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雷特·文尼打破寂静,“别为他们难过了。他们冒了最大的风险,可一旦这一把赌赢,堪培拉就会出现我们原本追求的消费者群体。” “我知道。可现在,没说的,我们只能两手空空回到纳姆奇了。我敢说,咱们连重奏号都得赔出去。”她一摇脑袋,甩开明显一直缠绕着她的忧思,“不管了。反正,在这段时间里,咱们至少还能创造出一位训练有素的船员。”们最需要哪个专业,布雷特?她装出凶狠的样子刻了范一眼,“我 特林尼一翻眼珠,“你是说哪种专业能给咱们带来最大好处?那还用说,考古程序员叹。” 惟一的问题是,像范·纽文这种野小子怎么能成为一名考古程序员?到这时,少年已经能运用各种标准界面了,甚至自以为已经算是个程序员了,说不定往后还能当船主呢。掌握了标准界面,就能操纵重奏号,进人行星近地轨道,监控冷冻箱…… “只要出了什么差错,你就死了,死定了,死定了。”苏娜打断了范的自吹自擂,“年轻人,你要学的东西非同小可啊,连从小在文明社会里长大的孩子都很容易弄糊涂。计算机、程序,这些东西我们文明之初就有了,那时还没有太空飞行的事呢。不过,计算机和程序能做的事很有限,一旦出现事先没有预料到的困难,它们不可能想出什么办法,也做不出什么创造性的事。” “可—你说得不对。我跟机器玩过游戏,游戏水平一调高,我一盘都赢不了。” “游戏其实很简单,计算机很擅长处理这种简单的事,速度飞快。计算机其实只有一个长处:它们储存了数千年编制出来的程序,能运行其中的大多数。从某种意义上说,人类发明出来的所有狡计都储存在它们的记忆体中。” 布雷特·特林尼不屑地哼了一声,“加上所有屁话。” 苏娜耸耸肩,“当然。我们一共有多少船员?我是说进人行星轨道、全体动员之后。” “一千零二十三人。”范说。重奏号及其旅程的相关物理数据他早就背了个滚瓜烂熟。 “对。现在假设,你所处的位置离任何文明体系都远远的—”特林尼:“用不着假设,这是地地道道的事实。” “—这时出了大错。需要大约一万名专家、加上一个巨大的工业基地,这才能造出一艘星际飞船。以飞船现有的船员,绝不可能彻底分析一颗行星,不可能造出某种对抗当地细菌变异的疫苗,也不可能想出办法抵御可能遇到的所有疾病—” “对了!”范说,“正因为这样,我们才需要程序和这些电脑。” “不对。只能这么说:正是因为这些情况,离开程序和电脑的话我们无法生存。经过了几千年,机器的记忆体里储存着大批能够帮助我们的程序。但布雷特刚才也说过,这些程序许多是派不上用场的谎言。还有,所有程序都有毛病,只有最适当的程序才能帮助我们。”她停下来,意味深长地注视着范,“只有训练有素、又聪明绝顶的人,才能根据需要、根据现有资源,选出最恰当的程序,并且根据实际情况加以调整。最后还需要对程序分析的结果作适当的译解。” 范沉默了很长时间,回想着从前各次机器未能恰如他的需要工作的情景。这种事很多,并不全是范的过错。比如负责把堪培拉语翻译成尼瑟语的程序,简直是饭桶。“这么说……你要我学习怎么编出更好的程序?” 苏娜笑了,布雷特也是好不容易才强压下笑声。“只要你能成为一个称职的程序员,学会怎么运用现有的程序,我们就谢天谢地了。” 此后几年,范·纽文努力学习编程一开发。编程这种事老早以前就有了,和他父亲城堡外那一大堆垃圾一样源远流长。小溪把它冲得离城堡远了点,但只冲远了十米便又堆在那儿了:大堆大堆废弃的机器。当地农民说那些东西是飞行器,从堪培拉过去科技发达的殖民时代遗留下来的。不过,跟重奏号内部本地网上的程序相比,城堡外的垃圾简直可以说新崭崭的。这儿还有些五千年前编写的程序呢,当时人类甚至还没离开地球。最奇妙的地方—按苏娜的说法,最恐怖的地方—在于,不像堪培拉城堡外的垃圾,这些程序至今仍然管用!曲曲折折,拐弯抹角,通过千百万种渠道,许多最老的程序仍然在青河系统内部运行着。就说贸易者们的计时方法吧,它的调整框架异常复杂,但剥开外面的一切,最底层的其实只是一个控制计时器的小程序,一秒又一秒,不断计数,从人类第一次踏上古老月球的那一刻算起。但如果你更仔细地分析……开始计时的时间其实还要晚得多,是从人类的第一个电脑操作系统的诞生算起的。 在一切最上层界面之下,其实还有无数起支持作用的层次。有些软件设计之初原本打算运用在跟现在极其不同的环境中。运用环境的剧变常常引起重大事故。关于星际旅行有许多浪漫的传说,但实际上,事故原因通常十分简单:用错了地方的古老程序终于向人类报复了。 “这些程序全都应该重写。”范说。 “已经做过了。”苏娜头都没抬。她很快便会进入冬眠,最近四天一直在努力工作,想排除冷冻冬眠自动化系统中的一个故障。 “已经尝试过了。”刚脱离冬眠的布雷特更正道,“但即使只限于舰队自动化系统的最上层,代码也太多了,根本无法处理。你,再加上一千个跟你一样的人,得花一个多世纪才能重写一遍。”特林尼不怀好意地咧嘴一笑,“还有,你猜怎么着?就算真的全部重写了,待你收工大吉时,你会发现重写的界面又出了新问题,只不过这些问题是你自己搞出来的。到头来,你经常运用的程序仍旧不会顺顺当当毫无冲突。” 苏娜也暂时放下手里的调试工作。“这方面有个术语,叫‘程序成熟极限’。最简单的解释就是,当程序员们在编制程序上花了几个世纪时间、能够充分发挥出硬件性能时,我们就会面临数量庞大的代码,你根本无法分析这种数量级的代码。最多只能做到从整体上理解程序的各个层面,知道怎么搜索偶尔用得上的小工具。就说我手头的事吧,”她指指自己埋头研究的程序附表,“我们很缺冷冻箱工作液,但跟其他上百万件东西一样,咱们那个可爱的堪培拉上没处买去。现在,显而易见的解决办法就是把棺材挪到后舱去,利用放射线直接降温。可要这么做,我们手头缺乏必要的工具。所以,我这几天也于起了考古程序员的差事。看来,类似情况五百年前也出现过,发生在陀玛星系内部的一场战争中。他们临时拼凑了一个温控程序,正是咱们现在需要的。” “几乎正是咱们现在需要的。”布雷特又是一脸坏笑,“还得先作点小调整。” “对,不过我已经快做完了。”她扫了范一眼,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哈,我还以为你宁死也不进冬眠箱呢。” 范不好意思地笑了,想起了六年前那个小男孩。“我会用的,总有一天会用。” 那天过后,范又度过了生命中的五年。紧张忙碌的五年。布雷特和苏娜都已离岗冬眠,范始终跟他们的继任者亲密不起来。那四位喜欢玩乐器,而且是最原始的手工乐器,跟他父亲的宫廷乐师演奏的乐器一样!他们一玩就是几千秒,好像从合奏中得到了某种奇异的心理和社交享受似的。范也稍通音律,但实在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在这种小事上下这么大功夫。他自己可没这份耐心,连稍习此道都不肯,所以离这些人远远的。现在他已经很长于独处了。再说,需要学习的东西又是那么多。 