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恩扫了一眼她的胳膊,她同样也有时间表,“那么,我就把她交给你了,普鲁塔什。”说完,和她的指挥班底人员一起走了,只剩下普鲁塔什、富尔维亚、盖尔和我。 “太棒了,太棒了。”普鲁塔什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胳膊肘支在桌子上,用手揉着眼睛,“你知道我在这里想念什么?最想念什么?咖啡。我问你,什么东西和稀粥、芜菁甘蓝一起吃最不可思议?” “我们以前没想到在这儿一切都那么严格。”富尔维亚一边揉着普鲁塔什的肩膀,一边说道,“至少在高层人士里不该有那么多规矩。” “至少还有点通融的办法。我是说,即使十二区也还有个黑市呢,不是吗?”普鲁塔什说。 “是的,霍伯黑市。我们的买卖就在那儿做。” “啊哈,你瞧瞧!你们俩看上去可是守法的好公民。多么诚实、正直。”普鲁塔什叹了口气,“噢,是啊,战争总有结束的一天。嗯,很高兴你们加入到这个队伍中来。”他伸出手,指着富尔维亚手里的一个黑皮大速写本,说:“你大概知道我们想要你做什么吧,凯特尼斯。我知道参加这次行动你的心情很复杂。我希望这个能对你有所帮助。” 普鲁塔什把速写本推到我的面前。开始我怔怔地看着它,心生疑虑。但是,我还是忍不住好奇心,打开了它。里面有一张我的素描,穿着黑色的制服,笔直而坚定地站立着。只有一个人能设计出这样的制服。一眼看去功能性很强,再仔细看,会发现它仍不失为一种艺术品。边檐下垂的帽盔,胸甲美丽的曲线,宽松的袖筒下面隐约显露出白色褶皱。在他的手底下,我又成为了嘲笑鸟。 “西纳。”我轻声说道。 “是的,他要我保证在你自愿成为嘲笑鸟后再把这个本子给你。相信我,我可是要经过一番挣扎的哦。”普鲁塔什说,“翻翻看看。” 我慢慢地翻看着本子,仔细观察制服的每一个细节。一层层的铠甲经过精心设计,靴子、腰带里隐藏有武器,在心脏部位增加了强度。在最后一页我的嘲笑鸟胸针图下面,有西纳的一行字:我还赌你赢。 “他是什么时候……”我的声音变小了。 “我看啊,嗯,就在宣布举行世纪极限赛之后,也许在开赛前几周?这些不仅仅是草图,我们已经制作了服装。噢,比特在兵械厂也为你准备了特别的东西。噢,我可不想因为我的暗示把这份惊喜给毁了。”普鲁塔什说。 “你将成为有史以来穿得最精神的反抗斗士。”普鲁塔什笑着说。突然,我意识到他很长时间一直在耐心等候着我做出决定。正像西纳,他也一直希望我做出这一决定。 “我们计划在电视节目播放的黄金时间采取行动。”普鲁塔什说,“我们准备制作一个叫做‘热点’的系列电视节目——‘热点’取‘热点人物宣传’之意——届时把你推出来,在整个帕纳姆国播放。” “怎么做?凯匹特完全控制了全国的电视台。”盖尔说。 “可我们有比特。十年前,他基本上重新设计了转播电视节目的地下网络。他认为这计划完全行得通。当然,我们也需要播放的内容。所以,凯特尼斯,演播室正等待着你的光临。”普鲁塔什转向他的助手,“富尔维亚?” “普鲁塔什和我一直在讨论如何操作这次行动。我们要从外形直至内在气质上把你塑造为我们的反抗领袖,这是最好的办法。也就是说,我们塑造最令人震撼的嘲笑鸟形象,然后再历练你的性格,使之与你的外在形象匹配!”她兴致勃勃地说道。“她的服装已经有了。”盖尔说。 “是的,但是她是否还应有伤疤或血痕?她是否应该浑身散发出反抗者的光芒?我们要让她脏到什么程度才能不致引起观众的反感?不管怎么说,我们要让她看上去不同寻常。哦,这点是显而易见的。”富尔维亚说着,快速走到我身边,用手打成取景框,比在我的脸上——“不能剪辑”。我向后仰身,把头扭向一边,可这时她已经忙着收拾桌上的东西去了。“嗯,这是我们已经想好的,另外还有一个小小的惊喜等着你。来,来。” 富尔维亚向我们挥挥手。盖尔和我跟在她和普鲁塔什后面,来到大厅里。 “她倒是一片好心,可让人觉得受了侮辱。”盖尔附在我耳边小声说。 “欢迎来到凯匹特。”我用口型默示盖尔。富尔维亚的话对我并没有什么影响。我把速写本紧紧地抱在胸前,觉得心里热乎乎的。如果西纳希望我这么做,那这个决定也一定是正确的。我们上了电梯,普鲁塔什查看他的记事本,“让我看一下,是3908房间。”他按下了标有39的按钮,电梯却没动。 “你得用钥匙。”富尔维亚说。 普鲁塔什从衬衫下拿出一把穿在细链上的钥匙,插到一个小孔里,这个小孔我以前从没看到过。电梯门马上关闭了。“啊,这下行了。” 电梯开始下行,十层、二十层、三十层,以前我真不知道十三区的地下有这么深。电梯门终于打开了,一个白色的宽阔走廊出现在面前,沿走廊是一个个红色的门,与上层灰色的房间相比,这里的房间看上去装饰得更漂亮。每个门上都有标号:3901、3902、3903…… 走出电梯后,我看见身后的电梯门缓缓关闭,一个金属隔栅缓缓滑动,停在电梯门外。我回过头,看到一个警卫出现在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的门口,正向我们大步走过来时,他身后的一扇门无声地关闭。 普鲁塔什举起手,走上前去跟他打招呼,我们跟在普鲁塔什身后。这里有种诡异的感觉,电梯加了安全隔栅、房间深在地下,四周充满消毒水的味道,令人惴惴不安的似乎还不止这些。我瞥了一眼盖尔,看得出,他也有同样的感觉。 “早上好,我们要找——”普鲁塔什说道。“您下错楼层了。”警卫生硬地说。 “是吗?”普鲁塔什再次查看他的记事本,“我这里明明写着3908,你能否打个电话——” “恐怕您得马上离开,地址错误可以到总部查询。”警卫说道。