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恩没笑,他转向萨姆。“我想,巡官,”他说,“根据我们这位火气十足的法医大人所说,我们可弄清一件有意思的事。”“啊什么?他吭都来不及就挂了。我也看过几百具这种瞬间毙命的尸体,哪还有什么花巧可言。”“巡官,这里的确有点新花巧可言。”雷恩说。布鲁诺满脸问号看着雷恩,但雷恩并未再说下去。萨姆甩甩头,排开谢林医生,弯身看着死者,开始仔细查看死者的衣服;雷恩移了个位置,以便能同时看到萨姆脸部和死者尸体。“这是什么?”萨姆低问,他从德威特外套内侧口袋里掏出一堆包括信件、支票本、钢笔、列车时刻表和两本回数票。雷恩冷冷地说:“有一本是旧回数票,在被扣押时过期了;另一本是他今晚才买的新回数票,上这班车前买的。”萨姆应了声,翻看着旧回数票里如邮票般边缘打着齿孔的车票,车票已磨得边角起毛了,封面和内部有一大堆没一么意义的涂鸦:某些是摹画着列车员查票剪票的记号;某些则是仿印刷体写下的字迹——最多是各式几何图形,几乎每张都有,完全显露出德威特凡事精确的基本性格,大部分的车票都撕去用掉了。跟着,萨姆检查新的那本,车票原封不动,也没任何记号,正如雷恩所说的,出事前在威荷肯站买的。“这里哪个是列车员?”萨姆问。穿蓝制服的老列车员回答:“我是,名叫波普·勃登利,是这班车的第一列车员,巡官你想问什么?”“认得死者吗?”“呃,”波登利慢条丝理地说,“在你来之前,我已经告诉过在场的雷恩先生,死者的脸孔我很面熟。现在我想起来了。他这些年常坐这班车来来回回。好像是到西安格坞,对吧?”“今晚你在车上见过他吗?”“没有,他没坐我收票那头,你看见他了吗?艾德华。”“今晚我也没有,”粗壮的年轻列车员讲起话挺害羞,“我也一样,我认得他,但今晚也没看到。我到前一节车厢查票,他的一些朋友坐那儿,里头一个高个子拿给我六张票,说他们还有一位有事暂时离开。后来,我也一直没看见他。”“你不找他收票吗?”“哦,我根本不晓得人在哪里,心说大概上厕所去了,那是最可能的,我也不会想到有人待在不开灯的车厢里,平常没有人会跑到这里来的。”“你说你认得德威特?”“他叫这名字是吗?呃,他还算常坐这班车,我认得他的样子。”“坐了多少回呢?”艾德华把帽子往后推,摸着秃脑门想着,“巡官,这也说不上来,到底有几次也没个数,就是来来去去吧,我想是这样子。”瘦小的勃登利忽然挤上前来.“先生,我想这我可以替你查出来,你晓得,每晚这班午夜的班车由我和艾德华负责,因此,我不难查到他搭过几趟这班夜车。麻烦你把旧的那本车票借我看看,”他说着从萨姆手上拿过那本陈旧起毛的车票本子,打开来,伸给萨姆看,在场其他人也全都簇拥上来,在萨姆肩后伸长脖子。“这个,你看,”勃登利客串起侦探,指着已撕去车票的存根部分说,“每搭一趟车,我们就撕张票收走,且在存根剪洞,你只要找到记号加起来就有答案了,圆的——那是我剪的洞,就这种看到没有——以及打叉的——那是艾德华·汤普森的,一算就知道他一共搭过几次本班车,因为这班车除了我们两个,没有第三个列车员,明白了吧?”萨姆研究着票本子,“这可真有趣,一共有四十个记号,在这四十次里,我想有一半是坐往纽约方向的列车吧——不一样的洞,是吧?”“没错,”老勃登利说,“早上的车——别的列车员,每个列车员剪的洞都不大一样。”“好的,”萨姆继续,“晚上回西安格坞有二十次,在这二十次里——”他算得颇快,“你看,你和你的搭档的记号加起来十三个,意思是搭过十三次,这就表示,他搭这班车的次数多于正常下班6点左右的车罗……”“看来我也算个侦探了,”老列车员咧嘴露一口白牙,“先生,你要的答案出来了,存根上的洞不会骗人的!”说完,很是得意地笑出声来。布鲁诺皱着眉头说:“我敢打赌凶手一定晓得德威特这个习惯,常搭这班车而比较少搭正常的下班通勤列车。”“看来是这样,”萨姆直起身子来,“现在,让我们再搞清楚其他方面。雷恩先生,今晚出事前后到底是怎样?为什么德威特会跑到这节车厢来?”雷恩摇摇头,“出事的经过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车子开出威荷肯站不久,麦克·柯林斯——”“柯林斯!”萨姆叫起来,布鲁诺也应声挤上前来,“柯林斯?也在这班车上吗?老天爷,您怎么不早讲?”“拜托,巡官,稍安毋躁…··柯林斯要不就早下车了,要不就还在车上,在我们发现德威特被杀后,我立刻要售票员马上把车门车窗完全关闭,确定没有任何人有办法离开车子,因此,除非他在尸体发现前就下车,否则他哪里也去不了。”萨姆仍咕哝着,跟着,雷恩以水波不兴的平稳声调,将柯林斯找上德威特,要求做最后一次晤谈的情况,整个从头讲一遍。“于是,两人就跑这车厢来了?”萨姆问。“巡官,我没这么讲,”雷恩修正他,“这是你太一相情愿的推论,当然有可能如此,但我们看到的仅仅是,两个人跨入我们后面一节的车厢,如此而已。”“好吧,是不是这样我们马上就可查出来。”