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四周张望。“卡沃尔!”我叫喊;但是看不到卡沃尔的影子。 “卡沃尔!”我更加大声地呼唤,岩石响起了回声。 球体也看不见了,一时间一种可怕的孤独感使我毛骨悚然。 然后我看见他了,他笑着站在一块光秃秃的岩石上,离我有二三十码远。我听不见他的声音。不过他的手势是在叫我“跳”。 我退后一步,振作精神,用尽全身力气往前跳。我似乎直射到空中,永远不会掉下来了。 这样在空中飞行,既可怕又愉快。我发觉我这一跳确实太猛了。我一直飞过卡沃尔的头顶,眼看着就要落在长着乱蓬蓬的尖针的峡谷里。我惊叫一声,张开双手,伸直双腿。 我碰到一个巨大的菌状物上。它一下就在我身上爆开了,向四面八方散播出桔黄色的种子,我周身粘满了一层桔黄色的粉末。我在飞溅着粉末的地上打滚,笑得气都透不过来了。 我发现卡沃尔的小圆脸在一个尖刺树篱上探望。他叫喊着,但我听不清。他向我走来,谨慎地穿过灌木丛。 “我们应该小心些,”他说,“这个月球是没有约束的。她会让我们粉身碎骨。” 他扶我起来。“你用力过猛了,”他说,一面用手把我衣服上的粉末轻轻拍掉。 “我们没有完全适应这种引力。我们的肌肉还不习惯。等你喘过气来,我们得练习一下。” 我们向四周观望,为下一次跳跃寻找一块安全而又容易落脚的地方。我们选中了离我们大约10码远的一块石板。 “你往那儿跳吧!”卡沃尔指着离我大约4O英尺的一块地方,摆出一副教练的神气说。这一跳我没有碰到困难。卡沃尔落地时离目标还差1英尺左右。这样一来,他不再是我的老师,在月球运动的技巧方面,他和我都是学员了。 我们选择了一种更加容易的跳法,又来回跳了几次,使我们的肌肉适应新的标准。要是我没有亲身体会我也不会相信,那么快就适应了。 在这段时间内,月球上的植物在我们周围继续生长,越长越高,越长越密,纠缠在一起。尖刺植物、绿色仙人掌、菌子、多肉质的苦藓,每时每刻都会变得更加高大,更加茂密。但是我们全神贯注在跳跃,没有注意它们的不断生长。 周围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我象一个伦敦人初次到深山老林里那样,体会到了历险的滋味儿。虽然我们面对着完全陌生的世界,而我们两人并不太害怕。 我们被冒险心理迷住了。我们一先一后、灵活敏捷地跳到山顶上。“好!”我们彼此叫喊着:“好!”卡沃尔迈了三步就朝着足有20多码远的一块吸引人的雪坡上跳去。我站了一会儿,在月球神秘广阔的背景衬托下,注视着他飞行时那种奇怪的形象——他那顶肮脏的板球帽,直竖着的头发,圆圆的小身躯,他的一双手臂和穿着灯笼裤紧紧卷曲起来的腿。 我发出一阵笑声,随着他跳去。噗的一声,我摔倒在他的身边。 我们跨过几大步,又跳了三四下,最后在一个长满苔藓的洼地里坐下。我们的肺部疼痛。我们坐着按住胸部的两侧喘气。卡沃尔气喘喘地说什么“奇异的感觉”。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我们的球体在哪儿呢?” 卡沃尔瞧着我:“晤?” “卡沃尔!”我叫了起来,把—只手放在他的胳臂上,“球体在哪儿?” 他脸上也有点儿惊慌的表情。他站起来,向四周的灌木丛张望,这些植物把我们包围起来,一个劲地直往上长。