3908号房间就在我们面前,只有几步之遥。那扇门——事实上所有的门——似乎都不是正常的门,没有门把手。这些门肯定跟刚才警卫出来时的那扇门一样,是顺着一个门轴开合的。“总部在哪儿?”富尔维亚问。 “总部在七层。”警卫说着,伸出手臂示意我们回到电梯旁。从3908房间里传来奇怪的声音,是嘤嘤的哭泣声,就像惧怕挨打的小狗发出的呜呜哀嚎,可这是人声,而且很熟悉。我和盖尔交换了一个眼色,我俩马上心领神会。我啪的一声把西纳的速写本掉到了警卫的脚下。等他俯身去捡的时候,盖尔也俯下身去,故意和他的脑袋撞了个正着。“噢,对不起。”盖尔笑着说道,伸手扶住警卫的胳膊,把他转向一旁。 我趁着警卫的注意力被转移的当儿,一个箭步冲向前去,推开3908号房间的门。几个人半裸着身体、浑身青紫、被铐在墙边。 他们是我的化妆师。第一篇 余烬 4、协约 一股不洗澡发出的臭味、尿骚味、腐溃伤口的味道混合着浓烈的消毒水味扑鼻而来。要不是这三个人的时尚怪癖~维尼娅脸上的金色纹饰、弗莱维的橘红色鬈发、奥克塔维亚淡绿色的皮肤——我几乎已经认不出他们了。奥克塔维亚的皮肤已经松垂,好像她的身体是一只慢撒气的气球。 在看见我之后,弗莱维和奥克塔维亚靠在瓷砖墙壁上缩成一团,好像怕我打他们,我从未伤害过他们。对他们的最大伤害也不过就是瞧不起他们。而即使这些我也不曾对他们说过,他们为什么还要缩成一团? 警卫命令我出去,同时身后传来拉拉扯扯的声音,我知道盖尔正在阻止他。为了弄清情况,我走到维尼娅身旁,她一直是三个人中最勇敢的一个。我蹲下身子,拉住她冰凉的手,她立刻把我的手死死抓住。 “发生了什么事,维尼娅?你们怎么会在这儿?”我问。“他们把我们抓来了,从凯匹特。”她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普鲁塔什随后走了进来,“天哪,这到底怎么回事?”“是谁抓你来的?”我接着问。 “一些人。”她含混地说,“就是你从竞技场逃走的那一天。”“我们认为兴许你与原来的化妆师合作会更加满意。”普鲁塔仆在我身后说道,“这是西纳要求的。” “西纳要求这样?”我冲他大喊。就我对西纳的了解,他永元不可能让他们受到伤害,他对他们总是耐心而温文有礼。“怎么能像罪犯似的对待他们?” “这个,我确实不知情。”从他说话的语气判断,他没有撒谎,富尔维亚脸色苍白,也证明了这一点。这时警卫出现在门口,盖尔跟在他身后,普鲁塔什转向警卫,“我只接到报告说他们的行动受到限制,可为什么要惩罚他们?” “他们偷窃食物。他们因为偷面包而遭到拘禁。”警卫说。维尼娅皱起了眉头,似乎她还是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没人告诉我们任何规矩。我们太饿了,她只拿了一小片面包。” 奥克塔维亚用她破旧的束腰衬衣袖口捂住嘴,开始不住地抽泣。以前发生的一幕映现在我眼前,当时我从竞技场活着出来后饥肠辘辘,还是奥克塔维亚从桌子底下偷偷地多递给我一个面包卷,因为她不愿看到我挨饿的样子。我慢慢地走近她,她还在不停地抽泣。“奥克塔维亚?”我把手伸向她,可她却畏怯地躲开了。“奥克塔维亚?没事了,我会带你们离开这儿的,好吗?” “这好像太过分了。”普鲁塔什说。“就因为他们拿了片面包?”盖尔问。“之前还发生了几次违反规定的情况,他们曾受到警告,可却置之不理,继续拿面包。”警卫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好像对我们的疑惑感到不解,“面包是不允许拿走的。” 奥克塔维亚仍然捂着脸哭泣,我无法劝止。当她的脸微微抬起时,我看到她戴手铐的腕子上有斑斑血痕。“我会把你带到妈妈那里。”我又对警卫说:“打开她的手铐。” 警卫摇摇头,“我没有得到命令。”“打开!马上!”我大喊。 警卫慌了神。一般的公民没人敢跟他这样说话,“我没有得到释放他们的命令。你也无权去——” “按我的命令去做。我们来这儿本来也是接他们三个的,他们需要到特防部工作,我会负全部责任。” 警卫赶紧去打电话了。他回来时拿了一大串钥匙。我的化妆师们已经蜷缩了很久,镣铐打开后,他们都佝偻弓背,难以行走。盖尔、普鲁塔什和我不得不搀扶着他们。正走着,弗莱维的脚被地上的一个金属隔栅绊住了,这个金属隔栅罩在一个圆孔上面。一想到这孔的用处,我不禁一阵反胃,是啊,人们排出的污泄物还要从这个孔里排掉的…… 我在医院找到了妈妈,她是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妈妈检查了三个人的伤势之后很快进行了处理。可在处理伤口时,她始终是一脸的惊惧。我知道,在十二区时疗伤已经成了她日常工作的一部分,让她感到恐惧不安的不是他们的伤口,而是在十三区竟然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妈妈来医院工作是受到欢迎的。虽然她有多年的行医经验,可在这里大家都把她看成护士而不是医生。但她领着三个化妆师进诊室检查伤口时,也没人说什么。我在医院门外大厅里找了张凳子坐下,等着妈妈给他们检查受伤的情况。 盖尔坐在我身边,一只胳膊搭在我肩上,“她会处理好的。”我点点头,心想此时他是不是又回忆起自己在十二区遭到鞭打的经历。 普鲁塔什和富尔维亚坐在我们对面的长凳上,对于三个人目前的状况也没说什么。如果他们果真对三个人受虐的情况一无所知的话,他们对科恩总统采取的这一行动又作何感想?我决定帮他们把这个问题想清楚。 “我想,这是给我们所有人的警告。”我说。“什么?不会吧。你什么意思?”富尔维亚问。