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别人和被人爱哪样更好?都不好,如果你的胆固醇值超过六百的话。所谓爱,我当然指的是浪漫之爱——男女之间的爱,而非母亲和孩子,或者一个男孩和他的狗,或者两个领班侍者之间的爱。不可思议之处在于一个人恋爱时,会有种唱歌的冲动。一定要不惜任何代价抵制这种冲动,而且一定要注意,不要让热情洋溢的男士把歌词“说”出来。当然,被爱跟被爱慕不同,因为一个人可以远远地被爱慕,然而要真正爱一个人,最根本的,是要蹲在窗帘后面,和那人待在同一间屋子里。要想当一位很出色的爱人,必须强壮而且温柔。多强壮?我想能搬起五十磅的东西就算。要记住在爱人的眼里,被爱者总是能想像出的最漂亮的人儿,尽管在陌生人看来,她可能跟一份胡瓜鱼无甚区别。情人眼里出西施。眼睛近视的话,可以向离得最近的人询问哪个女孩长得漂亮。(事实上,最漂亮的几乎总是最乏味,这就是为何有人觉得上帝并不存在。)“爱之欢乐仅为短短一瞬,”诗人唱道,“爱之痛苦却绵绵无期。”这几乎成了热门歌曲,不过旋律跟《我是个扬基·杜德尔花花公子》过于接近。论穿行杂树林采撷紫罗兰此事根本没意思,我几乎愿意推荐别的任何一种活动。去探望一个患病的朋友吧,如不可行,就去看场演出或者舒舒服服躺在热水浴缸里看书吧。什么都比面带那种愚蠢的微笑,出现在一片杂树林中往篮子里摘花强。接着你知道的,是你会跳来跳去。说到底,你采摘的紫罗兰怎么办?“怎么了,放进花瓶呀。”你说。回答得真蠢。如今你给卖花的打电话预订,让他穿行在杂树林里,他还能挣到钱。那样的话,万一有雷暴或者碰到了蜂窝,被送进西奈山医院急救的,会是那个卖花的。顺便说一句,不要因此认为我对于大自然中的快乐麻木不仁,不过我已经得出结论:单纯为了开心的话,在犹太新年期间,很难在泡沫橡胶城连续击打四十八小时。不过那是另外一回事。_______________㊣二十年代回忆录我第一次到芝加哥是在20年代,为了看一场比赛,我跟欧内斯特·海明威在一起,我们都在杰克·登普西的训练营住。海明威刚写完有关职业拳击赛的两个短篇,我和格特鲁德·斯泰因都觉得不错,不过认为还需要再打磨一下。关于他即将完成的长篇小说,我经常跟海明威开玩笑,然后我们戴上拳击手套,他打破了我的鼻子。那年冬天,艾丽丝·托卡拉斯、毕加索还有我,在法国南部租了幢别墅。我当时在写一本小说,我感觉是美国小说中的巨著,然而字体太小,我没能完成。下午时,我和格特鲁德·斯泰因经常去本地铺子里淘古董。记得有次我问照她看,我是不是该去当个作家。她以令我们都着迷的不置可否的特有方式说:“不。”我把那当作意思是“对”,第二天就坐船去了意大利。意大利让我动不动就想起芝加哥,特别是威尼斯那儿,因为两个城市都有运河,街上都到处是文艺复兴时期最伟大的雕塑家创作或者设计的雕像和大教堂。那个月,我们去了毕加索在阿尔的画室,那里以前叫鲁昂或苏黎世,直到法国人在1589年将它重新命名,当时由“含糊人”路易统治(路易是个16世纪的混蛋国王,对谁都刻薄)。毕加索当时正开始后来人们所称的“蓝色时期”,不过我和格特鲁德·斯泰因跟他喝过咖啡,10分钟后他就开始了这一时期,持续了4年,所以那10分钟咖啡时间并非真的意义重大。毕加索是个矮个子,他走路的样子滑稽:他把一只脚挪到另一只脚前面,直到他可以走他所谓的“步子”。他那些叫人开心的想法逗得我们大笑,可是到30年代后期,正当法西斯主义尘嚣日上时,很少有什么事可以让人大笑。我和格特鲁德·斯泰因很细致地研究毕加索的最新作品,格特鲁德·斯泰因的看法是:“艺术,所有艺术都是对某种事物的表达。”毕加索不同意,并说:“别烦我,我在吃东西。”我个人感觉毕加索说得没错,他的确吃了有一阵子了。毕加索的画室跟马蒂斯的很不一样,体现在毕加索的画室邋遢,马蒂斯则把一切都放得绝对井井有条。很奇怪的是,得反过来说才是实情。那年9月,有人出钱请马蒂斯画寓意画,但因为他妻子生病,一直没有画,最后用墙纸贴上充数。这些事我记得清清楚楚,因为都发生在我们全住在瑞士北部那套廉价公寓的那年冬天之前。那里偶尔下雨,来得急,去得快。西班牙立体派胡安·格里斯说服艾丽丝·托卡拉斯为他画静物当模特儿。他以自己对物体典型的抽象概念,开始把她的脸和身体破坏成基本的几何形状,直到警察来把他带走。格里斯不是西班牙的首都人,格特鲁德·斯泰因常说只有一个真正的西班牙人,才会像他那样行事:即说西班牙语,并不时回到西班牙的家里。真的很让人开眼。我记得一天下午,我们正坐在一间同性恋酒吧里,把脚舒舒服服地放在法国北部风格的凳子上。当时格特鲁德说:“我想吐。”毕加索觉得那样说很有趣,我和马蒂斯把这句话看作该出发去非洲的暗示。7个星期后,在肯尼亚,我们碰到了海明威。他被晒成了古铜色,还蓄了胡须,他已经开始形成描写眼睛和嘴唇的那种平实文风。在那里,在未经探险的黑大陆,海明威勇敢地面对无数次嘴唇开裂。“怎么样,欧内斯特?”我问他。他滔滔不绝地大谈死亡及冒险,也只有他才有资格谈。我醒来时,他已搭起帐篷,正坐在一个大火堆旁给我们准备很好吃的烤香肠开胃小食。对他刚蓄起来的胡须,我开他的玩笑,我们大笑,还喝白兰地,然后我们戴上拳击手套,他又打伤了我的鼻子。那一年,我第二次去了巴黎,去跟一个瘦削而且神经质的欧洲作曲家谈事情,他的脸侧面像鹰,眼神锐利无比,他后来成了伊戈尔·斯特拉文斯基,我后来成了此人最好的朋友。我待在曼和斯亭·雷的家里,萨尔瓦多·达利来吃过几次饭。