他迟疑不决地用一只手摸着嘴唇,突然缺乏了信心。“我想,”他缓慢地说,“我们把它留在……一个地方……在那一带。” 他用手指游移不定地画了一个弧形。 “我不能肯定。”他的神色更加惊惶失措。“无论如何,”他两眼盯住我说,“不会太远。” 在太阳照着的斜坡上,周围的一切冒着泡沫,挺直的灌木、膨胀的仙人掌和爬行的苦藓摇摇晃晃,有阴影的地方残存着雪堆。东西南北四方都展现了生疏的植物。在这一片混乱中,我们的球体已经埋葬在某一个地方。球体是我们的家,我们仅有的储藏室,也是我们从这个生长着朝生暮死的植物的奇异荒野上逃走的唯一希望。 “很明显,我们一定得把它找到,”卡沃尔说,“而且必须马上找到。阳光越来越强烈,我们早就热得发昏了、而且……我饿了。” 我向四周观察,一希望辨认出球体附近的小丘和灌木。然而到处都是一片混乱,蓬勃生长的树丛,不断膨胀的菌类,逐渐溶化的雪岗,一切都在变化着。太阳火辣辣地晒在身上,象针刺一样;饥饿所引起的昏晕和无穷的困扰混合在一起。正当我们慌乱、迷惘地站在那些前所未见的东西中间时,我们第一次听到月球上有一种声音。 当……当……当…… 这种声音来自我们脚下,是地里的一种声音。声音圆润、缓慢、从容不迫,我们觉得好象只能是一个巨大的、埋在地里的时钟在敲响。 当……当……当…… 我们用微弱而模糊不清的声音互相询问。 “是钟吗?” “能是什么呢?” “数一数吧。”卡沃尔的建议已经晚了,正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停止了。又是一片沉寂。 接着,传来了晴天霹雳般清晰而突然的铿锵声和格格声,打破了难耐的沉寂,仿佛两扇金属大门突然打开了似的。 我们目瞪口呆地站地那儿。卡沃尔偷偷地向我走来。 “找个躲避的地方!要是有什么东西来了……” 我向四周张望,点点头,表示同意他的意见。 “地底下,”他悄悄地说,“下面。” “他们可能会出来的。” “我们一定得找到球体!” 我们东看看,西瞧瞧。然后非常小心地在丛林低处开始爬行,一心一意地寻找球体。我们下面的地里常常传来震荡、敲击,一种奇特的、难以解释的机械声;而紧接着——是巨兽的咆哮声。 四、月球人 灌木丛的脐啪声和碎裂声好象直冲着我们传来。当我们紧挨着趴在地上想要判断这种声音的远近和方向时,我们后面响起了可怕的吼叫声。我们甚至感到那东西呼出的气又热又湿。我们转过身来,透过一丛摇摇晃晃的树干,模糊地看到了怪物发亮的两侧,而在天空衬托下隐隐约约地呈现了它背部长长的轮廓。 我发现它那巨大松弛的身体躺在地上,它的皮肤是白色的,布满皱纹,背脊上有黑斑。我们没看到它的脚。它的头小得几乎毫无脑子,脖子肥大臃肿,那张什么都吃的嘴巴淌着口水,鼻孔细小,眼睛紧闭(这种怪兽在阳光下总是闭上眼睛)。当它又张开嘴吼叫时,我们看见了一个红色的大洞;然后这怪兽象一只船那样倾斜了一下,沿着地面往前拖,把全身的硬皮全弄皱了。它打了个滚,翻滚着从我们旁边过去,很快就消失在远处浓密交错的树丛里了。接着另一头在更远的地方出现,接着又是一头。然后,一个月球人一下子出现在视线之内,好象他正赶着这一群庞大的动物到牧场上去。 同那些怪兽对比起来,这个月球人小得象一只蚂蚁,几乎不到5英尺高。他穿着一种把身体完全裹住的皮革衣服,很象一只昆虫,一对鞭子一样的触须和一条铿锵作响的武器从他那发亮的、圆形的躯体里伸出来。