“惩罚我的化妆师是给大家的警告。”我对她说,“不仅仅是对我,也是对你们。这是为了告诉大家谁在这儿说了算,要是有人不听话会有什么下场。如果你对所谓特权还抱有幻想,我劝你最好放弃这个想法。明摆着,凯匹特血统在这里不能形成保护,甚至更容易带来麻烦。” “那三个化妆师不能和普鲁塔什相提并论,他是暴动的策划者。”富尔维亚冷冷地说道。 我耸耸肩,“富尔维亚,你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但是,可要是科恩失败了怎么办?我的化妆师们是被绑架的,他们至少还可以期望有一天回到凯匹特。盖尔和我可以生活在林子里。可你们呢?你们俩能跑到哪里去?” “也许我们在战争中所起的作用比你想象的要大。”普鲁塔什漫不经心地说道。 “那当然。‘贡品’对饥饿游戏也很重要,可还是有一天他们变得不再重要了。所以,人们就把我们抛弃了——对吧,普鲁塔什?” 谈话就到此结束了。我们静静地等着,直到妈妈来找我们。“他们没事,没有致命伤。”她汇报说。 “好啊,太好了。他们多久能开始工作?”普鲁塔什问。 “也许明天吧。”她回答说,“在受到伤害后,他们的情绪兴许还不太稳定,毕竟他们从凯匹特来到这里,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我们不也都一样吗?”普鲁塔什说。 也许是因为化妆师们还不能马上投入工作,也许是因为我内心烦躁不安吧,今天我的嘲笑鸟工作到此为止,普鲁塔什给我放了假。于是盖尔和我去吃中午饭,午饭是豌豆洋葱炖菜、薄薄的一片面包和一杯水。经历了维尼娅的事之后,面包总在我的喉咙里哽噎难下。我把没吃完的放到盖尔的盘子里。我们俩吃饭时都没什么话。吃完饭后,盖尔撩开袖子,露出里面的时间表,“下面我该训练了。” 我撩开袖子,放在他胳膊旁说:“我也是。”我想起来在训练时间我们是可以打猎的。 我急切地想要躲到林子里去,哪怕只有两个小时,这种渴望超越了一切。林子里有绿色的树林和明媚的阳光,这肯定有助于我理清头绪。盖尔和我一走出楼道,就像学校军训的孩子般跑了起来。等我跑到林子时,已经头晕目眩、上气不接下气。这时我才意识到,我还没有完全恢复。警卫把原来的武器和刀子给了我们,还有一个粗布麻袋当猎物袋。脚踝上绑着追踪器,我得忍受,他们给我讲解手持对讲机的使用方法时,我也假装听着。可我真正牢记在心的却是时间表。我必须按规定时间回到十三区,否则我打猎的权限将被废止,这是我必须要严格遵守的规矩。 我们来到林子旁边被隔离网圈起来的大训练场。警卫也没多问就打开了润滑良好的大门。如果我们不遵守时间,就要完全靠自己越过这道隔离网。这是一道三十英尺高的铁丝网,全时通电,发出低沉的嗡嗡声。我们在林子里穿行直到隔离网在我们的视线里变得模糊起来。在一小片空地,我们停了下来,仰起头享受着阳光的照耀。我伸出臂膀,转动身体,但速度不快,免得眩晕。 像十二区一样,缺水少雨的天气同样也侵害了这里的植物。一些树已经枯萎,在地上撒下一层厚厚的干叶子。我们干脆把鞋脱掉。我的鞋一直很挤脚,在反对浪费的十三区,发给我的这双鞋是别人穿剩下的小鞋。看得出,我和鞋子原来的主人走路姿势都很滑稽,因为鞋子不该破的地方都破了。 像过去的日子一样,我们打猎时悄然无声,行动起来配合默契,我们总能知道彼此的行动意图,总为彼此观察身后的动静。我们已经有多久没享有这样的自由了?八个月?九个月?现在的一切已经和原来不大一样了,之前发生了那么多事,现在我脚腕上还戴着追踪器,而且体力不支,需要时不时地休息。可眼下,这就是我所能获得的最大的幸福了。 这里的动物并不十分警觉,它们还没嗅出陌生气味来自哪里就已丧命。仅用了一个半小时,我们就打到了几十只猎物——兔子、松鼠和火鸡。我们决定就此收工,到一个池塘边消闲。池塘的水清凉、甜美,下面一定有泉眼。 盖尔说要清理猎物,我也没反对。我把几片薄荷叶子贴在 舌头上,闭上眼睛,靠在一块岩石上,静静地听着四周的虫鸣,让午后灼热的阳光晒着我的皮肤,真宁静啊。这时盖尔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兴致。“凯特尼斯,你干吗这么在乎你的化妆师呢?” 我睁开眼睛,看他是否在开玩笑,可他眉峰紧蹙,眼睛盯着手上正宰杀的兔子。“我为什么不呢?” “唔,我猜啊,是不是因为去年一年他们都忙着在你参赛前把你打扮漂亮?”他试着问道。 “原因要比这复杂得多。我了解他们,他们既不邪恶,也不残酷,甚至不聪明。伤害他们,就像伤害孩子。他们看不到……我是说,他们不知道……”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他们不知道什么,凯特尼斯?不知道那些‘贡品’是真正的孩子,而不是你说的那三个怪物——要被迫搏杀到死?不知道你去竞技场是为了给某些人取乐?这在凯匹特是个惊天的秘密吗?” “不,可他们和我们看问题的方式不一样,他们一出生,这规则就已存在了,而且……”我说。 “你是在为他们辩护吗?”说着,他一使劲把兔子皮扒了下来。 这话刺伤了我,可我也的确是在为他们辩护,太可笑了。我试图找到一个合乎逻辑的理由。“我是在为因拿了一片儿面包而受罚的人辩护,这一下子让我想起你为了火鸡而挨打的事!” 也是,他说得没错。我对这些化妆师那么关心,确实令人感到奇怪。我本应恨他们,很高兴看到他们受到惩罚。可他们很笨、他们属于西纳,而西纳站在我一边,不是吗? “我并不想跟你争。可我觉得他们因为坏了规矩而受罚,这并不是说科恩要警告你什么,弄不好她还觉得这是在帮你的忙呢。”