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要去工作,事情就那么简单,我不信任工作,不喜欢工作;我以为,工作是件非常坏的事情,人类不辛都为自己发明了这个。我时常想到桑托尼,他引起我的好奇心,几乎超过我所认识的任何人。我以为,人生中最最古怪的事情之一,就是记得起好些事情;我也猜想,一个人选择回忆。这是人一定要挑选的事呵。桑托尼和他的房屋,就是这种事情之一;彭德街的油画啦,去看“古堡”的废墟啦,听听“吉卜赛庄”的故事啦——所有这些都是我挑出来回想的事情。有时候嘛,也回想回想那些我遇见过的妞儿,载了客人开着汽车,到外国地方去的一路经过。坐车的客人统统都一模一样——沉闷。他们老是待在一个型式的大饭店里,吃那些千篇一律、不能想象的饭菜。我内心中依然有那种古怪的感觉,要等待了不起的事情,等待专为我的了不起事情,或者,因为我而发生,我也说不上用哪种方式来说最好。我猜想,自己在寻寻觅觅的是一个妞儿,正对了胃口的妞——这句话可不是说甚么端庄娴静的女孩子,就此安定下来,那可是妈妈的意思,也是约华伯伯、或者一些朋友的意思。那时候我对爱情可是一窍不通,我所知道的完全就是云雨巫山、鱼水缱绻这一套。那也是看上去我们这一代任何一个人所知道的东西。我想,我们谈这码子事谈得太多、听得太多、也把它太认真了。我们可说不上——随便我哪位朋友或者我自己——那件事儿,我的意思是说,爱情发生的时候,真正会是甚么情形。我们年纪轻轻、精力旺盛,遇见妞儿就从头看到脚,欣赏她们的曲线、腿儿,还有那瞟过来的眼神,这时就自问自答:“她们愿意呢?还是不愿意?我该不该耗点时间?”你泡过的妞儿越多,也就吹得越多,越觉得自己该是一表人才,更以为自己真是人才一表了。我还真的不知道,那件事儿不过如此这般罢了。我以为每个人或迟或早都会发生,而且蓦如其来。你并没想到,就像想象中自己会这么想:“或许就是我的妞儿吧..这个妞儿定会是我的。”至少,我可没有那种感觉。我并不知道,事情一发生就发生得突如其来,我会这么说:“那就是我属于她的妞儿,我是她的,属于她,完完全全的,因为一向都是她的呵。”没有,我从来做梦也没想到过会有那样,不是有个老丑角说过这么一次——那不是他现成的插科打浑之一吗?——“我恋爱过一次,如果我觉得还会再来一次的话,告诉你们吧,我就要办移民了。”在我也是一样,如果我早晓得,只要早晓得它来了的一切意义,我也就移民了!这就是说,假使我聪明的话。4我并没有忘记要去参加拍卖会的计划。拍卖会还有三个星期,我还要到欧洲大陆去跑两趟———趟到法国,一趟到德国。我到了汉堡时,事情到了紧急关头。只因为一件事,我极不喜欢坐车的这个汉子和他老婆,他们代表了我最不喜欢的一切事情之尤,没有教养、毫不体谅、面目可憎,我想他们在我内心中促成了一种感觉,那就是对这种溜沟子拍马屁的生活,再也受不下去了。不过告诉你,我还是小心翼翼,我觉得再也受不了他们一天,但并没有告诉他们,同雇你的公司闹得不愉快,没有什么好处。所以我就打电话到他们的大饭店去,说我病啦;又一个电报打到伦敦,说的是同一样的事情;我说这病或许还要隔离隔离,最好还是另派司机来接替我吧。没有人能为这件事怪我嘛,他们也不挂念我,连多问问都没有,只想我发烧得太高,不会再送什么消息给他们了。到后来我会又回到伦敦去,编它一个故事,说我病得多么厉害吧!不过我想自己不会那么做,我对开车这本生意经实在是腻味透了。我这一回造反,是一生中的一个转折点。因为这件事和其他的事,在拍卖的日期那天,我到了拍卖会场里。原来的海报栏上横贴得有“除非另有私人议价,本宅出售”,还横贴在上面呢,那么还没有私人议价卖掉的了,我很兴奋,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作什么。