萨姆叫来几名刑警,下令找寻这个消失的柯林斯。“萨姆,尸体要摆在这里吗?”问话的是谢林医生。“就先这样吧,”萨姆不耐烦地说,“我们先到前面去盘问一下。”于是,一行人出了这节车厢,只留一名刑警守护着德威特的尸体。闻此噩耗的珍·德威特整个人近乎崩溃,靠在罗德的肩上啜泣,亚罕、殷波利和布鲁克则呆坐在座位上,一脸茫然。警方已清查了整个车厢,其他的乘客都被请到前头的车厢去了。谢林医生从走道走来,低头看着已然哭得虚弱的年轻女孩。他一言不发打开医疗箱,拿出个小瓶子,要罗德去倒杯水过来,跟着,他把瓶子打开送到女孩抽动不已的鼻子下。女孩喘着气、眨着眼、身子战栗着。罗德端了杯水回来,珍急切喝着像个极口渴的小孩,医生摸摸她的头,并塞了个药丸到她口中。几分钟之后,珍总算平静了,她躺了下来,眼睛闭上,头枕在罗德的腿上。萨姆安稳地坐在绿格子座椅上,舒服地伸伸腿,布鲁诺满脸阴郁地看看他,把布鲁克和亚罕叫过来,两人无力地站起来,脸色苍白而扭曲。布鲁诺简单询问了一些问题,包括在丽池饭店的晚宴、往威荷肯的波轮、在码头终站的等候,登上列车到柯林斯的出现云云。“德威特如何?”布鲁诺问,“很开心是吗?”“从没那么开心过。”“我也从来没见他那么快乐过,”亚罕低声地插嘴,“审判,等待——然后是宣判……我才在想他总算躲开了电椅……”他说着又身子一颤。一抹气愤之色这时闪过律师脸上,“现在,这件残酷的谋杀案可充分证明德威特是无辜的,布鲁诺先生,要不是你们没脑筋地胡乱逮捕和审讯,他现在可能还活得好好的!”布鲁诺默然无语,良久——“德威特太太人呢?”“她今晚没来。”亚罕简明扼要地说。“对她来说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布鲁克律师补了句。“什么意思?”“现在,她不用再担心离婚的问题了。”布鲁克干巴巴地说。检察官和巡官交换个眼色。“所以说,她也没在这班车上?”布鲁诺问。“就我所知是没有。”律师不开心地别过脸,亚罕摇着头,布鲁诺又看向雷恩,雷恩只耸耸肩。这时,一名刑警来报告,车上没有找到柯林斯。“喂!刚才那两个列车员死哪里去了?”说着,萨姆把原来就在他面前不远的两名蓝制服列车员招过来,“勃登利,你在车上看到过一名个头高高的、满脸通红的爱尔兰人吗——记不记得收过这样一个人的票?”“他戴着,”雷恩接口补充,“一顶毡帽,低低的,几乎盖住眼睛,穿一件斜纹软呢外套,有点酒意。”老勃登利摇摇头,“我绝对没查到过这样一个人,艾德华呢?”年轻列车员也摇摇头。萨姆站起来,走到前面车厢,找到几名和德威特一行人同车厢的乘客,问了几个问题。没有人记得有柯林斯这么个人,更甭谈他的举止行踪,萨姆只好空手而返。“哪个人有印象柯林斯从本节车厢走回来的?”雷恩回答:“我确信他也没走回来,巡官。他必定是从后面那两节车厢中的一个溜下车的,这很容易,随便打开个车门跳下车就行了。我确定,在德威特和柯林斯离开,到悲剧发生这段期间,列车曾停靠过几站。”萨姆跟老列车员要来张时刻表,仔细研究。依据时刻表显示,萨姆推断,柯林斯可能溜下车的车站有小码头站、瑞吉菲公园站、西景站等,甚至包括波哥塔站。“好极啦,”他说着,转身下道命令给一名刑警,“带几个人去这些车站查查,务必找出柯林斯的行踪,我相信他必定在这些车站中的一站下车,也必定有迹可寻。一有结果立刻打电话回提尼克站找我报告,去吧!”一队刑警领命而去。“然后,你们两个,”萨姆又问两位列车员,“仔细想想,在小码头站、瑞吉菲公园站、西景站和波哥塔站,可有乘客下车?”两名列车员立刻七嘴八舌地回答,每个站当然都有一些乘客下车,但不知道详细人数,更别提这些人是谁。“也许,可能记得其中一两位,”老列车员的腔调又懒洋洋起来,“如果再见到面的话,但我们不可能知道他们的姓名住址,就算他天天搭这班车。”“偶尔搭乘的就更不知道了。”年轻的汤普森列车员补了一句。布鲁诺说:“萨姆,正如柯林斯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下车一样,凶手也极可能在完全不被目击的情况下动手,然后躲起来等,等车子一靠站,偷偷打开靠铁道而不是靠月台一边的门,只有两名列车员,他们不可能留意到所有的车门。”“当然没错,谁都可能做到,”萨姆低声咕哝着,“干脆希望有哪个家伙不小心撞见,凶手站在尸体前面,手上还握着冒烟的枪还省事点……哦对了,他的枪哪里去啦?达菲,有没有找到凶枪?”达菲警官头摇得像拨浪鼓。“每个地方每个缝隙都给我再仔细搜一遍,凶手极可能把枪扔在车上再逃跑的。”“我以为,”雷恩说,“巡官,你不如派些人手沿这条铁道搜寻,也有可能凶手把枪扔出车外。掉在铁道边的某处。”“有道理,达菲,两样都立刻去做。”警官也得令而去。“现在,”萨姆继续说,但一只手却无力地撑着额头,“现在干肮脏活儿的时刻到了,”他看向与德威特同行的六人,“殷波利!你先来,可以吗?”瑞士人举步维艰地上前,疲惫得眼圈都泛黑了,甚至他平日那有棱有角的短尖胡须也湿软无力。