他把兔子塞进袋子里,站了起来,“要想不误点儿,我看现在咱们就该走了。” 他伸出手想拉我起来,可我没理他,而是自己吃力地站起来,“好吧。”一路上我们都没再说什么。等我们进到大门里时,我却突然想起一件事,“在世纪极限赛时,奥克塔维亚和弗莱维给我妆都没化完,因为我要重返赛场,他们一直哭个不停,维尼娅跟我道别时也难过极了。” “当他们为你……重塑形象时,我会把这一点牢记在心的。”盖尔说。 “你一定要。”我说。 我们把猎物交给在厨房干活的格雷西·塞。虽然她觉得十三区的厨子们缺乏想象力,她还是挺喜欢这里。不管怎么说,对于一个会烹调美味的野狗肉、喜欢做大黄叶炖菜的人来说,在这干活多少有点施展不开。 打猎累了一天,又没睡够觉,我直接回到住处,却发现这里已经搬空了。这时才想起来,为了毛莨花,我们已经搬家了。我来到顶层的E房间,发现这里和307房间一模一样,但这里有一扇两英尺宽、八英寸高的窗户位于墙壁的中央,窗户上装着沉重的铁栅栏,此时却是开着的,而那只猫现在已不知去向。我平躺在床上,一缕午后的斜阳照在我脸上。等妹妹把我叫醒时,已是18:00——反思时间。 波丽姆告诉我从中午起就广播说要召开会议。除了上班的人,全体公民都要求参加。我们按指示来到可以轻松容纳数千人的会议大厅。这个大厅很大,看得出当时建造时是为了能容纳更多的人,也许在那次瘟疫大暴发时就曾经召开过大型会议。波丽姆悄悄地把受到核辐射的人指给我看——一些人的身上有疤痕,还有一些孩子身体略微畸形。“这里的人肯定遭了不少罪。”她说。 在经历了今天早晨的事情之后,我不再为十三区的人感到惋惜。“我们在十二区也一样。”我说。 这时我看到妈妈带着一群身穿病号服的人走了进来,这些人病情不重,还能走动。芬尼克也夹在他们中间。他看上去精神恍惚,但身体倒挺健壮,手里拿着一截不到一英尺长的细细的短绳,这种短绳即使像他那样的巧手也打不出什么有用的结。他四处张望,手里却快速不停地打着结,之后又把它们拆开。这也许是他治疗的方法之一。我走过去说:“嘿,芬尼克。”他好像没注意,我用胳膊肘推了推他,“芬尼克!你怎么样?”“凯特尼斯。”他说,一边抓住我的手。我想,他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肯定也很高兴,“我们为什么要聚到这儿来?” “我答应科恩做她的嘲笑鸟,但要她保证如果反抗者胜利了,要豁免所有的‘贡品’。这事要公开宣布,要公众作为见证人。” “噢,太好了。我还一直担心安妮呢,我真怕她无意中说出什么,被当做叛徒。”芬尼克说。 安妮。唷一噢。完全把她忘了。“别担心,这事交给我。”我用力握了一下芬尼克的手,然后径直朝大厅前方的主席台走太。科恩正在看她的发言稿,她扬起眉毛看着我。“请把安妮兜莱斯加到豁免人员的名单中去。”我对她说。 总统娥眉微蹙,“她是什么人?” “她是芬尼克·奥迪尔的——”什么?我不知道究竟应该叫她什么,“她是芬尼克的朋友,四区的,也是一个胜利者。在竞技场爆炸时,她也被凯匹特抓去了。” “噢,你说的是那个疯女孩,这没有必要了吧。我们通常不会惩罚像她那样孱弱的女孩子。”她说。 这时,我回想起今早发生的一幕,想起奥克塔维亚蜷缩在墙根的可怜兮兮的样子,在科恩心里,所谓的孱弱肯定与我的想法大相径庭。可我只是说:“不会吗?那把她加上也应该不成问题。” “好吧。”总统说着,把安妮的名字也加了进去。“宣布时你是否要跟我站到台上来?”我摇摇头。她接着说:“我也这么想。那你赶紧到人群中去吧,我马上要开始了。”我又回到芬尼克身边。 在十三区,说话也要言简意赅。科恩请大家注意,她宣布道,凯特尼斯已经同意成为嘲笑鸟,条件是其他的胜利者——皮塔、约翰娜、伊诺贝丽和安妮无论做出任何有害于反抗凯匹特事业的事情,都将获得豁免。人群中一片嘈杂,我听到人们中有人表示不同意。我想没人怀疑我愿意成为嘲笑鸟,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还提出条件,豁免潜在的敌人,这令他们气愤。许多人对我投来敌视的目光,我却并不以为意。 人群骚动不安时,科恩总统静默了几分钟,之后继续按她一贯简约的风格讲下去,只不过下面讲的话我也是第一次听到。“作为对这一特殊条件的回报,伊夫狄恩战士承诺将献身于我们的事业。今后,如若其在动机或行为上不能履行诺言,将被视为违反这一协定,其他四名胜利者的豁免权也将被终止,他们的命运将由十三区的法律来决定,伊夫狄恩本人也包括在内。谢谢。” 换句话说,只要我不按规矩办事,我们都得死。第一篇 余烬 5、棋局变化 又一种需要与之抗争的力量,又一个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当权势力,尽管这盘棋局始终风云变幻、臧否叵测。一开始,饥饿游戏的组织者把我塑造成他们的明星,继而又不得不狼狈不堪地试图挽回因毒浆果事件而造成的不良影响。接着是斯诺总统试图利用我来扑灭反抗的火焰,其结果却导致我反抗的火焰愈燃愈烈。反抗者用铁爪把我从竞技场抓走,把我设计成他们的嘲笑鸟,结果却吃惊地发现我根本不想做那鸟。现在的科恩,虽然手握核武器和精良的机械,却发现塑造一个嘲笑鸟比抓到她更难。不过她倒是最先发现我是那种自有主张、不可信赖的人,也是第一个在我身上打上“威胁者”标签的人。我用手摆弄着浴缸里浓浓的泡沫。清洗沐浴是打造我新形象的第一步。我酸蚀过的头发、晒黑的皮肤、丑陋的伤疤都是我的化妆师需要首先改造的地方,之后,我会以更引人注目的方式重新被咬伤、被灼伤、被摔伤。 “把她重新整回到基础美容状态。”这是弗莱维今早发出的第一道指令。