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那名警员用讽刺的口吻说:“这里又有一个女人躲进厕所了,银河在上,那地方一定快被她们挤爆啦——把她的名字记下来。”他顺手指了一下证件的配偶栏。“还有什么人跟你在一起?” “我的侄女。” “证件上面没有提到她。” “我们原本不是一块来的。” “她现在又到哪里去了?不用说啦,我知道,把他侄女的名字也记下来,汉特。她叫什么名字?写下来:艾嘉蒂娅·帕佛。你乖乖待在这里,帕佛,我们会把那两个女人找回来。” “爸爸”感觉好像过了很久很久,才看到“妈妈”向他走来。艾嘉蒂娅的手仍被她紧紧抓住,她们身后则尾随着那两名警员。 一行人走进“爸爸”的方格内,其中一名警员问道:“这个聒噪的老太婆就是你太太吗?” “是的,长官。”“爸爸”陪着笑脸答道。 “那么你最好警告她,如果她继续对第一公民的警察那样说话,就会吃不了兜着走。”然后他一挺胸,气呼呼地说:“这是你的侄女吗?” “是的,长官。” “我要看她的证件。” “妈妈”直勾勾地瞪着丈夫,缓缓地、坚决地摇了摇头。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爸爸”带着勉强的笑容说:“这点恐怕恕难从命。” “你说恕难从命是什么意思?”警员猛地向他伸出手来,凶巴巴地说,“快点交出来。” “我们有外交豁免权。”“爸爸”用温和的语气答道。 “那又是什么意思?” “我说过,我是我们那个农产品合作社的贸易代表,卡尔根政府认定我具有外交人员的身份,这一点在证件上写得很明白。我已经将我的证件拿给你们看过了,现在我不想再受到任何骚扰。” 那名警员似乎吃了一惊,顿了一顿才又开口:“我必须要看她的证件,我是奉命行事。” “你走开,”“妈妈”突然插嘴道:“我们需要找你的时候,自然会叫你来。你……你这个无赖。” 警员噘了噘嘴唇,然后转头说:“好好看牢他们,汉特,我去找副队长来。” “你马上摔断一条腿!”“妈妈”在他身后大叫。有些人忍不住笑了出来,可是又赶紧闭上嘴。 现在搜索行动接近了尾声,人群中开始出现不安的骚动。从光栅开始降下到现在,已经过了四十五分钟,就预定的效率而言,这显然拖得太久了。因此,迪瑞吉副队长急急忙忙穿过拥挤的人群,向这个方向快步走了过来。 “就是这个女孩吗?”他不耐烦地问道。然后他盯着艾嘉蒂娅仔细看了看,发现她果然符合命令中的描述——如此大费周章,竟然只是为了这么一个孩子。 他说:“她的证件,请你交给我好吗?” “爸爸”答道:“我已经解释……” “我知道你刚才的解释,可是很抱歉,”副队长说,“我是奉命行事,这毫无回旋的余地。如果你想在事后提出抗议,随你的便。不过现在,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必须使用武力。”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副队长耐着性子等待着。 然后“爸爸”突然以沙哑的声音说:“把你的证件给我,艾嘉蒂娅。” 艾嘉蒂娅吓得拼命摇头,可是“爸爸”却对她点点头,又说:“别害怕,把证件给我。” 她无可奈何,只好掏出证件来递给“爸爸”。“爸爸”把证件翻开,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才将它交出去。副队长接过之后,也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然后抬起头来,对着艾嘉蒂娅凝视许久,才终于“啪”地一声把证件合上。 “证件完全齐备。”他说:“没事了,各位。” 说完他就带队离开。两分多钟之后,太空航站中的光栅解除了,同时头上传来一阵广播,宣布一切恢复正常。群众在重获自由之后,嘈杂的声音随即转趋沸腾。 艾嘉蒂娅问道:“怎么……怎么……” “爸爸”说:“嘘——什么都不要说。我们最好赶紧上船,太空船应该马上就到站了。” 他们在太空客船上拥有一间私人舱房,在餐厅中还有专用的餐桌。如今已经距离卡尔根有两光年之遥,艾嘉蒂娅终于鼓起勇气旧话重提。 她说:“可是他们要抓的就是我啊,帕佛先生,而且他们一定有我的形容和各种详细资料。为什么他会放我走呢?” “爸爸”正在享受一份红烧牛肉,他抬起头来,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这个嘛,艾嘉蒂娅,孩子,这实在很简单。一个人成天跟代理商、顾客们打交道,又得和其他的合作社竞争,自然就能学到不少门道,而本人已经累积了二十多年的经验。你可知道,孩子,当那个副队长打开你的证件时,他就发现里面夹着一张五百元的钞票,折叠成小小的一块。简单吧,对不?” “我会还你的……我是说真的,我身边有很多钱。” “算啦,”“爸爸”摇摇头,宽大的脸庞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又说:“为了自己的同胞……” 于是艾嘉蒂娅不再坚持,但又问道:“可是如果他把钱收下,却还是把我抓起来,然后再控告我行贿,那又该怎么办呢?” “放弃那五百元吗?我比你更了解这些人,小丫头。” 不过艾嘉蒂娅却知道他实在太过自信,至少对于“那些人”,他绝对没有自己那么了解。当天晚上,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着,怎么想还是觉得不对劲——这个奉命追捕自己的副队长,绝不可能用几百元就能买通。除非这件事情也是早已计划好的,因为他们并不想抓到她,却又故意表现得尽了全力。 为什么呢?以便确定她会离开?离开卡尔根到川陀去?她结识的这两个头脑简单、心地善良的夫妇,难道也跟她一样无助,只是第二基地的工具吗? 他们一定是! 可是真的能够确定吗? 一切的努力似乎全都徒劳无功,她又怎能与他们对抗呢?不论她做出任何举动,都有可能是那些可怕而无所不能的人,故意设计要她那样做的。 但是她一定要设法以智取胜,一定要,一定要。一定要!《第二基地》作者:[美] 艾萨克·阿西莫夫第十章 战端 由于某个或数个如今已无人知晓的原因,银河标准时间的基本单位——“秒”,被定义为光线行进二十九万九千七百九十二点四五八公里所需的时间。以此为基准,再将八万六千四百秒定为一个银河标准日,三百六十五个标准日定为一个银河标准年。 可是为什么选取二十九万九千七百九十二·四五八?八万六千四百?三百六十五? 倒因为果的历史学家答称这是因为传统;神秘主义者、玄学宗师、数术上、形上学家则一致认为,这是缘自数字间某些繁复的神秘关联;另有极少数人坚信,由于诞生人类的那颗行星,它的自转与公转周期是最早的计时单位,因此上述的数值一定源自于这两个周期。 然而,没有人知道真正的答案。 姑且不论真正的答案究竟为何,且说基地的巡弋舰“侯伯·马洛号”,与卡尔根“无畏号”所率领的分遣舰队遭遇,由于拒绝后者的搜索队登舰,遂被轰成一团齑粉。