达利当时决定举办一次个人画展,他真的举办了,并取得极大成功,因为只有一个人来看。那是在法国度过的一个愉快而美好的冬天。我记得有天晚上,斯考特·菲茨杰拉德和他妻子参加完除夕晚会回到家里,那是在4月。过去3个月里,除了香槟酒,他们不吃不喝。之前那个月,他们身穿整整齐齐的晚礼服,在一次挑战中,把他们的高级轿车开下90英尺高的悬崖,掉进了大海。关于菲茨杰拉德夫妇,有件事是真的:他们的价值观属人所共有的那种。他们都是很谦虚的人,格兰特·伍德后来说服他们为他的《美国式哥特风格》当模特时,我记得他们有多么受宠若惊。泽尔达告诉我他们坐着不动被画时,斯考特老是把干草叉弄掉。后来几年内,我跟斯考特越来越熟,我们的多数朋友都相信他的最新小说中的人物是以我为原型,我则按照他的上一部小说生活,到头来,我被一个虚构人物起诉。斯考特当时在自律方面严重不足,尽管我们都喜欢泽尔达,但我们一致的看法是她对他的工作有负面影响,把他的产量从一年一部长篇小说减少到偶尔写写海鲜菜谱和一系列逗号。最后,在1929年,我们一起去了西班牙。在那里,海明威把我们介绍给马诺莱特,此人敏感到身上几乎有脂粉气。他穿紧身斗牛裤,有时候是自行车紧身裤。马诺莱特是个伟大而又伟大的艺术家。要不是当了斗牛士,他风度优雅得本来可以当一位举世闻名的会计师。我们那年在西班牙玩得开心无比。我们旅行、写作;海明威带我去钓金枪鱼,我钓到了4罐;我们欢笑;艾丽丝·托卡拉斯问我是不是爱上了格特鲁德·斯泰因,因为我把一本诗集献给了她,尽管那是T.S.艾略特写的诗。我说没错,我爱她,不过永远也不可能有结果,因为她对我来说太聪明了,艾丽丝·托卡拉斯表示同意,我们就戴上拳击手套,格特鲁德·斯泰因打破了我的鼻子。______________㊣哈西德教派故事选(附著名学者对其阐释的指南)有个人跋涉到切尔姆,目的是向本·卡迪什拉比请教,这位拉比是九世纪所有拉比中地位最高的,但也可能是中世纪的头号闷蛋。“拉比”,这个人说,“我在哪儿能找到平和?”这位哈西德派拉比仔细打量他一番,然后说:“快,看你后边!”此人转过身,本·卡迪什拉比用一根蜡烛打了他的后脑勺。“这对你来说够平和吗?”他吃吃笑起来,一边扶好他的圆顶小帽。本故事中,问到了一个无意义的问题。不只问题无意义,那人跋涉到切尔姆就为问这个问题也毫无意义。不单是他离切尔姆那么远却要这样做,而且他为什么不待在原来的地方?为什么他要麻烦本·卡迪什拉比——难道这位拉比的烦心事还不够多吗?事实是,拉比当时正被几个赌徒搞得焦头烂额,并在一位海彻特太太提出的确认父子关系的官司中当了被告。不,本故事的寓意是此人跋涉到切尔姆惹别人烦,纯属吃饱了撑的。因此,拉比打了他的头,根据《律法书》,这是所有表示关心的方法中最微妙的一种。在与此故事类似的一个版本中,拉比暴怒之下将那人扑倒在地,并用铁笔在他鼻子上刻了路得的故事。***波兰的拉迪茨拉比个头很矮小,蓄长胡须,据说其幽默感导致了对犹太人的几次清洗。他的教民之一问他:“上帝更喜欢谁,摩西还是亚伯拉罕?”“亚伯拉罕。”扎迪茨说。“可是摩西率领以色列人到了应许之地啊。”教民说。“好吧,那就是摩西。”扎迪茨回答道。“我明白了,拉比,这是个愚蠢的问题。”“不只是这样,而且你也愚蠢,你的妻子是个教外人,你还敢踩着我的脚,我就把你逐出教会。”本故事中,这位拉比被要求在摩西和亚伯拉罕之间进行价值判断,这并非易事,特别对一个从来没读过《圣经》,却一直装作读过的人。而且用了这个要命的比较级“更好”又有何意?在这位拉比看来“更好”的,在他的教众看来并非一定“更好”。例如,这位拉比喜欢趴着睡,这位教民也喜欢趴在拉比的肚子上睡,此处问题显而易见。也应当注意到,根据《律法书》,踩在一位拉比的脚上(如本故事中的教民)是一宗罪,相当于怀着并非想吃的目的抚摸逾越节薄饼。***有个人嫁不出自己丑陋的女儿,去拜见克拉科夫的希梅尔拉比。“我心里沉甸甸的,”他告诉拉比,“因为上帝给了我一个丑女儿。”“有多丑?”这位先知问他。“她要是跟条鲱鱼一起躺在盘子里,看不出哪是她,哪是鲱鱼。”这位克拉科夫的先知想了很久,最后问:“哪种鲱鱼?”此人听到拉比如此问吃了一惊,脑子飞快地想了想说:“嗯——醋渍的。”“太糟糕了,”拉比说,“如果是酒汁腌制的,她嫁出去的机会还大些。”本故事说明了像美这种具有转瞬即逝特点者的悲剧所在。那个女孩真的像鲱鱼?怎么会呢?怎么不会?你见过如今有些走来走去的东西吗,特别在旅游点?就算她长得的确像,可难道所有生命在上帝眼里不是同样美丽?也许是,但如果一个女孩浸在一罐葡萄酒调味汁里比穿着晚礼服让人看上去感觉更自然,那她问题就大了。很奇怪的是,希梅尔自己的妻子据说类似一条鱿鱼,不过只是脸像,她的干咳大大弥补了这一不足——这里的寓意我不记得了。***以色列的兹维·哈以姆拉比是《律法书》方面的正统派学者,而且是对某种在西方闻所未闻的艺术心怀不满的人。他被其希伯莱同族人公认为是文艺复兴时期最聪明的人,而希伯莱人占全部人口1%的16%。某次,他正要去犹太教会堂庆祝神圣的犹太节日,以纪念上帝在所有承诺上都食言,一个女人拦住他问了如下问题:“拉比,我们为什么不能吃猪肉?”“我们不能?”这位拉比怀疑地说,“噢——喔。”这是所有哈西德文学中涉及希伯莱律法的少数故事之一。这位拉比知道他不应该吃猪肉,可他无所谓,因为他喜欢。他不只喜欢吃猪肉,而且很喜欢滚复活节彩蛋。简而言之,他对传统中的正统观念很不在乎,并把上帝与亚伯拉罕的立约看作“全是扯淡”。