“我们要从这儿开始。”基础美容状态是指一个人清晨刚睡醒时的清爽而自然的状态,也就是说我的指甲光洁但却没有修饰、头发柔软光亮却没有做发型、皮肤光滑清洁却没有化妆。但似乎出现在电视镜头前的反抗者要有新的标准。我冲掉身上的肥皂泡,奥克塔维亚正拿着一条毛巾等着我。与在凯匹特时相比,她的变化很大。她华丽的时装、脸上的浓妆以及玲珑的饰品都已不见。我记得曾有一天她头戴老鼠造型的闪闪发光的鲜粉色饰品出现在我面前。她告诉我家里养了几只老鼠宠物。当时我听了觉得很恶心,在我们眼里,老鼠只能做熟了吃,那是有害动物。可奥克塔维亚喜欢它们,也许是因为它们小巧玲珑、身体柔软,还会吱吱地叫,与她很相像。在她给我擦身的时候,我试图熟悉奥克塔维亚。她的头发原来是赤褐色,长相一般,但却十分甜美。她比我原以为的要年轻,也许只有二十多岁。在除掉三英寸长的华丽指甲后,她的手指看上去简直有些短粗,而且在不停地颤抖。我想告诉她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会再让科恩伤害她了。可是她绿色皮肤下的片片青紫告诉了我,我的话语是多么的苍白。 同样,弗莱维除掉紫色唇膏,脱掉华丽的衣装后,看上去也苍白倦怠。他尽量保持自己橘色的发卷整洁服帖。只有维尼娅的变化最小。她淡绿色的头发已经放下来,而不像原来那样盘起来,可以看到发根已经长出了灰色的头发。然而,那文身是她最具特点的标志,它像以往一样是抢眼的金色。她走过来,接过奥克塔维亚手里的毛巾。 “凯特尼斯是不会伤害我们的。”她对奥克塔维亚说,声音语气轻柔但却很坚定。“凯特尼斯甚至不知道我们在这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奥克塔维亚轻轻点了一下头,但还是不敢看我。 让我回到基础美容状态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普鲁塔什已经很有预见性地从凯匹特带来了各种工具、化妆品、饰品,我的化妆师也使出浑身解数,但约翰娜从我胳膊上取追踪器而留下的那块伤疤却很难处理。当时为我缝合伤口的医生没有一个考虑到它的外观。现在我胳膊上有一个苹果大小的疙里疙瘩的疤痕。平时这疤痕被袖子遮住了,但是西纳设计的嘲笑鸟的服装袖口正好到胳膊肘部。事情很严重,不得不叫来富尔维亚和普鲁塔什商讨此事。我敢说,富尔维亚看到这疤痕一定会引起呕吐反应。对于一个与饥饿游戏组织者一起工作的人来说,她算是一个极为敏感的人,这也许是因为她看到的恐怖场景仅限于屏幕的缘故吧。 “大家都知道我这里有块疤。”我阴沉着脸说。 “知道和看见是两回事,这疤痕会引起人的反感。我和普鲁塔什吃午饭时好好想想这事。” “没什么大不了的。”普鲁塔什无所谓似的挥了挥手,“可以戴个臂箍什么的。” 他们的话令我内心无比厌烦。我穿好衣服,准备去餐厅吃饭。我的化妆师们瑟缩在门边。“有人给你们送吃的吗?”我问。“没有,我们得去餐厅吃饭。”维尼娅说。 一想到这三个人跟在身后进到餐厅的情形,我不禁暗暗叹了口气。可管他呢,反正总是有人盯着我看,这次跟以往也差不多。“我带你们去餐厅,来吧。”我说。 平时我所到之处总会引起人们窥视和窃窃私语,可这与外表古怪离奇的化妆师所引起的反应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所有看到他们的人都张大了嘴,指指戳戳,甚至还伴着惊呼。“不用理他们。”我对我的化妆师说。他们低垂着眼睛,木然地站在我身后的队列里,领了自己的午餐:一块颜色灰暗的鱼、一碗炖黄秋葵、还有一杯水。 我们坐在桌边,挨着“夹缝地带”的人,他们比十三区的人还显得略微克制些,也许只是因为太尴尬了。李维,十二区的邻居,小心翼翼地给我的化妆师们打了个招呼。盖尔的母亲黑兹尔肯定知道他们被囚禁的事,她举起一勺炖菜,说:“别担心,这吃上去比看上去的要好。” 可最能缓解这种尴尬局面的是盖尔五岁大的小妹妹珀茜。她从长凳边蹭到奥克塔维亚身边,试探性地用手指摸了摸她的皮肤。“你是绿的,你生病了吗?” “这是一种时尚,就像有人抹口红。”我说。 “这是为了好看。”奥克塔维亚说。我可以看到她的眼泪正在眼睛里打转。 珀茜想了想,实事求是地说:“我想不管你是什么色都好看。”奥克塔维亚的脸上浮上了一丝笑容,“谢谢你。” “要是你想给珀茜留下深刻印象,你得把自己染成鲜艳的粉色。”盖尔说着,把他的餐盘推到了我旁边,“那是她最喜欢的颜色。”珀茜咯咯地笑着,倒在她妈妈的怀里。盖尔朝弗莱维的餐盘点点头说:“要是我,就不会等菜凉了再吃,那样味道也不会更好。” 大家都开始埋头吃饭。炖菜味道还不错,可就是黏黏的,好像每吃一口都要咽三次才咽得下去。 盖尔一般吃饭时没什么话,可今天他努力找话题,他问起了嘲笑鸟造型的事。我知道他是试图缓和气氛。昨晚我们之间产生了激烈的争论,他责怪我逼得科恩别无选择,正因为我提出几个胜利者的豁免条件,为了平衡,科恩也只好开出她自己的条件。“凯特尼斯,她是这个区的统治者。她不能在公众面前显得事事听从你的安排。” “你是说她不能容忍任何反对意见,即使这意见是对的?”我反驳道。 “我是说,你这么做让她处境不利,让她赦免皮塔和其他人,可谁也不知道他们造成多大破坏。”盖尔说。 “这么说我根本不该这么做,而让他们自己去撞大运?其实这么做也没什么了不得,反正我们都是在碰运气!”说到这里,我气冲冲地砰的一声把门关上,把他关在门外。我吃早饭时也没跟他坐在一块,后来普鲁塔什让他去参加训练,我也没跟他说上话。我心里明白,他是关心我才说的那些话,可我需要的是他站在我一边而不是科恩一边。