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泽尔望着他。你真的变了,真的放弃了那个梦想。经过这么多事变之后,伊泽尔不怀疑他。可突然间,他再也无法继续等待下去了。“把她调到解除聚能名单的首位,范。我不管你是不是需要她的翻译技能。把她调到前头去。我回来以后就得看到解除聚能之后的她。” 范扬起眉头,“发最后通碟了?” “不……是的!” 老人叹了口气,“好吧,就依你吧。我们马上解除特里克西娅的锁定。我,我得向你坦白,我们一直有意把聚能译员排在后面,我们太需要他们了。”他顿了顿,“别指望尽善尽美,伊泽尔。尽善尽美只不过是劳对我们撒的另一个谎。撤销聚能的人里,有些跟安妮一样能保持头脑敏锐,但还有些……” “我知道。”有些人大脑中的蚀脑菌在解除锁定过程中猛然失控,聚能者于是成了植物人,“但这种尝试总得做。到头来,你终究会没有聚能者可用,只不过是个时间早晚的问题。”他轻轻一跃,飘离范的办公室。再谈下去,两人的感情都受不了。 前往阿拉克尼的交通工具简陋到了极点,只能使用乔新的侦察艇,软件是奇维临时拼凑的。人类仍保持着针对蜘蛛人的技术优势,手里还残存着一些高科技装备—但物理资源和自动化设备寥寥无几。随着聚能者解除聚能状态,易莫金人的软件渐渐成了没用的烂摊子,而青河装备还得过一段时间才能适应L1空间内青河和易莫金设备的大杂烩。他们在这个几乎空无一物的太阳系内陷得死死的,可用的工业环境全都在下面的阿拉克尼。他们可以朝下面那颗行星扔下几块巨岩,或许还可以发射一批核弹,但除此之外,人类已经丧失了尖牙利爪。蜘蛛人目前也不可能有什么作为,但这种情况会发生变化。他们已经了解了入侵者,也知道技术的威力。无影手号的大部分仍然完好无损,控制在他们手里。用不了多久,蜘蛛人的武装力量就能进人L1。范估计他们还有一年时间可以扭转形势,建立双方的某种信任。但奇维说,如果她是蜘蛛人,根本用不了一年,她就能完成技术上的飞跃。 营帐通道里挤满了人,从一头直到另一头,目送伊泽尔和津明进人侦察艇气密门。L1没有聚能的人几乎全到了。 范和安妮也在。他们飘近了。放在过去,伊泽尔·文尼无论如何想不到这两人会如此密切。“我们已经开始了撤销聚能的准备工作。”安妮说。用不着说明她处理的是哪个聚能者,“我们会尽全力的,伊泽尔。” 奇维祝他好运,神情从没像现在这么严肃。片刻间,她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然后,突然间,她做了个以前从没做过的动作,紧紧握住他的手,“平安归来,伊泽尔。” 丽塔·廖不知怎么挤到了气密门前,堵住去路。伊泽尔伸出手,安慰地拍了拍她,“我会把乔新带回来的,丽塔。”但他心里想的是,我会尽力的。他不敢在她面前流露出一丝没把握。 丽塔双眼布满血丝,’神态比数千秒前谈话时更加茫然。“我知道,伊泽尔,我知道。蜘蛛人是善良的种族,他们知道乔新不想伤害他们。”她向来喜爱蜘蛛人,但现在,通过翻译节目形成的感情似乎有点没把握了,“可是,如果他们不肯把他交还给你……请,请把这个给他……”她把一个透明小盒子塞进他手里。上面有个指纹锁,估计是由乔新的指纹解锁。里面是一枚软膜宝石。她蓦地挣开他,挤进人群。《天渊》作者:[美] 弗诺·文奇(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Xinty665 免费制作第六十四章 抵达陆战指挥部用了两百千秒。到达地面后,蜘蛛人驾车载着他们开上那条狭长山谷中的道路。奇异的往事浮现在伊泽尔脑海。这里的许多建筑都是新的,但我来过这里,在这些建筑之前。那时看到的一切都是那么难以索解。而现在,他对看到的一切都能大致弄明白。津明·布鲁特从一个窗口蹦到另一个,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每看到一样东西,他都要念叨出它的名字。他们经过他和本尼·温搜索过的那座图书馆,暗黑博物馆。还有国王大道尽头的那座雕像,戈克纳的“追求协和”。雕像肢体绞缠,但津明却能说个头头是道。 今天,他们不再是溜进他人梦乡的潜行者。这里灯火通明。他们最后进人地下时,见到的一切是那么令人震惊,那么异于人类,活脱脱是里茨尔·布鲁厄尔的蜘蛛噩梦。楼梯陡得像脚手梯,普通房间的天花板极低,伊泽尔和津明只能蹲着移动。尽管有传统医药科技的帮助,还有长达千年的基因工程辅助,持续存在的行星重力仍然让人大耗体力,十分难受。津明声称,他们的住处是皇室规格的套房,地板毛茸茸的,天花板的高度也能容人直立。第二天,谈判开始了。 他们通过翻译了解的那批蜘蛛人大多不在场。伊泽尔只知道少数几个人的名字,贝尔加·昂德维尔,厄尔诺·科德哈文,但他们一直和人类保持一段距离。这两人不是舍坎纳·昂德希尔的反潜伏项目成员,但他们肯定在和维多利亚·昂德希尔保持密切磋商。谈判中间,昂德维尔常常会抽身退出,喳喳地与某个看不见的人交谈。 几天谈判之后,伊泽尔意识到还有其他人也参加了这场谈判,从非常遥远的地方:特里克西娅·邦索尔。回到他们的房间后,伊泽尔呼叫Llo当然,这条链接必须经过蜘蛛人中转,但伊泽尔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你告诉过我,特里克西娅已经脱离聚能了。” 停顿远比十秒延迟长得多。突然间,伊泽尔再也受不了种种借口、托辞了。“听着,该死的!你做过保证,保证让她脱离聚能。或早或迟,总会有再也无法利用她的一天!” 范的声音传过来了。“我知道,伊泽尔。问题是,蜘蛛人坚持要跟她保持联系,让她继续保持聚能状态。如果拒绝,谈判就崩了……另外,特里克西娅本人也拒绝在撤销聚能的过程中跟我们合作。我们只好利用她。” “我不管……我不管!不能让他们跟托马斯·劳一样,拥有特里克西娅。”这种恐惧让他噎了一下,说不出话来。他几乎快破口大骂出来了。房间对面的津明·布鲁特却乐滋滋的,伊泽尔从来没见过聚能者这么高兴。他正盘腿坐在毛茸茸的地毯上,翻着一本蜘蛛人的图画书。我们也在利用他。我们只能这么做,再利用他们一小段时间。 “伊泽尔,这只是暂时的。安妮也难过得不行。但蜘蛛人能洞察我们,凭借的只有这一个途径。他们信任聚能者。我们说的一切,每一句话,他们都会反馈到聚能者那儿。没有这种信任,我们绝对无法将无影手号上的人弄回来。没有这种信任,我们也无法从劳造成的破坏中恢复过来。” 丽塔和乔新。指纹锁定的小盒子就放在伊泽尔的箱子最上面。蜘蛛人没有坚持要求检查它,以及他的其他随身物品。伊泽尔让步了。“好吧,但是,这件事结束之后,绝不能再有人拥有其他人的事了。否则,我会用其他办法让谈判破裂。”没等回答,他切断了通讯。说到底,无论对方怎么回答都无关紧要。 每一天,他们都要经受一番折磨:爬下陡峭的楼梯,进人同样可怕的会议室。津明宣称,这是情报头子的私人办公室,“一间明亮、宽敞的开放式房间,还有许多暗室和独立栖架。”唔,暗室倒真的有,像一根根黑洞洞的烟囱,顶上有隐蔽的小窝。沿墙排列着显示器,显示的图像全是一片乱七八糟。他和津明·布鲁特不得不走过冷冰冰的石头地板,坐在一堆毛皮上。在场的总有四五个蜘蛛人,昂德维尔和科德哈文几乎每次都在。 但谈判本身却进行得非常顺利。有聚能者证实伊泽尔的说法,蜘蛛人看来相信他的话。他们似乎弄明白了,只要稍加合作,双方都会得到巨大的好处。蜘蛛人可以派人前往庞杂体,人类将向蜘蛛人输送技术,不加任何限制,条件是人类可以利用行星资源。过一段时间,庞杂体和营帐将进人阿拉克尼的高轨道,双方将共同兴建一座船坞。 和蜘蛛人坐在一起,每天谈判几千秒。这个过程很折磨人。人类天生不喜欢这样的生物。他们看上去似乎没有眼睛,只有一些透明的甲壳质晶片,但视力却比任何人类成员的更好,而你永远别想知道他们在看什么。蜘蛛人的进食肢总在不断蠕动,伊泽尔只能隐约猜测其含意。用主要肢腿打手势时,那种动作非常突兀,极富攻击性,像准备发起进攻。空气中有一股刺鼻的腐臭味儿,在场的蜘蛛人越多,这种气味越浓重。还有,下一次,我非得带上我们的厕卫设备来不可。为了适应本地的厕所,伊泽尔几乎成了罗圈腿。双方交流主要依靠津明,但特里克西娅和其他人也参加了对话。遇上需要非常精确的场合,她的声音便会响起,替昂德维尔或科德哈文代言:昂德维尔是不动声色的警察腔,科德哈文则是圆滑的年轻将领的口气。特里克西娅的声音,他人的灵魂。 还有人睡后的梦境,常常比白天的现实更令人不快。他能弄清含意的那些梦是最可怕的:特里克西娅出现在他身旁,声音和意识忽而是他从前认识的那位年轻姑娘,忽而是现在控制她的外星人。有的时候,她说着说着,面孔忽然幻化成呆滞的甲壳。他问为什么有这种变化,她却说,这只是他的想像。这个特里克西娅将永远困在聚能状态,被聚能所播弄,迷失其中。许多梦境里还出现了奇维,有时是过去那个捣蛋小鬼,有时是击毙托马斯·劳时的奇维。她和他说话,常常向他提出某种建议。在梦里,这些建议再合理没有了—可清醒过来时,他却怎么都想不起是什么建议了。 双方谈判磋商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解决了。不到一兆秒时间里,双方从你死我活的彻底灭亡前进到了商业贸易。L1上传来范的声音,他为取得的进展兴奋不已。“这些家伙,讨价还价的时候真像咱们贸易者,一点也不像政府组织。” “我们作了许多让步,范。我们允许蜘蛛人前往我们的空间,以前可从来没对任何客户作出这种让步。” 接下来是通常的延时。然后,范的声音重新响起,仍旧那么高兴。“这一点或许对咱们有利,孩子。我敢打赌,有些蜘蛛人最后肯定会希望成为咱们的合作伙伴。”真是典型的青河想法。 “……还有一件事,”范继续道,“解决战俘问题之后……”这是谈判的最后一项……“我们就能把特里克西娅放出牢笼。赖特希尔已经让昂德维尔他们作了保证。” 谈判的最后一天。一开始,这一天和其他各天没什么不同。蜘蛛人带路,领着伊泽尔和津明走下一段……“螺旋形楼梯”,津明就是这么说的。按人类的标准,只是一个钻透岩石、直直朝下的深洞,深不见底,一股股热风迎面扑来。洞口的直径大约两米,洞壁有一圈圈五厘米的凸起。领路的蜘蛛人没问题,肢腿张开以后,他们可以够到两边洞壁,借助凸起,稳稳当当地撑住身体。下降时,他们缓缓转动,沿着螺旋形凸起步步向下。每下降十米左右,洞壁都有一处凹陷,供蜘蛛人歇脚。他们坚持要伊泽尔和津明系上一种带子,既像安全带,又像牵狗绳。伊泽尔安心不少,同时却颇不自在。 “他们故意用这些楼梯来吓唬咱们,对不对,津明?”攀爬这种梯级时,伊泽尔总这么问津明。但津明一直拒绝回答这类低级问题。 在窄窄的凸起上,聚能译员比伊泽尔更立脚不稳。他还极力模仿蜘蛛人那种手脚张开的姿势,于是下降得更不稳当了。那种姿势本来只对蜘蛛人有用。今天,他回答了伊泽尔的问题。“是啊—不对!这是进人皇家渊戴的主通道。非常古老。是一种传统,一种荣誉—”脚下一滑,在深不见底的洞窟中直落下去,幸好上面的蜘蛛人卫兵马上拉紧绳子,把他吊在空中。伊泽尔紧紧抠住洞壁,津明手忙脚乱找立脚点的时候差点把他撞下去。 他们来到最后一处歇脚点。即使对蜘蛛人来说,这儿的天花板都很低矮,只有一米高。在卫兵护卫下,他们躬腰屈背,躇珊着钻进宽得要命的门。门里光线很暗,呈蓝色。蜘蛛人的视域极宽,原本以为他们会将照明设施设置成太阳的全部光谱,但他们偏偏喜欢黯淡的微光—或者是人类无法看到的光谱。 一片昏暗中,响起熟悉的噬哩声。“请进,请坐。”津明替屋里的蜘蛛人翻译道。伊泽尔和津明走过石砌地面,来到他们的“栖架”。他现在能看到对方了,一个很大的蜘蛛人,坐在一只稍高一些的栖架上。封闭环境中,她发出的气味十分刺鼻。“昂德维尔将军。”伊泽尔礼貌地说。 和其他谈判项目相比,战俘问题本来应该很容易解决。但他注意到,这一次参加谈判的只有昂德维尔一个人。没有与外界相通的通讯链接,至少没向他们提供。他们被孤立在这一片昏暗中,津明·布鲁特的遣词用句也发生了变化,变成了威胁的调子。有点吓人……但出身贸易世家的伊泽尔·文尼一眼便看透了对方的把戏。这种恫吓姿态是有意为之。赖特希尔已经迫使昂德维尔作出保证,战俘问题解决之后,将允许人类撤销译员的聚能状态。她已经被迫作出了许多让步,这是她保全脸面的最后机会。 他打开装具包,取出一副头戴式戴上。