希伯莱律法中,猪肉为何属于被禁止之列仍然未明,一些学者认为《律法书》只是建议在某些餐馆不要吃猪肉而已。***维贴布斯克的鲍梅尔拉比决定开始绝食,以抗议不公正的法律禁止俄罗斯犹太人在贫民窟之外穿懒汉鞋。一连十六个星期,这位圣洁之人躺在简陋的草垫上,眼望天花板,拒绝进食任何营养品。他的学生担心他生命有虞,后来有一天,一个女人走到他床边向这位知识渊博的学者俯身问道:“拉比,以斯帖的头发是什么颜色?”这位拉比虚弱地转过身面对她。“看她拣的什么问题来问我!”他说,“你知道我十六个星期没吃过一口饭,我的头该有多疼!”他说完后,拉比的学生把她一直送到了“苏克棚”。在那里,丰饶角里的东西让她开怀大嚼,直到她收到帐单。这则故事微妙地涉及了骄傲和虚荣的问题,而且似乎暗示绝食是件大不该的事,特别在空腹情况下。人类不会造成自身的不幸,苦难实际上是上帝的旨意,然而他为何从中得到如此大的乐趣非我所能理解。某些正统教派相信苦难是自身赎罪的惟一途径,学者们写到一个名为苦修派的教派,他们有意到处去撞墙。根据摩西几书的后几部,上帝是仁慈的,然而还是有很多话题他不愿谈。***赞斯的叶克尔拉比,他曾在全世界发音最好听,直到一个异教徒偷了他的能产生共鸣效果的内衣。他连续三个晚上梦到他只要赶到沃尔基,就能找到大批财宝。他告别妻子儿女就上了路,并说他会在十天后回来。两年后,他被发现在乌拉尔山区游荡,并跟一只熊猫产生了感情。又冷又饿的这位拉比被送回家,在家里,他喝了热腾腾的汤和蔬菜炖牛排后恢复了元气,之后,又给了他一些东西吃。吃完饭,他讲了他的故事:离开赞斯三天后,他遭到了野蛮的游牧人的袭击。他们得知他是个犹太人后,强迫他把他们所有的运动夹克衫改得合身,还把他们的裤子改瘦。好像这还不够侮辱人,他们把酸奶油灌进他的耳朵并用蜡封住。最后,这位拉比逃跑了,逃向最近的镇子,结果却到了乌拉尔山区,因为他耻于问路。故事讲完后,拉比起身走进他的卧室睡觉,嗬,在他枕头底下,正是他原先要去寻找的财宝。欣喜若狂的他跪下感谢上帝。三天后,他又回到乌拉尔山区游荡,这次穿了件扮兔子的衣服。上面这则短小的杰作充分说明了神秘主义的荒谬性。这位拉比连续做了三晚上的梦。《摩西五经》是从十诫中减剩下的,再减去雅各兄弟和以扫的故事就只剩下三个。正是这种推理,让伟大的犹太神秘主义者伊茨霍克·本·列维拉比在阿奎达可塔赛马场上,连续五十二天赌马赢了翻倍,到头来却要靠救济生活。__________________㊣浅薄之尤本篇选自三本中出版于1980年的《副作用》。我们围坐在一家熟食店里,正在讨论着所认识的浅薄之人。考普尔曼提到了一个叫莱尼·门代尔的人。他说此人绝对是他所见过的最为浅薄的人。接着他就讲述了下面的故事———— 有好几年,基本上都是同一伙人,每周都要在一块儿打扑克。他们会在旅馆里开个房间打,赌注很小,目的是娱乐和放松。他们赌钱,虚张声势,吃吃喝喝,谈女人、体育和生意等等。过了一段时间,他们开始注意到他们当中的一位叫梅耶·伊斯科维茨的伙伴脸色不太好。但当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伊斯科维茨却嗤之以鼻:“我没事儿,没儿,”他说,“谁敢打赌?” 但是过了几个月,他的脸色越来越差。当他有一周没来打牌的时候,他因为肝炎住院了。又过了三周,索尔·卡茨打电话给正在制作电视节目的莱尼·门代尔:“可怜的梅耶,他得了癌症,是淋巴结癌,情况不妙,已经扩散到了全身。他在斯鲁恩—凯特灵中心医院。”因为每个人都觉察到了那种不祥的事实,因此门代尔听到那个消息并不是特别惊讶,“太可怕了。”门代尔说。在电话那头,他无力地啜了一口饮料,内心很触动,而且突然沮丧起来。 “菲尔和我今天去看过他了。可怜的伙计,没有亲人,样子也很糟糕,他的身体一向可是很强壮的。唉,人生无常啊!不多说了,他是在斯鲁恩—凯特灵中心医院,约克大街一二七五号,探视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到晚上八点。” 卡茨挂了电话,留下莱尼·门代尔处于一种郁郁不乐的情绪之中。门代尔四十四岁,就他所知,自己是健康的。他只比伊斯科维茨年轻六岁,虽然他俩之间的关系不是特别铁,但是在过去五年来每周一次的牌局上,还是在一块儿有过许多欢笑。可怜的伙计,门代尔想道,我觉得该送些花给他。那天下午门代尔的心里沉甸甸的,但是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他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自己有必要去看望一下他的牌友。 真是一件讨厌的事,门代尔想。他为自己希望躲过整桩事情而感到内疚,但是他害怕在目前的状况下看到伊斯科维茨。那会让他感到恐慌之至。他不信教,既不是个英雄,也不是个坚忍之士,在他那将白天黑夜迎来送往的日常生活中,对于医院、晚期病房或者葬礼,他都是避之则吉。如果街上开过一辆灵车的话,他可能会一连几个小时地想着它的样子。这会儿,他想像着梅耶·伊斯科维茨是一副病态枯槁的样子,就在他的面前,而他却在很不自然地讲些笑话或者跟他交谈。他太讨厌去医院了,那里有防滑瓷砖和到处一无二致的照明,到处是那种神神秘秘、悄然无声的氛围,而且总是过于暖和,令人窒息。还有午餐托盘和床上便盆,老人和跛足的人穿着白色长袍在走廊里拖着脚步走路,浑浊的空气中弥漫着稀奇古怪的细菌。万一那种关于癌症是一种病毒的推测是真的该怎么办?