他怎么可能连这个都不知道?吃完中午饭,按照时间表的安排,我和盖尔要去特防部去找比特。我们坐电梯时,盖尔说:“你还在生气?” “你还不道歉?”我答道。 “我还是坚持我的看法,你想让我撒谎?”他问。 “不是啊,我想让你重新思考并得出正确答案。”我对他说。可听了我的话他只是哈哈大笑起来。没办法,随他去吧。拼命纠正他的想法也毫无意义。我之所以信任他,原因之一就是他能说实话。 特防部在很深的地下,几乎和关押化妆师的楼层一样深。这里全是蜂窝似的小房间,里面布满了计算机、实验设备、研究设备和测试仪器。 当询问起比特在哪儿时,有人给我们指了路。我们穿过迷宫似的房间,最后来到一面巨大的玻璃窗前。透过窗子,我们看到了十三区最美的景色:一个大草坪,上面生长着真正的树木和缀满花朵的植物,蜂鸟在花丛里飞舞。比特正一动不动地坐在草坪中央的一张轮椅上,观察一只飞在半空、正从一只橘黄色的花朵里吮吸花蜜的翠绿色的蜂鸟。蜂鸟刷的一下飞走时,他的目光也追随着它,这时他也看见了我们,他热情地向我们挥挥手,示意我们进去。 这里的空气清新凉爽,不像我想象的那么潮湿闷热。蜂鸟扇动小翅膀的声音从四面传来,这要是在家乡,我会以为是一种昆虫的呜叫。我真想知道究竟靠什么技术才创造出如此可爱的地方。 比特的身体仍在康复中,脸色苍白。他戴的眼镜并不合适,但在这一对镜片后的眼睛却闪着兴奋的光。“你不觉得它们很棒吗?十三区在这里研究空气动力学已经有很多年了。向前飞、向后飞,时速可达六十英里。凯特尼斯,我要是也能给你造出这样的翅膀就好了!” “我怀疑我是否控制得了它们,比特。”我笑着说。 “它们一会儿飞到这儿,转眼又飞到别处,你能用箭把它射下来吗?”他问。 “我从来没试过,它们身上没多少肉。”我说。 “是啊,你也不会为了练习箭术而射杀它们。可我敢说,射中它们并不容易。”他说。 “倒是可以张网,把它们抓住。”盖尔说着,似乎又回忆起以前张网捕捉动物时的情形,“拿一张细网,罩住一片地方,留出一个几英尺见方的口子,在网子里放上有蜜的花朵。当鸟来吃食时,赶紧把口合上。它们听见声音想飞走,可网子正好把它们兜住。” “能抓住鸟吗?”比特问。 “我不知道,我就是这么想想,也许它们不上这当。”盖尔说。 “有可能。你刚才说到它们逃生的本能。站在要捕猎的动物的角度思考问题……就能抓住它们的弱点。”比特说。 他的话勾起了我的一段不愉快的回忆。记得在世纪极限赛开赛前的准备阶段,我看到比特参赛的一段录像,那时他还是一个孩子。当时他把两根电线接在一起,导致那些追捕他的孩子触电身亡。那些扭动的身体、抽搐变形的脸庞仍映现在我的脑海里。许多年前的比特,在走向饥饿游戏胜利者的瞬间,眼睁睁地看着其他“贡品”的死亡。不是他的错,他只是出于自卫,我们也都是出于自卫…… 突然,我特别想离开这里,在有人下网捕捉蜂鸟之前离开这里。“比特,普鲁塔什说你有东西要给我看?” “是的,没错,你的新弓箭。”他按下了轮椅上的按钮,轮椅载着他出了玻璃房。当他在特防部的房间里拐来拐去时,他就自己坐轮椅的事跟我们做着解释:“现在我也能慢慢走动,可就是很容易疲劳,这么着我来来回回方便些。芬尼克现在怎么样?” “他……他很难集中精神。”我答道。我不想说他精神已经垮了。 “很难集中精神,嗯?”比特惨笑着说,“你要是知道芬尼克在过去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就会觉得他现在还能和我们在一起简直就是奇迹。不过,你告诉他我在给他研究一个新鱼叉,好吗?这样兴许能让他分分心。”分心似乎是芬尼克最不需要的事,可我还是答应帮他把信儿带到。 一个大厅的门上标有特制军械库,门口有四个警卫把守。他们检查了我们手臂上的时间表,这只是第一步,接着又扫描了指纹、视网膜和DNA,我们要穿过特殊的金属检测装置。比特需要把他的轮椅留在室外,安全检查完毕进入室内后,他们会再给他另一张轮椅。我觉得这安全检查真是奇怪,我想象不出在十三区长大的人怎么可能对政府构成威胁,为什么对他们还要加以防备。莫非这些防护措施是针对最近大批涌入的难民的? 穿过大厅来到军械库门口时,又进行了第二轮身份检查——好像在穿过二十码大厅的几分钟内,我的DNA会发生改变。一切安检进行完之后,我们终于被允许进入军械库。军械库内的武器弹药之多,确实让我吃惊,里面有一排排的轻型武器、运载火箭、炸药和装甲车。“当然,航空军械和这些是分开放置的。”比特告诉我。 “那当然了。”我说道,好像这是不言自明的事情。我真不知道一把简单的弓箭也会和这种高科技的武器装备放置在一起。不一会儿,我们来到一个地方,看到整个一面墙都摆放着致命的弓箭。我之前在参加凯匹特的训练时已经见识过各种武器,但那些都非用于军事目的。我的注意力集中到一个看上去很具杀伤力的弓箭上去,这件武器上面有各种视镜和小装置。这件武器我肯定连举都举不起来,更不要说拿它射杀了。 “盖尔,也许你想试几件武器?”“说真的吗?”盖尔问。 “当然,早晚有一件武器会发到你手上。如果你作为凯特尼斯的小分队成员,这武器看上去肯定更惹眼,我想你肯定想选一件适合你的吧。”比特说。 “是的,没错。”盖尔说着顺手拿起我刚才看上的那一件。他把弓举到肩上,通过透视镜,瞄准室内的不同方向。 “用这东西打鹿好像不太适合。”我说。 “这不是用来打鹿的,不是吗?”他回答道。 “我马上回来。”比特说。他按下一个控制板上的按钮,一扇小门随即打开了。我看着他坐轮椅进去,直到小门在身后关闭。“喏,你觉得轻易就能使用这武器吗?用在人身上?”我问。“我可没这么说。”盖尔把弓放下来,戳在他身旁的地上。