他学得越多,越能领会苏娜所说的“程序成熟极限”。与他认识的船员相比,这时的范已经成为一名出色的程序员。 “惊人的天才”,苏娜有一次这么说他,当时她不知道他就在附近。他什么样的程序都能编写出来……可生命太短暂了,而最重要的系统又都是那么庞大。于是,范学会了如何钻研过去编制的巨型代码.从中撷取有用的片断,他甚至有本事将现代武器系统的程序与人类征服太空之前的双曲线计划程序结合在一起。范还掌握了另外一项同样重要的本领,知道如何探索飞船本地网络,发掘最适当的程序。他知道怎么找,去什么地方找。 ……他悟出了“程序成熟极限”的另一层含意,这是苏娜没有怎么对他提及的。一个系统依赖在它之下的另一个系统,而这另一个系统又以某些年代更久远的东西为基础……如此一来,你几乎不可能彻底了解这些系统的威力和局限。在一个舰队的自动化系统的内部深处,很可能存在—必然存在—大批后门。这些系统的作者大多已经死了数千年,他们暗中埋设供自己出人的这批路径久已湮没,不为人知。还有一些后门是自以为会长久存留的公司或政府设置的。苏娜、布雷特加上其他少数几个人知道重奏号自动化系统中的一部分后门,于是便拥有了一种特殊的力量。 范·纽文心中那个富于心计的中世纪小王子沉醉在一种前景中:如果能深入某些普适性极强的通用程序的最底层……如果能编制一种运用极广、远至各地的层面,那么,掌握这个层面中所有后门程序的人从此必将成为国王般的统制者,运用这个层面的宁宙各地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从那个惊恐万状的十三岁堪培拉少年被带离故乡算起,十一年过去了。 苏娜再一次脱离冬眠。范一直渴望着她的归来……从她进人冬眠那天开始便盼着这一天。他有那么多事想告诉她,有那么多问题想问她,有那么多东西想给她看。可当那一刻终于到来时,他却没有守候在冬眠舱迎接她。她在船尾一个设备区找到了他。一间小小的舱室,有一个可以望见船外群星的真正的小窗子。这间舱室是几年前分给范的。 轻质塑料门上响起一记轻叩。他打开门。 “你好,范。”苏娜脸上挂着奇异的微笑。她的模样也很奇怪,那么年轻,简直一点都没老。而范却已经度过了生命中的二十四年。他请她走进狭小的房间。她轻轻飘过他身侧,转过身来。脸上带笑,眼光却很严肃,“你长大了,我的朋友。” 范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是的,可我……可你还是在我前头。” “也许吧,从某种程度上说。但你编程的本事已经比我强几倍了,我永远成不了你这么优秀的程序员。这一班里你替陈运算出来的结果我看到了。” 两人坐下来,她询问他曾遇上的困难,他又是怎么解决的。这一年来,他无数次计划过再见她时应该怎么说、怎么表现。现在,这些话在他脑子里奔来涌去,搅得他昏头涨脑,连嘴上正说的话都结巴起来。但苏娜好像没注意到。该死的,青河男人怎么向女人求爱?在堪培拉时,他受的一直是骑士教育:对女人要有侠义之心,要有牺牲精神……后来渐渐明白了,在现实生活中,贵人采取的方法其实最简单不过:看中什么,一把拿过来,只要看中的对象不属于另一个更有权势的贵人就行。不过,范自己的亲身经验却很有限,而且很可怜:径直伸手的是不幸的辛迪,他自己成了被她看中的对象。最近这班轮值开始的时候,他尝试着把堪培拉的那一套用在一位女船员身上,结果被希娜·饶打折了手腕,人家还向上级正式投诉他。这种事,苏娜迟早会听说的。 一念及此,范连勉强谈话都进行不下去了。他瞪着苏娜,尴尬地沉默着,突然脱口而出,宣布一件大事—他本来打算留到某个特别时刻再说出来的。“我……我要轮换下岗了,苏娜。我决定开始使用冬眠箱。” 她严肃地点点头,仿佛从来没想到一样。 “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冬眠了?知道最后的决定因素吗?那是三年前,你已经冬眠了。”那时我才意识到,见不到你的时间是多么漫长,多么难熬。“当时我在处理那个二级天文程序。做那份工作,你的数学底子非得很好才行。有一阵子,我被难住了。我想,管他的,所以我搬到这上面来,望着外面的天空发呆。以前我也这么做过。故乡的太阳一天比一天黯淡,真是有点吓人。” “肯定是这样。”苏娜道,“可就算在船尾这儿,你能看到它吗?”她挪到那面直径四十厘米的舷窗边,关掉舱室里的灯。 “能看到。”范说,“等眼睛适应以后就行了。”房间里现在伸手不见五指。这是一扇真正的窗子,不是什么强化显示设备。他来到她身后,“瞧,那边四颗最亮的星星是派克曼,堪培拉的太阳就在它们外面,大约一根火钳那么远的地方。”真傻,她又不懂堪培拉人的天文概念。可他还是叽哩呱啦说个不停,掩饰自己内心的感受,“真正震动我的其实不是这个。我那个太阳只不过是颗平平常常的恒星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是说,从堪培拉能看到的那些星座:派克曼、野鹅座、犁头座,我在这儿仍旧可以认出它们,哪怕它们的形状跟过去看到的不一样了。我知道,这些我也想得到,工作间隙我在数学上下过苦功夫。可是……我还是被震动了。十一年里,我们飞了多远啊,整个天空都变了。我从内心深处最真切不过地感受到,我们飞了多远啊,前头还有多么遥远的路啊。” 他在黑暗中比划着,手掌无意间触到了她美妙的臀部曲线。他的声音一下子哑了,短短的、能够感受到的一瞬间,他的手停留在那儿,一动不动。然后,手指轻抚她赤裸的腰际。她的衬衣下摆没扎进裤腰。以前怎么没发现?他的手绕过她的腰,向上摸索,从光滑的腹部一直向上,探到乳房下缘。动作很快,也许是小心翼翼的试探,但实在很快。 苏娜的反应几乎和希娜·饶一样迅捷。她在他身下一转,乳房正正地挤压在他的另一只手掌上。不等范让开,她的手臂已经环过他的脖子,把他向下一拉……长久、炽烈的吻。双唇所触、双手所抚,还有她的双腿,缠绕着他的……都使他全身颤抖不已,同时也感到她的颤抖。 她拉起他的衬衣,两人的身体凝结在一起,久久没有分开。她的头向后一仰,让开他的嘴唇,轻声笑了。“老天,自从你十五岁,我一直想要你。” 为什么不动手?我不是完全听你摆布的吗?这是他最后一个连贯的念头,然后便是长时间的混沌。黑暗之中,他需要解决的美妙问题还多着呢:怎么着力,如何销魂。他们在空中荡来荡去,从一面舱壁弹到另一面。要不是伴侣的指引,可怜的范永远也别想办成什么事。 此后,她打开灯,教他如何在他的床上做爱,接着是在灯光熄灭的情况下。很久以后,两人精疲力竭地瘫软在黑暗中。宁静,欢愉,美人在抱。隐约的星光像施了魔法,只要过一段时间,就会觉得周围的一切被它们照得通明,亮得在苏娜眸子里映出点点闪光,亮得照出她的皓齿。她在微笑。“星星的事,你说得没错。”她说,“看见群星掠过,确实能让我们感受到自身的渺小。” 范轻轻楼了她一下,但就此而止,只满足于说出自己的想法。“……是啊,确实挺吓人的。