这个事件发生的日期,是银河纪元一二四四四年一八五日——自出身于“坎伯王朝”的银河帝国开国皇帝登基那一年算起,一万二千四百四十四年之后的第一百八十五天。而这一天也可记为谢顿纪元四五七年一八五日——根据谢顿的生年作为基准;或者是基地纪元三七六年一八五日——以基地的创建作为基准。而在卡尔根,这一天则是第一公民纪元四十六年一八五日——以骡自封为第一公民那一年作为基准。当然,不论是哪一种纪元,为了方便起见,一律采用相同的“日数”,而不是从基准事件发生的日期算起。 除此之外,在银河系的数千万个世界中,每一个都根据邻近天体的运行,而定出各自的“当地时间”。 然而,不论是采用哪一种纪年系统——银河纪元一二四四四年一八五日、谢顿纪元四五七年一八五日、基地纪元三七六年一八五日、第一公民纪元四十六年一八五日,或者其他任何纪元——后世史家讨论到“史铁亭战争”的时候,都一致公认这一天就是战争爆发的日子。 不过对于达瑞尔博士而言,上述这些数字完全没有意义。他只清楚记得,今天是艾嘉蒂娅离开端点星的第三十二天。 这些日子以来,让达瑞尔能保持镇定,不至于轻举妄动的原因,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了解的。 但是爱维特·瑟米克却认为他猜得到。他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常常喜欢自嘲,说自己的神经梢已经钙化,因此脑筋僵化而不管用了。他毫不介意别人低估他的能力,甚至总是主动嘲讽自己老态龙钟。然而事实上,他的视力如常,几乎没有衰退;心思也依旧精明世故,丝毫没有迟钝的迹象。 现在,他噘了噘紧抿着的嘴唇,然后开口说:“你为什么不采取行动?” 这句话灌入达瑞尔耳中,犹如一记晴天霹雳。他打了一个颤,粗声问道:“我们说到哪里了?” 瑟米克以严肃的目光瞪着他道:“你最好帮你的女儿想想办法。”他又张开嘴巴,露出两排稀疏的黄板牙。 可是达瑞尔却用冷静的口气说:“现在的问题是,你能不能弄到一个有效范围符合要求的‘塞美斯—莫尔夫共振器’。” “唉,我说过我可以办得到,可是你根本没听见……” “我很抱歉,爱维特。如今的情况是这样的——我们现在所做的这件事,跟银河中每一个人都有切身关系,它的重要性远超过艾嘉蒂娅的安危。即使有例外的话,也只有艾嘉蒂娅和我两个人而已,而我愿意为绝大多数人着想——那种共振器到底有多大?” 瑟米克露出茫然的表情:“我不知道,但是你可以在目录里查到。” “大概有多大,一吨?一磅?还是有整条街那么长?” “喔,我还以为你问的是精确尺度。它是个小玩意,差不多只有这么大。”他比了比大拇指上面那一节。 “好吧,你能不能制造出像这样的装置?”他摊开搁在膝盖上的活页簿,在上面迅速画出一幅草图,然后把它交给老物理学家。 瑟米克露出了不解的表情,然后吃吃笑出声来。他说:“你可知道,像我这种年纪的人,脑细胞全都已经钙化了。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达瑞尔迟疑了一下。这时候,他真恨不得能把锁在对方脑中的物理知识据为己有,这样他就不必费心解释自己的想法。可是这种幻想根本无济于事,他必须开口向对方解释才行。 瑟米克听完之后,摇着头说道:“你需要利用许多超波中继器,只有这种装置的响应速率才够快,而且需要很多很多。” “但是这种装置的确可以造得出来?” “嗯,当然。” “你能不能帮我弄到所有的零件?我的意思是说,不至于让任何人说话?就说是你的研究工作需要。” 瑟米克扬起上唇,回答道:“不可能一次申请五十个超波中继器,我一辈子也用不到那么多。” “别忘了,我们如今是在进行一项防御计划。不过,你能不能想一个比较不敏感的借口?我们有充足的经费。” “嗯——也许我可以想得到。” “你能把整个装置做得多小?” “超波中继器可以使用微型的……导线……晶片,还有……老天,总共有好几百个电路。” “我知道,告诉我有多大?” 瑟米克用两只手比了比。 “太大了,”达瑞尔说,“我需要把它挂在腰际。”说完,他将草图慢慢揉成一团,等到整张纸变成一个坚硬的小球之后,才把它丢进烟灰处理器中。纸球立刻化成一团白炽的光焰,所有的分子在一瞬间被分解殆尽。 他突然问道:“谁在门口?” 瑟米克俯身面向书桌,看了一下叫门讯号上方的乳白色小荧幕,然后说:“那个年轻人,安索,还有一个人跟他在一起。” 达瑞尔用力把椅子拖到一旁,并且说:“瑟米克,这件事情暂时不要对任何人提。万一被‘他们’发现,知道内情的人都会有生命危险,我们两条命赌进去已经够了。” 在瑟米克的办公室中,裴礼斯·安索现在是所有活动的焦点,他的青春活力甚至还传染了办公室的主人。安索穿着一件宽松的夏袍,在这间静谧悠然的房间中,他的袖子似乎仍随着外面的微风起舞。 他一进来就忙着介绍:“达瑞尔博士,瑟米克博士——欧如姆·迪瑞吉。” 跟他一起来的那个人身量很高,有一根直挺的长鼻子,配合着他瘦削的面容,给人的印象很像传统中的魔鬼形象。在安索引见之后,达瑞尔博士赶紧向他伸出手来。 安索又带着一丝笑意,继续介绍这位陌生人:“迪瑞吉是一名警官,”接着又意味深长地加上一句,“卡尔根的警官。” 听到这句话,达瑞尔立刻转身瞪着安索。 “卡尔根的警官——”他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然后问道,“而你却把他带到这里来,为什么?” “因为他是最后一个在卡尔根见到令嫒的人——别冲动,老兄。” 安索得意的神情顿时转趋严肃,他挡在两人之间,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把达瑞尔拦住,然后再使劲将他慢慢按回椅子上。 “你想要干什么?”安索将一络垂到前额的棕发向后一掠,然后一屁股坐上了书桌。他一面晃动着一条腿,一面用莫测高深的语调说,“我以为,我帮你带来的是一个好消息。” 达瑞尔却不理会他,直接问那名警官:“他说你是最后一个见到我女儿的人,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女儿死了吗?请你立刻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他心急如焚,脸色已经一片死灰。 迪瑞吉警官面无表情地答道:“他刚才说的是:我是最后一个‘在卡尔根’见到令嫒的人。你的女儿现在已经不在卡尔根了,这就是我所知道的一切。” “听我说,”安索插嘴道,“让我直说好了。博士,刚才我的表演如果夸张了些,我愿意向你道歉。你对这件事一直表现得不近人情,我都忘记了你还有感情。首先我要强调,迪瑞吉警官其实是我们自己人。他虽然生在卡尔根,不过他的父亲是基地人,当年被骡征到卡尔根去服役,我可以保证他对基地的忠诚。 “当孟恩的每日例行报告无故中止之后,第二天我就跟迪瑞吉联络上……” “为什么?”达瑞尔突然厉声打断对方的话,“我们不是早已一致决定,对于这个变化不要采取任何行动?你这样做,会让他们和我们都陷入险境。” 