正如我说的,生平还从来没有到过一处公开的财产拍卖会,一脑门子里还以为很刺激呢,其实却不刺激,半点儿都不;那是我所参加过的表演中最死气沉沉的,在一种半明半暗的气氛里,只有那么六七个人,担任拍卖的那个人,和我所见过主持拍卖家具,或者这类东西的人——一口好笑的嗓门,精神饱满,一肚子笑话——大不相同。这一位用他那口半死不活的腔调,夸奖这片地产,说了说地坪面积和这样儿的事情寥寥几项,然后便有气无神地开价。有人出价五千英镑,拍卖人恹恹地笑了笑,就像一个人听到了不怎么有趣的笑话似的。他说了几句话,又有了几次开价,站在四周围的,大都是乡下人形态。有一个神色上像是庄稼人,有一个我猜想是一个竞争的建筑商,两个律师吧,我想:还有一个看上去就像是伦敦来的外县市的,服装讲究,一副专家神色。我并不认为他在真正开价,也许已经开过价了。如果他出过价钱,一定很轻很静用手势出的。无论如何,这次竞标渐渐变少得停止下来,拍卖人用凄凄凉凉的声音宣布没有到达底价,这次拍卖便流标了。“这码子事没什么兴头嘛。”我走出会场时,对身边一个神色像是庄稼人的说道。“大部分还和往常一样嘛,”他说:“参加过很多这种拍卖会吗?”“没有,”我说道:“实际上还是破天荒头一次呢。”“出于好奇,是吗?我没看见你开过价嘛。”“别怕,”我说:“我只想看,拍卖怎么进行的。”“这个,还是很寻常的方法在进行嘛。你知道的,他们只想知道知道谁有兴趣。”我大惑不解地望着他。“我可以说,这次拍卖只有三个人在争,”这位朋友说:“一个是赫明斯特人魏特拜,建筑商,你知道的;还有戴克汉和柯比,替利物浦一家公司开价,我知道的;还有伦敦来的一匹黑马,我认为是个律师。当然,竞标的人可能不止这些,但在我看来,这几个人是主角,大家也都这么说。”“因为这处地段的名气吗?”我问道。“呵,你也听说过‘吉卜赛庄’了,是吗?那仅仅是乡下人的说法。镇公所多年以前就应该把那条公路改造了——那是条枉死路。”“可是那处地方的名声很坏吧?”“我告诉你吧,根本就是迷信。再怎么说,我刚才说过的,现在真正的交易却在幕后呢,你知道的。他们会再去出价钱,我可以说,利物浦那一家或许会得标。我看魏特拜不会出得够高,他喜欢捡便宜。最近,多的是地皮进入市场来开发呀。话又得说回来了,能出得起价买这块地方的人并不多,要把那幢废邸推倒,原地再造一幢宅第,他们办得到吗?”“这年头儿里似乎不常有。”我说。“太困难了,税金呀,这个那个的,在乡下都还找不到家庭做活的人。没有了,这年头儿里,人人宁可花几千块钱,到城里买户豪华公寓,住在一幢现代大厦的十六楼上。乡下这种又大又不方便的庄宅,在市场上是个累赘。”“但是你可以造一幢现代宅第,”我争执道:“节省人工的。”“可以的,只不过这很贵,大家又都不喜欢孤孤零零住在里面。”“也许有些人这样吧。”我说。他哈哈笑着我们就分手了。我一面走,一面皱起眉头,对自己也莫名所以;信步走去,沿着夹道树木的公路,也没有认真注意,走到什么地方,沿着公路上坡又上坡,到了公路的急转弯这里,在夹道的树木中,这条路一直迤逦到沼地。所以我走到公路中这处地方,在这儿头一次见到了爱丽;我前面已经说过了,她就站在一株好高好大的枞树旁,她的神色,如果我能解释的话,就像一个人一刹那前还不在,却突然现形了,事实上,是从这株树里出来。她身穿一身暗绿的苏格兰呢料衣服,头发是秋天树叶那种柔柔淡淡的棕色,好像有点儿梦想气质似的。我一见到她就站住了。她在望着我呢,嘴唇张开了,神色有点儿震惊;我想我自己也很震惊,想要说什么,又不十分知道该怎么说。这才说了出来:“对不起,我..我并不是存心吓你一跳,还不知道这里有人呢。”她说话了,声音非常柔和斯文,真像是个小妞儿的声音,但并不完全是。她说道:“不要紧,我是说,我也不知道这儿会有人。”她略略向四周望了望说道:“这儿——这儿是处幽静地方。”有点儿颤栗呢。这天下午风有点寒意,但或许不是由于风吧,我也说不上,又走近了一两步。“这是那种相当怕人的地方,不是吗?”我说:“我意思是:那幢宅第成了那样儿一堆废墟。”“‘古堡’吧,”她若有所思地说道:“那是它的名称,不是吗,只不过——我意思是,那里看上去根本没有过什么堡。”