蜘蛛人声称,无影手号的全部乘员都在迫降过程中幸存下来了。飞船残骸散落在两万平方米的海洋冰面上,惟一完好无损的就是乘员区。在范看来,这些人—任何人—居然活下来了,这真是聚能飞行员们创造的奇迹。但是,坠落之后,还是出现了大批伤亡。布鲁厄尔彻底丧失了理智,命令他的打手与到达现场的蜘蛛人部队交火。打手们全部送了命,但布鲁厄尔不愧是个真正的统领,在最后关头抛弃了自己的手下,想混进飞船的幸存乘员中。蜘蛛人表示,最初的交火之后,没有出现任何伤亡。 “你们可以把聚能者带回去。”昂德维尔通过津明说,“我们知道他们没有责任。另外,正因为他们中的一些人,我们才取得了胜利。”津明的语气十分暴躁,“但其余人都是罪犯。他们杀了我们几百人,还试图成百万地谋杀我们。” “不,做出这种行为的只是极少数。其他人没有参与—或者仅仅是受了蒙蔽。” 伊泽尔按照名单一个个解释各乘员的职责。冷冻箱里有二十个不幸的人,都是里茨尔的玩物。这些人显然是被害者,昂德维尔只是不肯交还冷冻装备。伊泽尔耐心解释,一个人接一个人争取,让昂德维尔同意释放他们,包括技术人员。这些人可以解释目前掌握在她的部门手中的设备的功用。最困难的放在最后。“乔新,飞航主任。” “乔新,扣动扳机的人。”将军道。有了头戴式的图像增强功能,周围的环境不那么昏暗了。整个谈判过程中,昂德维尔一直没怎么动,只有进食肢在不断蠕动。津明解释说,这是一种警觉的表情,相当于向前探过脸来,“乔新是有罪的,他发动了对我们的攻击。” “将军,我们检查过记录。你们也跟乔新的聚能飞行员交流过,你们掌握的情况也许更全面。我们看得很明白,乔新暗中破坏了易莫金人的攻击。夫人,我熟悉乔新,熟悉他的妻子。他们两个人都对你们十分友善。”包括特里克西娅在内的聚能分析员认为,提到这种家庭联系有可能对蜘蛛人产生影响。有可能。但贝尔加·昂德维尔极可能是那种“国家利益至上”的类型。 津明·布鲁特在一个小小的面板上输人伊泽尔的话,设备再将转换结果输人音频发生器。布鲁特的音频盒中发出一阵可怕的喳哩声。伊泽尔的意思转换成了蜘蛛人的语言。 昂德维尔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发出一个短促的尖音。伊泽尔知道,这表示对方不屑地哼了一声。 但这番对话最后会传递到其他蜘蛛人那里。我不会让你哼一声就结束这个话题的,昂德维尔。伊泽尔的手伸进装具袋,掏出丽塔的小盒子。 “这是什么?”昂德维尔问道。津明一昂德维尔的语气中没有半分好奇的意思。 “这是乔新的妻子带给他的礼物。一份纪念品,以防你们拒绝释放他。” 昂德维尔坐的地方差不多在两米以外。即使到现在,伊泽尔仍然没意识到蜘蛛人的前肢能伸多长。四根长矛似的黑色肢腿在他眼前一晃,一把夺过盒子。昂德维尔收回前肢,将盒子凑近她的一部分透明甲壳,再后又凑到另一部分跟前。她的几根附肢撬着盒盖和指纹锁,发出轻微的刮擦声。 “只有乔新才能打开。硬撬的话,里面的东西会自动毁坏。” “毁坏就毁坏。”但蜘蛛人的附肢离开了小盒子。她拿着盒子,过了一会儿,猛地发出一声刺耳的哩世声,将它扔向伊泽尔胸前。 难听的喳喳声仍在继续,津明·布鲁特开始翻译:“去你们的!”布鲁特的声音紧绷绷的,充满怒火,“收起这份送给谋杀犯的礼物吧。把乔新和其他人带回去。” “谢谢,将军。谢谢你。”伊泽尔手忙脚乱地接住丽塔的礼物。 蜘蛛人刺耳的声音停止了,再次开口时平静了许多,声音有点像沸水泼溅。“我看,你还想把里茨尔·布鲁厄尔一并带回去?” “夫人,我没有救他的打算。这么多年来,里茨尔·布鲁厄尔杀了许多我们的人,可能比他杀死的蜘蛛人更多。他理应为这种罪行受到惩罚。” “一点不错。另外,我们从未打算把这个人送还你们。”布鲁特的声音变得自鸣得意起来。伊泽尔心想,看样子,在这个问题上,蜘蛛人之间没有意见分歧。 也许这样最好。伊泽尔耸耸肩,“很好,就由你们惩罚他吧。” 蜘蛛人停止了一切动作,连进食肢都不动了。“惩罚?你把我的意思理解错了。这场愚蠢的谈判之后,我们手中只剩下一个大活人。我们没打算惩罚他,即使真的有任何惩罚,都只可能是附带的。通过解剖人类的尸体,我们掌握了很多情况。但我们极端需要一个活着的实验对象。你们的身体极限是什么?极度痛苦和恐惧之下,你们会有什么反应?我们会设计全新的刺激手段,获得在你们的数据库里没发现的资料。我惟愿里茨尔·布鲁厄尔活很长、很长时间。” 要找人类样本的话,里茨尔·布普厄尔恐怕是你能找到的最罕见、最没有代表性的样本了。不过,这种想法还是别说出来为妙。伊泽尔只点了点头。对里茨尔来说,这种命运再恰当没有了。伊泽尔总算看到了能恰如其分地惩罚他所犯下的滔夭大罪的手段。统领大人的蜘蛛人噩梦将毕生持续下去。《天渊》作者:[美] 弗诺·文奇(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Xinty665 免费制作第六十五章 像凯旋的英雄,伊泽尔·文尼回到了L1。或许没有哪位船主或舰队合伙人享受过他在庞杂体上得到的这么隆重的欢迎。他带回来了头一批获释战俘,其中包括乔新,还带来了他们的第一批合作伙伴:第一批飞上太空的蜘蛛人。 伊泽尔几乎什么都没注意到,只敷衍着微笑、交谈。看到丽塔和乔新重逢时,他也只感到一丝隐隐约约的欣喜。 最后一个走出侦察艇的是弗洛莉亚·佩雷斯。她是里茨尔冷冻箱里的受害者之一,统领大人准备把她留到最后时刻享用。解冻两百千秒之后,这女人还是一脸惊恐茫然。伊泽尔将她领出来时,通道里的人群安静了。奇维飘了过来。她主动要求帮助这些受害者,但来到弗洛莉亚面前后,奇维的眼睛瞪大了,嘴唇也颤抖起来。两个女人四目相对,片刻之后,奇维向弗洛莉亚伸出手去。她们身后的人群默默让出一条道。 伊泽尔望着她们离开,但他的心思却在别处。离开阿拉克尼一千秒后,安妮·雷诺特开始解除特里克西娅的聚能。返程的两百千秒中,范不断向他通报进展情况。特里克西娅已经完成了准备阶段,这一次不会再临时取消了。第一步是让蚀脑菌休眠,然后让特里克西娅进人昏睡状态,之后再慢慢改变蚀脑菌分泌毒素的模式。“安妮已经做过好几百次了,伊泽尔。”范说,“她说一切都很顺利。