我要去和梅耶·伊斯科维茨待在同一间病房里吗?谁知道那是不是传染性的?正视这一点吧,他们对于这种可怕的疾病到底有什么了解?一无所知。癌症公认有无数种,有一天他们就会发现,其中的一种通过伊斯科维茨向我咳嗽而传染给了我,要么是在他把我的手紧紧攥住并贴向他胸口的时候。想到伊斯科维茨将在他的面前断气,门代尔吓坏了,他看到他的那个一度健壮,如今却变得瘦弱的熟人(突然间,他是他的一个熟人,并非真的是朋友)在喘着最后一口气,把手伸向门代尔,嘴里还在说着:“别让我死————别让我死!”天哪,想着想着,门代尔的额头上沁出了汗珠。我才不稀罕去看望梅耶呢,他妈的为什么我非得去?我们的关系从来就没有铁过。岂有此理,我一星期才见他一次,纯粹是为了打牌。我们相互之间所说的话一般只有寥寥几句,他只是个一块儿打牌的而已。在过去的五年当中,除了在旅馆的房间里,我们从来没有在外面见过面。现在他快要死了,突然间去看望他倒成了我的责任,突然间我们成了好朋友,还亲密着呢。岂有此理,他跟其他一块儿打牌的人的关系都比我更近。不如这么说吧,我跟他是最不亲近的,让他们去看望他好了。说到底,一个病人需要多少人来看望他呢?见鬼,他是要死的人了,他想要安静,而不是看到口诵着空洞祝福话的人来来往往。不管怎么样,因为有一个彩排,我今天没法去。他们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一个无所事事的人?我刚被任命为助理制作人,要操心的事有上百万件。往后的几天也没空,因为要搞圣诞演出,这儿全是乱哄哄的。所以我会在下周去的,那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下个周末去吧。甚至说,他能活到下个周末吗?有谁知道?好吧,要是他能活到,我就会去看他,要是他活不到,我去不去又有他妈的什么关系?如果说这样做不近人情,咳,生活就是不近人情的啊。借口用了一个又一个,就这样拖了两周半,莱尼·门代尔还是没去看望过梅耶·伊斯科维茨。但是他越来越多地想到这是他的分内之事,因此感到非常内疚,而且更为内疚的是,他发现自己多少在盼望着能够收到消息,说是全结束了,伊斯科维茨死了,这好让他得以解脱。他琢磨着既然死是躲不过的事,干嘛不是马上呢?为什么那个人要苟延残喘,而且还要活受罪呢?他想,我的意思是我知道这样说话听起来没心没肺的,而且我知道自己不坚强,但是有些人比其他人更能处理好这种事,我是说看望要死的人这种事,它令人沮丧,就好像我要操心的事情还不够多似的。 但是没有听到梅耶的死讯,听到的只有一块儿打牌的那些朋友们所说的话,让他心生愧疚。 “噢,你还没有去看过他吗?你真的应该去。看望他的人很少,他很感激谁去看他。” “他总在盼望着你去,莱尼。” “对,他一直喜欢莱尼。” “我知道你为了演出的事肯定很忙,但是你该尽量去看望一下梅耶。说到底,他还能活多久呢?” “我明天去。”门代尔说,但是到了第二天,他又把它往后推迟了。事实上,当他最终鼓足勇气去医院看望上十分钟的时候,那与其说是出于对伊斯科维茨的同情,倒不如说是出于他在生活中对自我形象的需要。门代尔知道,要是伊斯科维茨死了,而他由于过分害怕或者厌恶而没去看望过他的话,他可能会为自己的懦弱而后悔。他想,我会恨自己缺乏勇气,而其他人就会了解我的本性,即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卑鄙之徒。另一方面,要是我去看望了伊斯科维茨,表现得像个男人的话,我会在自己以及世人的眼里成为一个更好的人。关键在于,伊斯科维茨对于安慰和友情的需要并不是门代尔去进行探望的驱动力。 故事讲到这儿就有了新发展,因为我们在谈论着浅薄,而莱尼·门代尔那无人可及的浅薄本性正在显露出来。一个寒冷的星期二晚上,七点五十分,门代尔从医院的保安那儿取到了有机玻璃做的通行牌,让他可以去一五零五房看望伊斯科维茨。在房间里,他一个人躺在床上,考虑到病情已经发展到的程度,他的外表相当不错,令人惊讶。 “怎么样,梅耶?”门代尔中气不足地问道,一边在努力和病床保持相当远的距离。 “谁?门代尔?是你吗,莱尼?” “我一直在忙,要不然就会早点儿来看你。” “你真好,能费心来看我,见到你很高兴。” “你怎么样,梅耶?” “我怎么样?我要打败它,莱尼,你记住我的话,我要打败它。” “你肯定会,梅耶。”莱尼·门代尔有气无力地说,那是紧张使然。 “再过六个月,你又会打牌作弊了。哈哈,开玩笑,你从来不作弊。”保持轻松,门代尔想道,一直说些俏皮话。别把他当做垂死的人,门代尔想道,也记起了读到过的关于这种事的建议。门代尔想像着自己正在吸进巨量的致命癌细菌,它们从伊斯科维茨的身上散发出来,并在暖空气中繁殖。 “我给你买了份《邮报》。”莱尼说着把礼物放在了桌子上。 “坐,坐吧。你要赶着去哪儿?你才刚来呢。” “我没赶着去哪儿,只不过探视规定写着为了病人考虑,看望时间要尽量短一点。” “有什么新闻?”梅耶问道。 没办法,要一直聊到八点钟,门代尔就拉过了一把椅子(别离得太近),尽量和他聊起天来,关于打牌、体育、要闻和金融等方面。他一直很不舒服地意识到那个首要的也是可怕的事实,即尽管伊斯科维茨心怀乐观,他将永远不会活着离开这家医院。门代尔在出汗,并且感到了眩晕。由于压力、强颜欢笑、对疾病无时不有的感觉和意识到自身生命的脆弱性,他的脖子变得僵硬,而且口干舌燥。他想要离开。