但看着星星的同时,我明白了一件事:有了飞船和冬眠箱,我们就能飞越群星,超越群星,横行寰宇。” 皓齿再现,她笑得更厉害了。“啊,范,也许你到底还是没多大变化。我还记得你初来的时候,那时你连句让人能听明白的整话都不会说呢。你不断说青河是个帝国,而我反复告诉你我们只是贸易者,不是别的任何人。” “我也记得,可我还是不明白。青河存在有多久了? “你是说以目前这种‘贸易舰队’的形式?大约两千年。” “比绝大多数帝国的历史更长。” “没错,其中一部分原因就是:我们不是一个帝国。正是由于我们的贸易功能,我们才能持续这么久。两千年前的青河连语言都跟现在不一样,也没有现在这种共同的文明。但我相信,人类空间一切地方都存在过贸易这种事物。贸易是过程,而不是统治。” “你是说,青河只是一群人,碰巧做着同一件事? “一点不错。” 范一时没有作声。她怎么不明白他的意思?“好的,现在是你说的这种情形。可你难道看不见吗?做这种事给予了你们多大的力量?你们掌握着高科技,势力遍及数百光年的空间,持续时间长达几千年。” “不对。你这种观点,相当于说海浪统治着世界。到处都有海浪,它有很大的威力,而且连成一体,同样具有持续性。” “你们可以在人类空间中设置一个网络,跟你们在堪培拉上设置的网络一样。” “但还有个光速的问题,范,你忘了?速度不可能超越光速。人类空间另一端的贸易者在做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就算传来什么信息,也早就过期几百年了。你看得最多的只是重奏号上的本地网,你研究的只是一支小型船队的网络运行。支撑星际网络需要多大资源,恐怕你想都没有想过。到了纳姆奇后,你会看到这种网络的。像那种地方,我们每次访问都会损失一部分人手,留在那儿不走了。生活在行星间有网络相联的地方,可以跟数以百万计的人群相互联系,通讯时间只有几毫秒延迟—这种事你还没见识过呢。我敢打赌,等我们到达纳姆奇,你就会离开我们。” “我永远不……” 但苏娜已经反过来搂住了他。她的乳房紧贴着他的胸膛,她的手向他的腹部伸去,摸索着。生理反应淹没了他的否认。 这以后,范搬进了苏娜的舱室。两人在一起的时间之长,其他人开他的玩笑,说他把船长绑架了。对范来说,和苏娜在一起的时间是无尽的欢悦,并不单纯因为满足了身体欲望。两人总是说个不停,不断争辩……他们一生的方向也由此决定。 有时候他会想起辛迪。她和苏娜扮演的都是主动追求者的角色,她们都教会了他许多东西,和他不断争辩,让他困惑不已。但除此之外,她们截然不同,就像夏天不同于冬天,一个是清浅的池塘,一个是汹涌的大海。辛迪不顾自己的生命,为他挺身而出,孤身一人对抗国王的手下。但范哪怕绞尽脑汁,也想像不出苏娜·文尼会在如此强弱悬殊、必败无疑的情况下为他冒生命危险。不,苏娜是个思虑填密、行动谨慎的人,正是她周密计算了留在堪培拉的风险,认定不大可能成功—然后说服了足够多的人认同她的观点,这才从贸易委员会手里弄到一艘飞船,逃离堪培拉所在的空间。苏娜·文尼擅长从长远观点看问题,认清别人无法发现的困难。她总是避开危险,只有在自己拥有压倒优势时才与危险正面相对。在范诸种道德观念搅成一团报糊的脑袋里,她的道德水准远比辛迪低下……同时却又大大高于辛迪。 苏娜始终没有认同他有关青河星际帝国的观念,但也没有简简单单一口否定了事。她让他读了一大批历史、经济书,这些内容,在他长达十多年的阅读规划中从来没有排上号。换了任何一个有正常理智的人都会接受她的观点:范过去拥有的所谓“常识”中,蚌错混淆之处实在太多了。但范仍旧顽固地死抱着自己的旧观点不放—被蒙蔽了双眼的人其实是苏娜。“我们是可以建立一个巨大的星际网嘛,只不过……速度慢一点罢了。” 苏娜大笑道:“那还用说!太慢了。两点通讯,再加上中转站,这一趟三方联通足足要花上千年时间!” “不会。到时候网络协议肯定跟现在不一样。还有,使用方法也不同。有了星际网,我们就不会像没头苍蝇一样乱碰运气寻找贸易机会了,青河会更加……呢,利润更加丰厚。”范本来想说更加强大,但他知道,她准会揪住他的“中世纪思维方式”猛批一顿,“我们可以拥有一个动态客户数据库。” 苏娜摇摇头,“只不过里面的数据过时了几十年到几千年。” “我们可以发展成为人类通用的标准语言,并且保持这种语言的相对恒定性。我们的网络程序标准将持之恒久,没有任何一个政府能统治那么长时间。我们的贸易者文明将永远传承下去。” “但从事贸易的也不光是我们青河人,多着呢,我们只是大海中的一条鱼……噢。”范看出她终于心动了,“对呀,用广播的手段传播我们的文化,所有吸取这种文化的人都会获得贸易优势,这种优势反过来又巩固了我们的文化。” “说得对!太对了!还可以加密广播信息,封锁我们的竞争对手。”范突然露出狡黯的笑容。他下面要说的话是少年时代的范万万想不到的,连他那位统治北方领土的父亲可能都想不出这么天才的主意,“其实,我们甚至可以以明文的形式播送一部分信息,不加密。比如语言标准方面的内容、我们技术数据库里比较粗浅的部分。我一直在研究客户文明的历史,从古老地球开始,人类文明中只有一点恒久不变,那就是变化本身,剧烈的变化。某种区域文明兴起,然后衰落,时常彻底毁灭。从长远来看,青河的广播可以缓和这种动荡。” 苏娜开始连连点头,眼睛里露出憧憬的神情。“对。只要处理得法,到最后,我们的客户甚至能以我们的语言说话,以我们的思想思考。改造客户,催生出我们可以满足的贸易需求,运用我们的程序环境—”目光突然一转,落到他脸上,“你脑子里想的还是帝国的事,对不对?” 范笑而不答。 苏娜提出了无数反对意见,但她抓住了这个想法的精髓,并且用自己的经验改造它。现在,她全身心投入,和他共同努力。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反对越来越像建议,两人的争执也越来越像共同探索、安排一个奇妙的新世界。 “你是个疯子,范……不过没关系,也许只有疯疯癫癫的中世纪笨蛋才会这么野心勃勃。我们就像……就像白手起家,无中生有地创造出一个全新的文明。我们可以锻造属于我们自己的神话、传统,成为一切事物的基石。” “而且生命力比任何竞争对手更强,持续时间比他们更长。” “上帝啊。”苏娜轻声道。(他们当时还没有发明“贸易之神”,以及其下的一大批小神。)“知道吗,最好从纳姆奇开始。它正处于文明发展的最高端,现在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整个文明的态度都有点满不在乎、玩世不恭。纳姆奇的信息传播技术是人类文明中第一流的。你提的建议他们肯定觉得有点奇特,但行星际网络广告战中比这更怪的事多着呢。只要我的亲戚还在那个区域,他们一定肯为咱们的行动提供资金。”她笑起来,欢天喜地,跟个孩子似的。自从堪培拉撤退以来,破产和耻辱一直沉重地压迫着她,现在总算看到了希望,“嘿,我们有利润了!” 这一次轮班剩下的时间是无穷无尽的想像、发明和纵欲狂欢。