“我想那也只是个名称罢了,”我说:“有些人把自己的庄宅说成‘古堡’那一类的名称,使它们听起来比房屋本身庄严高贵吧。”她只吟吟笑了一下,“我想是吧,”她说:“这是——八成儿你也知道,我不敢断定——他们今天要卖掉,举行了拍卖会吧?”“不错,”我说:“我刚从拍卖会场来。”“呵,”她的声音吃了一惊:“你早就有..你有..兴趣吗?”“我不可能买一幢废宅和百把公顷林地的,”我说:“我并不到那个阶段呀。”“卖掉了吗?”她问道。“没有,出的标都没到底价。”“呵,我明白了。”她的声音里如释重负。“你也并不想买它吧?是吗?”我说。“呵,不想。”她说:“当然不想。”一说到这个她就紧张兮兮的。我迟疑了一下子,然后,到了嘴边的话就冲口而出:“我是假装的,”我说:“当然,我买不起,因为我一文钱也没有,但是我很有兴趣,想买,将来要把宅子买下来,如果你高兴的话,张开嘴巴笑我吧,但是我的真心就是这样。”“但是那地方可不是相当老旧了吗?——”“呵,不错,”我说:“我的意思并不是说要它像现在的样子;我要把它推平,把一切都运走。那是幢难看的房子,我想一定也是幢悲伤宅子!但是这处地方既不难看,也不悲伤。看这里吧,到这边来一点点,从树林里穿过去,望望那片景色,那条路上山到沼地的地方。没见到吗?这儿清除出一排树——然后你到这个方向来——”我拉着她的胳膊,领着她到这个区域的第二点。如果我们的举止不落俗套,好并不觉得。再怎么说,我抓住她,也不是那种方式,我要把自己所见到的指给她看。“这儿,”我说:“这儿你可以见到直接下海,和岩石在那里现出来的地方,那里和我们中间有一个镇市,不过我们见不到,因为远一点下坡的地方,鼓出了许多丘陵。然后你可以看第三个方向,往那处隐隐约约的林谷看过去,现在你明白了吗,如果砍掉树木,形成一条大的通道,把宅子附近的空间都清理出来,你见到在这儿有幢多么漂亮的房屋,你不会在旧宅的原址上重建,会向右边移大约五十——一百公尺,就在这儿可以有一幢房屋,漂亮得不得了的房子,由一位天才建筑师建造的宅第。”“你认识什么天才建筑师吗?”她很怀疑地问道:“我认识一位。”然后我就把桑托尼的一切告诉她听,我们就在一株躺倒的树下并排坐下来,我就谈了,不错,就向这位我从来没见过的婷婷玉立的女孩子谈起来,把自己所听到的一切都告诉她,说一个人可以建立起自己的梦想。“不会有这种事,”我说:“我知道这一点;它不可能发生。但是想想吧,在这个梦想里,就像我正在梦里想一样。在梦里我们砍倒树木,豁然开朗处一片地方,然后我们种植东西,杜鹃花啦,踯躅花啦,我那位朋友桑托尼就会来。他咳嗽咳得太厉害,因为我想他因为害了肺病或者别的,人快要死了,但还是能做得到。能在死以前把房子盖好;他会造一幢最最不得了的宅第,你不知道这房子会像什么。他替最有钱的阔佬建造房屋,还非得是那些要好房子的人。我说的好房子并不是一般的意思,是那些要使美梦成真人们所要的宅子,最漂亮的房屋。”“我也要幢像那样儿的房屋,”爱丽说道:“你使我见到了,感觉到了..不错,这会是一处住家的可爱地方,一个人美梦中的一切东西都变成真的了,可以住在这里,自由自在,没有什么碍手碍脚,没有人把你捆起来,推着你做每一样都不爱做的事,使你远远离开做些不要做的事。呵,我对自己的生活,以及四周的人和每一件事情都讨厌死了!”事情的开头就是这么起的,爱丽和我在一起,我有自己的梦想,她要反抗自己的生活。我们不说话了,她望着我,我望着她。“尊姓大名?”她说。“罗美克”,我说,又补充了一句:“四维罗,你呢?”“华妮,”她迟疑了一下这才说道:“郭华妮。”她望着我,表情相当烦恼。彼此知道名姓似乎并没有使我们了解更深一点,但是我们继续相互望着了。两个人都要下次再见面——只是当时我们都不知道如何着手。5唔,这就是爱丽和我两个人如何开始交往的,我想,说实的话,进行得并不十分快速,因为两个人各有各的秘密,都有事情要瞒住对方,所以就没法儿像应该的那样儿,把自己的事情多多倾诉了;所以一直使我们很机警,对抗着一重阻碍。