“例行公事,”萨姆话中有浓厚的解嘲意味,“你在车上做了什么?人坐哪里?”“我原来和德威特小姐、罗德先生坐一道,但我想他们两个可能不希望有第三者打扰,所以我告退换了个座位。后来,我打了个瞌睡。跟着,我唯一记得的就是,雷恩先生人在车门边,两名售票员从我身边跑向他。”“睡着啦?”殷波利眼一抬。“是啊,”他有点被冒犯他说,“你不信啊?坐渡轮又坐车,晃来晃去,晃得头很痛。”“哦,原来如此,”萨姆似乎一直对揶揄此人甚感兴趣,“因此,你就再没有别的可贡献给我们代表正义公理的美国警方了?”“抱歉,我睡着了。”萨姆没再理他,走向座位上相濡以沫的珍与罗德,他俯下身,轻轻拍了女孩的肩膀;罗德气愤地往上瞪一眼,珍则泪痕犹湿地坐起身来。“抱歉得打扰你一下,德威特小姐,”萨姆粗声地说,“如果你能回答几个问题,可能对破案大有帮助。”“喂,你发神经了是吗?”罗德吼起来,“你没看到她这样子还问问题?”萨姆没回嘴静静看着这盛怒如公鸡的年轻人,珍低声地说:“问吧,什么都尽管问,巡官,只要能抓到——知道到底是谁……”“德威特小姐,抓人这事交给我们。我问你,在车子驶开威荷肯站之后,你和罗德先生做了什么事?”她空洞地看着萨姆,有点不懂萨姆的问题,“我们——我们大部分时间坐在一起,一开始殷波利先生也坐一道,后来,他就移到别的座位去了,我们谈话,一路在说话……”她咬着唇,泪珠又在眼眶打转。“然后呢?”“后来罗德也离开了一下,我记得有几分钟时间我一个人坐……”“他离开过?真的?好吧,那他去了哪里?”萨姆斜瞥年轻男孩一眼,罗德静坐不动。“哦,他从那个车厢门出去,”她指着车厢门,通往前面那个车厢,“他没说去哪儿,还是你说了但我忘了?嗯罗德?”“没有,我没跟你说,亲爱的。”“殷波利先生走开之后,你有没有看过他?”“一次,就是罗德离开那阵子,我回过头去,看他坐在离我们不远的后面位子上,我也看到亚罕先生在走道踱过来踱过去,后来,罗德就回座了。”“什么时候的事。”她叹口气,“这确切时间我也记不上来。”萨姆忽然直通通对着罗德,“罗德,我想单独和你谈谈……喂,殷波利或谢林医生也可以,麻烦其中一个过来一下,陪着小姐坐一下!”罗德有点不乐意地起身,把座位让给走来的矮胖法医,法医极世故地立刻和女孩恍若无事聊起天来。萨姆两人沿走道往前走。“听着罗德,”萨姆问,“实话实说,你跑到哪里去了?”“这说来话长,巡官,”年轻男孩声音坚定,“我们在码头等渡轮时,我无意中注意到——呃,满不寻常的,我看到巧丽·布朗和她那个怪男友,叫普拉克的,他们和我们坐同一艘渡轮。”“真的! ” 萨姆缓缓点下头,“喂,布鲁诺,你来一下,”检察官应了声。“罗德说,他今晚看到巧丽·布朗和普拉克也出现在渡轮码头,你赶快来。”布鲁诺吹了声口哨跑来。“不止如此,”罗德继续说故事,“后来下了船,我又在威荷肯终点站见到了她们,靠码头附近,两个人好像在争什么,后来我就一直留意,因为——呃,因为事情有点怪。我没在候车室见到她们,上车时我也没再见到她们。但车子开动后,我愈想愈不放心,尽管我并没看到他们跟上车来。”“为什么不放心?”罗德阴沉下来,“布朗这个女人很难缠,我不知道她会干出什么来,你想想在隆斯崔出事调查的时候,她那样野蛮不可理喻地咬住德威特先生。反正,我就是不放心,所以离开珍一下,好确认她们是否真的没跟上车来。我找了整个车厢,没见到他们,所以我走回座位,这才比较放心。”“你也看了末节车厢吗?”“哦,就是没有啊!谁想到会有人躲在那么暗的车厢里。”“你找人时,大约车子开到哪一站?”罗德耸了一下肩,“我记得才有鬼,那时哪有心情注意这些。”“你回座后,还注意到其他人做了什么呢?”“呃,这个,我有印象的是,亚罕来来回回走了两趟,还有雷恩先生和布鲁克律师在讲话。”“有没有注意到殷波利?”“没印象唉。”“好,先这样子,你赶快回去陪德威特小姐,我想,这时候只有你能照顾她。”罗德急急回座,布鲁诺和萨姆低声讨论了一会儿,萨姆伸手叫来看守前车厢门的刑警,“去通知达菲,找找车上有没有巧丽·布朗和普拉克这两人——达菲认得她们的样子。 ” 刑警立刻通知达菲,没太久,达菲警官那大个子晃进车厢里来。“老大,一无所获,那对男女找不到,也没任何乘客记得见过两个这样的人。”“知道啦,达菲,这件事的后续由你来负责处理,找几个人立刻行动,最好你亲自出马,赶回市区看能不能查出这一对野鸳鸯的行踪。那女的住格兰特饭店,如果不在,试几家夜总会或酒吧什么的,那是普拉克的老巢,这两人也许正躲在哪个角落情话绵绵。有任何结果立刻电话回报,如果情况需要,就留在现场盯住。”达菲咧嘴一笑,离开了。“那么现在,换布鲁克了。”萨姆和布鲁诺沿走道往回走,雷恩和布鲁克坐一起,布鲁克隔着车窗看着外头的车站停车场,雷恩则闭着眼,靠着座椅后背休息。萨姆坐上两人对面座位的动静惊扰了他们,两人分别转头睁眼,注意力聚焦萨姆身上。同行布鲁诺则迟疑了一下,想想又回头往前面车厢去。“布鲁克,你这边呢?”萨姆心头沉重地问,“天啊!我累得跟孙子一样,偏偏被这档子事弄得觉也睡不得——情形如何?”“什么情形如何?”