你回来之后再过一段时间,她就可以离开解除中心了。”这一次没有拖延。特里克西娅终于要自由了。 两天之后,等待已久的消息传来:特里克西娅好了。 去聚能解除中心之前,伊泽尔先去了奇维那儿。奇维正和她父亲一块儿重建湖泊园。树木大多死了,但阿里·林觉得他能想办法让它们活过来。解除聚能之后,阿里·林仍然是一位造园大师,奇思妙想层出不穷。不同之处在于,现在的阿里可以爱他的女儿了。特里克西娅会幸福的,跟噩梦之前一样自由。 伊泽尔穿过被摧毁的森林一路走来时,奇维正跟那些蜘蛛人说话。飞猫飞得高高的,一圈圈盘旋着,对蜘蛛人既害怕,又好奇。 “我们会对湖泊园做点改动,让它的形态更自由些,形成自己的生态环境。”站立的蜘蛛人比奇维稍高一点。在微重力环境下,他们不再是宽宽的、矮趴趴的生物了。肢腿舒展开来,形成蜘蛛人版本的零重力姿态:肢腿长长地垂在身下,让他们显得高了些,苗条了些。正在说话的是其中最小的一个,可能是娜普莎·赖特希尔。跟贝尔加·昂德维尔相比,她发出的世喳声简直像音乐般动听。 “我们会看着你们怎么做,但我猜不会有多少蜘蛛人愿意在这种环境里生活。我们希望试制自己的营帐。”布鲁特·津明充当翻译,声音欢快,是聊天的语气。到现在,津明可能是最后一个聚能译员了。 奇维对蜘蛛人露出了笑脸,“是啊,我太想瞧瞧你们最后会怎么做了。我—”她一抬头,看到了伊泽尔。 “奇维,我能跟你说几句话吗?” 她已经迎上前来,“咱们等会儿再聊,好吗,娜普莎?” “当然。”蜘蛛人踞着肢腿飘开了。津明仍在翻译,滔滔不绝地向阿里·林提问。伊泽尔和奇维四目相对,相隔三十厘米。“奇维,大约两千秒前,他们解除了特里克西娅的聚能。” 姑娘微笑了,笑容是那么明媚。直到现在,她仍有些孩子气。经历了那么多,但奇维仍旧是个开朗的人。她现在是跟蜘蛛人打交道的中心人物,向他们传授工程技术知识。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意识到她的天份,从动力学到生化科学,到最复杂的交易,奇维无不精通。她真正代表着青河的精神。 “她—她一切都好吗?”奇维的眼睛瞪得很大,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对!安妮说,稍有点方向感缺失,但她的头脑和个性完好无损。还有……我今天晚些时候就能见到她了。” “太好了,伊泽尔!我真为她高兴。”奇维的手松开了,伸向前去,抓住他的肩膀。突然间,她的脸离他很近很近,嘴唇轻轻拂过他的脸颊。 “跟她说话之前,我想先见见你。” “为什么?” “我—我只想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的命,救了我们大家。”谢谢你拯救了我的灵魂。“如果特里克西娅和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她又退了回去,脸上的笑容稍稍有点奇怪。“多谢,伊泽尔。可是……你用不着谢我。你有了幸福的结局,我真高兴。” 伊泽尔转身朝引导绳飘去,这是阿里安排的,方便园区的重建。“不如说是幸福的开始,奇维。这么多年,像死了一样,现在终于……哎,我晚些时候再跟你聊!”他挥挥手,越来越快地拉着引导绳,向这个洞窟的出人口飘去。 雷诺特已经将哈默菲斯特顶楼的聚能者协同工作大厅改造成了恢复区。过去,聚能者们在这里一个班次接一个班次替统领效劳,现在,他们在这里重获自由。 安妮在大厅外的走廊上拦住他,“进去之前,请一定记住……” 文尼正准备从她身边挤过去,突然停住脚步。“你说过她恢复得很好。” “对。情感方面很正常,认知情况跟感染蚀脑菌之前一样好。甚至连她的专业技能都保留下来了。我们做了将近三千例解除聚能手术,易莫金历史上,没有哪个组织解放过这么多人。这方面,我们越来越棒了。”她的眉头皱了起来。不是聚能期间那种不耐烦的皱眉,而是一种痛苦的表情,“头一批解除聚能的人,我—我真希望再重做一次。现在再做,肯定比当时好得多。” 伊泽尔明白她的痛苦,让他羞愧的是,他心里突然一阵欣喜:谢天谢地,幸好特里克西娅的手术推迟了。早期手术积累了大量经验,特里克西娅从中获益良多。不过,也许早做同样没事,雷诺特不是恢复得挺好吗?无论如何,总算有了个好结果。雷诺特身后,宁静的绿色走廊尽头,特里克西娅就在那儿。美丽的公主终于醒来了。他绕过雷诺特,轻快地向前飘去。 身后,雷诺特叫道:“还有,伊泽尔……呱,见过特里克西娅以后,范想跟你谈谈。” “行啊,行啊。”可他已经没在听了。向前,进人恢复大厅。大厅的一部分仍是敞开式的,十几把椅子里还坐着人,这些人围成一个个小圈子,正谈着什么。他们朝他的方向转过头来,露出好奇的表情—放在从前,这是完全不可能的。有些人显得很害怕,许多人带着亨特·温解除聚能之后那种悲哀、迷茫的表情。尤其是易莫金聚能者。解除锁定之后,他们仍然举目无亲。他们自由了,但他们的一生已经与亲人、过去熟悉的生活彻底隔离开来,而且相隔无数光年的距离。伊泽尔尴尬地笑了笑,轻轻飘过他们身旁。我和特里克西娅的结局还算圆满,但真的应该多帮帮这些人。 大厅最里头隔成一个个小间。伊泽尔掠过敞开的房门,只在关闭的门前稍停片刻,看看门牌上的患者姓名。最后……特里克西娅·邦索尔。急速飞奔骤然停止,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仍然穿着工作服,头发也乱蓬蓬的。他真跟聚能者差不多了,除了关注的事物,其他一切都抛在脑后。 他尽可能理理头发……然后,轻轻敲了敲这个轻塑料隔成的小房间的房门。 “请进。” “……嗨,特里克西娅。” 她浮在一张跟普通床差不多的吊床上,头部周围环绕着一圈细小的医疗设备,像一圈雾气。没什么,伊泽尔事先就知道会有这些东西。到了现在,安妮已经可以将自动化设备用于这些患者,用此前取得的数据引导解除聚能过程。解除之后,仍需要这些设备监护病人,防止中风和感染。 但这样一来,伊泽尔·文尼很难像他希望的那样,紧紧拥抱特里克西娅。他飘近她,痴痴地注视着她的脸。特里克西娅也注视着他—不是望着他周围,也没像以前那样,因为他干扰了数据流动而焦躁不安。