我们没法子把事情公开提出来说:“下次我们什么时候见面?在什么地方见到你?你住在哪儿?”因为,你也见得到,如果问别人这些个问题,别人料到你也会把同样的事情说出来呀。华妮把姓名告诉我时,神色上很不安,不安的程度便琢磨了一阵子,这或许不是她的真名实姓,差不多想到或许是她杜撰出来的!但是当然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便把自己的真实名姓告诉她。那天我们真不知道彼此如何分手,尴尬得很。天气变冷了,我们都要从“古堡”徘徊下山——可是下山以后呢?我试探着说话,还是局局促促的。“你就住在这儿附近吗?”她说她住在查德威市场,那处市场离小镇并不多远;我知道,那里有一家大饭店,很高级,我猜想她是住在那里吧,她向我说,话里面还是同一样的支支吾吾。“你住在这里吗?”“没有,”我说:“我不住在这里,仅仅今天才到这里来。”这时又是一阵局促的沉默,她隐约哆嗦了一下,起了一阵小小的寒风了。“我们最好走走,”我说:“使自己热呼点儿。而你——自己有车呢?还是要搭公车?搭火车?”她说她的汽车留在村子里。“但是我不要紧。”她说。“看上去她有点点儿紧张,我想或许她要摆脱我,却不知道要如何才办得到,我说了:“我们走下去,一直走到村子那里,好吗?”她以感谢的眼神望了我一下,我们就在这条频传车祸的盘旋公路上走下去,正当我们兜过一个角落时,一个人倏地从一株枞树的隐身处走了出来,由于冒出来得太突然,爱丽吃了一惊,“哇!”了一声。出来的是个老婆子,就是先一天我在她农舍花园里见到过的——黎老太太,今天看起来可粗野得多了,一绺黑头发在风中吹动,一件深红色的斗蓬披在肩上;她那种主宰人的气势,使好看上去要高大得多。“我的好孩子,你们在做什么呀?”她说道:“是什么使你们到吉卜赛庄来的?”“呵,”爱丽说道:“我们并没有侵入私宅呀,是吗?”“那也许就是侵入私宅了,这处地方一向是吉卜赛人的土地,吉卜赛人的地方,而他们却把我们撵了走。你们在这里没有好处,在吉卜赛庄踱来踱去,你们不会有好处的。”爱丽并没有斗志,她并不是那一型的人,说得很斯文很客气。“假如我们不应该到这里来的话,我很抱歉;我原来以为这处地方今天就要卖掉了呢。”“谁要是买上了,一定就会倒霉!”老太婆说道:“你听我的话吧,我的俏姑娘,因为你够俊俏的了,不论谁买这片地方,谁就会倒大霉。这儿挨过毒咒的了,好久以前,就有过毒咒,多少年的事了。你给我离得远远的,对吉卜赛庄没有半点儿什么好动的,只会替你带来死翘翘,还有危险。过海回国去吧,别再回到吉卜赛庄来,不要说我没警告过你。”爱丽说话了,带着隐隐约约的气懑火花。“我们又没做什么恶事呀。”“得得得,黎老太太,”我说了:“别吓唬这位小姑娘了。”我转面向着爱丽说明道:“黎老太太住在这村子里,她有幢农舍,能算命和预卜先知呢。全部都会,是吗?黎老太太。”我用开玩笑的口吻向她说。“我有天赋,”她说得坦坦白白,使她那吉卜赛人的身材挺得更直一点:“我有这份儿天赋,是天生的。我们的人统统都有。小姑娘,我可以替你算命,把钱放在我手心里吧,我就把你将来的一生说给你听。”“我并不要人算命呀。”“算命才聪明呢,知道将来会如何如何,怎么趋吉,怎么避凶,哪怕你不在乎,现在来吧,你口袋里多的是钱嘛,多的是钱。我知道很多事情,你知道就聪明了。”我相信要人道出自己的命运,几乎每一个娘们都有这种冲动,谁都不例外。以前我早就见过了,每逢我带了妞儿去参加什么展览会啦,赶集啦,一向都得我掏钱,让她们到算命摊里去。爱丽打开手提袋,放了两枚五角银币在老太婆手里。“哇,我的俏姑娘,这就对了嘛,你听听黎家老奶奶告诉你的话吧。”爱丽把手套脱下来,把一只秀秀气气的手掌心放在老太婆手里。老太婆俯头看这只手,嘴里喃喃说:“我看到甚么了?我看到甚么了?”蓦地里,她把爱丽这支手猛然抛开。“如果我是你的话,就离开这里。去吧——别再回来了!