“在这一长段船途和车途中,你做过些什么事?”“我一直坐这椅子,直到雷恩先生想去看看一直没回来的德威特和柯林斯。”萨姆看向雷恩,雷恩一点头。“于是轮到最后一个家伙啦,”萨姆一扭头,“亚罕!”这位平日精神奕奕的退休老人此刻步履蹒跚。“车子开动之后,你都做些什么?”亚罕笑起来,却一点儿也不幽默,“巡官,跟玩捉迷藏一样是吧?好的,我没做什么特别的,我和雷恩先生、布鲁克先生聊了半天,后来,我想伸伸懒腰动一动,就站起来,没去哪里,只在走道上踱来踱去,就这样。”“有没有注意到什么?比方说有其他人走到后面车厢去之类的?”“说真的,我没注意到什么,也根本没留意,如果你问的是这个意思的话。”“那你总能说说看到什么了吧?”萨姆怒得吼了起来。“也没看到什么,巡官,什么都没有,原因是,事实上我的脑子里一直在想一个很有意思的开局手法。”“一个什么东西?”“一个开局手法,巡官,就是棋局开始一连串相关的着数的手法。”“哦,我忘了,你是个棋痴,好吧,亚罕,我知道了。”萨姆转过脸来,发现雷恩的灰眼珠正好奇地盯住他。“当然,巡官,”雷恩开口了,“你也得问我几个问题。”萨姆没好气地说:“如果您真注意到什么,您会自己告诉我的,不,雷恩先生,您并没发现什么碍眼的东西,我也用不着费口舌问您。”“说真的,”雷恩声音低下来,“这是我生平最严重的失手,也是最大的羞辱,居然让一件谋杀案,就这么发生在我耳目可及之处……”雷恩低沉地注视着自己的双手,“这么近……”他一抬头,“不幸的是,我沉迷在和布鲁克律师愉快的讨论话题中,什么也没留意,当然,我一直很焦虑,而且焦虑不断增强,也正因为这份焦虑,才驱使我后来起身去查看那两节不开灯的车厢。”“我猜,在这节车厢时您并没有注意周遭的事物是吧?”“非常丢脸,巡官,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没有。”萨姆站了起来,检察官这时又回到这节车厢,扶着座椅走道那头走来。“我刚和坐这车厢的其他乘客都谈过了,”布鲁诺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有什么不对的事,也没人记得哪个人会在走道走过和哪个人没走过。说实话,我从没碰过这么彻底的一群睁眼瞎;其他车厢的乘客就不用说了,一问三不知。”“好吧,但好歹我们还是得留下每个人的姓名住址。”萨姆离开去发下几道指令,这段期间,包括布鲁诺、雷恩一帮人都哑口无言,雷恩用他专心思考时的惯有姿势坐着,两眼闭上。一名刑警火烧屁股地直奔萨姆跟前,“有结果了,巡官!”他边跑边叫,“刚才有电话过来,咱们有一组找到柯林斯的行踪了!”现场沉郁压人的空气,瞬间爆出火花。“好家伙,”萨姆的大嗓门,“怎么说?”“有人在瑞吉菲公园站看到他,他搭了辆计程车直奔纽约市区。这是我们派出的一名同事报回来的,他估量柯林斯会回到他的公寓,果然在几分钟前柯林斯进了家门,电话里说,看那光景应该计程车没去哪儿,直接到家的。后来我们这位同事留住了计程车司机——现在人带在局里头,目前,几名兄弟守在柯林斯住处周围,请求指示。”“好好,好极了,电话没挂吧?”“这一通还在线上。”“传令下去,别打草惊蛇,除非柯林斯打算开溜才可动手,大概一小时后我会亲自赶去那边,但切记切记,如果那个爱尔兰佬有开溜的举动,别跟他客气,当场抓起来!”报信的刑警又火速冲出车外,萨姆的大脚丫子用劲踩了踩车子走道,开心得很。这时,又有一名刑警走过来,萨姆看向他,满怀期待。“怎样?”这回刑警摇头了,“枪还没找到,没在车上,我们还搜遍了每个乘客身上,也没有,另外,外面沿铁道搜查的也没有寻到的消息,他们还在找,但外面黑得跟地狱一样。”“再找……达菲!”一抹意外之色浮上了萨姆的大脸,达菲警官它那宛若正方形的身子应声出现,他可能是整个纽约市最壮、最巨大的一个人。“达菲!你他妈的还不走,在那里搞什么花样?”达菲脱下帽子,擦擦他一头汗的脑门,笑眯眯的,“我正进行我私人的小小侦探游戏。老大,我在想,不知道巧丽·布郎这娘们是否还窝在格兰特饭店老巢里,我打电话问柜台,看是否人还在里面。我晓得老大你马上得四处跑,所以我才赶着打电话——我跟自己打赌,看看能不能在你走前,先为你弄到这个消息。”“嗯,所以呢?”“她在!老大!”达菲得意地大声说起来,“她在,而且,如果普拉克那小子没跟她一块儿窝在饭店里,我他妈的就头上长角,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几时回饭店的知道吗?那两只鸟。”“前台说,在我打电话的几分钟前,他们才刚飞回巢,而且登登登一起上了套房。”“知不知道他们原来几时离开饭店的?”“这就不晓得了。”“干得好,在我们直捣柯林斯住处前,先顺路到饭店去拜访一下,你再打个电话给格兰特饭店,要他们留心两人的行动,你自己找辆计程车先赶去。”达菲警官担任先头部队,他正要跳下列车。迎面一排生面孔的大汉,由一名中等身材的浅色头发男子率领,意图爬上列车车厢。