。那是禁锢精神的囚室。流浪生活就是放牧生 活。——(纳塔纳埃尔，我要把牧杖交到你手中，该轮到你照管我 的羊群，我累了。现在你就出发吧，各个地方都畅通无阻，而永不 餍足的羊群总是咩咩叫唤，奔向新的牧场。） 纳塔纳埃尔，也有些新奇的住所令我留恋，有的在林中，有的 在水边，有的特别宽敞。然而，我基于习惯，一旦不再留意住所，就 丧失了新奇感;我又受窗外的景色吸引，开始通想了。于是我便离 去o (纳塔纳埃尔t这种追求新奇事物的欲望，我无法向你解释淸 楚。我似乎根本没有触碰，没有破坏任何事物的新鲜感。然而，初 见一种事物的一刹那感受十分强烈，以致后来重睹旧物就难以增 强当初的印象。我之所以常常重游旧城故地，是想更仔细地体会 时曰和季节的变化，这在熟悉的场所容易感受些。我在阿尔及尔 逗留期间，每天傍晚都要去一家摩尔人开的小咖啡馆，也是想观察 从一个黄昏到另一个黄昏每个人极细微的变化，观察时间如何缓 慢地改变这样一个小小空间。） 在罗马，我住的客房在平奇奥附近，与街道齐平，窗口安有铁 栏杆，形同囚室。卖花女来向我兜售玫瑰花，空气中弥搜着芳香。 在佛罗伦萨t我坐在桌前，就能望见那上涨的阿尔诺浑浊的河水。 在比斯克拉的露台上，夜晚万簌俱寂，梅丽爱玛出现在月光下。她 浑身裹着撕破的肥大白罩袍，来到玻璃门前，笑盈盈地把罩袍抖 *80 * 落。我的卧室里已给她摆好了点心。在格勒纳德，我在卧室的壁 炉上，放的不是烛台，而是两个西瓜。在塞维利亚，有一些幽深的 庭院，是用浅色大理石铺砌而成，绿阴覆盖，水汽氤氳，十分清爽； 水涓涓细流，在庭院中央小水池里淙淙作响。 一道厚围墙，既能阻挡北风，又能吸人南来的光照，一座活动 房子，能迁移，还能接受南边的全部恩惠……纳塔纳埃尔，我们的 房间该是什么样子的？美景中的一个寄身之所。 我还要对你谈谈窗户：在那不勒斯，晚间在阳台上，陪着几位 身著浅色衣裙的女子闲谈,遐想；半垂的帷幔把我们同舞会上喧闹 的人隔开。谈话是那么装腔作势，真叫人难受，导致难堪的冷场。 从花园里飘来橘花的浓烈香味.传来夏夜鸟儿的歌声。在鸟儿鸣 唱的间歇中，能隐隐约约听见浪涛的拍击。 阳台；插有紫藤和玫瑰的花篮;夜间休憩；温馨 (今晚，一阵凄厉的暴风雨，在我的窗外呜咽，雨水顺着玻璃窗 流淌；我力图喜爱这暴风雨，胜过喜欢一切。） 纳塔纳埃尔，我再向你谈谈城市： 我看士麦那宛如一位熟睡的少女，而那不勒斯却像一位沐浴 的荡妇，看那宰格万则像一个被曙光映红面颊的卡比利亚牧人p 阿尔及尔白天在欢爱中颤栗，夜晚在欢爱中忘情。 在北方，我见过在月光下沉睡的村庄，房屋的墙壁蓝黄两色错 杂。村落周围展开一片旷野，田地上一堆堆大草垛e我出门走向 空旷无人的田野，归来时村庄已经沉睡。 城市与城市不同。有时你真弄不清为何兴建。啊！东方的 城、南方的城;平顶房舍的城，那屋顶是白色的露台；夜晚，浪荡的 女子在鍩台上做美梦。寻欢作乐，爱的狂欢；广场上的路灯，从附 81 近的山丘望去，犹如夜间的磷火。 东方的城市！火红热烈的节日。有些街道，当地人称为“圣 街”，那里的咖啡馆挤满了妓女，她们踉着刺耳的音乐起舞。身穿 白袍的阿拉伯人出出进进，甚至还有少年，在我看来年龄很小，居 然已经懂得做爱了（有的人嘴唇比刚孵化的小鸟还热乎）。 北方的城市！火车站台、工厂、烟雾蔽空的城市。纪念性建筑 物、千姿百态的钟楼、宏伟壮观的拱门。林阴大道上的马队、行色 匆匆的人群。雨后发亮的柏油马路、大街两旁无精打采的栗树、始 终等待你的女人。夜晚，无比温柔的夜晚，稍一招引，我就会感到 全身酥软了D 十一点钟。——围墙，铁窗板的刺耳声响。城区。深夜，街道 阒无一人，在我经过时，老鼠飞速地窜回阴沟。从地下室的气窗望 进去，能看到光着半截身子的男人在做面包。 ——嘿！咖啡馆！——我们在那里一直闹到深夜。醉意和谈 兴驱走了睡意。咖啡馆！有的挂满画幅和镜子,显得富丽堂皇，出 人的全是衣著考究的雅客。在另外一些小咖啡馆里，舞女唱着滑 稽下流的小调，边眺边把短裙撩起。 在意大利，夏天的夜晚，咖啡馆?天座一直摆到广场上，供应 美味的柠捸冰淇淋。在阿尔及利亚，有一家咖啡馆顾客常去抽大 麻,我在那里险些遭人杀害；次年，警察局査封了那家店铺，因为去 那里的人无不形迹可疑。 