她直直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嘴角浮出一丝微弱、颤动的笑意。 “伊泽尔。” 然后,她在他的怀抱中。她的双手搂着他,她的嘴唇是那么柔软温暖。他轻轻拥着吊床上的她,然后偏过头,小心地避开那些医疗设备。“那么多次,我以为我们再也不能在一起了。这么长时间,这些事你还记得吗?”……实实在在的生命,许多年……“记得我吗?在你那个该死的小房间里?”“记得。你受的罪比我的大得多。对我来说,这就像一场梦,我只能隐隐约约意识到时间。聚能项目之外的一切都模模糊糊的。我能听到你的话,但那些话却好像一点也不重要。”她伸手抚摸着他的颈项,轻轻抚摸着。从前,他们真正在一起时,她就是这么做的。 伊泽尔笑了。我们终于在对话了,真正的讨话。终于盼到了这一天。“你总算回来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生活。我有好多计划。这么多年里,我想了许多计划:如果有那么一天,劳被打倒了,你被救回来了,我们会做什么。虽然死了这么多人,但是我们这次任务已经成功了,而且是巨大的成功,发现的宝藏远远超出我们的预期。”巨大的风险,巨大的收获。但是,危机已经过去,牺牲已经付出,到现在……“有了这次任务的红利,咱们俩的加在一起,我们……我们什么都能做。我们可以建起我们自己的太空家族!”文尼.23.7,文尼……邦索尔,邦索尔.卜……名字无关紧要,总之,这个家是他们自己的。 特里克西娅仍在微笑,但眼睛里涌出了泪水。她摇摇头,“伊泽尔,我不……” 文尼急匆匆接过话头,“特里克西娅,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如果你不想要一个太空家族—那也没关系。”在托马斯,劳统治的这么多年里,他有许多时间可以思考,想通了许多问题。他明白,过去所谓的牺牲其实根本不算牺牲。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特里克西娅,哪怕你想回特莱兰……我也愿意和你一块儿去,我愿意离开青河。”他的家族是不会喜欢这个决定的: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家里无足轻重的继承者了,这次远航将极大地增加文尼.23家族的财富,可是……他知道,作出这种决定之后,财富的扩张只会源于家族在舰队的股份,而不是伊泽尔·文尼本人,“你想做什么都行,无论什么,我们都会在一起。”他靠近了些,但这一次,她轻轻推开他。“不,伊泽尔,我想说的不是这个。过了这么多年,你和我,我们都长大了。我—我们在一起,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了。” 伊泽尔的声音一下子抬高了,“对我来说才久。可对你呢?你刚才还说,聚能就像一场梦,时间只是个模模糊糊的概念。” “不全是这样。对于有些事,我的聚能锁定的事,这些事的时间,我可能记得比你更清楚。” “可是—”她抬起手,他不作声了。 “我过得比你容易些。我被聚能了,但不止是这样。虽说我从来没有清醒地意识到,但还是有些事—感谢老天,布鲁厄尔和托马斯·劳同样没意识到这些事。我有一个可以逃避进去的世界,可以通过我的翻译建立起来的世界。” 伊泽尔不由自主地说:“我怀疑过。你的翻译未免太像黎明时代的幻想了。也就是说……你翻译过来的蜘蛛人世界全是编造出来的,不是真正的蜘蛛人?” “不。这就像……我们把蜘蛛人拟人化了。如果你细读我翻译的材料,你肯定能看出来,有些地方不可能是完全真实的。我想,你可能猜到了那些地方,伊泽尔。阿拉克尼是我的避难所。我是译员,蜘蛛人的相关事务全都在我的聚能范围之内。我们穷尽心力,想成为真正的蜘蛛人。当亲爱的舍坎纳理解我们的意图之后—尽管他最初以为我们是机器—突然间,整整一个世界向我们敞开了,接受了我们。”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劳的企图才没有得逞,才拯救了所有人。可是—“可你现在回来了,特里克西娅。现在再也没有噩梦了,我们又可以在一起,比我们过去想像的更幸福! 她再次摇摇头,“你还没明白吗,伊泽尔?我们俩都变了。我的变化甚至比你更大,虽说我被—”她想了想,“—被多年‘囚禁在魔法中’。你瞧,我记得这期间你对我说的话。但是,伊泽尔,现在跟过去已经不一样了。我和蜘蛛人,我们会创造未来……” 他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平和镇定,像劝说。可即使他自己听上去,这声音都惊恐不已。贸易之神啊,我不能再一次失去她!“我明白了,你现在仍旧把自己视为蜘蛛人。对你来说,我们是外星人。” 她轻轻碰了碰他的肩头,“有点吧。解除聚能的第一阶段,我醒来了,但仿佛在一个噩梦中醒来。我知道人类在蜘蛛人眼里是什么样子:苍白,柔软,像蛆虫。像蜘蛛人世界上的某些害虫和供食用的牲口。我们觉得他们形象可憎,但他们并没有这种感觉。”她向上望着他,脸上的笑容一时开朗了些,“你转过头想看什么的姿势真可爱。你自己不知道,但只要在近处跟你说话,任何背上长了父毛的阿拉克尼男性和绝大多数女性都会迷上你的。” 这就像他在阿拉克尼做的那些噩梦。在特里克西娅的意识中,她仍然有一半是蜘蛛人。“特里克西娅,听着,我会每天来看你。你的情形会变的,这个阶段会过去的。” “唉,伊泽尔,伊泽尔。”她的泪水在两人之间飘动。泪水是为他流的,而不是为她自己,“我希望自己像现在这样,当个译员,在你们大家和我的新家庭之间搭起桥梁。” 桥梁。她还没有解除聚能。范和安妮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将她固定在聚能和自由之间。这种想法像在他腹部狠击了一拳……他想吐,然后是一阵狂怒。 他在安妮的新办公室堵住了她。“安妮,把你的活儿干完!蚀脑菌仍旧控制着特里克西娅。” 雷诺特的脸色似乎比平时更加苍白。