范搞出了一个大杂烩式的信息传播系统,兼容射束和广播两种方式,还有能使各贸易舰队和家族跨越几个世纪保持同步的时间表。苏娜带着明显的赞叹和惊喜接受了他的大多数设计。至于另一些方案,如用工程手段改造人体、世袭贵族体系和作战舰队,苏娜则大加嘲笑。范没有和她争执。他的才能目前只限于技术,说到与人有关的方面,他仍旧只是个十三岁的中世纪少年。’ 其实,苏娜·文尼对他的态度更多是惊叹不已,而不再是以保护人自居。范还记得他第一次冬眠前两人的一次谈话。苏娜一直在检测放射性冷冻剂和降低人体温度的药品。“我们会差不多同时醒来,范,我只比你早一百千秒。到时候我会在这儿帮你。”她微笑着,范感到她的目光温柔地抚慰着他,“别担心。” 范随便说了几句大话,但她当然知道他的紧张不安。范进人冬眠箱时,她絮絮叨叨说着不相于的事:他们的计划,他们的梦想,到纳姆奇后怎么着手。最后,时间到了,她闭嘴了。苏娜倾过身去,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一下。她的笑意中有一丝开玩笑的神情,但开玩笑的对象不光是他,也有她自己。“好好睡吧,可爱的王子。” 药力发作,她消失了。其实一点)七都不冷,最后一缕奇异的思绪飘过他的脑海。在范的童年,父亲只是离他很远的一个形象,兄弟姐妹们更是对他生存的直接威胁。辛迪,辛迪爱他,但还没等他真正了解她,他就永远失去了她。而苏娜·文尼呢……好几种感受:孩子对慈祥的父母、男人对自己的女人、一个人对自己挚爱的朋友。 从根本上说,苏娜·文尼是上面几种角色的综合。在她漫长的一生中,苏娜·文尼似乎始终是他的朋友。即使最后背叛了他,但在两人交往的最初阶段,苏娜·文尼仍然是个真心爱他的好女人。有人轻轻拍着他,伸手在他脸前摇晃着。“嘿,特林尼!范!魂儿飞哪儿去了?你怎么了?”是乔新。这个人似乎真的关心他。 “噢?没事,没事。我没事。” “真的?”乔新望了他几秒钟,这才飘回自己的座位,“我有个叔叔,中风了,一下子两眼发直,跟你刚才一模一样。他—” “跟你说了我没事,好着呢。”范又拿出自己的牛皮腔,“在思考问题,没什么。” 这句话引起一阵哄笑,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思考问题!这个习惯可不好啊,老伙计。”过了一会儿,众人不注意他了。范打起精神,专心地听着桌边的谈话,不时咋咋呼呼插几句评论。 自从离开堪培拉,他就养成了这个习惯,时不时发一阵白日梦。回忆、计划,千头万绪,骤然淹没了他。他就像接受沉浸式教育时一样,一下子不知身处何处。因为这个,他搞砸过不止一次交易。从眼角里,他发现奇维已经走了。是啊,那姑娘的童年和他自己的很相似,也许就是这个原因,她的想像力才如此活跃,在眼下的艰难时期仍然保持着活力。他常想,斯特伦曼人这种疯疯癫癫的童年教育方式是不是源自范在重奏号上的经历。但他那次旅程到达终点后,一切都大有转机。而可怜的奇维在终点发现的只是死亡和欺骗。但她仍然坚持着…… “现在的翻译越来越好了。”特鲁德·西利潘又说起了蜘蛛人的事,“雷诺特手下的聚能译员归我管。”准确地说,特鲁德只是个助理,而不是负责人,但谁都没有说破,“告诉你们,蜘蛛人起源的文明到底是怎么回事,说不定哪天我们就弄明白了,相关信息随时可能出现。” “我就是这个弄不明白,特鲁德。人人都说这是个失落的外星文明殖民地。可蜘蛛人要真是从别的星球过来的,我们怎么会从来没收听到他们的信息?” 范:“哎,这事儿不是早就说过了吗。阿拉克尼肯定是个殖民世界,这个星系的环境太恶劣,根本不可能自然进化出生命。” 另一个人道:“也许这儿的家伙没上青河广播网。”桌旁众人都笑了起来。 “就算没上,他们总该有大量无线电信号吧?可我们从来没收听到。” “也许他们的母体文明离我们实在太远,比如在英仙座之类地方……” “还有一种可能:他们的技术水平已经发展到不用无线电的地步了。我们之所以能发现这儿这些家伙,因为他们失落了原来的文明,什么都没有了,只好重起炉灶。”这种悖论是个老问题了,从幻灭时代起就纠缠不清。不过,正是为了解开这个谜团,人类才远航至阿拉克尼。就算别人不是,反正范是这个目的。 但现在,范却发现了另一种新东西,威力强大的新东西。与它相比,连蜘蛛人的起源都不那么重要了。范发现了聚能。利用聚能技术,易莫金人可以将他们最有才能的人转化为一台强大的思维机器,一心一意,不计其他。即使是特鲁德·西利潘这样的蠢才,敲几下键就能得到最复杂的问题的答案。而像托马斯·劳这种恶魔更可以借助这种手段大兴风波。聚能将一种人类前所未有的力量赋予了易莫金人。聚能者在处理精微问题方面超过任何机器,在耐心细致方面又超过了人类。这是幻灭时代破碎的许多梦想之一啊—可易莫金人却办到了。 看着西利潘装腔作势自吹自擂,范明白自己已经成功实现了第一步计划,下层易莫金人接受了范·特林尼。劳对他也很宽容,常常顺着他的性子。统领觉得他也许可以起到一扇不自觉的窗口的作用,最终透露出青河人的军事思维模式。是深人了解聚能的时候了。通过西利潘,通过雷诺特……最后弄清聚能的技术细节。 范曾经努力奋斗,想建立一个横跨整个人类空间的真正的文明体系。经过短短几个世纪,成功仿佛就在眼前。但到头来,他遭到的却是背叛和出卖。不过范早就认清了一点:背叛仅仅是表象。苏娜和其他人在布里斯戈大裂隙的所作所为是不可避免的必然。一个星际帝国,它覆盖了辽阔的空间、漫长的时间。单纯依靠它的公正、它能够带来的好处,这样一个帝国是维持不下去的。你必须拥有一件利器。 范·纽文举起盛着冰钻酿品的泡囊,暗暗敬了自己一杯:为了过去的教训,为了未来的成功。这一次,他不会失误。《天渊》作者:[美] 弗诺·文奇(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Xinty665 免费制作第十八章 和易莫金人的战斗之后,伊泽尔·文尼度过了自己生命中的两年,分布在八年的时间段里。托马斯·劳精心安排船员的值勤时间,与本地形势保持同步,使大家能跟上任务的进度。这方面,他做得几乎和青河舰长一样好。奇维和她那一组值勤的时间最多,但就算他们,这时也不那么频繁轮岗了。 安妮·雷诺特手下的天体物理学家工作仍旧很紧张。开关星依然按此前无数个世纪所观测到的明亮周期渐渐变暗。对外行来说,这时的开关星完全像一颗普通恒星,燃烧氢气,连太阳黑斑都跟其他恒星一样。这段时间里,雷诺特安排其他科学家减少值勤班次,静待蜘蛛人复苏。 点亮之后不到一天便截收到了阿拉克尼的军用无线电通讯。这时的行星表面还是蒸汽涌动、翻腾不止。很明显,上一次黑暗降临时,当地正在进行某种战事。点亮之后一两年间,两个大陆上出现了几十个固定的信号发射点。每隔两个世纪,这些家伙就得白手起家,重建地表设施。但他们显然干得挺在行。每当云层散开时,太空中便能看到下面出现了新的道路、新的城镇。 到了第四年,信号发射点已经增加到两千多个。都是老式的固定发射装置。