那时已经是八点过五分了,但是还没有人催他走,探视规定执行得没那么严。他坐在那儿不安地扭动着,而伊斯科维茨在轻声说着以前的时光。这样又过了令人沮丧的五分钟,门代尔觉得自己快要昏倒了。但就在这时,当他以为自己再也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一件重要事情发生了。 一位护士,希尔小姐————一位二十四岁、金发碧眼的护士,一头长发,面庞美得出奇————走了进来,用她那亲切而迷人的微笑摄住了莱尼·门代尔。她说:“探视时间已经结束,你们得说再见了。”莱尼·门代尔这辈子从来没有见到过比她更为完美无瑕的尤物,就在那一刻,他爱上了她。就是那么简单,他目瞪口呆,就是那种当一个男人终于遇到了梦寐以求的女人时发愣的样子。因为那种最为深切的渴望所导致的排山倒海般的感情,门代尔的心里真真切切地感到了痛楚。天哪,他想道,这就像是电影里所发生的,但又是毫无疑问。希尔小姐长得绝对可爱:她穿着白色护士服,性感而婀娜多姿,大眼睛,嘴唇丰满性感,颧骨高而好看,乳房挺拔完美。她拉好被单,向病人梅耶·伊科斯维茨表示着温暖的关怀之情,还和他开着善意的玩笑,她的声音甜美而迷人。最后,她拿起餐盘走了,只是停了一下向莱尼·门代尔眨了眨眼睛,悄声说:“最好走吧,他需要休息。” “这是经常看护你的护士吗?” “希尔小姐?她是刚来的,非常令人愉快,我喜欢她。她不像这儿其他某些人那样脾气差,虽然他们的用意是好的。她的幽默感也不赖。唔,你最好还是走吧。见到你真高兴,莱尼。” “哎,好吧。见到你我也高兴,梅耶。” 门代尔恍恍惚惚地起身走到了走廊上,心里希望着能在走到电梯口之前碰到希尔小姐,但是不见她的踪影。当门代尔到了大街上的时候,他想好了一定要再次见到她。坐的士穿过中央公园回家的路上,他在想,天哪,我认识女演员,我认识模特儿,但是这位年轻护士比其他所有人加一块儿还要可爱。为什么我没有跟她说话呢?我应该跟她聊上一会儿。不知道她结婚了没有?咳,不会的————如果她是叫希尔小姐的话就不会。我应该向梅耶打听一下,不用说,要是她是新来的……他在脑子里想了一遍所有的“应该怎么怎么样”,想像着他错失了某个重大机会,接着又用这样的事实安慰自己,即至少知道了她在哪儿工作,可以再次找到她。他想,也许到了最后,她会证明自己是个愚蠢或者乏味的人,就像他在娱乐圈里遇到过的许多漂亮女性那样。当然,她是个护士,那意味着她所关心的方面具有更深的层次,更具人道主义一些,而没那么自高自大。他琢磨着可以在医院外面等她,但又想到她的值班时间会变,会错过她的。另外,要是去和她搭讪的话,可能会让她心生反感。 第二天,他又去看望伊斯科维茨,还给他带了一本《精彩体育故事》,他觉得那会使他的看望没那么招人猜疑。伊斯科维茨看到他又来看望自己既惊讶又开心,但是希尔小姐那天晚上没有值班,代替她进进出出病房的,是一个长得五大三粗的护士,名叫卡拉迈鲁利斯小姐。门代尔几乎掩饰不住失望之情,努力想保持对伊斯科维茨所说的话感兴趣,但是没能做到。伊斯科维茨有点儿处于镇静剂的作用之下,一直没能注意到门代尔心烦意乱,急欲离开。 门代尔第二天又去了,这次发现他那位可爱无比的梦中情人正在看护伊斯科维茨。门代尔结结巴巴地和她聊了几句话,在离开的时候,他设法在走廊里靠近了她,偷听着她和另外一个年轻护士的对话。他好像听到了她有男朋友,第二天晚上要一块儿去看一场音乐剧。在等电梯的时候,门代尔一面努力表现得若无其事,一面在仔细聆听着,想要弄明白她和男朋友的关系到了何种程度,但是没办法听清所有细节。他的确好像听到她已经订了婚,虽然她没戴戒指,他觉得自己听到了她提到谁的时候是说“我的未婚夫”。他感到气馁,想像着她是某位年轻医生的可爱伴侣,也许是位出色的外科医生,和她有着许多职业上的共同兴趣。当电梯门关上并把他载到一楼的时候,他最后的印象是希尔小姐在走廊上走着,在跟另外一个护士亲亲热热地聊天。她的臀部诱人地左摇右晃,她的笑声像银铃一般,刺破了病房那种死气沉沉的寂静。我一定要得到她,一定不能像过去很多次那样搞砸了,门代尔想着,心里充满了渴望和激情。我一定不能头脑发热,不要推进太快,一定不能操之过急。她是否真的如我想像的那样无可挑剔?如果是这样,她对那个人有多忠诚?那么我有没有一点机会?要是她是自由之身,我看不出来有什么理由我不可以追求她并赢得她,甚至可以从那个男的那儿赢得她。但是我需要时间,需要了解她的时间,然后是向她发动攻势的时间,还有聊天、欢笑、展现我那极具洞察力的天赋和幽默感的时间。门代尔几乎像是个王公大臣一样绞着手,心头兴奋不已。合理的计划是在我去看望伊斯科维茨的时候和她相见,然后慢慢赢得她的好感,不要急于求成,一定要间接一些,我那种强人所难、直来直去的方式在过去让我失败得太多了。一定要有所控制。 想停当后,门代尔每天都去看望伊斯科维茨,这位病人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竟会拥有这么一位忠心耿耿的朋友。门代尔总是带一件实实在在的,而且也是考虑周到的礼物,是那种有助于增加希尔小姐对他的好感的礼物。漂亮的花束,一本托尔斯泰的传记(他有一次听到过她说自己是多么喜欢《安娜·卡列尼娜》),华兹华斯的诗集,鱼子酱等。伊斯科维茨看到门代尔带来的东西目瞪口呆,他从来没有喜欢过鱼子酱,而且从来也没有听说过华兹华斯。门代尔倒是忍住了没有给伊斯科维茨带去一对古董耳环,他看到过一对,知道希尔小姐会喜欢的。 