安索却不甘示弱,同样厉声答道:“因为这场游戏我比你玩得更久;因为我在卡尔根认识几个自己人,而你却没有;因为我的一切行动,根据的都是更深入的情报。你能够了解吗?” “我认为你已经彻底疯了。” “你愿不愿意听我说?” 顿了一下之后,达瑞尔的眼睑垂了下来。 安索噘着嘴唇,做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然后才说:“好的,博士,给我几分钟时间——告诉他们,迪瑞吉。” 于是迪瑞吉开始滔滔不绝:“据我所知,达瑞尔博士,令嫒现在正在川陀。至少当她出现在东郊太空航站的时候,手中正握着一张去川陀的票。她当时跟一个川陀来的贸易代表在一起,那个人自称是她的叔叔。令嫒似乎特别喜欢搜集亲戚,博士,几周以来,她已经多了两位叔叔,对不对?那个川陀人甚至想贿赂我——也许直到现在,他还以为那就是他们能逃走的真正原因。”想到这件事,他便露出了一个冷笑。 “她怎么样?” “我看不出她受到任何伤害,只是吓坏了,这当然是难免的。卡尔根所有的警察全部倾巢而出,如今我还是不明白究竟为什么。” 达瑞尔似乎已经窒息了好几分钟,直到现在才终于喘了一口气。他感到自己的双手不停地颤抖,费了好大力气才控制住。 “这么说的话,她真的没事。那个贸易代表,他又是什么人?我们再回到他身上,他在这个事件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我实在不知道。你对川陀略有了解吗?” “我曾经在那里住过。” “现在那里是一个农业世界,主要出口牲畜的饲料和谷物,都是上等货色,外销到整个银河。在那个行星上,有十几、二十来个农产品合作社,每一个都有自己的贸易代表,那些人全都是既机灵又精明的家伙——我查过那个人的记录,他以前曾经到卡尔根来过几次,通常都是跟他太太一起来的。百分之百诚实,百分之百的好好先生。” “嗯——”安索说,“艾嘉蒂娅是在川陀出生的,对不对,博士?” 达瑞尔默默点了点头。 “你可知道,这么一来一切都合拍了。她想要离开卡尔根——走得越快越远越好——而川陀便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你难道不这么想吗?” 达瑞尔说:“她为什么不回这儿来?” “也许她被什么人追捕,所以故意想把敌人引开,你说是吗?” 达瑞尔博士没有心情继续问下去。好吧,他想,就让她安稳地待在川陀吧,只要她能够安然无恙,待在这个黑暗、恐怖的银河中任何一处都没有关系。他向门口蹒跚地走去,却感到安索轻轻抓住了他的衣袖。于是他停下脚步,不过并没有转过头来。 “我跟你一块回家好吗,博士?” “当然好。”他随口答道。 到了傍晚时分,达瑞尔博士最表面的那层性格——也就是与他人直接接触的那一层——又再度冻结起来,而固执的脾气则浮出了表面。他根本没有吃晚餐,便怀着满腔狂热的情绪,重新拾起脑电图分析的复杂数学,希望能够再做出一丝一毫的进展。 直到接近午夜时分,他才又回到客厅。 裴礼斯·安索仍然待在那里,正拨弄着超视的遥控器。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立刻转过头去看了一眼。 “嗨,你还没睡啊?我花了好几个小时守在超视前面,结果除了新闻报导之外,其他什么节目都没有。基地星舰‘侯伯·马洛号’的行程好像延误了,而且也已经失去了联络。” “真的吗?当局认为有什么可能?” “你自己又认为如何呢?是卡尔根搞的鬼吗?根据报导,在‘侯伯·马洛号’最后一次发讯的地点,附近太空中发现了卡尔根船舰的踪迹。” 达瑞尔听了只是耸耸肩。安索则抚摸着额头,露出大惑不解的表情。 “我问你,博士,”安索说,“你为什么不到川陀去呢?” “我为什么要去?” “因为你继续留在这里,对我们一点帮助也没有,你现在六神无主……当然这也难怪。如果你到川陀去,至少可以完成一项工作。在那个昔日的帝国图书馆中,藏有谢顿大会的完整会议记录……” “不会的!那个图书馆曾经被人翻遍了,结果什么有用的东西也没找到。” “但是艾布林·米斯曾有所发现。” “你又怎么知道?没错,他声称自己找到了第二基地,而五秒钟之后,我母亲就把他杀了。因为唯有这样做,才能防止他无意中将这个秘密泄露给骡。但是她这样一来,你可知道,却再也无法确定米斯是否真的知道答案。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能从那些记录中导出真相。” “你还记得吗?当时,艾布林·米斯是在骡的心灵驱策之下工作的。” “这点我也知道,然而也就是因为这样,所以米斯的精神状态并不正常。心灵一旦受到他人的控制,究竟会发生什么变化,会产生什么特殊能力,又会有什么缺陷,对于这些问题,你我有任何概念吗?反正无论如何,我绝对不会到川陀去。” 安索皱着眉头说:“好吧,何必那么激动呢?我只不过是建议……唉,老天,我实在不了解你。你看起来好像突然老了十岁,这些日子以来,你显然很不好过。你待在这里,不能做出任何有用的事情。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会立刻动身,把那女孩接回家来。” “一点都没错!这正是我想要做的事情,而这也正是我不要做的原因。听好,安索,给我用心听着,你正在——我们正在对付一个根本无法抗衡的敌人。如果你能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不论你心中有多少疯狂幻想,也会承认这是一件事实。 “早在五十年前,我们就知道,第二基地才是谢顿数学真正的传人。这句话的意思,你心里一定也很明白,就是说银河各处所发生的任何事情,没有一件不在他们的算计之中。对我们而言,生命是一连串的偶然,随时随地都要随机应变。可是对于他们那些人,生命中任何事件都有既定的目的,而且一切都要按照既有的计划逐步执行。 “不过他们也有他们的弱点,他们的工作是统计性的,只有人类群体的行动才有真正的必然性。在他们可以预见的历史中,我个人究竟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我实在无从知晓。也许我根本就没有一个固定的地位,因为谢顿并不考虑任何个人,所以个人仍能拥有自由意志,因而单独的行动是无法确定的。但是话又说回来,我的地位终究极为重要,而他们——他们,你知道我在说谁——或许至少试图计算过我的可能反应。基于这个原因,我根本就不相信自己的直觉、冲动、愿望,以及所有可能的反应。 “我故意要做出最不可能的决断,所以我决定留在这里,即使事实上我实在太想去。我不去!就是因为我实在是太想去了。” 年轻人露出了苦笑,他说:“他们很可能比你更了解你的心意。假如说,他们真的对你了若指掌,或许就会故意要你表现出自以为——自以为极不可能的反应,因为他们能预知你的推理与思维方式。” “要真是这样,那我就走投无路了。因为如果我照着你刚才的推论,而决定到川陀去,他们可能也早已预见这一步。这就构成了一个永无止境的正、反、正、反、正、反、正、反的命题,不论我多么深入这个循环,结果也只有去、留两种选择。