“喂!你们干嘛的?”达菲出声制止。“让开,警官,我是本郡的地方检察官。”达菲自讨没趣地低咒了声,下车办事去了。布鲁诺一见立刻上前,两人热烈地握着手。这位中等个子的男子是柏根郡的检察官,名叫柯尔,他笑着抱怨,睡得好好的,却被布鲁诺捎来的信息从热被窝中挖起来;布鲁诺把柯尔引到出事的加挂车厢,柯尔公事公办地大概检查了德威特已僵冷的尸体。接着,棘手的问题来了,有关此事的管辖问题该归由何方,两名检察官认真地争论起来。布鲁诺指出,尽管谋杀案发生于柏根郡内,但毫无疑问,这是纽约郡隆斯崔命案和哈德逊郡伍德命案的相关后继案件,于情于理应始终如一由纽约郡来接手。双方意见陈述告一段落,大眼瞪着小眼。柯尔一摊手,“下一桩命案,我看会发生在佛利斯柯郡。好吧,布鲁诺,案子交给你,我从旁协办,全力配合就是。”两人说着往前走,此刻,整班列车吵得跟菜市场一样。一辆新泽西医院的救护车到了,跳出两名实习白人医师,在谢林医生的指挥之下,将德威特的尸体抬下车。法医大人潇洒地挥手告别,搭上救护车扬长而去。列车上,所有乘客你推我挤的被聚在一块儿,进行最后的姓名和住址登录工作,由萨姆亲自在现场用他的大嗓门吼叫指挥。完事后,站方特别安排的专车已在待发,送这批人继续前行,很快,这班专车便轰轰然开出提尼克站。“这事就千万拜托贵郡费心了,”立在前节车厢的两郡检察官意见交换告一段落,布鲁诺不忘叮嘱,“那些在命案发现前离车的乘客,请帮着清查。”“尽力而为,只能这么说,”柯尔忧郁地回答,“老实说,我不认为会有什么像样的结果,当然,和命案无关的无辜乘客会主动和我们联系,但如果其中真有凶手,他躲都来不及……情况必然如此。”“对了柯尔,还有一事麻烦,萨姆手下正沿着铁道沿线搜索,看看能否找出或许被凶手扔到车外的凶枪。可否请你支援些人马继续搜寻?天马上亮了,搜寻的工作会顺利起来。你知道,我们已对德威特这六名同伴和车上旅客以及整辆列车彻底清查,这把枪依然杳若黄鹤。”柯尔点点头,便告辞而去。德威特同行六人此刻已全转移到前面车厢来,萨姆披上外套。“哦,雷恩先生,”萨姆问,“有关这桩命案,您看法如何?和您过去的推断吻合吗?”“您是否仍认为,”布鲁诺也插嘴,“您所设定杀害隆斯崔和伍德的凶手,依然不变?”雷恩一笑,这还是发现德威特死亡以来,雷恩的第一个笑脸,“我不只知道谁是谋杀隆斯崔和伍德的凶手。我也清楚知道是谁害了德威特。”布鲁诺和萨姆看着他,久久不语。这是第二次了,打从萨姆见到雷恩之后,这是第二次。他像头部挨了一记重拳的拳手,猛摇着头试图恢复神智。“哇!”萨姆叫起来,“我投降了,我真是服了您了。”“但您可否想过,雷恩先生,”布鲁诺质疑,“我们必须立刻着手,如果您真知道凶手,请告诉我们,我们可马上下手抓他,事情这么拖下去夜长梦多,请告诉我们,凶手是谁?”雷恩脸上的纹路一下子加深了。他有点困难地回答:“两位,我衷心地道歉,你们得——尽管似乎古怪不近人情, 是吧?——对我有信心,相信我,此刻揭开X先生的假面具没任何好处,请耐心等待。我知道我在玩的是极其危险的谋杀游戏,但欲速不达,欲速不达。”布鲁诺痛苦地呻吟了一声,绝望地看着萨姆,萨姆则吮着食指沉思着。半晌,像做了决定般,萨姆直直看着雷恩清亮的眼睛,“好吧,雷恩先生,您讲的我完全相信,但另一方面我也必须就我的职责立场继续拼斗;我很了解,布鲁诺也会立在他的岗位往前冲。如果,我所做的不对,我也得像个男子汉一样自己全部吞下去,这极有可能,毕竟,我现在完全是——在您的推断和我个人的方式这两端的张力之下——进退维谷,不知何去何从。”雷恩动容了——打从他参与命案调查工作以来,这次他第一次有如此激动的反应。“但让这个疯子杀手继续逍遥在外,可能还会持续有人受害不是吗?”布鲁诺拼尽最后一丝理由请求。“布鲁诺先生,你可以完全相信我的看法,”雷恩斩钉截铁地断言,“绝不会再有谋杀案了,X先生已经完成他所有的杀人计划了。”--------------第三幕 第四景回纽约途中10月10日,星期六,凌晨3时15分布鲁诺检察官、萨姆巡官和几名警员坐上警车,从提尼克站一路呼啸直奔纽约。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没讲话,各自陷于沉思的漩涡之中,车窗外,漆黑的新泽西村景高速地往后退。先打破沉默的是布鲁诺,但说什么完全听不见,被声如雷鸣的排气管声音吞噬殆尽,萨姆喊着,“你说什么?”两人只好把头紧凑一块儿。布鲁诺在巡官耳边大叫,“雷恩说他知道谁杀了德威特,你说呢?”“老马走老路,我认为,”萨姆叫回来,“就跟他知道谁杀了隆斯崔和伍德一样!”“如果他真知道呢?”“哦不,我相信他真的知道,这老小子一直如此充满自信,我是彻彻底底地搞不懂他……我试着猜想他的理由,他可能认为,打一开始,隆斯崔和德威特就是凶手计划中的猎物,两个都是,至于其间伍德被杀,纯属意外,凶手不得不这样做——为了让他闭嘴,这意味着——”布鲁诺缓缓点头,“意味着谋杀的动机可能得追究到昔日的恩怨是吧。”