仍旧谈咖啡馆……啊！摩尔人开的咖啡馆！有时来一位说书 人，讲述一个长篇故事。多少个夜晚，我尽管听不懂，还是去听他 说书！德尔布门的小咖啡店，毫无疑问，我最軎欢你，傍晚安静的 场所：一间土屋，坐落在绿洲的边缘，走出不远就是一片沙漠。我 82 从那里看到，白天越是闷热，夜晚就越是恬静。在我近旁，吹笛人 神情专注，吹着单调的曲子。——于是我想起你，设拉子的小咖啡 馆，诗人哈菲兹颂扬过的咖啡馆。哈菲兹，陶醉在爱情和司酒官的 酒中，静坐在露台上，几枝玫瑰伸到他身边；哈菲兹，挨着酣睡的司 酒官，彻夜作诗，等待天明。 (但愿我生在这样一个时代：诗人只需以简单列举的方式来咏 唱世间一切事物。这样，我就逐一赞赏每种事物，而这种赞美就表 明事物的价值,这便是它存在的充足理由。> 纳塔纳埃尔、我们还没有一道观察树叶。叶子的各种曲线 树木的叶丛;绿色的洞窟，叶间的缝隙;微风轻拂，枝叶婆娑， 变幻不定；形状的漩涡；破裂的绿壁；富有弹性的框架；溜圆的摇 曳;薄页和綠房…… 树枝参差的摇动……缘于细枝的弹性不同、抗风的能力各异, 经受风力冲击的强弱也就不同……等等。——我们換个话题吧 ……谈什么呢？既然不是作文章，也就无需选材……那就信手拈 来！纳塔纳埃尔,信手拈来！ ——身上的全部感官，突然同时集中到一个点，就能（也很难 说)使生命的意识完全化为接触外界的感觉……（反之亦然）。我 到此境界，占据了这一洞穴，只觉得 传入我耳朵的是： 这濞潺不伴的流水声、松涛忽張忽弱的呼嘯、螭蝴儿 时断时续的鸣叫.等等n 映入我眼帘的是： 83 太阳下溪流的粼粼波光、松涛的起伏……（瞧，一只 松so……我的脚在碾动，在这片苔藓上碾了个洞， 等等。 優入我肌肤的是： 这种湖湿的感觉、这青苔的绵软的感觉（噢！什么树 枝扎了我一下？……〉我的額头埋在手掌里、手掌捂 着額头的感觉，等等。 钻入我鼻孔的是： ……（噓！松鼠靠近了），等等。 这一切?C总起来，打成一个小包。——这就是生命。——只 有这些吗？——不，当然还有其他东西。 你认为我仅仅是各种感觉的一个聚合体吗？我的生命始终 是：这个，加上我本人。——下一次我再向你谈我本人。今天不再 给你唱 精神的不同形式的 圆鐮曲 也不唱 挚友圆舞曲 更不唱 各种际遇的 叙亊曲 叙事曲中有这样一段歌词： 在科莫，在茱特，萄萄成熟了。我登上一座大山丘， 84 上面有古城堡的残垣断壁。萄萄的味道太甜腻，闻着不 舒服，仿佛呛入我的鼻孔深处；但是吃了之后，却没有吃 出什么特硃的滋味。一^不过，我又饥又渴，几串葡萄足 以把我醉倒。 ……其实，在这首叙事曲中，我主要谈论男人和女人。现在我 不想对你讲述，是不愿意在本书中诋毁什么人。恐怕你也了解，本 书没有人物，就连我本身，也仅仅是个幻影而已。纳塔纳埃尔，我 是守望城楼的林叩斯。长夜漫漫。曙光啊，我在城楼上翘首呼唤 你！怎么绚烂也不算过分的曙光:！ 我向往新的光明，直到夜阑。如今我还未盼到，但还是寄予希 望，我知道从哪个方向破晓。 毫无疑问，全体人民都在准备；我在城楼上，就听见街头喧声 鼎沸。天将黎明！欢腾的人民已迎着旭日前进。 “你对黑夜有什么看法？哨兵，你对黑夜有什么看法？” “我看到新的一代人上升J日的一代人衰落。我看到，这浩浩 荡荡的一代人上升，那么欢心鼓舞，走向新生活。” “你在城楼顶上望见了什么？你望见了什么，林叩斯，我的兄 弟？” “唉！唉！让另一位先知去哭泣哀号吧！黑夜来了，而白天也 来临了。” “他们的黑夜来临了，我们的白天也已来临。谁想睡觉就睡 吧！林叩斯！现在，你从城楼上下来吧。天亮了。到旷野上来吧。 仔细观察观察每个事物。林叩斯，来吧，过来吧！天亮了，我们相 信天亮了。” 85 第七篇 阿敏塔斯的肌肤为什么这么黑？ ——维吉尔 渡海1895年2月 从马赛港启航。 海风强劲，万里晴空。早到的暖流,樯桅的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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