我要告诉你的就是这些了,而且句句真言。我又在你手掌心里见到了,把吉卜赛庄忘记掉,把你所见到那地方的一切都抛开;那里并不只是一幢废宅子,那片土地遭过毒咒的呵。”“你对这件事真是有毛病了,”我说得很难听:“再怎么说吧,这位小姐对这片地方根本没有关系;她今天在这里仅仅是散散步;对这一带根本没有关联呀。”老太婆根本不理我,说得很执拗:“我的俏小姐;告诉你吧,这是警告你。你将来一生福气很好——但是一定要避凶躲祸。千万可别到一处有危险的地方,或者挨过毒咒的所在,一定要使自己安安全全的,记住好了,否则——否则的话——”好打了一个冷噤:“我真不忍看,我真不忍看你手掌心里的情形。”忽然一下子,她用古怪利落的手势,把这两个银币塞回爱丽手心里,絮絮叨叨说些我们都听不出来的话。好像是:“惨呵!这要出的事情,惨呵!”她一个转身,脚不点地急急忙忙走了。“这老太婆真吓死..真吓死人呵。”爱丽说道。“别理她,”我粗声粗气说道:“无论如何,我总认为她脑袋瓜儿里一半不对劲,只想把你吓走。我想,她们对这片地方有一种特别的感情。”“这里出过很多意外吗?发生过不幸的事情吗?”“一定会出意外呀,瞧瞧这条公路好窄好窄,急弯又多,镇公所对这条公路都不理会,真该枪毙;当然这里就会车祸多多呀。”“只有车祸吗?——或者还有别的?”“瞧瞧你,”我说道:“人都幸灾乐祸。也一向多的是七灾八难供人说,这处地方的传说就这么着传开了。”“他们说这处地皮会卖得很便宜,这是不是一个原因呢?”“这个嘛,也许吧,我想。卖给当地人,那就是说。不过我想不会卖给当地人吧。预料会有人买来盖社区。你在打寒噤了,”我说:“别哆嗦,来吧,我们走快点儿,”我又加上一句:“你要我在你回去进镇以前离开吗?”“不,当然不呀,我为甚么要这样?”我鼓足了勇气开口。“你看看,”我说:“明儿个我要到查德威市场来,我..我想..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在这里..我意思是,会不会再有甚么机会——见到你?”我脚步慢吞吞拖拖拉拉的,头转向一边,脸相当红吧,我想。不过,现在我不说的话,这种情形又怎么能继续下去呢?“呵,好呀,”她说:“不到明儿晚上,我不会回伦敦去。”“那么或许..你肯..我意思是,我想这话相当冒失..”“不呀,不冒失呀。”“这个,或许你会来到咖啡室,‘蓝狗’咖啡室,我想是那么个名称,喝杯茶好吗?那里挺不错的,”我说:“那里..我意思是,那里..”我没法儿止住自己要说的这个词儿,我用上了它,因为听见妈妈用过那么一两次:“那里十分温柔呢。”我说得急急忙忙。这时爱丽笑起来了,我想这个词儿在这年头儿里听上去很古怪吧。“我保险那里会很不错!”她说:“好吧,我会来,大约在四点半钟,那时间好吗?”“我会到那里等你,”我说:“我..我很高兴。”可没法为了什么事儿高兴。我们走到了公路最后一个转弯的地方,打这儿起房屋多了。“那么,再见吧。”我说:“明儿见。还有——别再想那老巫婆说的话了,她只是想吓唬人;我想,她并不是时时在那里的。”我又补充了一句。“你觉得那地方吓人吗?”爱丽问道。“吉卜赛庄吗?不呀,我并不觉得,”我说道,也许我说那是废话太断然决然,但并不认为那里吓人。我以为,也和从前一样的以为,那是处美丽的地方,盖一幢漂亮宅第的风水所在..唔,这就是我和爱丽头一次相遇的经过。第二天,就在查德威市场的‘蓝狗’咖啡室里等她,她来了。我们在一起喝茶、聊天。我们对自己依然谈得不太多,我意思是说,并没有谈到我们的生活。大部分谈的是我们想到的、感觉到的;到后来爱丽看看手表,说他一定要走了,因为他要搭五点三十分的火车去伦敦。“我以为你有辆汽车在这里呀。”我说。她神色上略略带着惭愧,说不不,昨儿个那并不是她的的车:昨天她倒也没有说是谁的车,忸忸怩怩的阴影又掠过我们身上。我竖起一根手指头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