他们设计了那么复杂的计谋,大老远将我女儿拐骗到银河的中心,不可能是要藉此让我留在原处。因为,如果他们什么都没做的话,我几乎可以肯定,自己仍旧哪里都不会去。他们的目的一定是要我去川陀,所以我就偏偏要留下来。 “此外,安索,第二基地不一定能左右宇宙间的每一件事,也并非任何事件都是他们导演的傀儡戏。艾嘉蒂娅前去川陀,可能和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或许当我们其他人都死光之后,她还依旧在川陀过得好好的。” “不对,”安索突然叫道,“你现在扯远了。” “你难道还另有解释吗?” “我有——如果你愿意听我说的话。” “喔,说吧,我有耐性听。” “好的,那么我问你——你对自己的女儿有多了解?”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又能够了解多少?我对她的了解当然有限。” “照你这样说,我也一样不能算了解她,也许还及不上你——但至少我是以毫无成见的眼光来看她。第一点,她是一个无药可救的浪漫派,是你这个关在象牙塔中的学究的独生女,她在超视和胶卷书的冒险世界中成长,生活在自己塑造的谍报阴谋幻想中;第二点,她非常聪明,至少有本事胜过我们。她计划偷听我们第一次的密商,结果成功了;她计划要跟孟恩一块到卡尔根去,结果也成功了;第三点,她对她的祖母,也就是令堂,怀有无比的英雄崇拜,因为令堂曾经击败过骡。 “目前为止,我说的都完全没错,我想是吧?好的,那么,话又说回来,我跟你不同的是,我接到了迪瑞吉警官的完整报告。此外,在卡尔根发生的有关事件,我的消息来源相当完善,而所有的消息都能互相印证。我们知道,比如说,当侯密尔·孟恩第一次求见卡尔根统领时,那个统领根本拒绝他进入骡殿,可是当艾嘉蒂娅与嘉丽贵妇,第一公民最亲密的密友,谈过一席话之后,第一公民就突然回心转意了。” 达瑞尔插嘴道:“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因为迪瑞吉曾经询问过孟恩,这是警方寻找艾嘉蒂娅的例行公事。自然,我这里有一份完整的问话笔录。 “我们再来谈谈嘉丽贵妇这个人。有谣言传说她早已失宠,然而事实俱在,谣言不攻自破——她的地位不但没有动摇,还能够说服统领接受孟恩的请求,甚至更有办法公开策动艾嘉蒂娅逃亡。有十几个史铁亭官邸中的卫兵,一致作证说当晚看到她们两人在一起。虽然表面上,整个卡尔根都在努力搜寻艾嘉蒂娅的下落,可是嘉丽却没有受到任何处罚。” “你滔滔不绝讲了这么多毫不相干的事情,结论究竟是什么呢?” “结论是,艾嘉蒂娅的逃亡其实是早就安排好的。” “跟我说的一样嘛。” “不过我有一点补充——艾嘉蒂娅自己一定也知道这是预先安排的。这个机灵的小女孩能看穿任何阴谋,这一次当然也不会例外,而且她的推理方式想必与乃父一样。她料到他们想要她回基地来,所以她就故意去了川陀。现在问题是,她为什么选择川陀呢?” “是啊,为什么?” “因为贝妲——她的祖母兼偶像——当年逃避战乱时,最后就是逃到那里去的,艾嘉蒂娅有意无意间就模仿了这件事。所以我在想,她是不是也在逃避相同的敌人。” “骡吗?”达瑞尔带着几分讽刺的口吻说。 “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说相同类型的敌人,同样具有令她无法抗衡的精神力量。她在逃避第二基地,或者是第二基地在卡尔根的势力。” “你所谓的势力是什么意思?” “他们的威胁无处不在,你以为卡尔根有什么办法免疫吗?我们可说达到了一致的结论——艾嘉蒂娅的逃亡是事先安排好的,对不对?她遭到追捕,而且的确被找到了,却在最后关头让迪瑞吉故意放走——让迪瑞吉放走的,你懂不懂?不过这又是为什么呢?因为他是我们的人吗?可是他们又如何知道这一点?他们当然无法算中他的双重身份,啊,博士?” “现在你又说,他们真的想要将她捉回来。老实讲,你让我有点烦了,安索。赶紧把话结束吧,我要上床睡觉了。” “我的话马上就可以说完,”安索从衣服内层的口袋中掏出几张相片,上面全都是脑电图的记录,达瑞尔对这些颤动的波纹再熟悉不过了。然后安索若无其事地说:“迪瑞吉的脑波,在他来到这里之后做的。” 达瑞尔根本不用借助任何仪器,光用肉眼就能看得一清二楚。他抬起头来,脸色变得一片灰白:“他受到控制了。” “正是如此,他之所以放走艾嘉蒂娅,并非因为他是我们的人,而是因为他是第二基地的人。” “当他知道她准备到川陀去,而不是回端点星来,却仍旧放她走?” 安索耸耸肩:“他所受到的控制,就是要他放她走,这一点他自己根本无法改变。你知道,他只是一个工具而已。不过,艾嘉蒂娅却选择了最不可能的目的地,所以她现在也许还很安全。或者说,在第二基地变更计划、重新掌握这个新情势之前,她至少还能保持平安无事……” 说到这里他陡然打住,因为超视上的一个小讯号灯突然闪起。这个讯号灯属于一个独立线路,代表有紧急新闻快报。 达瑞尔一看到,想也不想就打开超视接收机。此时快报已经报了一半,可是在那段报导结束之前,他们便已知晓了主要的内容。 “侯伯·马洛号”——或者应该说它的残骸——在太空中被发现了,而且基地已经与卡尔根开战,这是基地近半个世纪来的第一场战事。 安索露出了凝重的神色:“好啦,博士,你已经听到了。卡尔根开始发动攻击了,而卡尔根是在第二基地的控制之下。你是否准备跟随令嫒的脚步,动身到川陀去?” “不,我要赌一赌,我要留在这里。” “达瑞尔博士,你还比不上你的女儿聪明,我怀疑你究竟有多么值得信任。”他肆无忌惮地瞪视达瑞尔良久,然后一言不发就离开了。 不一会儿,达瑞尔也离开了客厅。他的心情一片茫然——而且几乎感到绝望。 客厅中只剩下没有观众的超视,兀自不停变换着影像与声音。内容不外是详述基地与卡尔根开战之后,第一个小时内的各种紧张战情。《第二基地》作者:[美] 艾萨克·阿西莫夫第十一章 战争 基地市长摸了摸秃得只剩一圈的头发,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说:“我们浪费了许多年的时间,坐失了太多良机。我并不想推诿责任,达瑞尔博士,日后我们如果战败,那也是罪有应得。” 达瑞尔以沉稳的语气说道:“我看不出为何要对自己缺乏信心,阁下。” “缺乏信心!缺乏信心!银河在上,达瑞尔博士,你有任何乐观的理由吗?到这里来……” 达瑞尔半推半就地来到一个小巧的力场支架旁,支架上盛放着一个卵形透明体。市长轻轻碰了一下,透明体内部就发出了光亮——那是逼真的银河双螺旋臂三维模型。 “黄色的部分,”市长以激动的口气说,“是基地所控制的星空;而红色的区域,则在卡尔根的控制之下。” 呈现在达瑞尔眼前的,是一个深红色的球形区域,它几乎被一只黄色的大手紧紧抓住,只有面对银河中心那一侧例外。 “银河地理是我们最大的敌人,”市长说,“我们的战略位置几乎没有任何希望,这一点连将领们都不讳言。你注意看,敌人有完善的内线联系,他们的兵力集中,在每一侧都能轻易迎战我方,能够以最小的兵力防卫本土。 “而我们却是扩散的,在基地领域中,两个住人星系的平均距离几乎是卡尔根的三倍。比如说从圣塔尼到卢奎斯,航程是两千五百秒差距。可是在卡尔根的领域中,两个住人星系的平均距离,却只有八百秒差距。如果双方都留在各自领域中的话……” 达瑞尔说:“这些我都了解,阁下。” “可是你并不了解,这代表我们注定战败。” “对于战争而言,还有比距离更重要的因素。我说我们不会打败——那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 “你又为什么这么说呢?” “根据我自己对谢顿计划的诠释。” “哦,”市长噘了噘嘴,放在背后的双手互相拍打着,又说,“所以,你也指望着第二基地的神秘援手。” “不,我仰赖的只是历史的必然性,以及勇气和毅力。” 可是,在他信心十足的外表之下,他却怀疑……万一…… 唉——万一安索的说法是对的,卡尔根是那些精神术士直接操控的工具;万一他们的目的是要击败并摧毁基地。不!这太不合理了! 可是…… 他露出了苦笑。情况始终是如此——他们面对的总是一块看不透的花岗岩,然而在敌人眼中,那却是一个澄澈透明的水晶球。 银河地理的真理,史铁亭也完全了然于胸。 现在,这位卡尔根统领也站在一个银河模型之前。这个模型跟市长与达瑞尔面对的那个一模一样。惟一不同的是,令市长皱眉头的地方,却使史铁亭发出会心的微笑。 他穿着闪闪发光的舰队司令制服,更衬托出了他的魁梧身形。“骡勋章”的深红色绶带挂在他的右肩,从胸前一直延伸到腰际。这个勋章是前任公民颁给他的,而在受勋六个月之后,他就强行取代了统领的位置。他的左肩还挂着一个闪烁的银色星章,上面有两个彗星与数把宝剑的图样。 他正在对参谋本部的六名军官训话,他们也都是一身戎装,只不过挂的勋章没有统领那么多。此外瘦削灰发的首相也在场,身处在这些星光闪闪的军人当中,他蓬乱的灰发显得黯然失色。 史铁亭说:“我想决心已经十分明确,我们能够继续等待。对于敌军而言,每拖过一天,士气就会多受一次打击。如果敌军试图防御领域中的每一部分,兵力就会极度分散,我军便能同时从两侧发动攻击——这里,还有这里。”他在银河模型上指了两个地方,被黄色巨掌捏住的红色球体,自那两点伸出了两条白色的弧带,将端点星延伸出来的基地领域从两侧切断。 “这样一来,我军便能将敌军舰队一分为三,之后可以再分头各个击破。而如果敌军将兵力集中的话,势必得主动放弃三分之二的领域,同时还可能遭致叛乱的危险。” 统领说完之后,众人都沉默不语,只有首相细弱的声音传了出来。他说:“多等六个月,基地就会有六个月的喘息时间,实力将会大为增强。大家都知道,他们的资源比我们丰富;船舰的数目也多过我们;而且他们的人力几乎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所以我认为,发动闪电攻击应该比较保险。” 在这间会议室中,这个声音的影响力当然是最小的。史铁亭统领笑了笑,猛力挥了挥手,然后说:“多等六个月——甚至一年,如果真有必要的话——对我们绝对毫无损失。基地的军民根本无从准备,他们的意识形态会把他们害惨。他们总以为第二基地会来拯救他们,可是这一次却不同,对不对啊?” 会议室中起了一阵不安的骚动。 “我想,你们都缺乏信心,”史铁亭以冷淡的语调说,“是不是要我再重述一次,我们派到基地领域的间谍传回来的报告?或者再重复一次那个基地的间谍,如今转而为我们……嗯……工作的侯密尔·孟恩先生的研究结果?让我们散会吧,各位先生。” 当史铁亭回到休息室时,脸上依旧挂着刚才的笑容。他有时仍然会对那个侯密尔·孟恩没有信心,那个古怪而没有骨气的家伙,一定总是食言而肥。不过他却能提出许多有趣的资料,而且看来相当可信——尤其是当嘉丽也在场的时候。 他的笑容又扩大了一点。无论如何,那个又肥又蠢的婆娘还是有她的用处。至少,她比自己更能从孟恩那里挖到一些情报,而且似乎不费吹灰之力。为什么不把她送给孟恩呢?他突然皱起了眉头,嘉丽,她跟她满脑子愚蠢的醋劲。老天啊!如果那个叫达瑞尔的女孩仍在身边——嘉丽竟然将她放走了,自己为什么还不把她的脑袋辗得粉碎? 他始终百思不得其解。 也许是因为她跟孟恩合得来,而自己还需要孟恩。比如说吧,孟恩证明了一件重要的事实——至少骡本人不相信第二基地的存在,将领们需要的就是这种保证。 他很想将这些证据对外公开,不过,最好还是让基地继续沉迷在梦想中。真的是嘉丽指出这一点的吗?没错,她曾经说过…… 喔,荒唐!她不可能讲过这种话。 可是…… 他摇摇头,便将这个念头甩掉了。《第二基地》作者:[美] 艾萨克·阿西莫夫第十二章 幽寂世界 川陀是一个从废墟中重生的世界,在银河核心群星丛聚的太空中,它好像是一颗褪了色的宝石,不断地梦想着往日的光荣与未来的美景。 银河帝国的无形缰索,曾经从这个金属包覆的世界一路延伸到群星的最外缘。当时,这里是一个单一的大都会,其上居住着四百亿行政人员,是人类历史上最宏伟的首都。 等到帝国的末日终于来临,又经过一世纪前的“大浩劫”之后,川陀原本倾颓的势力便加速萎缩,终至永远土崩瓦解。在尸横遍野的战后废墟中,包覆着整个行星的金属也扭曲变形,变成了对昔日光荣一种痛心的嘲讽。 幸存者将这个世界的金属表层一块块剥下,出售给其他行星上的人,以换取粮食种子与牲畜。土壤于是得以重见天日,整个行星也逐渐恢复本来的面貌。随着原始农业的逐步扩展,川陀渐渐遗忘了那个辉煌、伟大的过去。 或者应该说,在沉重庄严的死寂中,若是没有那些至今仍旧耸立的硕大废墟,川陀便能将过去的一切完全忘怀。 艾嘉蒂娅望着地平线上的金属边缘,心中不禁感慨万千。在她眼中看来,帕佛夫妇住的这个村庄,只是几幢房屋聚在一起而已——每一幢都既狭窄又老旧。村庄的周围则布满金黄色的麦田,倒是一幅极美丽的景致。 可是在那里,就在目力不可及之处,仍然存留着往昔的记忆。每当川陀的太阳照耀其上,尚未生锈建筑仍能反射出熠熠金光,仿佛处于一股炽焰之中。她来到川陀已经三个多月,只去过那个地方一次。那次,她爬上了没有接缝的平滑车道,走进人迹罕见、布满尘埃的建筑物中探险。在那些废弃的建筑中,阳光只能通过断垣残壁的缺口照射进来。 她内心感到一种实质的痛楚,这简直就是亵渎。 她拔腿就跑,一路带起了叮叮当当的声响,直到双脚再度踏上柔软的土地。 从此以后,她就只能抱着无限的向往,站在远处热切地眺望,不敢再去打扰这个巨大的残骸。 在这个世界的某一处,她知道,是自己的出生地——就在昔日的帝国图书馆附近。那里是川陀中的川陀、圣地中的圣地!在这个行星上,只有该处在“大浩劫”中幸免于难,而在其后的一个世纪间,它也始终能够安然无恙,完完整整地保存下来,傲然屹立于天地之间。 在那里,哈里·谢顿与他的同仁曾经织成一张不可思议的巨网;在那里,艾布林·米斯解开了那个秘密,惊讶得全身为之僵凝。为了防止他将秘密泄露出去,艾嘉蒂娅的祖母不得不狠下心来,让他的生命提早一刻结束。 在那个帝国图书馆里,她的祖父母曾经住了十年,直到骡死去之后,他们才敢再回到重生的基地。 