“看起来的确是这样,”说着,萨姆岔出去咒骂了声司机,因为开过颠簸的一段路面,司机却不踩刹车减速。“也因此雷恩才说,不会再有谋杀案了——懂吧?隆斯崔和德威特两个全挂了,凶手的丰功伟业已正式告一段落。”“这可怜的老家伙。”布鲁诺喃喃自语。两人不约而同想到的是德威特,终究还是莫名其妙地送了命……两人静静坐着,一任汽车呼啸前行。好一会儿,萨姆摘下帽子,捶着自己的额头,布鲁诺看着他。“干嘛——头痛吗?”“我在想德威特留下那个天杀的手指暗号到底是什么意思。”“哦。”“那个暗号,布鲁诺,对那个暗号。我是丈二和尚完全摸不到后脑勺。”“你怎么知道那是德威特有意留下的暗号?”布鲁诺问,“也许那根本没任何意义,纯属意外。”“纯属意外!你不会真认为那是纯属意外吧,你学学我也把手指搞成那个样子试试,要维持个三十秒都要拼尽吃奶力气的。我敢打赌,绝对绝对不可能因为什么临死痉挛让手指头无意中交叉成那样子,布鲁诺。老谢林也这么认为,要不他绝不会要我试着做做看……嘿,对了!”萨姆从皮椅子坐直起来,凑向检察官,“你不是也讲过,那是某种驱魔避邪的手势不是吗?”布鲁诺局促不安地苦笑起来,“呃……我越想越觉得那实在荒唐,不会的啦,那是情急之下的荒唐话——老天爷,不会是那样的。”“其实也难说哦。”“是啦是啦,谁敢说一定不是呢?但这种假说——嘿,萨姆,我的意思是说,我就是没办法相信……”“我懂你的意思,没问题,我懂。”“呃,我们还是先这么想,德威特那古怪交叉的指头不是驱魔避邪的印记,而是试图传达某种信息,这样我们就有机会进一步思考下去。好,德威特挨枪是瞬间毙命的,这是我们也已确定的,因此,这个指示必然是德威特有意留下,而且发生在他挨枪子儿之前。”“也有可能是德威特断气以后,凶手故意弄成的,”萨姆不同意地说,“就像我所说过的。”“不,不可能,”布鲁诺叫起来,“杀前两个人之时,凶手并没有这么做——为什么独独对德威特如此呢?”“好吧——我们先跟你的路走走看,”萨姆大声说,“我只是就事论事——列举所有的可能性,以及所有看起来不大可能的可能性罢了。”布鲁诺没理会萨姆的解嘲,“如果说德威特是有意留下信息——那不就是说他知道谁要宰他,当然,也就是说他想留下有关凶手是谁的线索不是吗?”“很说得通,到此为止,”萨姆吼着,“亲爱的布鲁诺,这是基本推理的ABC。”“妈的你少打岔。此外,从另一方面来说,”布鲁诺继续说,“有关这个恶魔符咒之事,德威特不是迷信之人,他亲口告诉你他不相信这些神鬼之说,这意味着……嘿,萨姆!”“我懂了我懂了,”巡官灵光闪过大叫出声,他霍地坐直身子,“你的意思是说,德威特用这个怪异的鬼手势,告诉我们凶手是个迷信的人!哇——事情开始像回事了!这德威特真有两把刷子,脑筋转得就是快,在凶手扣扳机一刹那还有这种反应,真不愧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你认为雷恩想过我们现在所想的吗?”布鲁诺想了想,问。“雷恩?”巡官喊叫的兴奋之情,一下子被水浸透浇熄了,粗粗的手指抚着大下巴,“这个嘛,现在我冷静点来想,刚刚所说的又好像没有那么让人带劲了,天杀的怪力乱神……”布鲁诺长叹一声。五分钟后,萨姆忽然没头没脑地问:“喂,你知不知道有个卫杰塔托里是个什么鬼?”“被恶魔附身的人——意大利那不勒斯式的传说吧,我想。”两人又重新跌入郁郁的沉默之中,车子还是毫不停息地往前直奔。--------------第三幕 第五景西安格坞德威特宅10月10日,星期六,凌晨3时40分。一轮霜月高挂,整个西安格坞还在沉睡之中,一辆大型警车开过这静谧的田园社区,弯上一条两排枯朽老树的小道,两名驾着摩托车的骑警两旁护卫,后面,则是一辆稍小、坐满刑警的警车。这浩浩荡荡的一群直奔德威特家,在进入德威特家草坪小道前停下来。大警车下来了一帮人,包括珍·德威特。罗德、亚罕、殷波利、布鲁克和哲瑞·雷恩,没人开口讲话。摩托车骑警熄了火,原地把车子掉了头,跨坐在座位上懒懒地抽起烟来。从小警车冲下来的几名刑警,则迅速围住珍等一群人。“所有人一律进到屋内。”一名刑警宣布,颇有鸡毛令箭的意味,“柯尔检察官下令每个人都不得单独行动。”亚罕率先抗议,他说,他自己家就住这附近,他看不出有什么理由非留他在德威特家跟着守夜不可。一群残兵败将开始丧气地走进房子大门,雷恩则留在原地。那个官僚气十足的刑警只摇着头,另一名刑警不怀好意地走到亚罕身旁,亚罕耸耸肩,秀才遇到兵似地只好尾随众人而去;雷恩带着和煦的微笑,顺着暗夜的走道跟在亚罕身后,刑警们殿后,老实说,脚步也懒洋洋的。来开门的是衣冠不整的管家乔肯斯,有点不知所措地瞪着这群三更半夜拥上门的大队人马,但没人开口解答他的疑惑。在刑警毫不容情的驱赶下,这群人默默走入宽敞的殖民时代风格的起居室,带着一脸疲惫绝望的神色各自跌坐在椅子上。乔肯斯,一只手还扣着扣子,用另一只手开亮灯,雷恩放松地叹了口气,跟着坐下来,依然紧握着他的怪手杖,目光炯炯看着在场的众人。不安的乔肯斯徘徊在珍的跟前。