这时,特里克西娅·邦索尔和其他语言学家进人了高强度轮值期。他们第一次有了可供研究的连贯的声频资料。他们的值勤班次吻合时(这种时候很多),伊泽尔每天都要去看望特里克西娅·邦索尔。起初,特里克西娅离他比以前更加遥远。她好像听不到他的话,她的工作室里无休无止回荡着蜘蛛人的声音。这种声音尖尖的,每天都不一样。特里克西娅和其他聚能语言学家专心致志地研究,分析蜘蛛人语的含意潜伏在这些声音的那个频段,还发明出了许多便利的声频视频记号以辅助研究。最终,特里克西娅有了一批可用的表意素材。 从这时起,真正的翻译工作开始了。雷诺特的聚能译员监听可以截收的一切对话,每天都能收获几千个含意半明半暗的字眼。特里克西娅是最出色的,这一点从一开始就看得清清楚楚。正是由于她在物理课本文句上的研究成果,他们才取得了最初的突破。把书写语言与截收到的三分之二对话一一对应起来的也是她。即使跟青河语言学家相比,特里克西娅·邦索尔也技高一筹。如果她能知道的话,她准会万分欣喜。“她是不可缺少的人才。”雷诺特这么说过。语气和平时一样平平板板,既无赞赏也无嘲讽,只是阐述一个事实。特里克西娅·邦索尔肯定能像亨特·温一样,提前脱离聚能状态。 文尼极力读完译员们翻译出来的所有材料。最初是典型的试探性粗译,每个句子都包含几十处注解,表明可能的其他含意、其他划分方式。几兆秒之后,译文改进到了逐渐能读懂意思的程度。下面的阿拉克尼上生活着活生生的智慧生命,而这些就是他们说的话。 有些语言学家始终没能取得高于注解式译文的成绩。他们陷人释义的最底层,只能挣扎着尽力弄清外星人想说什么。也许做到这一步就够了。他们至少了解了一点,蜘蛛人自己完全不知道他们失落的文明。 “我们没有发现他们提及科技的黄金时代。”劳怀疑地看着雷诺特。“单凭这一点就让人信不过。就连古老地球的时代,人类都有种种神话,讲述失落的过去。”古老地球本身已经够“过去”的了,如果说人类有个起源的话,就是古老地球。 雷诺特耸耸肩,“我只是告诉你,任何提及过去技术文明的对话都在我们可辨析的层次之下。比如,就我们所知,考古学被他们视为一种重要性并不突出的普通学问。”而在典型的失落殖民地,考古学是重建世界的发动机,是人们倾尽全力孜孜钻研的科目。 “该死的,瘟疫在上,”里茨尔·布鲁厄尔道,“如果那些家伙没什么玩意儿可刨,咱们挣大钱的希望可就完蛋了。” 可惜你来之前没想到,伊泽尔暗想。 “就算真到那一步,我们还有李博士的研究成果。”他的目光扫过桌子对面的青河人。伊泽尔敢肯定他还有些话没说出来:我们有一支青河舰队的数据库,还有可以为我们探索数据库的买卖人。 特里克西娅现在允许他触碰她了。有时是替她梳头,有时只是拍拍她的肩膀。或许只是因为他在她的工作室里盘桓的时间太多,她把他当成了房间里的一件设备,跟其他声音驱动的仪器没什么区别。特里克西娅现在通常借助头戴式显示系统工作,有时候给他形成一种她正望着他的印象。虽然是假象,却也令人鼓舞。还有的时候,她甚至会回答他提出的问题,只要这些问题限于她的聚能项目,又不干扰她与设备或其他语言学家的交流。 大多数时间里,特里克西娅都坐在半明半暗中,凝神倾听,同时说出她的翻译。另外还有几个语言学家也以这种模式工作,跟机器没什么区别。但特里克西娅跟他们不同(文尼喜欢这么想)。她也和其他人一样,分析,再分析,但特里克西娅不会在每个句子成分下面塞进几十个别种解释。特里克西娅的翻译好像深人到 了句子内部,把握住了说话者想说的深层含意。而说话者是什么人呢?是把阿拉克尼看成正常、熟悉的家园的蜘蛛人。特里克西娅·邦索尔的翻译是一种……艺术。 但安妮·雷诺特要的可不是什么艺术。一开始,她没什么可指责的。在翻译过程中,译员们发明了一些注音字符,代表复合音。这些字符使他们的翻译稍显古怪。幸好第一个采用这些字符的不是特里克西娅。但不幸的是,她发明的非常规方法未免太多了些。 在一个可怕的日子里,雷诺特威胁要禁止伊泽尔进入特里克西娅的工作室,也就是说,禁止他进人特里克西娅的生活。“不管你在做什么,文尼,你都在干扰她,破坏她的工作。她现在给我的都是比喻性的译本。瞧瞧这些名字:‘舍坎纳·昂德希尔’,‘杰伯特·兰德斯’。所有译员们都认为,蜘蛛人语言有许多我们弄不清楚的地方,必须一一注明。可她却不管不顾,把这些词语当成名字了事。音节划分上也不清不楚,糊里糊涂。” “她做的正是她应当做的,雷诺特。你跟自动化系统打交道的时间太长了,忘了人是怎么回事。”得为雷诺特说句公道话:虽然她和其他易莫金人一样粗暴,但她从来不记恨谁,你可以放心大胆地跟她争论。但如果她真的不准他再去看望特里克西娅…… 雷诺特直直地瞪着他,道:“你不是语言学家。你不懂。” “我是青河人。为了贸易,我们必须深入了解各种人类文化,数以百计。还有一两种非人类文化。你们易莫金人却只在人类空间的一个小角落里厮混,接触的语言都是以我们青河的广播为基础。宇宙中还存在着无数语言,和你们以前接触的语言差别大极了。” “不错。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接受她这种盲目的简单化倾向。” “不!你需要的是能够真正理解蜘蛛人思想的人,只有这种人才能告诉我们:在蜘蛛人与人类的种种差异中,哪种差异最重要。我承认特里克西娅编出来的蜘蛛人名字有点傻气,但你别忘了,这个所谓的‘协和’集团的文化非常年轻,具有这种文化背景的个体经常会以自己的日常生活为源头起名字。特里克西娅完全有理由认为某个日常生活词汇在特定场合下代表的是某个人的名字。” “但这些词不可能全是名字,至少这几个不是。事实是,蜘蛛人发音有个特点,姓和名是混合在一起的。” “我只告诉你一点:特里克西娅做得完全没有问题。我敢打赌,这几个肯定是名字,源自某种很古老的叙述性语言。你注意到没有,有的名字甚至包含着某些含意。” “是的,这是最让人恼火的地方。这种语言有的地方有点像拉德语,或者阿米娜语。连度量衡单位都跟拉德语差不多:‘小时’、‘英寸’、‘分’。读起来真别扭。” 伊泽尔自己碰上拉德语度量衡单位时也很恼火,但他不打算向雷诺特承认。“就以拉德语和阿米娜语为例,它们跟你我说的尼瑟语有关系。我相信,特里克西娅准是看出了这些名字和我们已知的蜘蛛人语言内核的关系。” 雷诺特很长时间没说话,眼神空空洞洞。有的时候,这种表情表示她已经结束了讨论,只是不想费神让对方滚蛋而已。还有的时候则表示她正在努力领会对方的话。“你的意思是说,她的翻译已经达到了更高层次,将蜘蛛人语言的含意置换为我们的思维所习见的方式?” 这种分析是典型的雷诺特风格:复杂别扭,但却十分精确。“正是!就是这话。我们对蜘蛛人语的理解还不完善,所以你要求译员作大量注释,标明例外项、含混不清的地方。但做生意讲究的如昂德希尔,原文nderhill,意为“山脚”。却是真切了解对方的要求和期望。” 雷诺特接受了他的解释。再说劳也希望译员拿出最简明的翻译文本,哪怕中间夹杂着类似拉德语计量单位的别扭处。