这位神魂颠倒的求爱者抓住每个机会和伊斯科维茨的护士交谈。他了解到没错,她订婚了,但为之焦虑不安。她的未婚夫是个律师,而她曾经幻想过嫁给其职业跟艺术有更多关系的某位。虽然如此,诺曼————即她的男友————身材高大,肤色浅黑,相貌堂堂,是能让身体条件没那么突出的门代尔自惭形秽的那种人。门代尔总是在向每况愈下的伊斯科维茨大吹大擂自己的成就和见识,声音大得让希尔小姐也能听到。他觉察到自己可能正在打动她,但是每次当他似乎有戏的时候,她总会谈到和诺曼订的什么将来计划。这位诺曼多幸运啊,门代尔想着,他和她共度时光,一起欢笑,订计划,他把嘴唇堵上她的嘴唇,他脱掉她的护士服———也许不是全部脱掉。噢,天哪!门代尔叹息着,眼望上苍,灰心丧气地摇着头。 “您不知道,您来看望对伊斯科维茨先生有多么重要。”有一天,这位护士对门代尔说,她那令人愉快的笑容和大眼睛让他心花怒放。“他没有家,而大多数朋友的空闲时间太少了。当然,我的看法是这样的,一般人都缺乏同情或者勇气,不愿和晚期病人待很长时间。人们完全不关心垂死的病人,宁愿不去想起这种事。这就是为什么我觉得您的行为是……怎么说呢,高尚吧。” 门代尔对伊斯科维茨关怀得无微不至的事传了开来,在每周的扑克牌局上,他深受牌友们的爱戴。 “你做得真是太好了。”在打牌的时候,菲尔·伯恩包姆对门代尔说,“梅耶告诉我谁都没有你去得勤,还说觉得你为了去看他,甚至还讲究了穿着呢。”在那一刻,门代尔的心思集中在希尔小姐的臀部,那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怎么样?坚强吗?”索尔·卡茨问道。 “谁坚强?”门德尔问道,他仍在想入非非之中。 “谁?我们在说谁?是可怜的梅耶。” “噢,呃————对,坚强,没错。”门代尔说,根本没意识到一屋人都在听他说话。 时间一周又一周地过去,伊斯科维茨日见衰弱。有一次,他在虚弱的状态中仰视着站在他面前的门代尔,嘴里咕哝着:“莱尼,我爱你,真的。”门代尔抓住了伊斯科维伸出的手说:“谢谢,梅耶。哎,希尔小姐今天在吗?啊?你能大声点儿说吗?你的话不容易听清楚。”伊斯科维茨虚弱地点了点头。门代尔接着说,“你们聊些什么?有没有提到过我?” 当然,门代尔不敢向希尔小姐发动攻势,不想让她有一丝觉察他那么频繁地看望梅耶·伊斯科维茨的真正原因,因此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处境。 有时候,病人因为死之将至而受到启发,让他像个哲学家般思考,他会这样说:“我们在这儿,我们不知道是为什么,在我们知道是什么击中我们之前就结束了。关键是享受现在,快乐地活着。但是我仍然相信上帝是存在的,当我往周围看,看到阳光从窗户流泻进来,或者星星在夜里涌现出来的时候,我知道上帝对万事都有旨意,而且是好的旨意。” “对,对。”门代尔回应道,“希尔小姐呢?她还和诺曼好吗?你有没有查清楚我交代给你的事?他们明天给你做那种检验时,要是你会见到她的话,查清楚吧。” 四月份的一个下雨天,伊斯科维茨死了。在断气之前,他再次告诉门代尔说他爱他,还说在他最后的几个月里,门代尔对他的关心是最让他感动和最为深切的。 两周后,希尔小姐和诺曼分手了,门代尔开始和她约会。他们有了一段情,持续一年,后来就分道扬镳了。 “讲得好。”考普尔曼讲完了这个关于莱尼·门代尔之浅薄个性的故事后,莫斯科维茨说,“它说明了有些人根本不是他妈的什么好人。” “我可不是这么想的,”吉克·费什贝恩说,“根本不对。这个故事说明了对于一个女人的爱,如何能够让一个人克服对于死亡的恐惧,即便只是一段时间而已。” “瞎说什么呢?”艾比·特洛奇曼插了进来,“这个故事的寓意是一个垂死的人因为他的朋友突然喜欢上某个女人,而成了这种喜欢的受惠者。” “但他们不是朋友,”鲁波威茨争辩说,“门代尔是出于道义去的,再次去是出于个人目的。” “那又有什么关系?”特洛奇曼说,“伊斯科维茨经历了亲近之情,死时得到了安慰,那是由于门代尔对护士起了色心而促成的————那又怎么样?” “色心?谁说色心了?门代尔虽然浅薄,也许在他一辈子里,这是第一次爱上别人呢。” “那又有什么关系?”伯斯基说,“即便这个故事有寓意,谁会在乎那是什么?算是个有趣的轶闻吧。点菜,点菜。”_____________㊣黑社会犯罪初探每年,美国黑社会犯罪的进程超过400亿美元,这根本不是秘密。这个数字很大程度上是净赚,特别是考虑到黑手党花在办公用品上的钱很少。据可靠消息表明,“我们的事业”去年花费在个人文具上的钱不超过6000美元,为购买订书针的钱更少。另外,他们又一位秘书负责所有打字工作,总部只有三个小房间,还是跟弗莱德-帕斯基舞蹈房共用的。去年,黑社会犯罪直接制造了超过100起谋杀事件,黑手党又间接参与了另外几百起,要么通过借给杀手公共汽车票钱,要么替他们拿外套。“我们的事业”成员涉足的其他违法活动包括赌博,毒品,卖淫,劫持,高利贷和跨洲运输一头大白鲸用于不道德目的等等。这个邪恶帝国的触手甚至伸进了政府本身。仅仅几个月前,两个受到联邦机构起诉的黑道大佬在白宫过了一夜,总统则睡在沙发上。美国黑社会犯罪历史1921年,“屠夫”托马斯-考维罗和“裁缝”赛罗-山度奇企图把底层社会的不同种族团伙组织起来,从而控制芝加哥,这一企图遭到了挫败,事因“逻辑实用主义者”埃尔伯特-考利洛暗杀了“小子”里布斯基,他把后者锁进一间橱柜,并用吸管吸光了里面的空气。