又过了几十年,她的父亲偕同新婚妻子,为了寻找第二基地的下落,再度来到那个帝国图书馆,可是终究一无所获。在那里,母亲生下了她,不久之后又在那里撒手西归。 她很想再旧地重游,可是普芮姆·帕佛却摇着圆圆的脑袋说:“那儿离此地有好几千哩远,艾卡蒂,而且我们在这里有好多活要干。此外,无缘无故打扰那个地方也实在不好,你知道,那是个圣地……” 可是艾嘉蒂娅心中很明白,真正的原因是他自己不愿意去,这简直就是“骡殿忌讳”的翻版。面对着巨大的历史遗迹,活着的人仿佛都成了侏儒,心中难免会产生这种迷信式的恐惧。 可是,她绝不会为了这件事情,而埋怨这个可爱的小人物,那样实在太不应该了。她已经在川陀住了超过三个月,而在这段时间中,他与她——“爸爸”与“妈妈”——对自己实在是太好了…… 然而她的回报又是什么呢?唉,是把他们也拖下水,跟她自己同归于尽。或许她应该警告他们,说自己将会为他们带来厄运?没有!她完全让他们蒙在鼓里,冒着生命的危险来保护自己。 她实在受不了良心的谴责——可是难道有其他的选择吗? 她勉强打起精神,走下楼梯去吃早饭。走到一半的时候,就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声。 普芮姆·帕佛扭了一下臃肿的脖子,才把餐巾塞进衬衣领子里。然后他伸手将水煮蛋取了过来,露出无限满足的表情。 “昨天我进城去了,妈妈,”他一面说,一面挥舞着叉子。吃了一大口之后,后面的话就差点讲不出来了。 “城里头有什么新鲜事,爸爸?”“妈妈”随口问道。然后她就坐下来,仔细地瞧了瞧餐桌,又站起身去拿盐巴。 “啊,可不大好。有一艘从卡尔根方面来的太空船,带来了那边的报纸,说那里发生了战争。” “战争!真的?哈,如果他们的脑袋瓜都坏掉了,就让他们去打个头破血流好了。你的薪水收到了没?爸爸,我再跟你唠叨一次,你去跟库斯柯那个老家伙说,天底下不是只有他那一家合作社。他们付给你的薪水已经少得不像话,我根本不好意思跟朋友透露,可是至少也应该准时付啊!” “准时,按时,及时——”“爸爸”没好气地说,“喂,别在早餐桌上数落我,这会害我每一口都噎在喉咙里。” 他一面说,一面拿那片涂好奶油的面包出气,不一会儿就把那片面包消灭了。然后,他才用较为和缓的语气说:“交战的双方是卡尔根与基地,而且他们已经打了两个月啦。” 他伸出两只手来比画着,最后让那两艘星舰撞到了一块。 “嗯,情况怎么样?” “基地一直占下风。唉,你知道卡尔根,他们全国皆兵,早就有所准备,可是基地却不一样。所以——碰!” “妈妈”突然放下叉子,压低了声音说:“笨蛋!” “啊?” “一点头脑也没有!你那张大嘴巴根本没有闭上的时候。” 她伸手迅速一指,“爸爸”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便见到了僵立在门口的艾嘉蒂娅。 她问道:“基地在打仗?” “爸爸”不知所措地看着“妈妈”,然后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他们打了败仗?” “爸爸”又点了点头。 艾嘉蒂娅立时感到喉咙哽住了,简直难过得受不了。她缓缓走到餐桌旁,用很轻的声音问道:“战争结束了吗?” “结束了吗?”“爸爸”故意用高亢的语调,把她的问话重复了一遍,然后再说,“谁说已经结束了?打仗的时候,很多意料不到的事都可能发生。而且……而且……” “坐下来,亲爱的孩子。”“妈妈”安慰她说,“早餐之前谁都不准谈正事,肚子里面没有一点食物,可不是一种健康的身体状况。” 但是艾嘉蒂娅没有理会她,又继续问道:“卡尔根人已经登陆端点星了吗?” “没有,”“爸爸”以严肃的口吻说,“我看到的是上星期的新闻,那时候端点星仍在奋战。这是事实,我说的可都是实话,基地依然勇猛顽强,你要我拿报纸给你看吗?” “要!” 报纸拿来之后,艾嘉蒂娅一面勉强吃着早餐,一面仔仔细细从头读到尾,眼前渐渐变得模糊一片。圣塔尼与柯瑞尔都已经失陷——根本就是不战而降;基地舰队的一个分遣队,在星辰稀疏的伊夫尼星区中伏,几乎全军覆没。 如今,基地只剩下四王国的核心疆域,也就是首任市长塞佛·哈定所开创的领域,仍在负隅顽抗,依然有一线希望。无论如何,她想,一定要赶紧通知父亲,一定要想办法把话传到他耳里,一定要做到! 可是战争阻绝了一切的交通,她又该怎样做呢? 早餐之后,她问“爸爸”说:“你是不是又要去出差了,帕佛先生?” “爸爸”坐在前院草坪的躺椅上,正享受着日光浴。胖胖的手指头夹着一根粗粗的雪茄,不时吸上几口,看起来像是一只快乐的狮子狗。 “出差?”他懒洋洋地说,“谁知道?现在可是难得的闲暇,我的假还没有休完,何必想到什么新差事呢?你住不下去了吗,艾卡蒂?” “我?不,我很喜欢这里。你们待我都非常好,我是说你和帕佛太太。” “爸爸”向她挥挥手,表示这根本不算什么。 艾嘉蒂娅又说:“我是在想那场战争。” “你可别想那种事,你又能够做些什么呢?对于自己根本出不上力的事情,又为什么要瞎操心?” “不过,我想到基地已经失去大多数的农业世界,食物也许要靠配给了。” “爸爸”露出了不安的神色:“别担心,情势会好转的。” 她却根本不管他说了什么,径自滔滔不绝地讲下去:“我真希望自己有办法送粮食给他们,这就是我在想的事情。你可知道,骡死了之后,基地很快就爆发革命,而端点星曾经被孤立过一段时间。汉·普利吉将军继承了骡的位置一阵子,就是他率领舰队包围端点星的。当时粮食短缺得不得了,我爸爸说,他的爸爸曾经告诉他,他们只能拿胺基酸浓缩粉果腹。那种东西简直难吃死了,可是一个鸡蛋就要卖两百点。后来他们及时突围,来自圣塔尼的运粮太空船才能降落。那必定是一段可怕的日子,现在,也许各处都在重演这段历史了。” 顿了一下之后,艾嘉蒂娅又继续说:“你可知道,我打赌基地一定愿意用黑市价格购买粮食,高出市价一倍、两倍或更多都会愿意。哈,如果有什么合作社,例如川陀的哪个合作社,愿意担负起运粮的工作,虽然他们可能会损失几艘太空船,可是我敢打赌,在战争结束之前,每个人都能发一大笔战争财,个个都会变成百万富翁。过去,基地的行商最爱干这种买卖,不论哪里发生战事,他们就会带着满舱当地亟需的货物,以最快的速度飞到那里去赌运气。哎呀,常常一艘船就能够赚两百万点——我是说净利,光是一艘太空商船上的粮食哦。” “爸爸”看来动心了,连雪茄已经熄了都没注意到。他说:“粮食可以卖那么多钱,啊?嗯——可是基地离此地很远哪。” “喔,我知道,我也猜想你不能从这里直接去。如果你搭乘定期太空客船,也许顶多只能到达玛瑟纳或司木西科。到了那里之后,你得雇一艘小型飞候舰,带你偷渡进入边境。” “爸爸”一面用手梳理着头发,一面在心中猛打算盘。 两个星期之后,一切准备工作全部完成。在这段期间,“妈妈”一直埋怨个不停——首先,她硬要说他是去送死;后来,又因为“爸爸”拒绝让她同行,而坚决抗议到底。 “爸爸”说:“妈妈,为什么表现得像个老婆婆呢?我不能带你去,因为这是男人的工作。你以为战争是儿戏吗?是好玩的吗?” “那么你为什么还要去?你算是个男人吗?你这个老不中用的——已经有一只脚、半条胳膊进棺材啦。