一段时间之后,其他译员渐渐也采用了特里克西娅发明的翻译方法。伊泽尔心想,不知那些没有聚能的语言学家有没有能力判断他们的翻译正确与否。尽管他说得信心满满,伊泽尔心里其实没多大把握:特里克西娅揣测蜘蛛人语时未免过于以意为之了,翻译出来的内容也太像战前他给她灌输的人类黎明时代的历史了。那个领域劳、布鲁厄尔和雷诺特或许不熟悉,但却是伊泽尔的专长。在他看来,两者之间的相似、巧合处实在太多了。 对蜘蛛人的身体构造,特里克西娅始终不管不顾。考虑到许多人对蜘蛛的厌恶,这么做也许很正常。但那些东西确实跟人类截然不同,怎么能完全不考虑差异呢?外形、生理周期,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这东西都是人类所接触的最异类的外星智慧生命。他们有许多肢腿,有的甚至可以起到相当于人类颗部的作用。他们没有人类那样的手和手指,只依靠数目众多的肢腿互相配合搬弄东西。但从特里克西娅的译文中却完全看不出这些区别。译文中有的地方提到“肢尖”(也许是指前肢伸出形成的尖端),还有“中肢”、“前肢”,但仅止于此,此外再没有其他地方表明他们和人类外观上的巨大差异。伊泽尔在学校里也见过这种类型的意译,但那些译者都是跟所翻译的客户文明直接打过多年交道的专家。 蜘蛛人世界出现了一种以儿童为对象的广播节目—至少特里克西娅认为它是这种节目,她把节目的名称译为“少年科学讲座”。目前,它是深人了解蜘蛛人的最佳途径,因为它既有人类已经基本掌握的蜘蛛人科技词汇,又有日常生活用语,二者结合得十分理想,最有利于人类对当地语言的研究。至于这个节目的目的到底是教育孩子还是为孩子们提供娱乐,没有人能肯定。它甚至可能是以应征人伍的士兵为对象的科技培训课程。无论它是什么,反正特里克西娅给它起的译名被大家接受了。“少年科学讲座”,这个名字给节目涂上了一层天真纯洁、乖巧可爱的色彩。特里克西娅心目中的阿拉克尼好像出自人类黎明时代的童话。有的时候,她的聚能状态发挥到极致,一整天都不和伊泽尔说一个字,注意力集中得……完全没有一丝人性。每当这种时候,文尼便会产生一种想法:这种译本也许是过去那个特里克西娅从人类历史上最有效的奴役控制中伸出手来,向他呼救。她的聚能只允许她关注一件事:蜘蛛人世界。也许她在无意识中扭曲了她所见到的、所听到的,用她仅存的手段,为自己创造出一个幸福的梦境。《天渊》作者:[美] 弗诺·文奇(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Xinty665 免费制作第十九章 时间到了光明中期,普林塞顿几乎完全恢复了旧日的美景。在今后更凉爽的日子里,这里还会大兴土木,建起露天剧场、渐暗期的豪华大厦、大学植物园。但601119这会儿,街道已经尽复旧观,中央商业区也已竣工,大学已经恢复了全部各年级的班次。 但在其他方面,641119年不同于591119年,也不同于过去一切世代的第十九年。世界进入了科技时代。河区低洼地过去一直是小块农田,现在成了一个机场;城市最高的山头上矗立着无数无线电发射塔,到了晚上,几哩外都能看到天线顶端的远红外指示灯①。 【 ①蜘蛛人的视觉系统不同于人类,可以看到人眼看不到的红外光、紫外光。】 到了601119年,协和国的大多数城市都发生了类似改变。遨弗国和金德雷国的大城市也一样。比较弱小的国家虽然变化没有这么剧烈,但毕竟也在变。即使以新时代的标准,普林塞顿仍然是一个非常独特的地方。这里发生的最重要的变化是外人看不到的,但它们却是一场伟大革命的种子。 一个春雨霖霖的早上,伦克纳·昂纳白飞抵普林塞顿。他在机场搭上一辆出租车,沿着滨河公路向上驶人市中心。昂纳白是在普林塞顿长大的,他过去那家建筑公司也开在这儿。他到的时候店铺大多还没开门,出租车附近只有一群群来往奔忙的清洁工人。凉爽宜人的春雨中,店铺和树叶上的水滴映着阳光,五彩缤纷。伦克纳喜欢老城的景色,这里许多石头建筑经历过三四个世代的酷热严寒。新修的水泥砖石建筑也依然沿用过去的样式。 出租车驶出老城,向上驶向新区。这里过去是皇室资产,被政府卖掉了,以资助大战—这是他们这一辈的叫法,年轻人只称之为遨弗战争。新区的一部分还是临时性的棚户区,高处的建筑则已成了华堂广厦。出租车绕着盘山公路向这片新区的最高处驶去。到处是茂密的藏类植物,挡住视线,只有从稀疏处才能间或瞥见上面靠外缘的建筑。大门无声无息打开了,却看不见任何警卫。唔。前面是一座豪宅。 舍坎纳·昂德希尔站在车道尽头,模样跟豪宅颇不般配。雨不大,只是一层蒙蒙湿雾,但昂德希尔还是撑着一把伞,走上前来迎接昂纳白。 “欢迎欢迎,军士长!欢迎你!这么多年一直逼着你大驾光临寒舍,你总算来了。” 伦克纳耸耸肩。 “我有好多想向你显摆显摆的……就从这两个挺重要的小东西开始吧。”他把雨伞一斜,稍停,两颗小脑袋从他的背毛里探出来。两个都是婴儿,紧紧贴在父亲背上。看样子不比光明初期出生的正常婴儿大,但已经大到挺逗人的地步了,“小姑娘叫娜普莎,男娃娃叫伦克纳。” 昂纳白尽量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向前迈了一步。多半是出于友谊才给孩子起这个名字。老天哪。“很高兴见到你。”即使在心情最好的时候,昂纳白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小孩子打交道。他最接近侍弄孩子的经历是训练新兵。这样也好,可以拿没经验当借口。但愿能蒙混过关。 两个小孩好像感觉到了他的厌恶之情,害羞地在父亲背后躲了起来。 “别管他们。”舍坎纳的态度是一以贯之的大大咧咧,“进门以后他们就会溜出来玩的。” 舍坎纳领着他走进宅子,一路大谈他有多少新东西想让他看看,伦克纳终于来了这里是多么好。这么多年过去,昂德希尔变了,至少外表老了许多。再也不像原来那么瘦骨伶仃,毛也换了好几次,背上的毛是厚实茂密的父毛。在太阳的这个阶段长出这种毛真是稀奇。受伤造成的头部和上身的神经性颤抖好像比以前更严重了。 两人穿过一个大厅(大得跟饭店休息厅一样),走下一道宽敞的螺旋形楼梯,外面的建筑重重叠叠,都是舍坎纳的“寒舍”。这还有不少人,或许是仆役,但身上没穿富豪人家仆役通常都穿的号衣。这个地方给人一种实用至上的感觉,像一家公司,或是政府机构。昂纳白打断对方滔滔不绝的话,“这些都是伪装手段,对不对,昂德希尔?皇室根本没把这块地方卖掉,只不过转让出去了。”转让给情报部门。 “不是。真的。这块地方是我的,我自己买的。可是,嗯,我在这儿做许多咨询工作,维多利亚—我是说协和国情报局,他们觉得,把实验室设在这儿更有利于保密。我有些东西要请你看看。” “是啊,你请我来不就是为这个吗?舍克,我觉得你把精力用错了地方,你想推动王国,让全国都—在这儿谈这些方便吗?” “方便,方便,没问题。” 一般情况下,昂纳白不会接受这么随随便便一句话。但他已经意识到这幢大宅的安全工作是多么完善。