这年轻的受伤女郎坐在一张长沙发上,倚在男友罗德臂膀中,老管家嗫嚅地开口,“德威特小姐,我……我能不能请问……”珍低声应着,“什么?”由于她的声音非常不寻常,老管家怯懦地后退了一步,但还是鼓起勇气问了,“发生什么事了?这些人…··我知道我不该问,但德威特先生他人呢?”罗德粗暴地说:“乔肯斯,你闪一边去。”女郎却清晰地回答:“他死了,乔肯斯,死了。”乔肯斯的老脸刷地灰暗下来,他仿佛才迎进一个客人般,停格在一个弯腰的动作上。跟着,他迷惑的眼睛扫视着,仿佛要证实这个晴天霹雳是不是真的,但他所看到的,只是避开的脸孔和呆滞的眼睛,仿佛所有人的情感已被晚上这桩冷血的谋杀事件给吸干了。良久,乔肯斯一语不发,转身退了下去。一名刑警跳出来挡住他的路,“德威特太太人在哪儿?”乔肯斯看着他,眼神空洞得可怕,“德威特太太?德威特太太?”“是啊,嘿,快说啊——她在哪儿?”乔肯斯依然如行尸走肉,僵僵地回答:“我想是在楼上睡觉,先生。”“整个晚上都待在楼上吗?”“不,先生,不,先生,不是那样。”“那她去哪里?”“先生,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回来时,我已经睡了,她忘了带钥匙,所以按门铃把我弄醒了去开门。”“哦,那是几时的事?”“先生,我想是一个半小时前的事。”“确实时间不知道吗?”“不知道,先生。”“你等等,”刑警转向珍·德威特,在刑警和乔肯斯对话当儿,这个年轻的女郎已坐直起来,极其热切地仔细听着,刑警被她脸上的古怪神色弄得很疑惑,他想说得殷勤热情些,但做得很笨拙,“我认为——小姐,是不是应该由你来把德威特先生的噩耗跟德威特太太讲呢?她终归得知道这不幸的消息,而且,柯尔检察官下命令,要我们立刻通知德威特太太。”“要我跟她讲?”珍的脑袋往后一仰,跟着她狂笑起来,“我跟她讲?”一旁的罗德温柔地摇摇,在她耳边轻声劝着;珍眼中的炽烈火焰熄了下来,她一激灵,战栗着,近乎喃喃自语,她说:“乔肯斯,你去请德威特太太下楼来。”那名刑警闻言,急急说,“没关系没关系,我来叫她,呃,你——就带我到房间吧。”乔肯斯僵尸般离开起居室,后面跟着那名刑警。现场没人开口说话,亚罕起身踱着方步,殷波利外套仍没脱下来,而且似乎裹得更紧了。“我想,”雷恩体贴地说,“把火炉点上是否会好些?”亚罕仍直挺挺如根棒子般站着,环视着整个房间,忽然,打了一个寒颤,仿佛这一刻才感觉到凛冽的清晨寒意。他眼中流露出于事无补的绝望神色,迟疑了一下,走到壁炉边,跪下来,伸出颤抖的手试着点燃炉火。好一会儿,那一小堆圆木头毕剥一声,火花闪闪映在墙上。直到完全确定炉火已熊熊烧开来,亚罕才站起来,拍拍膝上的灰尘,又开始踱他的方步。殷波利脱掉外套,而埋在远远角落边大椅子里的律师布鲁克,也把椅子移到火边来。突然,众人不约而同抬起头来,有某种轻微声音穿过走道和温暖的空气一起传了进来,每个人抬头的样子都很僵硬不自然——好奇的注视,等待即将发生的事,宛若一座座雕像。一会儿,德威特太太无声滑过起居室来,后头跟着那名刑警以及仍茫然如行尸的乔肯斯。德威特太太宛如滑行的走路姿态,和众人凝神注视的姿态一样不寻常,仿佛行于睡梦之中的不真实。但无论如何,她的出现瞬间解除了这恐怖夜晚的恶魔咒诅,每个人这才松弛了下来。殷波利站起来,有礼地浅浅一躬身;亚罕抓抓脑袋,喉咙咕哝了几声算是招呼;罗德环着珍肩膀的手紧了紧;布鲁克则走向炉火边;只有雷恩仍保持原来的姿势,他耳聋听不见,但头部昂起警戒着,锐利的双眼不放过房内任何一个象征有事发生的最细微动作。佛安·德威特在她睡衣上加了件异国风情的家居长袍,闪亮的黑发披泻在双肩上,比在白天的日光下显得更漂亮。她异样地往后一缩,跟着,快步越过房间,俯向女郎虚软无力的身子。“珍,珍,”她哑着嗓子说,“哦好——好……”珍没看她继母一眼,甚至头也不抬,冷酷地说:“你滚远点。”佛安像挨了珍二巴掌般地弹了回来,她一言不发转头就要离去,站在她身后把一切看在眼里的那名刑警拦住她,“德威特夫人,我们有几个问题要请教你。”她停住脚,神情无助。殷勤的殷波利赶忙送上一把椅子,佛安乖顺地坐了下来,眼睛紧紧盯着炉火。刑警刻意清清喉咙,打破这沉重得让人端不了气的死寂。“今天晚上,你几时回到家?”她屏住呼吸,“干嘛?你干嘛……”“回答问题。”“呃——两点几分吧。”“也就是说,差不多两个小时前?”“是的。”“你去哪儿了?”“没去那儿,开车兜兜风。”“开车兜风,”刑警的嗓门因猜疑而提高起来,“有人陪你吗?”“我一个人。”“你几点出门的?”“晚饭后很久,差不多7点半,我开了车出去,开着开着……”她的尾音拖着,刑警耐着性子等,她舔了下干裂的唇,又说:“我在市区里绕来绕去,后来,我发现自己来到一间教堂前——圣约翰教堂。”“在阿姆斯特丹大道和一百一十街交叉路口是吗?”“是的,我停车下来走进教堂,坐在里面好长一段时间,想一些事情……”“德威特夫人,你在说什么?”刑警粗暴地追问,“你是说,你开车到纽约住宅区,然后几个钟头时间你只是坐在教堂里?