里布斯基的哥哥门迪(又名门迪-刘易斯,又名门迪-拉森,又名门迪-阿里亚斯)为他报了仇。门迪绑架了山度奇的弟弟盖亚塔诺(又称“小托尼”或者亨利-沙普斯泰因拉比),几周后将他用27个瓦罐分别送回。这标志着一场大屠杀的开始。在芝加哥的一间酒吧外面,“爬虫学者”多米尼克-买奥尼打死了“走运的”罗伦佐(他之所以得到这个绰号,是因为曾有颗炸弹在他帽子里爆炸,但未能炸死他)。为保此仇,考里洛和他的人追杀买奥尼一直追到纽瓦克,把他的头颅做成了管乐器。此时,由吉乌塞卜-瓦伊塔尔(真名是昆西-贝德克尔)操纵的瓦伊塔尔帮采取行动,企图把哈莱姆区的全部私酒业从爱尔兰人拉里-多伊尔那里抢过来。后者作为发不义之财的人,多疑的从来不让纽约的任何一个人走到他身后。在街上走的时候,他经常快速转身并打旋。斯奎兰特建筑公司决定在多伊尔的鼻梁上盖起他们的新办公楼时,他就被干掉了。他的副手“大派提”小派提-罗斯接班,并对抗瓦伊塔尔的接受企图。他托辞在曼哈顿中城的一间空车库里正在举办一场化装舞会,从而把瓦伊塔尔引到那里。瓦伊塔尔打扮成一只大老鼠走进车库,马上被机关枪打成了筛子。出于对他们被干掉的头子的忠诚,瓦伊塔尔的人马上变节投靠了罗斯。瓦伊塔尔的未婚妻比娅-莫勒蒂也投靠了罗斯,它是个歌舞女演员,是获得成功的百老汇音乐剧《来祈祷》中的明星。她结果嫁给了罗斯,然而后来与他对簿公堂要求离婚,控诉他有一次往她身上涂抹一种叫人不舒服的药膏。由于担心联邦政府会干涉,文森特-克拉姆布拉罗---人称“黄油烤面包片之王”---要求各方停火。(克拉姆布拉罗对所有进出新泽西州的黄油烤面包片控制极强,以至于他一句话就能让全国2/3的人吃不上早餐。)所有黑社会成员被召集到帕斯安博依市会餐,在那里,克拉姆布拉罗告诉他们必须停止内部冲突。从那时起,他们必须穿着得体,不准偷偷摸摸到处溜。从前以一个黑色手掌签署的信件在那之后,必须改签为“致以最好的祝愿”,所有地盘都要均分,新泽西州归克拉姆布拉罗的母亲。就这样,黑手党或者“我们的事业”(字面意思为“我的牙膏”或者“我们的牙膏”)诞生了。两天后,克拉姆布拉罗跳进了一个舒服的热水浴缸沐浴。从那时到现在,他已失踪达46年。团伙架构“我们的事业”的架构类似任何政府或大公司,在这点上,说类似绑匪也可以。最上面的是“capo di tutti capi”,或称“所有老板的老板”。开会是在他家,由他负责提供冷盘及冰块,做不到这点,就意味着马上被处死。(顺便说一句,死亡对“我们的事业”的成员来说,是他所能遇到最糟糕之事,许多人宁愿只缴罚款。)“老板的老板”之下是他的副手,每一位与其“家庭”一起,管理市里的一片区域。黑手党的家庭里,并没有一位妻子和几个总是区看马戏团演出和野餐的孩子。他们实际上是一组组做事认真的男人,他们的生活中主要乐趣,来自看一个人能在东河的水下待多久才开始吹泡泡。加入黑手党的程序颇为复杂。一个有意加入的成员被蒙着眼领进一间黑屋子,往他口袋里装进几块甜瓜,要求他一边用一只脚到处跳一边喊:“嘟嘟!嘟嘟!”下一步是他的下嘴唇被董事会或称“commissione”的各成员向外扯并弹回,有些成员甚至想扯两次。接下来会往他头顶上放一些燕麦,如果他口出怨言,就会被认为不合格。但如果他说:“好,我喜欢顶着燕麦”,他就会被欢迎加入组织,欢迎的方式是在他的脸颊上亲一下,然后跟他握手。从那刻起,他就不得再吃酸甜酱,不得模仿一只母鸡逗他的朋友,或者杀死任何一个名为维托的人。结语黑社会犯罪是我们国家的毒瘤。尽管有许多年轻美国人之所以走上犯罪道路,是受到有望过上安逸生活的诱惑,然而绝大多数罪犯实际上不得不每天长时间工作,经常住在无空调的房子里。揭露罪犯,人人有责。一般说来,可以通过他们所用的大个头袖口链扣,以及他们身边的人被一个自天而降的铁块砸死时,仍会继续吃东西这一点将他们认出。与黑社会犯罪斗争的最佳途径为:1. 告诉罪犯你不在家。2. 看到来自西西里洗衣公司的一群人数众多的男人在你家门厅里开始唱歌时,马上报警。3. 窃听。窃听做不到不加选择的使用,但是如下的电话记录仍然说明这一方法有效,对话者是纽约的两个黑帮大佬,他们的电话一直被联邦调查局窃听。安东尼:喂?里科吗?里科:喂?安东尼:里科吗?里科:喂?安东尼:里科?里科:我听不到你说话。安东尼:是你吗?里科?我听不到你说话。里科:喂?安东尼:你能听到我说话吗?里科:喂?安东尼:里科吗?里科:线路不好。安东尼:你能听到我说话吗?里科:喂?安东尼:里科吗?里科:喂?安东尼:接线员,我们的线路不好。接线员:挂上后再拨,先生。里科:喂?由于此项证据,“鱼儿”安东尼-洛顿诺和里科-帕兹尼被判有罪,现正在新新监狱服15年刑期,罪名为非法占据本森赫斯特。________________㊣死神摊牌(本剧发生在纳特阿克曼那位于丘加登斯①某处的一幢两层楼房的卧室里。地面全铺地毯,有张大双人床和一座大梳妆台。房内装修精致,兼以帷幔。墙上有几幅画作,还有一个不怎么好看的气压计。幕启时,轻柔的电台音乐响起。纳特阿克曼——一个秃头、大腹便便的服装制造商,五十七岁——正躺在床上快要读完一份明天出版的《每曰新闻报》。他穿了件浴袍,脚上一双拖鞋,在就着夹在床头板上的一盏床头灯下读报。时间将近子夜。突然传来一阵响动,纳特坐起来望向窗户。)纳特:他妈的怎么回事?(一个穿着斗蓬的黑色身影正笨手笨脚地从窗户爬进来。该闯入者头戴黑色风帽,身穿黑色紧身衣。风帽遮着他的头部,但没遮住他的脸——那是一张中年人的脸,颜色煞白。他的长相跟纳特有点儿像。