这里的东西不少出自舍坎纳之手,比如螺旋对称式的房间。但维多利亚也留下了她的印记:到处埋伏着警卫(他总算发现了),地毯和墙饰的风格简洁利落。估计这个地方的安全程度不亚于昂纳白在陆战指挥部的实验室。“这么说吧,你正在推动这个国家尽全力开发原子能。我手下管理的人员和设备比亿万富翁都多,其中有些人的聪明劲儿几乎赶上你了。”尽管伦克纳的军衔仍旧是军士长,但他的工作却高出军士不知多少倍。他现在的生活是过去那个只想当个建筑承包商的伦克纳做梦也想像不到的。 “好,好。你也知道,维多利亚对你很有信心。”他将客人领进一个大房间。这个房间布置得有点奇特,到处是书架,还有一张书桌,上面乱堆着报告、一擦擦杂乱无章的书、便条。书架都是固定的,构成了一片供小孩子玩耍的攀爬架,儿童书和艰深著作并列杂陈。两个婴儿从他背上蹦下来,飞快地爬上攀爬架,从天花板上向下窥视两个大人。舍坎纳把书籍杂志从攀爬架下层踏板上推开,挥手请昂纳白坐下。他好像没打算改变话题,真是万幸。 “这我知道。但你还没看过我的报告。” “在我手里,维多利亚交给我了。可我没时间看。” “你应该看看!”绝密文件送给他,这个人居然没时间看—他还是一手发动这些事的人哩。“瞧,舍坎纳,我这就告诉你,成不了。从理论上说,原子能可以满足我们的一切要求。可实际上—嗯,我们弄出了一批很厉害的有毒物质。跟普通放射性射线很相似,但能巨量释放。做到这一点很容易。还制造出了一种铀的同位素,这东西极难分解。不过我觉得,只要能让它产生裂变,我们就有了一种威力惊人的炸弹:我可以给你你所需要的、能让整个城市暖暖和和度过暗黑期的能量,不过却是在不到一秒钟内完全爆发! “太好了!这是个非常好的开头。” “非常好的开头之后就没有了。研究炸弹的那帮家伙已经接管了我手下的三个实验室。问题是,我们现在是和平时期呀。这种技术会逐步泄露出去,首先进人矿山开采领域,然后就会泄露到 国外。如果金德雷和咱们的老对手邀弗国弄到了这东西,想想看,会有什么后果?天知道还有其他什么人。” 昂德希尔那一身百毒不侵的漫不经心的甲宵好像终于被刺穿了。“……是啊,很可怕。你的报告我没读过,但维多利亚经常到这儿来。技术可以给我们带来奇迹,也能造成巨大的危险,不能只要前一半,不要后一半。但如果不研究这个方面,我们是无法生存下去的。这一点我仍旧坚信不疑。你只看到了后一半。你瞧,我知道维多利亚还可以给你更多经费,协和情报局这方面的信用一向不错。他们可以一连十年大把扔钱不要收获。我们可以给你更多的实验室,不管你要什么……” “舍坎纳,你听说过‘研究曲线’吗? “这个嘛……”他当然听说过。 “就说眼下,如果我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钱,我可以给你弄出一台城市供暖设备,也许可以。但每隔几年它就会出一次重大故障,就算它能‘正常’运行,它释放出的东西—比如说超高热蒸汽—也会具有极强的放射性。进人暗黑期不到十年,你的城市居民就会统统死掉。研究进行到一定阶段以后就会停滞下来,到了这个时期,朝里头扔钱扔人用处不大。这就是‘研究曲线’。” 舍坎纳没有马上回答。昂纳白有一种感觉,对方的注意力已经转向天花板,放到了他的两个孩子身上。这个房间真是个奇怪的大杂烩:财富、天才特有的混乱(还是过去的昂德希尔的老样子),加上新出现的父亲身份。地板上没被书堆和小玩意儿遮住的地方露出豪华的长毛绒地毯,墙饰是那种昂贵得惊人的幻视风格。石英窗户高齐天花板,锻铁窗格里飘进孩类植物的芬芳。昂德希尔的书桌旁、书架边都有电灯,现在已经关上了。房间里只有窗外射来的阳光,被外面的植物一衬,微微有些发绿。这种光线,读读旁边书籍的大标题倒也够了。书籍种类五花八门,有心理学、数学、电子学,还有几本天文学教材,一大堆儿童故事书。书擦成一堆一堆的,之间的空处散放着玩具、仪器。玩具到底是孩子的还是昂德希尔自己的?有些还真分不出来。有些小玩意儿看上去像旅游纪念品,可能是维多利亚从她任职的各部队驻地搜集来的:一只逛弗国肢腿拭抹器、海岛花环上摘下来的一朵干花,角落里……老天爷,好像是一枚马克七型炮射火箭。填装高爆炸药的战斗部已经拆除,代之以一个模拟弹头。 昂德希尔总算开口了。“你说得对,光是钱解决不了问题。必须花时间,先造机器,再用它制造更精密的机器,如此循环往复一步步走下去。但我们还有二十五年左右,还有时间。将军告诉我,你很擅长管理大型科研项目。” 昂纳白只觉得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他在大战中获得过不少勋章,但那些勋章加在一起都没让他如此自豪。如果不是史密斯和昂德希尔,他绝不会想到自己还有这方面的天才。昂纳白小心地控制住自己,别让对方发现自己多么在意他们的赞誉。他哼了一声,道:“谢谢。但我要告诉你的是:光靠金钱和我的才能是远远不够的。如果你想在不到二十五年时间里弄出点眉目,我还需要点儿别的东西。” “尽管说,需要什么?” “你,该死的!需要你的洞察力!你这个混蛋,提出这个项目的第一年,你就溜到普林塞顿这儿躲了起来,鬼知道你在这儿做什么名堂。” “噢……伦克,我很抱歉,可我已经对原子能这方面不太感兴趣了。” 昂纳白认识昂德希尔已经很多年了,应该不会对这种话大惊小怪。可他仍然有一种猛嚼自己的进食肢的冲动。这一位,在某个领域里干一阵子,没等别人知道这个领域的存在,他已经不感兴趣了,甩手不干了。如果此人仅仅是个怪物,那还罢了。可他偏偏是个离不得的天才。有时候,昂纳白真恨不得亲手宰了这个东西。 “是的,”昂德希尔继续道,“你需要更多有才华的人。知道吗?我在干的正是这方面的工作。等会儿我会带你看看。现在只说一点,”他接着说下去,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话是火上浇油,“我有一种直觉,跟其他方面的难题相比,原子能可能只是个相对而言比较简单的小麻烦。” “比、如、说、什、么?” 舍坎纳笑道:“比如说抚养孩子。”他一指墙上的古董钟,“其他小孩子很快就会来了,也许应该趁他们没到时先带你参观参观我这个研究所。”他从栖架上站起身来,开始像别的父母那样傻里傻气地冲着两个婴儿挥手,“下来,下来。娜普莎,别碰那具钟!太晚了,婴儿从屋顶出溜下来,在空中一跃,蹦到古董钟上,再滑到地面,“我这儿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多了,总担心哪天什么东西倒下来砸着孩子。”两个小东西蹦蹦跳跳穿过房间,蹦进父亲的背毛中。两个孩子只有一丁点儿大,比林妖大不了多少。 昂德希尔的这个“研究所”把国王学院的一部分也圈了进来。这座山顶巨宅里有不少教室,都位于宅第靠外的部分。教育费用大多数不由政府负担—昂德希尔本人是这么说的。绝大多数研究项日都是私营课题,经费由对昂德希尔佩服得五体投地的私营公司承担。