他忽然意识到,她正等着他。“你也知道,我们是无法消灭这种病毒的,伊泽尔。关闭它们,让它们休眠,我们能做到,但……”她的语气犹犹豫豫,一点也不像过去那个安妮·雷诺特。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安妮。她仍旧处于聚能状态。特里克西娅仍旧锁定在蜘蛛人上,继续执行她的聚能任务。” 安妮沉默了。她早就知道。 “把她彻底带回来,安妮。” 雷诺特的嘴唇扭曲着,仿佛在克制肉体的疼痛。“她陷得太深了。彻底带回来,她会丧失聚能期间得到的所有知识,甚至可能丧失她与生俱来的语言天赋。她会跟亨特·温一样。” “但她会获得自由!她可以学习新东西,跟亨特·温一样。” “我……我明白。直到昨天,我还以为我们可以彻底治愈她。我们已经到了复原的最后阶段—可是,伊泽尔,特里克西娅不希望我们继续深入! 这太过分了。突然间,伊泽尔大吼大叫起来:“该死的,你以为会怎么样?她被聚能了,当然不想摆脱锁定!”他强压下音调,但声音仍旧充满威胁,可怕到极点,“我懂。你和范仍然需要奴隶,尤其是特里克西娅那样的人。你们从来没想让她自由。” 雷诺特的眼睛瞪大了,脸涨得通红。他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不过,里茨尔·布鲁厄尔愤怒欲狂时总会变成这种脸色。她的嘴张开了,像要大吼一声,但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砰!办公室的外墙传来重重的撞击声。有人在墙上猛地一撞—这人来得好急。转眼间,范飘进门来。“安妮,让我来。”声音很温和。过了一会儿,安妮深深吸了口气,点点头。她绕过桌子向外飘去,一句话都没说。但伊泽尔注意到了,她抓住范的手是多么用力。 范在她身后轻轻关上门。再次转过身来时,他脸上的表情半点也不温和。他一根手指朝雷诺特桌前的椅子猛地一戳,“坐下,固定好。” 声音里有某种东西,抑制住了伊泽尔的怒火,迫使他坐了下来。 范自己在桌后坐下。一时间,他一言不发,只瞪着面前这个年轻得多的人。伊泽尔此时的感觉很奇特。他早就明白了范·纽文是什么人,但突然间,他感到对方始终没有在他面前现出真身,直到现在。范终于开口了:“几年前,你跟我直截了当地谈了谈。你迫使我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让我明白必须改正这个错误。”伊泽尔冷冷地迎上对方时自光,“看来我的话没起什么作用。”你终究还是干上了奴隶主这一行。 “你错了,孩子。你的话起了作用。这么多年,能说动我的人没多少。连苏娜也没办到。”范脸上似乎掠过一丝忧伤,他静了一会儿,然后,“你很不公正地伤害了安妮,伊泽尔。过一阵子,你或许应该向她道个歉。” “不可能!你们两个满口大道理,什么都能解释得头头是道。对你们来说,撤销聚能的代价太大,对吗? “唔,你说得对,代价确实很大,差点酿成无可挽回的大灾难。在易莫金系统下,我们的几乎所有自动化设备都离不开聚能者的支持。他们的工作和真正的机器的工作无缝连接在一起。更糟的是,舰队的所有维护程序都是聚能程序员完成的。解除聚能后,我们手里只剩下数百万行互不相联的垃圾。还得过一阵子,咱们过去的系统才能正常运转起来……但你也知道,安妮就是所谓的弗伦克怪兽,刻在所有钻石镶嵌画里的魔头。” “知、知道。” “那你理应知道,只要能让聚能者重获自由,她情愿牺牲自己的生命。这就是她脱离聚能以后向我提出的条件,没有半点商量余地。这是让她活下来的动力。”他停了下来,视线离开伊泽尔,“你知道聚能最邪恶的一点是什么吗?它是最有效的奴隶制度,但我说的并不是这一点,尽管这一点已经够邪恶的了。老天,比绝大多数恶行邪得多。不,它最邪的一点是:它使拯救者自身成为某种杀人者,使最初的受害者再一次遭到屠杀。这个情况,从前连安妮都不清楚。现在,它让她的心都碎了。” “照你的意思,既然他们愿意当奴隶,我们就应该让他们继续受奴役?” “不!但聚能者仍旧是人,跟罕见但始终存在于人类生活中的某一类人一样。只要他们有独立生存能力,只要他们能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愿望—在这种情况下,你必须服从……直到半天以前,我们还以为特里克西娅·邦索尔的进展很顺利,安妮已经阻止了蚀脑菌的随机散逸。特里克西娅不会成为精神不健全的人,也不会变成植物人。她的忠诚锁定已经解除了,用不着再忠于哪个主人。她能听懂我们的意思,能分析我们的话,我们能够安慰她。但她坚决拒绝再深人一步,破坏聚能的深层结构。她生活的核心就是理解蜘蛛人,她希望保持这一点,就这样下去,不作进一步改变。” 两人默默地坐了片刻。最可怕的是,范说的很可能是实话,他甚至没打算用什么大道理说服他。也许这是生活中的一个悲剧。真要这样的话,托马斯·劳的邪恶将笼罩伊泽尔的余生。老天,这太难了。雷诺特的办公室亮堂堂的,但仍使伊泽尔联想起了吉米被害那天的那座阴暗的园子。当时范也在那儿,用那时的伊泽尔还无法理解的方式安慰了他。伊泽尔用手背擦擦脸,“好吧,这么说,特里克西娅是自由的,那她同样有改变自己想法的自由。” “是的,当然。人类天性总是最难猜测的。” “我等了她半辈子。今后,不管多久,我会继续等她。” 范叹了口气,“我就担心你会这么做。”“嗯?” “我各种各样的人都见过,你是那种最执著的。另外,你在跟人打交道方面很有天分。面对托马斯·劳的毒手,正是因为你,才使这里的青河人保持了自我。” “不!我永远没办法挺身而出,反抗那个人。我做的全都是小打小闹,尽量让这儿不那么阴森可怕。就算这样,仍然不断有人被害。我的脊梁不够硬,又缺乏管理才干。我只是劳手里的一个傀儡,用来钳制那些比我强得多的人。” 范摇着头,“我搞地下活动的时候,信任并合作的人只有你一个,伊泽尔。”他突然打住话头,咧嘴笑了,“当然,还有一个原因:聪明得能猜出我是谁的人也只有你一个。你没有屈服,也没有折断、崩溃。你甚至还拉了我一把……你也知道,我去过许多地方。” 伊泽尔抬起头,“当然知道,又怎么样? “我见过许多大人物。”