“可要是我有一件武器能够阻止凯匹特对十二区的轰炸……要是我有件武器能让你远离竞技场……我肯定会用。” “我也是。”我承认道。可我不知道怎样告诉他杀人之后的感觉,那阴影在大脑里挥之不去。 比特坐着轮椅回来了,怀里抱着一个笨重的黑色长方形大盒子,盒子的长度从脚蹬一直到他的肩膀。他到我面前停下来,把它斜过来递给我说:“这是给你的。” 我把盒子在地上放倒,打开侧面的插锁,掀开盒盖。盒子里铺着栗色天鹅绒垫,里面赫然放着一把黑色的大弓。“噢!”我不无惊异地轻呼了一声,小心地把它举起来,这把弓设计精美,平衡良好,弓身曲线优美,很像展翅飞翔的鸟翼。还有,我必须把它稳稳地抓在手里才能确定我并非产生了幻觉。不,这把弓是有生命的。我把它贴近脸颊,弓身传来轻轻的嗡嗡声。“这是什么?”我问。 “在跟你打招呼。”比特咧开嘴笑着,说道,“它已经听见了你的声音。” “它听出了是我的声音?”我问。 “它只认得你的声音。”他告诉我,“你瞧,他们要求我设计一把外形漂亮的弓箭,作为你造型的一部分。可我一直在想,这样多浪费啊。我是说,万一你真的要用它呢?而不仅仅作为一个时尚的摆设?所以我把外形设计得很简单,但在内在的设计上却发挥了我的想象力。当然,真的用起来才会发现它的不同。想试试吗?” 当然。射箭场地已经为我们准备好了。比特设计的箭也同样非同一般。我在一百多码的距离内射箭准确无误。箭有各种各样的类型——锋利的、带火焰的、爆炸的,每种箭的箭杆都清楚地标有不同的颜色。我可以随时中止它的声音辨识系统,可我看没必要用它。想关闭弓箭的特殊功能,我只需要告诉它“晚安”,它就会进入睡眠状态,直到我的声音再次把它唤醒。看完武器后,我心情很激动,我回到化妆师那里去,盖尔和比特留在军械库。我耐心地让化妆师给我化完妆,穿上衣服,他们在我胳膊的疤痕上也箍上了一个血红的绷带,表明我刚参加完一场站斗。维尼娅把嘲笑鸟胸针别在我胸前。我拿起比特设计的弓和装着普通箭的箭袋,他们不会允许我带着装了火药的箭支四处招摇的。之后我们来到演播室。在那里,他们又是一阵忙乱,调整妆容、布置灯光和烟雾效果,我站着等了大概有几个小时。最后,站在玻璃后面的神秘的人物通过内部通话系统传来的指令越来越少,富尔维亚和普鲁塔什研究演播方案的时间越来越多,给我调整妆容所需时间越来越短。终于,演播室安静了下来。他们又对着我端详了足有五分钟,之后,普鲁塔什说:“我想这样可以了。” 他们招呼我来到控制室,把一盘录像回放了几分钟的长度,让我看一下屏幕上出现的女人。她的身材看上去比我要高大些,看上去比我也更加镇静自若。她的脸上有烟熏的污迹,但却很性感。她浓黑的眉宇间显露出她的桀骜不驯。衣服上有烟熏的痕迹,那表明她刚从火海中逃出,或者即将投入火海。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芬尼克在演播室忙活了几个小时了,这时他来到我身后,用他一贯幽默的口吻说:“他们要么是想杀了你、要么亲吻你、要么成为你。” 在场所有的人都异常兴奋,对完成的工作也非常满意。中饭时间临近,但他们坚持要接着干下去。明天的拍摄任务是电视访谈和讲演,要装作我刚参加一场战斗。今天的拍摄任务是完成了一句话的录像,是一句口号,之后送交科恩过目。 “帕纳姆的人民,我们要勇敢,我们要战斗,我们要为了正义而结束饥饿!”就是这一句话。从这句话出炉的那一刻,我可以看得出他们已经花了数月、甚至数年的时间来构思这句话,并为此感到无比骄傲。可我觉得这句话冗长而拗口,又很僵硬。我无法想象在现实生活中,有什么人会这样说话——除非这话是以开玩笑的形式用凯匹特腔说出来的,就像以前我和盖尔模仿艾菲特琳奇的怪腔调说:“愿好运永远伴随你!”而富尔维亚就站在我面前,向我叙述我如何刚刚参加完一场战斗,我的同志如何在战斗中牺牲,我该如何为了联合活着的人而对着镜头喊出这句话! 接着我被送回演播室,烟雾剂也喷射出来。有人喊:安静,摄像机开始转动,我听到一声“开拍”。我把弓箭举过头顶,用我所能激起的满腔的愤怒,大喊:“帕纳姆的人民,我们要勇敢,我们要战斗,我们要为了正义而结束饥饿!” 现场一片寂静,我一遍遍地喊着这句口号。 最后,从内部通话系统传来黑密斯嘲讽的笑声。他终于忍不住了,说道:“瞧,我的朋友,革命就是这样夭折的。”第一篇 余烬 6、游戏进行中 昨天,在演播室听到黑密斯的声音令我大为吃惊,我得知他不但活得好好的,而且还在左右着我的生活,这令我十分气愤。我立刻离开了演播室,今天也拒绝听从他的指挥。虽然如此,我知道他对我表演的看法是正确的。 他用了整整一上午的时间说服大家,使他们相信我是有局限性的,他认为我不可能完成这项工作,不可能穿着特定的服装、脸上化了妆,站在摄像机前的一团人造烟雾里,呼吁各辖区联合起来,直至取得最后的胜利。事实上,我在摄像机前坚持了那么久,已经很不简单了。他认为最后的解决办法是皮塔。而我,无法成为嘲笑鸟。 我们来到指挥部,坐在一张大桌子旁讨论。在座的有科恩和她的手下,普鲁塔什、富尔维亚和我的化妆师们。另外还有来自十二区的黑密斯、盖尔和另外一些人,比如李维和格雷西.塞。这些人为什么也被请来,我搞不明白。在开会前最后一分钟,芬尼克推着比特也走了进来,和他们一起来的还有十区的养牛专家道尔顿。我想科恩召集这些杂七杂八的人来,是为了见证我的失败的。 没想到,黑密斯首先开口,对大家表示欢迎,看他说话的意思,好像是他个人向大家发出了邀请。在我抓伤他的脸之后,我们还第一次共处一室。我不愿正眼看他,但我能看到他映在墙壁的控制板上的身影。他脸色有点黄,看上去瘦了很多。不知怎么,我突然担心他时日无多,可我必须要提醒自己对他并不在乎。 