让年轻小伙子去吧——你这个又胖又秃的老头,最好还是蹲在家里乘凉。” “我可没有秃头,”“爸爸”威风凛凛地回嘴道,“我的头发还多着哩。为什么我就不能赚这笔佣金呢?为什么要找年轻小伙子?你给我听好,这可是几百万的财富啊。” 她自己心里也很明白,于是只好乖乖闭嘴。 在帕佛将要动身之前,艾嘉蒂娅又去找他说了几句话。 她说:“你真的要去端点星吗?” “为什么不呢?是你自己说的,那里的人亟需面包、米饭和马铃薯。所以,我要去跟他们做一笔生意,然后他们就有得吃了。” “好的,那么——还有一件事。如果你要去端点星的话,能不能……可不可以请你去看看我爸爸?” “爸爸”的脸孔皱了起来,显得似乎非常同情的样子。他说:“喔——这根本不必你提醒我。当然,我会去看他的,我会告诉他说你很安全,一切的一切都很好。当战争结束之后,我就会负责带你回去。” “谢谢你,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怎么找他。他的全名是杜伦·达瑞尔博士,住在史坦马克镇,就在端点市的郊外,可以搭小型交通飞机去那里,我们家的地址是海峡街五十五号。” “等一等,我把它记下来。” “不,不,”艾嘉蒂娅急忙伸手阻拦,“你不能写半个字,一定只能记在心里——而且要自己单独去找他,不可以请任何人帮忙。” “爸爸”显得莫名其妙,不过他只是耸耸肩,然后说:“好吧,就这么办——史坦马克镇海峡街五十五号,在端点市的郊区,可以坐飞机到那里去。行了吧?” “还有一件事。” “啊?” “你能不能帮我带一句话给他?” “当然没问题。” “我要用悄悄话跟你说。” 于是他把肥胖的面颊凑近她,那句悄悄话就传进了他耳朵里。 “爸爸”两眼一下变得浑圆,他问道:“这就是你要我说的吗?可是它没有任何意义啊。” “他会知道你的意思,你只要告诉他这是我的话,而且我说他会了解其中的意义。你要完全照我的话来说,不可以有一点点不同。你不会忘记吧?” “我怎么会忘呢?只是五个字而已,听我说……” “不,不,”她急得直跳脚,“别说,千万不要对任何人提起。除非见到我爸爸,否则就当作完全没有这回事,请你答应我。” “爸爸”又耸了耸肩:“好!我答应你!” “好——”她用哀戚的口吻说。 然后“爸爸”便沿着马路走去,准备搭乘计程飞船到太空航站。艾嘉蒂娅目送着他的背影,怀疑自己是否将他送上了死路,怀疑自己是否还能再见到他。 她几乎没有勇气走进屋去,再去面对善良慈祥的“妈妈”。自己竟然对他们耍了那么多阴谋,她想,也许当一切都结束之后,她最好马上自杀谢罪。《第二基地》作者:[美] 艾萨克·阿西莫夫第十三章 终战 裘尔·屠博现任的职务是战地特派员,他庞大的身躯穿上了舰队制服,这让他满心欢喜。他非常高兴自己能够再跟观众见面。而且,由于过去是与隐形的第二基地对抗,始终充满了无可奈何的无力感,如今面对着有形的战舰与普通的敌人,这使他的精神为之一振,感到一股异常的兴奋。 事实上,直到目前为止,基地几乎还没打过胜仗,不过仔细分析如今的情势,仍然有值得称道的地方。过去六个月来,基地的核心领域仍旧安然无恙,而舰队的核心武力也依然存在。自从开战以来,舰队便不断在各处招兵买马,因此与伊夫尼那场败仗之前比较,基地的有形战力几乎未曾减少,而无形战力却变得更为强大。 在此同时,各个世界的星防也已经强化,战斗部队的训练比以往更精实,而且行政效率也大幅提升,再也没有过去那种拖泥带水的现象。 反观卡尔根,由于必须派驻大量兵力占领那些“占领区”,使许多远征舰队都变得英雄无用武之地。 屠博现在是第三舰队的随军记者,这个舰队目前正在安纳克瑞昂外围星区巡弋。他准备将这场战争报导成“小人物的战争”,因此采访的重点都是中下阶级的官兵。此时,他正在访问志愿参军的三级技师菲美尔·李莫。 “战士,请你先自我介绍一下。”屠博说。 “没啥好说的。”李莫用脚踢了踢甲板,勉强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仿佛他也能看到数百万名观众一样。然后他开始说:“我是卢奎斯人,在当地的飞车厂工作,是一个部门的小主管,收入相当不错。我已经结婚了,有两个小孩,都是女孩。对了,我能不能跟她们打个招呼——她们可能正在收看呢。” “请便,战士,超视现在都是你的。” “哇,太感谢了。”于是他就一口气说道:“嗨,米拉,希望你正在看这个报导。我一切都很好,珊妮好吗?还有杜玛呢?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们,等我们回到舰队基地后,我也许就能放假回家一趟。你们寄来的食品包裹已经收到了,不过我准备把它再寄回去,我们每一餐都吃得很好,可是听说平民的粮食比较缺乏——我想说的就是这些了。” “战士,下次我再到卢奎斯去的时候,一定会去探望她,确定一下她们的粮食是否充足,好吗?” 年轻人笑得更开心了,他不停地点头,还说:“谢谢你,屠博先生,我非常感激。” “好啦,那么现在请你告诉我们——你是一名志愿军,对不对?” “我当然是,既然有人向我们挑衅,我不需要等任何人征召。在我听到‘侯伯·马洛号’遇难的那天,我就立刻从军了。” “你的爱国心真是令人敬佩。你经历过许多次实战吗?我注意到你佩戴着两枚战功勋章。” “呸,”他做了一个吐痰的动作,又说,“那些根本不能算战斗,简直就是老鹰抓小鸡。如果没有五比一或者更大的优势,卡尔根人绝对不会打。即使占有那种优势,他们也只敢慢慢逼近,先把我们的星舰一艘艘隔离起来。我的一个表兄参加了伊夫尼之役,他在一艘侥幸逃脱的星舰上,就是那艘老旧的‘艾布林·米斯号’。他告诉我说,那场战役的情况也完全一样,他们用主力舰队来对付我们的侧翼分队,直到我们只剩下五艘星舰了,他们还是跟在我们屁股后面,仍旧没有胆量开火。在那场战役中,他们损失的船舰是我们的两倍。” “所以你认为,我们将会赢得这场战争?” “绝对没有问题,尤其我们现在已经不再撤退了。即使情势变得非常不利,那也没什么关系,我相信那时第二基地便会介入。我们仍然有谢顿计划作为后盾——而他们也知道这件事。” 屠博微微噘起嘴来,又问:“这么说,你在指望第二基地的援助喽?” 对方的回答竟然带着明显的讶异:“啊,难道不是大家都这么想吗?” 当新闻幕的报导结束后,下级军官提波路走进屠博的房间。他递了一根香烟给这位特派员,然后把自己的军帽向后一推,推到了后脑勺的临界平衡点。 “我们抓到了一个战俘。”他说。 “是吗?”屠博靠在床上懒洋洋地答道。 “是一个疯疯颠颠的小矮子,声称他是个中立者……还说拥有什么外交豁免权,我不相信他们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他的名字好像叫帕夫罗,还是帕佛,或者诸如此类的名字,而且他自称是从川陀来的。真不知道他到战区来干什么。” 屠博却突然从床上坐起来——他本来想睡个午觉,如今却已睡意全消。在宣战的第二天,他准备随军出发时,曾向达瑞尔当面告辞。达瑞尔那天说的话,他依然记忆犹新。 “普芮姆·帕佛——”这显然是一个肯定句。 