他的头被一顶巨大多刺的头盔和一副深色的护目镜遮住了(两个镜片远远分开)。他的手臂没有从躯体里伸出来,他长着两条短腿,腿上虽然用东西裹着,仍显得特别纤细。他的大腿很短,小腿很长,一双脚也挺小。 他迈着相当大的步伐向前走动,动作显得有些匆忙,还有点怒冲冲的样子。就在他走出我们的视线不久,我们听到怪兽的吼声突然变成短促尖利的号叫,接着是一阵拖着脚跑的声音。这种号叫逐渐减弱,最后停止了,好象已经到达了牧场。 月球上安静了一会儿。又过了好一阵,我们才重新爬着去寻找丢失了的球体。 我们第二次看到怪兽时,它们正在离我们不太远的乱石堆上。在那些倾斜的岩石上是厚厚的一层绿色植物,怪兽正在那上面啃吃。怪兽躺在它们的食料上,象肥大的鼻涕虫,又象庞大油腻的船身,它们贪婪地吃着,嘴里发出令人难受的声音。 接着我们爬过一处发出敲打声和机器声的地方,好象地下有个巨大的工厂。当这种声音在我们周围萦绕时。我们到达了一大片空地的边缘。空地的直径也许有2OO码,完全平坦。除了边上长了一些苦藓以外,这块平地光秃秃的,上面铺了一层黄色的尘土。我们不敢穿过这片空地,十分小心地沿着它的边缘走。 有一会儿工夫,下面的声音停止了,除了植物生长时的微弱骚动以外,寂静无声。突然又响起了比我们以前听到的更响亮、更猛烈、更接近的声音。它确实是从下面传来的。我们本能地尽量往下蹲着,准备随时冲进旁边的密林里。每一次敲打和震动都似乎震荡着我们的全身。震动声和敲打声愈来愈大,那种不规则的颤动也加剧了,仿佛整个月球都在震颤。 “藏起来。”卡沃尔低声说,我们转身朝着灌木丛奔去。 就在那一瞬间,轰的一声,就象一声炮响一样,我突然滑向一个无底洞! 原来整个这一块圆形的平坦空地只是一个巨大的金属盖子,随着它的向里开启,我便头下脚上地斜着向洞里滑去。 要不是卡沃尔,我想我一定会掉进深渊。卡沃尔没象我这样给吓得周身发软。盖子刚刚打开时,他正好离金属盖边缘还有一小段距离,他一把抓住我的两腿把我拖了上来。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跟着他跑过了那块轰鸣震动的金属板。金属盖继续开启,越开越大。 我们好半天不敢接近那个洞口。 后来,我们十分小心地、一点一点地爬到了一个可以向洞里探望的地方。最初什么也看不见,只看到光滑陡直的洞壁一直通到深不可测的黑暗里。后来我们渐渐可以看到一些微弱模糊的光亮在来回移动。 我们一度被那神秘的巨大深洞吸引住了,甚至忘了球体。最后,当我们比较习惯于洞里的黑暗时,我们看出一些细小模糊、捉摸不定的影子在移动。我惊诧地窥视着,简直一点也不理解。我们什么也辨别不清,因此也找不到可以使我们了解这些模糊影子的线索。 “这可能是什么呢?”我问道,“这可能是什么呢?” “……它们准是夜晚住在这些洞窟里,白天才出来。” “卡沃尔!”我说,“它会不会,有点象人类呢?” “那不是人。” “我们在找到球体之前什么也不能做。” 他哼了一声表示同意。他向四周瞧了一会,叹了口气,指了一个方向。我们从丛林中穿出去,大胆地向前爬了一会儿,然后就愈来愈没力气了。我想悄悄地告诉卡沃尔,饿着肚子我再也走不了啦,可我的嘴巴大干,没法说悄悄话。 “卡沃尔,”我说,“我得吃点东西。” “球体!”