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接着在窗台上绊了一下,跌进了房内。)死神(因为不会是别人):要命,差点儿把脖子给摔断。纳特:(迷惑不解地看着)你是谁?死神:死神。纳特:谁?死神:死神。喂——我可以坐下来吗?我差点儿把脖子给摔断,身子还抖得像片树叶。纳特:你是谁?死神:死神。能不能给我一杯水?纳特:死神?你什么意思,死神?死神:你什么毛病?看到这身黑衣服,还有抹白了的脸吗?纳特:看到了。死神:现在是鬼节吗?纳特:不是。死神:那我就是死神了。现在能给我一杯水——要么来罐饮料好吗?纳特:真会开玩笑——死神:什么玩笑?你五十七岁是吧?纳特阿克曼?太平洋大街一一八号?除非是我搞错了——通知单呢?(他在口袋里摸索着,最后掏出来一张上面写有地址的卡片,好像是张支票。)纳特:你想把我怎么着?死神:我想把你怎么着?你以为我想把你怎么着?纳特:你肯定是在开玩笑,我身体还棒着呢。死神:(不为所动)嗯哼。(往周围看看)这地方不错,你自己搞的?纳特:请了一个装修的,我们也跟她一块儿动了手。死神:(看着墙上的一幅画)我很喜欢那几个大眼睛小孩儿。纳特:我还不想走呢。死神:你不想走吗?请你别来这套。说实话,我爬得想呕吐。纳特:爬什么?死神:我是爬排水管上来的,本来是想戏剧性地进来。我看到了大窗户,还有你没睡觉,在读东西,我合计着值得一试。我要爬上来,进来时来点儿——你知道……(打了一个响指)正爬呢,脚后跟缠到了几根藤上,排水管裂了,我勉强悬在那儿,后来我的斗蓬就开始裂开了。喂,我们走吧。今天晚上过得可够戗。纳特:你弄断了我的排水管?死神:裂了,没断,有点儿弯。你什么也没听见吗?我摔到了地上。纳特:我在读报纸。死神:你肯定是读得很专心。(拣起纳特读的报纸)“警校女生酗酒作乐。”借我看看好吗?纳特:我还没看完呢。死神:嗯——我不知怎么给你说,伙计……纳特:你干吗不在楼下按门铃?死神:我告诉你,我可以按,但是那看上去是什么效果?我这样进来有点儿戏剧化,不简单。你读过《浮士德》吗?纳特:什么?死神:而且要是你跟别人在一起怎么办?你在这儿跟重要人物在一起,我是死神——我该按门铃,然后在房前闲逛吗?你是怎么想的?纳特:听着,先生,现在已经很晚了。死神:没错。好吧,你想走吗?纳特:走哪儿?死神:死。“它”。“那件事”。“快乐的狩猎场”。(看着自己的膝盖)看,这儿可伤得够重的,看我这第一件活干的,还可能得上坏疽病呢。纳特:喂,等一分钟。我需要时间,我还没准备好要走。死神:对不起,帮不上你。我也想帮,但是时辰到了。纳特:怎么会时辰到了呢?我刚刚才跟莫迪斯特服装合并呢。死神:有什么关系呢?多赚少赚几块钱而已。纳特:没错,你关心什么?你们的花销大概都有人出。死神:你现在想跟我一起走吗?纳特:(打量着他看)对不起,可是我无法相信你是死神。死神:为什么?你以为我长什么样——像罗克哈德逊②吗?纳特:不,不是那么说。死神: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纳特:别生气。我说不好,我一直觉得你会……嗯……高一点儿。死神:我五英尺七英寸,对我的体重来说是中等。纳特:你看上去有点儿像我。死神:不像你还能像谁?我是你的死神。纳特:给我一些时间吧,再等一天。死神:没办法,你想让我怎么说?纳特:再等一天,二十四小时。死神:你需要一天干吗?收音机上说明天下雨。纳特:我们可以想办法解决一下吗?死神:比如说?纳特:你下棋吗?死神:不,我不下。纳特:我看过一张你下棋的图片。死神:不会是我,因为我不下棋,我可能会玩点儿金罗美③。纳特:你玩金罗美吗?死神:我玩金罗美吗?巴黎是座城吗?纳特:你玩得不错,是吗?死神:非常不错。纳特:我给你说我会怎么做——死神:别跟我谈条件。纳特:我跟你玩金罗美,要是你赢了,我立马就走。要是我赢了,给我多一些时间,一点点——再等一天。死神:谁有空玩金罗美?纳特:来吧,要是你玩得那么好的话。死神:虽然我有点儿想玩一下……纳特:来吧,爽快点儿,我们就玩半个小时。死神:我真的不该玩。纳特:我这儿就有扑克,别推三推四了。死神:好吧,来吧。我们玩一会儿,能让我放松一下。纳特:(去拿扑克、拍纸薄及一枝铅笔)你不会后悔的。死神:少跟我花言巧语。把扑克拿来,给我拿罐饮料,再弄点什么来。天哪,一个生人来坐坐,你连土豆片、饼干什么的都没有。纳特:楼下一个盘子里有巧克力豆。死神:巧克力豆。要是总统来了呢?他也只有巧克力豆吃?纳特:可你不是总统。死神:发牌。(纳特发牌,拿出了一张五元钞票。)纳特:你想不想这样玩?十分算一分钱,这样更有意思些。死神:这对你来说不够有意思吗?纳特:赌钱的时候我玩得好一些。死神:随你便,纽特。纳特:是纳特,纳特阿克曼。你不知道我的名字?死神:纽特,纳特——真费脑筋。纳特:你想赢那五块钱吗?死神:不想。纳特:起牌吧。死神:(起着牌看着手里的牌)天哪,我这儿什么也没有。纳特:那会是怎么样的?死神:什么那会是怎么样的?(后来他们一直起牌,出牌)纳特:死。死神:那会是怎么样的?你躺在那儿。纳特:后来还会有什么吗?死神:啊哈,你留着2不出。纳特:我在问你,后来还会有什么吗?死神:(心不在焉地)你会看到的。纳特:哦,这么说我真的会看到什么吗?死神:咳,也许我不该那样说。扔掉。纳特:从你嘴里得到个答案真不容易。死神:我在玩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