提波路愣了一下,吸入的烟从嘴角缓缓逸出。过了一会儿,他才问:“是啊,你是怎么知道的?” “别管了,我能见他吗?” “天啊,我不敢说。司令把他叫到房间去问话,大家都认为他是个间谍。” “你去告诉司令,说我认识这个人。只要他没有谎报身份,我就可以负一切责任。” 第三舰队旗舰的狄克席尔舰长,此时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域侦测器。每一艘船舰都是一个核能辐射源,即使静止不动时也不例外。而在侦测器的三维像场中,这种辐射源每个都对应一个细小的光点。 剔除了基地的每一艘船舰之后,并没有其他的光点剩下来——因为那艘自称中立的间谍太空船已经被捕。刚才,在舰长的寝室中,那艘小太空船曾经引起一阵大恐慌,战术差点被迫临时改变。事实上…… “你确定完全明白了吗?”他问道。 森恩中校点了点头,回答道:“我将率领一个分遣队,经由超空间到达目的地。距离:幺洞点洞洞秒差距;俯角:八四点幺五度;方位角:两六八点五两度。将在‘幺三三洞’时再回到原点,共计脱队时间幺幺点八三小时。” “很好,我们全仰赖你准时回到准确的空间,丝毫误差都不允许,明白吗?” “报告舰长,明白了。”他看了看腕表:“我旗下的星舰将在‘洞幺四洞’时完成一切准备。” “好的。”狄克席尔舰长说。 现在,卡尔根的分遣舰队尚未进入侦测范围之内,不过他们很快就会出现的,因为另有可靠的情报指出这一点。少了森恩中校率领的分遣队,基地兵力与敌军的比例将变得极为悬殊,然而舰长却相当有信心,相当、相当地有信心。 普芮姆·帕佛以凄然的目光环顾四周,首先看到的是那位又高又瘦的司令官,然后他再看了看其他人,发现每一位都穿着整齐的军服。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身上,那人的领子敞开着,也没有打领带,跟其他人看起来不太一样——但他却要求跟帕佛单独谈谈。 裘尔·屠博说道:“司令,我完全了解这件事情可能的严重后果,不过我也要告诉你,如果你允许我跟他私下谈个几分钟,也许我就有办法解决你们无法确定的问题。” “难道有任何原因,使你不能在我面前询问他吗?” 屠博又噘起嘴来,露出倔强的表情。他说:“司令,自从我跟随你们的舰队采访以来,一直在报导中给予第三舰队许多好评。如果你不放心,可以派人在门口站岗,而你在五分钟之后就可以回来。我只请求你迁就我这么一点,这样你的公共关系保证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你了解我的意思吗?” 他果然了解。 等到房间内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屠博立刻转身对帕佛说:“快说——你拐走的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 帕佛却只是把双眼瞪得圆圆的,同时不断摇头。 “别装蒜了,”屠博说:“如果你不回答的话,就会被当成间谍来处置。现在是战时,间谍不必经过审判就可以枪毙。” “艾嘉蒂娅·达瑞尔!”帕佛喘着气说。 “太好啦!好,那么,她平安吗?” 帕佛点了点头。 “你最好能够确定这一点,否则你的麻烦就大了。” “她的身体健康,而且绝对安全。”帕佛吓得脸色苍白。 此时舰队司令又回来了,他立刻问道:“怎么样?” “阁下,这个人并不是间谍。你可以相信他告诉你的一切,我能为他担保。” “是吗?”司令皱着眉说,“那么,他真的代表川陀的一个农产合作社,想要跟端点星签订一个贸易协定,由他们负责运送谷物和马铃薯给基地?嗯,好吧,不过他现在还不能离开。” “为什么不能?”帕佛马上接口问道。 “因为我们正在进行一场战役,等到打完这一仗——假如我们还活着的话——就会带你到端点星去。” 卡尔根的庞大舰队从太空深处渐渐逼近,在几乎不可思议的距离之外,就已经侦测到了基地的星舰。与此同时,基地也同样侦测到了敌军的行踪。在双方的大域侦测器中,对方的舰队看起来都像一团荧火虫。两团荧火虫疾飞过虚无的太空,双方的距离越来越接近。 基地司令官皱着眉头说:“这一定就是他们的主攻舰队了,看看有多少艘星舰。不过他们没有机会布好阵势了——只要森恩的分遣队能圆满完成任务。” 森恩中校在几小时前就已离开,当时才刚发现敌军的踪迹。如今计划无法再做任何更改,不成功便成仁。不过司令却相当乐观,而其他的军官,乃至所有的士兵、舰员也都有同感。 再来看看这两团荧火虫吧。 在漆黑的太空中,它们同时放出幽暗的光芒。两者都编成了整齐的队形,仿佛同台表演一场死亡之舞。 然后,基地舰队开始渐渐退却。数个小时过去了,基地舰队始终在缓缓转向,引诱不断推进的敌军偏离原先的航道,一点又一点地越偏越远。 作战计划拟定者的企图,是要使卡尔根舰队占据太空中某个特定范围。在这个范围之外,埋伏着许多基地的人马。等到卡尔根的星舰全部进入之后,如果有任何一艘想再飞出来,一律会遭到猛烈的突袭,而那些留滞其中的却能安然无事。 整个作战计划的关键,就在于算准了史铁亭统领麾下的舰队,绝对没有任何人愿意采取主动,每一艘都想留在不受攻击的位置。 狄克席尔舰长以冰冷的目光看了看腕表,现在时间是“二二一○”时。 “我们还有二十分钟。”他说。 他身边的副官紧张地点点头:“报告舰长,直到目前为止,一切看来都很顺利。他们已有超过九成的星舰钻了进去,如果我们能让他们一直留在……” “是啊!如果——” 基地的星舰再度向前慢慢推进——速度非常之慢,如此不至于将卡尔根人吓退,却足以吓得他们不敢继续前进。果然,卡尔根舰队决定停下来静观其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到了“二三一五”时,司令官的命令传遍了基地舰队的七十五艘星舰。所有的星舰立刻全速前进,以最大加速度冲向卡尔根舰队的正面。卡尔根舰队的三百艘星舰同时升起防护罩,并且立刻射出强大的能束。三百艘星舰的运动方向完全一致,共同迎向那些发动疯狂突袭的无情敌军…… 到了“二三二○”时,森恩中校率领的五十艘星舰陡然出现——他们藉着一次超空间跃迁,在预计的准确时间到达准确的地点——对措手不及的卡尔根后卫施以迎头痛击。 整个行动完美无缺。 此时,卡尔根舰队在数量上仍占优势,可是他们却无暇注意这一点,全都只想走为上策。而队形一旦散掉,在敌舰逼近时就更容易受到攻击。 整个形势简直变成了猫捉老鼠。 这支由三百艘星舰所组成的远征舰队,是卡尔根舰队的中坚与精华。然而在战役结束之后,只有将近六十艘星舰重返卡尔根,其中许多都还受到重创,已经几近一团废铁。而基地参战的一百二十五艘星舰中,只有八艘遭敌军击毁。 时间是基地纪元三七七年的第三天。 普芮姆·帕佛抵达端点星的时候,正值庆祝活动的最高潮。兴奋疯狂的气氛令他眼花缭乱,差点误了正事。不过在他离开这个行星之前,还是顺利完成了两件任务,并且接受了一项嘱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