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它撕了,把它全撕了。” “是‘人类的盛典’?” “是的” “可是,那里面有很多写得相当不错呀。” “这无所谓,与未来的作品相比,它毫无价值。” 他手指着儿子说:“他将写得更好。我把过去的撕掉,是为了给他让路。他和他那一代人——轮到他们了。” “没人能撕掉过去。”她说。 “你可以撕掉有关过去的所有谎言,神话、故事、苦心经营的幻觉。现在真实的东西显露了,但这只是开头。让新人类开始吧。” “新人类?”她不解地问。 他一边继续撕稿纸,一边心想。 是否应该告诉她他对她的了解?是否应该告诉她他们的孩子是什么?不!他们应该在他们自己时间里知道自己的一切。他们必须以自己的方式去认识他们与这个旧世界在本性上的貌合神离的原因。也许她正处在清醒认识这一切的边缘。但这必须一步一步来。 他抬头看了她一下,但马上就避开她严肃的注视。他拿起一叠纸又开始撕起来。 “每一代人,”他支吾到,“就是一个新人种。每一代人都是新的开始。” “但是每个人,”她说,“总是在开始。” “不。我用了半辈子时间才解放我自己,甚至是刚开始解放我自己——从宗教欺骗、历史谎言、传统旧习的盲从中解放自己。但即使是现在,我仍然不能肯定我是否摆脱了这些。” “可你已经开始了。” “我还有些怀疑,”他说,“我和像我这样的一类人是否可能有新的开始。” “那你还能有什么其他可能呢?”她问道。“尤其是你!就看看你现在做的事和说的话!” 接着,她为他做了一件绝妙的事。她不可能做比这更好的事了。她走到他跟前,伏下身子,脸挨近他的脸。“但愿我能帮助你……,”她轻声说道。 “你看,亲爱的,”她用低沉快速的语调说,双手放在戴维斯的肩上,“我知道你头脑很乱——被一个接一个的念头弄得心神不安。我知道你在担心——担心报纸上说的那些火星人。我明白,但我希望自己能更明白些。我不聪明,跟不上你的想法。要是我能够该多好!我常常发现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的时候总是太迟了。有时候,我回答你的话让你不高兴,亲爱的,你太容易受伤害。你的想像如水银一般变化不断。有时我想——你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 这是个异想天开的想法。 “我说的对吗?”她说。 她直视着他的脸。“乔!乔,亲爱的!告诉我。” 这个玩笑会让他生气吗?不会。她站起来离开他身边,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他说:“乔!是不是碰巧,你就是神话故事里那个被仙女偷换的孩子?是——是火星人中的一个?” 他正在撕稿纸的手停住了。神话故事里被偷换的孩子?火星人中的一个?他被这个新颖奇特的想法惊呆了,“我!”他说,“你这样看我?” 奇迹在一瞬间发生。 仿佛有一道光照亮了一切,在转瞬间抚平了他脑海里翻滚的波涛。所有的事情一下子都变得首尾相连,真相大白,顺理成章起来。他意识到,这一最终发现完成了他伟大的揭秘。动荡不安的思想终于安顿了下来。他也是火星的传人!他也是那些挤入地球人生活并使之焕然一新的入侵者和革新者中的一个!他将撕碎的稿纸扔进筐里,继续在育儿室内撕那些手稿。真是不可思议,他用了多长时间才认识到这一点啊! “当然!”他轻声道。 他的头脑已转遍了整个世界,却只是在一个新的角度上才重新发现自己和家园。他猛然站立起来,瞪眼看着玛丽,好像才意识到她的存在似的。然后,他没有说话,慢慢地用胳臂搂住玛丽,脸挨着她的脸。 “你是来自火星的新人,”他说,“我也是。” 她点了点头。如果他愿意这样看就随他去吧。 “我们都是被外星人偷换的孩子,”他紧接着说道,“所以不害怕,哪怕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为什么要害怕变化呢?”她问。她努力想跟上他闪烁不断的思想。“为什么要害怕变化?生活总在变,我们为什么要害怕它呢?” 孩子侧身躺在小床上,睡得很沉。安静得似乎没有呼吸。那张胖嘟嘟的小脸和紧闭的双眼呈现出一种笃定安详的表情。一只紧握住的小拳头露出被子。难道他会害怕变化?害怕新生的到来? 他想,在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任何东西像这样平静地坚定地要用自己的方式,在自己的时代,坚持自己的权利,去想,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