嘴角一歪,露出一个歪歪斜斜的笑容,“在青河活动的这部分空间中,许多大家族都是我和苏娜一手创建的。但你是最棒的。伊泽尔·文尼,我为我们之间的血缘关系深感骄傲。” “呢。”伊泽尔觉得范不太可能在这种事上撒谎,可他的话实在太—夸张了,夸张得不像真话。 范还没说完。“但你也有缺点。你很有韧劲儿,可以一连数百兆秒扮演你的角色。其他人已经开始新生活了,可你仍旧咬定目标不放。你说你要继续等待特里克西娅,不管需要等多久。我相信你会等下去的……永远等下去。伊泽尔,你想过没有?进入聚能状态其实并不一定需要蚀脑菌。有的人自己就能锁定目标,心无旁鹜,其他一切全部抛在脑后。我理应知道,我自己就是这种人!这种人的意志力强到极点—或者说,头脑僵化到极点—除了锁定的目标,其他一切都不在意。劳和布鲁厄尔统治下,你需要的正是这种品质,它拯救了你,也帮助你拯救了其他青河人。但现在,请你想想,再好好考虑考虑。别把你的一生白白抛掉。” 伊泽尔咽了口唾沫。他想起了易莫金人的说法:人类社会一直依赖某些“抛弃了自己生活”的人。可是,“特里克西娅值得我等待,范。” “我同意。但你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了,等待一生,你所等待的却很可能永远不会到来。”他停下来,脑袋一偏,“真可惜,让你聚能的不是易莫金人的蚀脑菌,那样的话,解除锁定可能还容易些。你一门心思盯着特里克西娅,完全看不见发生在你周围的事,看不见你正在伤害的人,也看不见其他爱你的人。” “啊?谁?” “自己想想吧,伊泽尔。是谁稳定了庞杂体?是谁劝说劳放松管制?是谁让本尼的酒吧和冈勒的农场得以维持?而且,这一切都是在反复洗脑的情况下完成的。最后,关键时刻,又是谁救了你的小命?” “哦。”声音很低,十分尴尬,“奇维……奇维是个好人。” 范勃然大怒,“醒醒吧,猪脑子!” “我是说,她非常聪明,勇敢,而且……” “没错,没错,没错!事实上,在几乎一切领域,她都是了不起的天才。像这样的人,我一生中只见过寥寥几个。” “我—” “伊泽尔,我相信你不是个道德方面的白痴,否则我也不会跟你说这些了,更不会向你提起奇维。脑子放清醒点!多年以前你就该明启过来了,只是你太执著,眼睛只盯着特里克西娅,只知道自怨自艾。现在,奇维正等着你呢,只不过没抱多大希望,因为她太正直,太尊重你对特里克西娅的感情。想想摆脱劳以后她的表现吧。” “……这里什么事都是她在做……嗯,我每天都能见到她。”他深深吸了口气。这种感觉真的很像解除了聚能。回想起来,他真的非常依赖奇维,其程度甚至超过了依赖范或者安妮。但奇维也有自己的思想包袱,他想起了她迎接弗洛莉亚·佩雷斯时的表情,想起了她说为他的幸福结局感到高兴时的模样。真奇怪,人竟会为片刻之前还一无所知的事感到这么内疚,“我真是太对不起她了……我简直……简直从来没想过。” 范轻松地向后一靠,“我一直盼望是这种情况,伊泽尔。你和我,我们都有个小毛病:目光远大,这是长处,但却常常忽视最简单的人与人之间的相互理解。这方面,咱们可得多下下功夫啊。刚才我说了你很多好话,那些都是实话。但是,要说奇迹,奇维才是真正的奇迹。” 好一阵子,伊泽尔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这个人重新调整了他的灵魂深处。半生的梦想……特里克西娅,正慢慢滑开……“我得好好想想。” “想吧,但把你的想法跟奇维聊聊,行吗?你们俩都躲在自己建起的堡垒里面。好好谈谈吧,倾吐心声的效果,你压根儿想像不到。” 又是一个好主意,像一轮新升的太阳。跟奇维谈谈。“我会的……我会的!”《天渊》作者:[美] 弗诺·文奇(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Xinty665 免费制作第六十六章 时间流逝,但阿拉克尼还要再过很久才会进人深黑期。最后的干燥咫风仍旧肆虐在中纬度地区,有时甚至延伸到赤道附近。 他们的飞行器没有机翼,也没有喷气发动机或推进火箭。它沿着一道弧形曲线向下降落,最后减速,轻轻落在裸露在外的高原岩石上。 两个身穿太空服的身影钻了出来。一个高高的,身材苗条,另一个矮矮的,肢腿向各个方向伸展。 维多利亚·赖特希尔用肢尖轻轻敲了敲地面,“我们运气不好。这儿没有雪,什么脚印都看不到。”她朝几十码外的岩石山坡比划了一下。那儿有雪,藏在风刮不到的岩缝中,阳光一照,亮闪闪的,发出吓人的红光,“有雪的地方,风会把雪吹得团团转。你能感觉到风吗?” 特里克西娅·邦索尔能感觉得到。通过头戴式,她能听到风的吟唱。她笑道:“比你的感觉更清晰。我只有两条腿,在风里站得不如你稳当。” 她们向山坡走去。特里克西娅将音频链接的音量调到最低。这个地方,这一刻,她期待已久,想不受打扰,好好体会一番。但她仍在视域上角保留着声音信号和图像,保持跟太空和普林塞顿的一线联系。在头戴式之外的真实世界里,阳光跟特莱兰的月光差不多。世界仿佛静止了,只有地面的霜雾在风中翻滚。“这就是舍坎纳离开直升机的地方?你们估计是在这儿?” “这是我们的推测,但就是找不到。直升机的飞行记录一片混乱。当时爸爸通过网络控制着拉奇纳的飞机。也许他想去什么地方,但更可能是漫无目的乱飞一气。”特里克西娅听到的不是小维多利亚的真实声音,这些声音传人她的头戴式,再由头戴式处理,放慢其语速。最后的结果既非人声,也不是蜘蛛人的声音。但特里克西娅听得明白,像听尼瑟语一样清楚。这样一来,她的眼睛和手就解放了,不用再操作键盘。 “可是……”特里克西娅指指前面崎岖不平的山坡,“我觉得舍坎纳当时的话很有条理,直到最后一刻,逻辑都很清楚。”她说的语言同样是她听到的那种中介语,再由衣服上的处理器加快语速,成为维基能听懂的语言。 “黑迷发作时,有时候也会那样。”维多利亚说,“他跟妈妈的联系中断了。尼兹尼莫、杰伯特,整个反潜伏中心的联络都断了。” 特里克西娅在视域底部看到了维基前肢的抽搐。这个动作相当于人类忍受痛苦时绷紧嘴唇的表情。聚能的岁月里,她一直想像自己跟他们亲密对话,头并头,同处一个高度。