他说,“除了找到球体没有别的办法。” 我们再鼓起劲往前爬。我的心思完全跑到吃的东西上面去了,我特别想喝啤酒,特别想吃牛排和腰子馅饼。我们来到平地上,那儿长满了鲜红多肉、象是珊瑚的植物。当我们冲过去碰着它们的时候,它们噼啪一声就裂开了。那该死的东西看上去象是可以咬上一口。我觉得它的气味相当好闻。 我拾起来一块闻闻。 “卡沃尔。”我沙哑地低声说。 他歪扭着脸瞅我。“别吃。”他说。 “为什么不能吃呢?” “有毒。”他头也不回地说道。 “我要试试看。”我说。 他做了个手势来阻止我,可已经迟了。我塞了满满一嘴。他蹲下注视我的脸,他自己的脸歪扭了,表情极其奇特。“味道不错。”我说。 他瞧着我大口咀嚼,显出又想吃又不敢吃的神情;接着便突然被食欲征服,也吃了几大口。有一会儿,我们除了吃,什么也没干。 那种东西跟地球上的菌类植物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比较酥松,吞下去时喉咙里感到热烘烘的。起初,我们吃得有滋有味;接着我的血液循环加快,周身开始发热,嘴唇和手指都在刺痛,心里涌现出了新奇的乱七八糟的念头。 我中毒了。 从那一刻起,我的记忆变得混乱了。我模糊地记得,我们宣称不再偷偷摸摸地到处躲藏了。我们决定,人类在一个卫星上不该可耻地躲藏起来,我们不顾那些刺刀状灌木会刺痛我们,大步朝阳光下走去。 我们几乎立刻就碰到了月球人。他们一共6个,排成单行。他们看到我们后,发出了一种奇怪的尖厉的号叫声。 我一下子清醒了。 “昆虫,”卡沃尔喃喃地说,“昆虫!他们认为我会贴着肚子到处爬呢——我这脊椎动物的肚子贴着地!” 他突然愤怒地叫喊一声,迈了三大步,向月球人跳去。他跳得不妙,在空中一连翻了几个跟斗,旋转着飞过他们,然后哗啦一声巨响,一头钻进一株仙人掌的“肚子”里了。月球人怎样看待这一来自其他星球的惊人行动,我无法猜测。我似乎记得他们四散奔逃时的背影,可又不能肯定。在我失掉记忆之前最后发生的那些事情,现在我脑子里都是模模糊糊的。我当时好象跨了一步去追卡沃尔,一失脚就栽倒在岩石堆里了。我仿佛记得,经过一场剧烈的搏斗之后,就被金属钳子扣住了…… 我缩做一团坐在一片喧嚣的黑暗中。好长一段时间无法理解我在什么地方,也不明白怎么会弄得如此窘困。 “卡沃尔,”我说,“我们不能开个灯吗?” 回答我的是一声呻吟。“我的头呀!”我听到他说。 我想用双手去按住我那疼痛的额头,发现双手被绑在一起了。这使我大为惊奇。我把手放在口边,感觉到又冷又光滑的金属。我的手被链条拴在一起了。我想把腿分开,发现它们也同样被缚住了,接着我又发现一根很粗的链条把我拦腰紧紧地捆在地上。 “卡沃尔!” “哦,怎么样?” “他们逮住了我们!” 他没有回答,只咕哝了一声,那种毒物使他变得特别容易发火。 “你打算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呢?” 我们沉默下来,听着沉闷嘈杂的声音。我们倾听着,向四处张望,但是黑暗象帷幕一样。接着又听到一种声音,象锁孔在轻微地转动。我面前一片无边的黑暗中闪露出了一丝光亮。 突然间,光线散布的缝口扩大了,象一道打开的门那么宽。外面是一片天蓝色的远景,在门口亮光的衬托下站着一个奇形怪状的剪影。 我的第一个印象,觉得它有点象笨拙难看、低垂着头的四脚兽。