黑密斯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我们看刚拍摄的录像小样。录像中,在普鲁塔什和富尔维亚的指导下,我显得更加低调,我声音生硬,身体僵直,好像一个被无形的力量控制的提线木偶。“好的。”录像放完后黑密斯说,“有没有人愿意说两句,你觉得这录像对于我们赢得这场战争有用吗?”没有人做声。“好吧,这样也省了时间。现在,请大家好好想想,凯特尼斯·伊夫狄恩有没有真正打动你的时候?不是她留着令人羡慕的新发型的时候,不是她身穿火焰服装出现在舞台上的时候,不是她凌空飞射的时候,也不是因为皮塔而让她变得更可爱的时候。我想听听有没有她让你实实在在觉得感动的时候?” 仍然没有人做声,我想这样下去可没个头。这时李维说:“她自愿代替波丽姆参加饥饿游戏的时候,很感人,我想她那时以为自己肯定会死。” “很好,好例子。”黑密斯说。他拿一支紫色的马克笔,把这事记在本上。“在抽签自愿代替妹妹参赛。”黑密斯扫视了一下四周,“还有谁说。” 下一个发言的人是博格斯,真令我吃惊,我一直觉得他只是听命于科恩的四肢发达的机器人。“那个小女孩死时,她唱歌的时候。”我立刻想起了博格斯身后曾背着一个小男孩的情景。我记得是在餐厅吧。也许他并不是一个机器人。 “大家并不觉得那造作,对吧?”黑密斯一边说着,一边记下来。 “她给皮塔吃药,让他睡觉,自己好去宙斯之角给他取药,她跟皮塔吻别的时候我哭了!”奥克塔维亚突然开口说道,接着她赶紧捂住嘴,好像生怕自己说错了话。 黑密斯点点头说:“噢,是的,她给皮塔吃药,好救他的命,很好。” 直到这时,大家才七嘴八舌地热烈议论起来。我和露露联合的时候,在电视访谈的当晚我和查夫拉起手来的时刻,拼尽全力背起玛格斯的时候。大家讨论最热烈的是我举起毒浆果的瞬间人们的不同感受,有人说那样做是出于我对皮塔的爱,有人认为是我拒绝向命运屈服,也有人说是对凯匹特不人道做法的蔑视。黑密斯举起记事本说:“现在的问题是,这些行为有什么共同之处?” “这些都是凯特尼斯自发的,没人告诉她要怎么说或怎么做。”盖尔平静地说。 “没有底稿,没错!”比特说。他伸出手来在我的手上拍拍,“这么说我们不应该打搅你,对吗?” 大家都笑了起来,我甚至微微笑了一下。 “是的,这很好,可是却没有很大帮助。”富尔维亚气恼地说,“不幸的是,她在十三区要表现自己的机会很少。所以,除非你们是在建议我们把她重新投入到搏斗当中去……” “这正是我的想法。让她投入战斗,让摄像机跟着她。”黑密斯说。 “可大家都认为她怀孕了。”盖尔指出这一点。 “我们把消息散出去,就说她在竞技场遭到电击,失去了孩子。她很悲伤,也很不幸。”普鲁塔什说。 让我重新投入战斗,这立刻引起了大家的热议。黑密斯的说法似乎顺理成章。如果我在现实生活中表现更为出色,那么我就应该投入到现实生活中去。黑密斯接着说:“每次我们训练她或者让她念现成的台词,她都表现一般。一切要发自内心,这样人们才会有反应。” “可就算我们再小心,也不能保证她的安全。她会成为大家攻击的……”博格斯说。 “我愿意去,”我打断了他的话,“反正我对这里的反抗工作也帮不上什么忙。” “你要被杀死怎么办?”科恩问道。 “你们拍摄一些录像,这样你们就可以用了。”我回答。 “好吧。不过咱们要一步步来,先投入到危险性最小的战斗,激发起你自然的情绪。”她在指挥部的地图前踱来踱去,研究着地图上闪亮区域所标明的各区战斗进展情况。“今天下午让她到八区吧,上午那里遭到了严重的轰炸,现在看来空袭已经结束。派一队保镖跟着她,摄像人员在地面拍摄。黑密斯,你在空中飞行,随时与她保持联系。看看那里的情况怎么样吧,其他人还有什么要说的?”科恩说。 “把她脸上的妆洗掉。”道尔顿说。大家把目光都转向了他。“她本来还是个女孩子,可看上去足有三十五岁了,这种感觉不对,这很像凯匹特搞的那一套。” 当科恩宣布会议结束时,黑密斯请示科恩他是否能跟我单独谈谈。这时其他人都已走了,只有盖尔还在我身边迟疑着没马上离开。“你担心什么?”黑密斯问他,“我才是需要保镖的人。”“没事的。”我对盖尔说,之后他就离开了。屋子里很静,只能听到机器的嗡嗡声和通风系统的呼呼声。 黑密斯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我们又要合作了,所以,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我想起了上次我们在直升机上大吵、相互对骂的不愉快经历,及在此之后我所遭受的痛苦。但最后我只简单地说了一句:“我不能相信你竟然没救皮塔。” “这我知道。”他答道。 我内心有一种失落感,并不是因为他没道歉,而是因为我们本应是一个团队。我们之间已经达成协议要尽力去救皮塔,虽然这是一个在夜晚他喝醉时达成的不现实的协议,但它仍然是一个协议。而在我内心的最深处,我知道我们俩都失败了。“现在你说吧。”我对他说。 “我不能相信那晚你竟然让他离开你的视线。”黑密斯说。我点点头。他说得没错。“我曾在脑子里一遍一遍回忆着那晚的情况,我怎样做,才能既不打破联盟,又能待在他身边昵?可我也没得到答案。” “你当时确实没有别的选择。而我当时就算说服了普鲁塔什去救皮塔,整个直升机都可能会掉下去。说实话,那晚连我们也险些没走成。”我的目光终于和黑密斯的目光相遇。他那“夹缝地带”的灰眼睛,很深沉,因睡眠不足形成了黑眼圈。 “可他还没死,凯特尼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