零重力状态下还大致可以做出这种姿势,但在地面……唉,人类的身体向上伸,而蜘蛛人却四面铺开。如果没有底部视域,她就看不到对方的“面部”表情。更糟的是,她说不定会踩到朋友们身上。 “谢谢你能陪我一块儿来,特里克西娅。”中介语的标注表明,维基的声音有点颤抖,“我以前来过这儿,也去过南端市。很正式的,跟我的兄弟和小妹妹一起。我们彼此保证过,一段时间里别来这儿打扰他,可……我做不到……又不敢一个人来。” 特里克西娅做了个表示安慰、理解的手势,“自从脱离聚能之后,我一直盼着上这儿来。我终于觉得自己不再是机器,而是真详见第八章。正的人。跟你在一起之后,我觉得自己又有了一个家。” 维基一只胳膊向上一伸,碰碰特里克西娅的手肘。“我向来认为你是个真正的人。我还记得戈克娜死的那天,将军把你的事告诉我们。爸爸给我们看了全部记录,从你最初联系他的时候开始。那时,他觉得你们译员是某种人工智能,但我觉得你是个真正的人,而且非常喜欢爸爸。” 特里克西娅做了个微笑的手势,“人工智能,怎么可能?可那时,亲爱的舍坎纳死抱着这种想法不放。对我来说,聚能就像一场大梦。我的任务是彻底理解你们蜘蛛人,可随着任务进行下去,我产生了对你们的感情。劳从来没想到聚能还有这种副作用。”语言知识每进一步,特里克西娅对蜘蛛人的认同感便更深一层。真正的转折点就是电台的那场辩论。当时,特里克西娅、津明·布鲁特和其他人彻底完成了身份的转变,从人类变成了蜘蛛人。同时,由于扮演着不同角色,译员们于是分别站到了不同的阵营。我真对不起你,小毕。我们被聚能了,突然间,你成了敌人。干扰你的磁核信号时,我们没意识到这是在谋杀你。那一天,我们中的任何人都可能被分派扮演佩杜雷,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可能发生在我们任何人身上。就在那一刻,通过通讯链接,特里克西娅与阿拉克尼取得了联系,向舍坎纳·昂德希尔透露了自己的身份。 地形变了,向上升起,成为一道山坡。这里那里一片片积雪,阳光星光下,一块块岩石投下阴影。特里克西娅和维多利亚攀援而上,不断朝岩缝中窥探。空中和轨道搜索很久以前就结束了。这一次算不上什么搜寻,更多只是表达一种敬意。 “维多利亚,你……你觉得我们总有一天会找到他吗?”聚能的绝大多数时间里,舍坎纳。昂德希尔一直是特里克西娅·邦索尔的宇宙中心。她几乎没意识到安妮·雷诺特的存在。忠诚的伊泽尔时常来探望她,次数数以百计,可她同样没怎么留意。对她来说,实实在在的只有舍坎纳·昂德希尔。她甚至记得老人需要一只引路虫,不然走路会打转,一圈圈转下去。他怎么会就这么消失了? 维多利亚许久没出声。她在上面几米处,悬挂在那儿,四处察看。和蜘蛛人种族的其他成员一样,她在攀爬方面比人类强得多。“会的,总有一天,我们会找到他的。我们知道他不在地表,或许……我觉得,莫比准是碰上了好运气,找到了一处比较深的窟窿。但就算那样,窟窿也算不上渊数。用不了多久,爸爸就会脱水而死。”她从岩石下爬出来,向上攀去,“想想真奇怪。联系中断、计划出现大变动时,我以为死的是妈妈,而爸爸还能救回来。可现在……你知道吗?人类用超声波扫描了南端市的地下。金德雷的核弹摧毁了议会大厅和上面几层。几百万吨碎石一一耳旦下面还有空间,南国的超级渊致仍旧有一部分保留下来了。如果妈妈和伦克纳在那里头……” 特里克西娅看过那些新闻,她皱起眉头,“可报告说还无法挖掘,太危险,会破坏残存的渊蔽。”等新太阳重放光芒,那些炸碎的岩石肯定会垮塌下去,摧毁渊蔽。 “但我们还有时间,可以认真准备。我们会改进人类的挖掘技术,也许可以从几哩外开始掘进,打出很深的隧道,用卡沃莱特技术保持坑道的稳定。在新太阳升起之前,我们就可以知道那个超级渊蔽里都有哪些人了。只要妈妈和伦克真在那下面,我们一定会把他们救出来的。” 两人绕着山丘向北走去。即使舍坎纳真的是在这个地区离开拉思克特,她们也已经离开可能的降落点很远了,但维多利亚仍旧检查着每一片阴影。特里克西娅已经撑不住了。她直起身体,遥望远方。南方地平线之上,天空亮闪闪的,很像城市上空的天色。差不多真是这样。过去的导弹发射场已经废弃了,这片高原派上了更好的用途:卡沃莱特矿。无数公司蜂拥而至,来自这个世界没有进人冬眠的各个地区。从空间轨道上都能看到这些露天矿,从过去的金德雷矿区开始,延伸一千哩,横贯整个荒原。在这儿工作的蜘蛛人足有上百万之多。他们至今仍然无法人工合成这种反重力物质,尽管如此,卡沃莱特仍将对这里的太空飞行产生革命性的影响,部分弥补本地太阳系缺少其他星体的缺陷。 维多利亚留意到特里克西娅已经步履瞒珊,难以为继了。蜘蛛人在避风处找了一块大圆石坐下,特里克西娅坐在石头下面。这下子,两人总算处在同一高度了。特里克西娅觉得很高兴。向南望去,重峦叠嶂,一眼望不到尽头,任何一处都可能是舍坎纳最后长眠的地方。远处天空中,无数小光点冉冉向上飘升,那是反重力载重飞行器,正将行星矿物送上空间轨道。整个人类历史上,反重力物质始终是一个梦想,一个破灭的美梦。但现在,它就在这里。 很长一段时间,维多利亚一言不发。不了解蜘蛛人的人会以为她睡着了。但特里克西娅能看到相当于人类表情的进食肢的蠕动,能听到对方发出的忧伤的声音。这种声音是无法翻译的。维基偶尔会这样。在与她的部属、贝尔加·昂德维尔、外星人相处时,她总像戴着面具,随时注意保持自己的形象。但每当这种时刻,她的面具便会消失。小维多利亚做得很好,至少不亚于她的母亲。这一点,特里克西娅坚信不疑。她使她父母策划的反潜伏取得了最后胜利。从头戴式里,特里克西娅看到了十几个要求与赖特希尔少校联系的通话请求。这些天里,维多利亚最多只能挤出一两个小时,不被事务打扰,静静地一个人待一会儿。维多利亚心里有怀疑,有犹豫,但除了布伦特,特里克西娅可能是惟一一个知道这些心事的人。 开关星渐渐爬上天顶,岩石投下的阴影随之改变。现在是易奎托利亚高原最温暖的时刻,今后两百年中,这里将越来越冷。但 即使在这种时刻,开关星的热量也只是若有若无,最多只能让地面腾起一片雾蒙蒙的蒸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