后来我才看清楚那是一个长着细小的罗圈腿的月球人瘦小的身躯,他的脑袋深深地缩在两肩之间。 他向前走了三步,完全没有一点声音,走起路来象一只鸟,一只脚落在另一只脚前面。他站在光亮里面对着我们俩。他压根儿没有象人那样的相貌;这家伙没有鼻子,一双迟钝的眼睛凸出在两旁——刚才我还以为这是耳朵呢。他根本没有耳朵……一张嘴向下弯曲,就象一个怒目而视的人的嘴……四肢关节看不见,因为绑腿似的带子把它们裹了起来,这些带子就构成了这个生物所穿的衣服。 不久,那个月球人转过身子摇晃着走进阴暗处,站在门口回顾了一会儿,然后又把门锁上了,于是我们又处在神秘的黑暗里了。 有一段时间我们俩都没有说话。预料以后会发生什么事,似乎是我的智力办不到的。 “只怪菌子坏了事。”卡沃尔说。 “唉,要是我们不吃的话,我们一定饿死了。” “他们是有理性的生物——他们能够创造东西,也会做事情——我们看到的那些光线……” 他停了下来。显然他对这个还无法理解。 接着他突然转入另外的话题。 “我们目前处在,”他说,“可能是地下200O英尺深的地方,或许还要深一些。” “为什么?” “这儿更凉。我们的声音也高得多。那种声响已完全消失。我们耳朵和喉咙里的不适感觉也没有了。” 我本来没有注意,但是现在也感觉到了。 “空气浓度大了。我们一定是在月球深处,甚至可能在1英里深的地方。” “我们从没想到月球内部有个世界。” “我们本该想到。只要养成动脑筋的习惯。” 他想了一会儿。 “现在看来,”他说,“这似乎又是多么明显的事情呵。” “那么,你认为我们的球体怎么样了?”我问道。 “丢了,”他说,就象一个人回答他不感兴趣的问题一样。 “老天爷!”我叫喊道。“想一想我们陷入这个困境所吃的全部苦头吧!我们来干什么?我们追求什么?月球对我们有啥用?我们对月球又有啥用?我们要求太多,我们的试验也太大了。我们应先从小事情开始。是你建议到月球上来的!” “废话!”卡沃尔说。 我们停止了交谈。 黑暗又让位给了蓝色的光亮。门打开了,几个不声不响的月球人走进屋子,我们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们奇怪的面孔。 突然间我那种不愉快的奇特感觉变了,产生了兴趣。我发觉走在头里的两个月球人拿着碗。至少那是我们共同理解的一种基本需要。那是一种跟我们的脚镣一样的金属制成的碗,每只碗里都盛满了发白的碎块。我贪婪地望着那些碗。 碗里的东西质地疏松,颜色褐中带白——很有点象冷冻蛋白牛奶酥,气味稍微有点象蘑菇。 我的手被链条绑得很紧,勉强能碰到碗;但是当他们看到我很费劲儿时,其中的两个就熟练地把我手腕上的镣铐松开一环。他们触角似的手又冷又软。我立刻抓起这种食物塞了一嘴。它质地疏松,味道有点象白面甜饼或者回潮了的蛋白甜饼,但一点不难吃。 一时间我们毫不害羞地吃着。我们吃了又喝,象流浪汉在施汤所里一样。要不是我亲身经历,我真不敢相信,在离开我们本来的世界25万英里的地方,在极其窘困的情况下,被一些比在恶梦里看见的模样更奇形怪状的、不象人类的生物包围着,监督着,抚摸着。而我居然能够完全忘掉一切,只管吃。他们站在周围望着我们,不时发出一种微弱的、难以捉摸的喊喊喳喳的声音。 当我们终于吃完时,月球人又把我们的手紧紧地捆在一起,接着又解开我们腿上的链条,重新绑过。