“本来可以撬国王学院的墙角,把他们最优秀的人才全招过来。但我们跟学院有协议。他们的人继续在学院教书、做课题,剩下的时间才上这儿来。我们则会返还学院一笔费用。只要到了这儿,就得做出成果。只有成果才算数。” “不分班级?” 舍坎纳耸耸肩,两只小家伙被颠得沿着他的后背上上下下,出兴奋的“咪咪”声,估计意思是“再来一次,爸爸”。 “嗯,也算有班级吧。主要是想让不同专业的人混在一起,互相启发。这儿的学生要冒点风险,因为我们没有划分明确的结构,比较乱。有些学生学得很好,但头脑稍差的就适应不了这种方式。” 教室里大多有两三个人站在黑板前,下面一排排栖架上聚着一簇人,专心注视着黑板。很难判断哪些是教授,哪些是学生。有时候,伦克纳连他们在研讨哪个专业都弄不清楚。两人在一间教室门口停住脚步,里面一个这个世代的年轻人正在宣讲什么,下面的听众岁数比他大得多。从黑板上的符号公式来看,既像天体运行规律,又像电磁学。舍坎纳面带笑容,朝里面的人挥挥手。“你还记得我们在暗黑期看到的天上的闪光吗?我这儿有个人认为,那种闪光可能是太空中的物体造成的,是一种极其黑暗的东西。” “我们看到的时候,那些闪光一点儿都不暗。” “是啊。也许它们跟新日出有某种联系。我自己也对这种看法有点疑问。杰伯特不大懂天体运行方面的学问,但他却是电磁方面的专家。他正在研制一种无线电设备,可以发出波长只有几英寸的射线。” “啊?听上去不像无线电,更像超远红外射线。” “是一种我们以前没见过的东西,不过很有意思。他希望用这种设备搜索他所谓的太空火箭,它的回波可以定位远处的物体。” 两人沿着走廊走下去。他发现昂德希尔突然不作声了,不用问,这是给他时间好好思索那种短波玩意儿。伦克纳·昂纳白是个很实际的人,恐怕正是由于这一点,他才成了史密斯将军实现她那些异想天开项目所不可或缺的人。但就算是他,也照样会被那些特别惊人的想法震住。波长这么短的射束是怎么回事,他只有一点最模糊的知识,只知道这种射束具有极强的定向性。但搜索距离越远,它所需要的能量就越大。要想用这种装置搜索空间目标,它必须先在地面证实自己的用处才行。唔,不管这个杰伯特如何打算,这东西在军事上倒真的大有用处……‘有人造出了频率这么高的发射装置吗?” 他的兴趣肯定流露出来了,因为昂德希尔笑得越来越开心了。“是的,这是杰伯特的天才发明,他称之为腔振器。我在房顶上竖了一根天线,样子不太像无线电发射塔,更像个天文望远镜。维多利亚在陆战指挥部那边的西岭上设了一排中继站。通过这个装置,我可以跟她对话,跟电话一样方便可靠。我这儿有一个班正在搞密码研究,我用它来测试他们的成绩。你瞧着吧,我们会研究出你能想像出来的最可靠、保密性最强的高频无线通讯技术。” 哪怕杰伯特的观星计划成不了,你照样有收获。舍坎纳·昂德希尔的狂热劲儿跟过去一模一样。昂纳白渐渐有点明白他正在研究什么了,以及对方为什么不肯放下手头的工作,转而开发原子能。“你真的以为你这所学校能造就出陆战指挥部所需要的天才人物?” “天才是容易找到的—我的想法是培养我们发现的天才,让他们最大程度地发挥出创造性。我这辈子从来没像现在过得这么有意思。你知道,伦克,天才必须灵活。真正的创造性一定会有某种游戏的劲头,从一个念头跳到另一个念头,不能被僵硬的计划、要求拖住。当然,你最后到手的成果跟你最初的想法很可能不是一回事。我认为,从这个世代起,发明创造将成为需求之母,而不是相反。” 这话舍坎纳说说倒是轻松,他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以工程手段将科研成果转化为现实产品的又不是他。两人来到一间空教室,昂纳白瞅了一眼黑板,又是满板天书。“还记得陆战指挥部用来计算弹道的那种齿轮式计算器吗?我们现在正用真空电子管和磁心制造那种设备,运算速度比齿轮式的快一百万倍。还可以直接输人一个个数字串,不用先把它们转化成标尺设定。你手下的物理学家们准会喜欢这种机器。”他笑道,“你瞧,伦克,这些发明的专利权属于提供经费的赞助商。除了这惟一一个不利之处,你和维多利亚手里马上就会有大把大把的玩具,足够你们开心的了……” 他们走上一段长长的螺旋式楼梯。楼梯通向接近山顶的一个露天院落。普林塞顿附近还有一些山峰比这儿更高,但这里的景色已经够壮观的了。虽然现在下着蒙蒙细雨,仍然令人心怀一畅。昂纳白望见一架三引擎飞机正朝下面的机场徐徐降落。山谷那一面到处是新开采的花岗石、新铺就的沥青。昂纳白跟干那项工程的公司很熟,他们对这儿的流言坚信不疑,即,到下一个暗黑期时,这里会研究出一种强大的能源,将大大延伸蜘蛛人的生活,能够在暗黑期正常生活。真要那样的话,普林塞顿会是什么样子?一座城市,坐落在暗夜星空下,无边的真空中—但却没有陷人沉睡,它的渊数里空无一人。最大的危险将发生在渐暗期。到了那时,人们必须作出决定:是储备物质,像过去一样度过暗黑期,还是把赌注押在伦克纳·昂纳白手下的工程师们身上,看他们是不是真能把他们夸下的海口变成现实。他怕的不是彻底失败,而是只取得部分成功—这才是他的噩梦。 “爸爸几爸爸!”两个五岁大小的小孩跳跳蹿蹿从后面跑进他们的视野。他们后面还跟着两个小孩,这两个已经相当大了,几乎可以算长成型了。在长达十余年的时间里,伦克纳尽了最大努力,尽可能不去注意上司的变态行为。毕竟,维多利亚·史密斯蜘蛛人不止正前方有眼睛,后面也有,所以背后也有“视野’。将军是他能想像出来的最好的情报局长,或许甚至比格林维尔将军还要出色。她的个人生活方面有什么怪癖无关紧要。她本人也是个早产儿,他对这一点倒从来没什么反感:早产不早产,责任不在她,她控制不了。 可是,她竟然在太阳新生的时期开始家庭生活,让她的亲生孩子跟她一样受罪……这些孩子甚至不是同一个岁数。两个婴儿从舍坎纳背上跳下来,钻过草丛,爬上他们兄长的肢腿。史密斯和昂德希尔这么做,简直像故意朝社会脸上啤唾沫。他一直推脱搪塞,不肯到他们家来—来了以后才发现,这里的情形跟他想像的一模一样,太不体面了。 两个最大的孩子都是男孩。两人一把举起小弟妹,假装像当父亲的一样把他们负在背上。他们自然没长背毛,两个婴儿直打滑,从他们的背壳上滑了下来。他们揪住大哥哥的衣服,重又爬了上去,一路发出婴儿特有的响亮的笑声。 昂德希尔把四个孩子介绍给军士,一行人走过湿流渡的草地,来到一处挡雨的天篷下。除了学校操场,这是昂纳白见过的最大的)L童游戏场,不过透着一股邪气。正经学校分得清清楚楚,学生都是当代的同龄儿童。昂德希尔的儿童游戏场里摆放的设备却五花八门,跨越了好几个年龄段,既有供两岁幼儿玩耍的攀爬网,又有大孩子用的沙坑,几个很大的玩具屋,还有几张放着图画书和棋具的矮桌子。 “爸爸,我们本想到楼下迎接你和昂纳白先生,可小妹不肯。”十二岁大的大孩子肢尖朝一个五岁的孩子(小维多利亚?)一指,“她想让你们上来,可以让昂纳白先生看看我们的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