然后又把我们腰部的链子放开。 “他们好象要释放我们,”卡沃尔说,“记住我们是在月球上啊!不要轻举妄动!” 那些月球人做完了他们的事情之后,就站在我们后面,似乎在注视我们。我说“似乎”,是因为他们的眼睛长在两边,你很难确定它们到底在往哪个方向看,就象判断一只鸡或者一条鱼的眼睛那样困难。他们彼此用芦笛似的声音谈话,我既不能模仿又不能解释。我们后面的门敞开得更大了,我扭头望过去,看见外面是模模糊糊的一大块空地,几个月球人站在那里。 “我看他们仿佛要使我们懂得什么事情。” “我一点也不懂得他们的手势。你注意到那个家伙吗,他扭动头部,就象一个人穿着不合适的硬领一样?” “让我们向他摇摇头。” 我们摇摇头,但发现没有用,于是就模仿月球人的动作。这似乎引起了他们的兴趣。接着其中的一个——他比其余的要矮些,而且厚实得多,有一张特别大的嘴巴——突然在卡沃尔旁边蹲了下来,装着象卡沃尔那样手脚被绑着的姿势,然后作个灵敏的动作站了起来。 “卡沃尔,”我喊道,“他要我们站起来呀!” “对啦!”他说。 由于我们的双手被绑在一起,我们很吃力地喘着气站了起来。那个矮胖的月球人走过来,用他的触手轻拍我们的脸,向开着的门口走去。这是很明白的,我们就跟着他走。我们看到4个月球人站在门口,他们比其他月球人要高大得多,穿着我们在火山口看见过的那种服装:戴着尖顶的圆盔,穿着圆筒形的外套,而且每一个都拿着一根带有长钉和护手的刺棒。当我们离开牢房走进射平光线的洞窟时,这4个家伙分站在我们俩的左右两旁,紧紧地挨着我们。 我们没有一下子完全看清楚那个洞窟。我们专心注意紧挨着我们的月球人的一举一动。走在我们前面的那个叫我们起立的家伙,比划着各种手势,叫我们跟着他走,仿佛我们能理解他的全部手势似的。 最后,构成我们活动背景的广阔地区显出来了。显然,我们听到的噪音,大部分来自一大批转动的机器。机器飞舞旋转的部件,在我们四周朦胧可见。不仅充满空间的那种声音来自这种机器,而且照亮整个地区的那种奇特的蓝光也是这种机器发出的。机器的一个垂直圆筒里不断涌出一种晶莹的发蓝光的物质,落到下面一个发光的大槽里。这是一种冷清清、蓝幽幽的光,但是要比磷光亮不知多少倍。这种光亮的东西从大槽里流入横穿过洞穴的沟渠中。 轰、轰、轰、轰,这个难以理解的机器的吊臂在转动,蓝色晶莹物嘶嘶地涌出来。后来我发现它近旁的月球人显得多么渺小,才完全意识到洞穴和机器的巨大。我怀着新的敬意,把视线从这巨大的玩意儿转到那些月球人的脸上。 “这真了不起!”我说,“这是干什么用的呢?” 卡沃尔蓝幽幽的脸上充满了一种敬意。“我做梦都没想到!这些生物——人类还制造不出这样的东西呵!” “我们就不能向他表示我们对机器有兴趣吗?”我说。 “是呀,”卡沃尔说,“我们试试看。”他转过去对着我们的向导,笑了笑,指指机器,又指指自己的头,然后再指指机器。 月球人互相看看,他们那奇形怪状的脑袋晃来晃去,喊喊喳喳的声音来得又快又流畅。然后其中有一位又高又瘦的家伙抱住卡沃尔的腰部,温和地拉他往前走。 卡沃尔抗拒了。“我们现在正好可以解释清楚。别让他们以为我们是一种新的动物,一种新的月球怪兽!最重要的是,我们必须一开始就表现出理智的兴趣。” 他开始猛烈地摇头。“不,不,”他说,“让我停一会儿。我——” 他突然大叫一声,跳了6英尺多远。 原来一个月球人用刺棒刺了他! 我转过身去对着那个拿刺棒的人,急速地比了一个威吓的手势,他退缩了。我的手势以及卡沃尔突然的叫喊和跳跃,显然吓住了所有的月球人。这些非人类的动物站成一个零散的半圆形围着我们。 我想我们和月球人都在很快地动脑筋。 卡沃尔来到我旁边,把手放在我们胳臂上。他那苍白惊惶的面孔在蓝光下象鬼一样。 “我们什么也不能做,”他说。“这是个错误。他们不懂。我们必须走。因为他们要我们走。” 于是他转过身去,朝着指给我们的方向带路往前走。我跟随着,尽可能装出驯服的样子,一面抚摸着手腕上的镣铐。不久,有一条小沟穿过洞底,然后沿着我们走的路伸延。沟里充满那种从大机器里流出的闪烁着蓝光的物质。 当、当、当,我们正在另一架巨型机器咯咯作响的杠杆下经过,最后来到一条宽阔的隧道,除了右边蓝色的细流外,隧道是相当阴暗的。 我们好象顺着那条隧道往下走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把心思全放在镣铐问题上。要是我这样松开一环,然后这样把它扭弯…… 又过了一会儿,发亮的小溪稍稍转了个弯,又冲了出去落入一个深渊。我们完全没有听到降落的声音。这条蓝色细流隐没处,漆黑一片,只有一块厚板似的东西从深渊边缘突出,向前延伸,逐渐模糊,消失在黑暗中。从深渊里吹出一股暖洋洋的空气。 月球人迈了几步走上那块厚板,转过身来回头冷漠地望着我们。另一些站在那儿准备跟在我们后面。 “那边是什么?”我问道。 “我看不见。” “我们无论如何不能过去。”我说。 “即使把我手上的镣铐去掉,”卡沃尔说,“我在上面也走不了3步。” 我们彼此惊惶失措地望着对方。 不管怎样,我们不打算在那块板上走。我非常迅速地把一个手腕从松开的链条中挣脱出来,然后把两个手向相反的方向扭动。我这样做的时候,两个月球人抓住我,轻轻地推我上桥。 我跳转身来向后跑,破口大骂,因为一个月球人在背后拿刺棒刺我。 我把手腕从抓住我的小触角里挣脱出来。我转向那个拿刺棒的家伙。“他妈的!”我喊道,“我已警告你别那样干。你要再碰我一下……” 他马上刺我一下作为回答。 我听见卡沃尔惊慌和恳求的声音。甚至在那个时候,他也要跟这些生物和解。“我说,柏德福,”他喊道,“我有个法子!”但第二下刺痛,好象把我身体内部被禁锢的力量都解放出来了。手铐的链环马上给折断了,所有顾虑也打消了。我因恐惧和愤怒而发狂。我顾不上考虑后果,对着拿刺棒的家伙就是一拳。链子缠在我拳头上…… 怪事又一次出现了。 我那挺有劲的手好象把他打穿了。他破碎得好象十种充满液体的软甜食!他整个完蛋了!碎裂了,液体四溅。就象一个被狠狠打了一下的潮湿的菌子那样,脆弱的身子翻滚了12码远,无力地坠落下来。我难以相信会有那样脆弱的生物。刹那间我觉得这整个事情只是一场梦。 其后情况却又变得真正危急了。无论卡沃尔或是其他的月球人,从我转身到那个被击毙的月球人落地这段时间内,好象都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大家一定全在考虑。我仿佛记得我自己端着胳臂站在那儿,也在考虑。“下一步怎么办?”我脑子乱糟糟的:“下一步怎么办?”接着,刹那间大家都行动了! 我觉得必须把那些月球人打跑。我面对的是3个拿刺棒的月球人。其中一个把刺棒向我掷来。刺棒从我头上喷地飞过。 当刺棒从我头上飞过时,我使出全身的力气跳起来直朝那个月球人扑去。他转身就跑,但我一拳把他砸倒在地。由于用力过猛,我也摔倒在这个月球人身上。 当我坐起来时,月球人的蓝色背影向四面八方隐入黑暗中。我使劲扭弯一个链环,把缠在我脚上的链条解开,手里拿着链条跳了起来。又一根刺棒象投掷的标枪,从我旁边呼啸而过。我走向卡沃尔,准备解开他手腕上的链条。 “他们在哪儿?”他喘着气问。 “跑了。他们要回来的。他们扔东西打人!我们往哪边走?” “往亮处。朝那条隧道。嗯?” 我跪下去,开始解他的脚镣。有东西狠狠地打来,把青灰色溪水溅得周围哪儿都是。我们右边,传来咻咻声和呼啸声。 “你把事情全弄坏了!”卡沃尔喘着气说。 “胡扯,”我喊道,“不这么干就得死!” “我们怎么办?” “躲起来。” 我们大步往前走,来到隧道的分岔处。卡沃尔在前面迟疑一下,选择了一个看来便于藏身的黑洞口走去,但他刚进去便一扭身又回来了。 “太黑。”他说。 一阵喧嚣声,特别是一种象敲锣一样的当当声,正在传进主隧道。这预示着一场追捕即将来临。我们只好立即跳入那个黑洞。顺着黑洞跑了不久,我们把那吵嚷声甩在后面了。声音渐渐模糊、减弱,最后消失了。 我停下来向后张望,听见卡沃尔啪哒、啪啦的脚步声逐渐放慢,接着他也停下来。“柏德福,”他悄悄说,“我们的前头有一种光。” 五、卡沃尔失踪 我们前进时光线越来越强。隧道扩展成一个大洞,而这种新的光亮在洞的尽头。 “卡沃尔,”我说,“光从上头来!我肯定光是从上头来的!” 他没有回答,只是赶快向前猛跑。 又过了一会儿,我们到了这光的下面。它从洞壁一个裂口射进来,当我仰头看时,滴答,一滴水落在我的脸上。我吃了一惊,站到一旁;滴答,又有一滴水落到岩石地上。 “卡沃尔,”我说,“要是我们一个人把另一个人举起来,就能够到那个裂口!” “我来举你。”他说着立即把我当作婴儿似地举了起来。 我把一只手臂伸进裂缝,刚好抓住一块岩石的突出部分。现在白光亮多了。我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爬上去了。我站起来,用指头摸索岩石,越向上,裂缝越宽。“可以爬上去,”我对卡沃尔说,“要是我把手往下伸给你,你能跳起来抓住它吗?” 我跪在岩石上,向下伸出一只胳膊。我看不见卡沃尔,但我听得见他蹲下去准备跳时发出的沙沙声。然后,啪地一响,他挂在我的手臂上,比一只小猫重不了多少!我把他拉了上来。 “他妈的!”我说,“在月球上谁都能当登山运动员。”我往上爬了几分钟,裂缝不断开阔,光线更亮。只是…… 它根本不是白天的阳光。 过了一会儿,我看出它是什么了,一见之下我失望得简直要拿脑袋去碰石头。因为我只看见一片凹凸不平,形成斜坡的空地,在它上面长着一片棒状小菌,每一个都灿烂地闪耀着带粉红色的银光。我对它们的柔和光彩凝视了一会儿,接着坐下来苦笑,这时卡沃尔红彤彤的面孔出现了。 “又是磷光!”我说,“不必忙了。坐下来,象在家里那样随便吧。”他咕哝着。我无聊地把棒状小菌扔到岩缝里去。 “我本以为它是阳光,”他说。 “阳光!”我喊道。“黎明,日落,云层和刮风的天空!我们还能再看见这些吗?” “那是你的错,”卡沃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