那你什么时候离开那儿?”“哦,这有哪里不对吗?”她尖叫起来,“有什么不对?你以为我杀了他吗?是的——我晓得你们认为是我杀的,你们全部人,你们这样坐着,这样看我,这样审判我……”德威特太太绝望地哭了起来,她厚实的肩膀起伏着。“你究竟几时离开的?”她继续啜泣了好一会儿,跟着,她抹去眼泪,嘶哑地说:“大概10点半或11点吧,我没注意确切时间。”“然后呢?你又去哪里?”“我开车,随便开,一直开。”“那你怎么回新泽西来的?”“搭四十二街渡轮。”刑警吹了声口哨,瞪着她,“又一次经过整个纽约闹市区的恐怖塞车是吗?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你不就近在一百二十五街搭渡轮?”佛安没接腔。“快点,”刑警毫不留情地催促,“你得好好解释清楚。”“解释清楚?”她的眼神阴沉下来,“我没什么好解释清楚的,我不知道怎么开到下城的,我只是想着、开着,不知不觉……”“哦,是嘛,想着,”刑警一股气涌上来,“想什么?你说。”她站起来,把长袍裹紧,“我想的是,你实在逼人太甚了,我爱想什么关你什么事?拜托你让开,我要回房间去了。”刑警上前挡住,她停步下来,气得脸色苍白。“不行,你不回答——”刑警才开口,雷恩这时候开口温柔地打断他,“说真的,我想德威特太太说得对,她现在太劳累太激动了,进一步的问题——如果有必要由她来回答,我想,等到明天早晨再说可能合适一些。”刑警瞪着雷恩好一阵子,解嘲地咳了声,让出路来。“好吧,先生。”但他嗓门仍不小,万分不情愿地对佛安说:“夫人,我很抱歉。”佛安离开,起居室的众人又重新跌入一片死寂之中。清晨四点一刻,雷恩着手进行一件诡异之事。他独自一人出现在德威特的私人书房内。那件苏格兰式披肩外衣搭在椅上,雷恩胸有成竹地搜寻整个房间,不仅眼睛巡视,双手也不闲着四下翻动。书房正中央摆了张古雅的胡桃木雕花书桌,雷恩逐个拉开抽屉,不放过任何一张文件纸头,仔细检查每一份记录和证券,但显然一无所获。跟着,他放弃书桌,第三次面对嵌在墙壁上的保险箱。他不死心再试试转钮,但保险箱显然锁着纹丝不动。雷恩无可奈何,缓缓转身面对满书架的藏书,他特别留意书籍和书架的间隙,并且碰运气地抽出书籍翻找着。好不容易检查完每一册藏书,他站着静静思考了一会儿,亮闪闪的双眼又一次落在墙上保险箱上。他走到书房门边,打开来探头出去,一名执勤的刑警正在大厅中踱着步,机灵地立刻看到他。“管家还在楼下吗?”“我去看看。”刑警下楼,没多会儿,带上来步履蹒跚的乔肯斯。“什么事呢,先生?”雷恩斜倚在书房的门柱边,“乔肯斯老朋友,你晓得书房保险箱的号码吗?”乔肯斯眼睛睁大起来,“我,不,先生,我不知道。”“那德威特夫人晓得吗?或是德威特小姐?”“不,先生,我想她们都不知道。”“这就怪了,”雷恩莞尔一笑,刑警这时懒洋洋回到大厅。“怎么会这样呢?乔肯斯。”“呃,先生,德威特先生他……呢,”老管家似乎颇为难,“先生,没错,这很奇怪,但这些年来德威特先生一直没让家里其他人碰这个保险箱,在接上卧房里还有一个保险箱,太太和小姐的首饰珠宝藏那儿,但书房这个……我想,只有先生和他的律师布鲁克先生知道号码。”“布鲁克?”雷恩考虑了下,“麻烦你请他上来一趟好吗?”乔肯斯受命离开,再上楼来时,后头跟着莱曼·布鲁克,泛灰的金发乱七八糟,两眼红彤彤像还没睡醒。“雷恩先生,您找我?”“是的,我晓得只有你和德威特知道书房保险箱的号码,布鲁克先生,”布鲁克惺忪的睡眠顿时警戒起来。“你能告诉我吗?”律师抚着下巴沉吟起来,“这实在是个不太寻常的要求,雷恩先生,从道德的观点来看,我不知道是否应该给您这号码,而从法律上来看……这实在叫我不知如何是好,您晓得,这个保险箱号码是很久以前德威特告诉我的,他同时也说了,他要保留一份书面的备忘录在家中,万一他出了什么事,他希望通过正式的法律手续,才能开启这个保险箱……”“布鲁克先生,听你这么说我更好奇了,”雷恩轻柔地兑,“在这种情形之下,就更渴望能立刻打开保险箱来,当然,你也明白,我有权力做这个要求。如果地区检察官做同样要求时,你会告诉他吧?”雷恩仍带着笑,眼睛却牢牢盯着律师那紧绷的下巴。“如果您是想查看遗嘱的话,”布鲁克无力地说,“这真的是公务……”“不,布鲁克先生,我不是想着遗嘱,对了,你知道保险箱里藏放什么吗?里面一定有某些非常要紧的线索,可让我们解开所有的谜团。”“噢,不不,我完全不知道,当然我常好奇里面究竟摆什么重要东西,但是,我从没开口问过德威特。”“我想,布鲁克先生,”雷恩腔调一变,郑重地说,“你最好还是告诉我号码。”布鲁克还是犹豫不决,避开雷恩的逼视眼神……良久,他一耸肩,轻声地从嘴里吐出一长串数字,雷恩极其专注地看着他的嘴唇,点点头,一句话不说地走回书房,当着布鲁克的脸掩上房门。老演员快步越过书房走向保险箱,他拨动着号码转钮好一阵子,终于,小而重的铁门开了,雷恩满怀期待地停了片刻,在不弄乱原来摆设的情形下,开始仔细查看保险箱中的文件……十五分钟之后,雷恩重新关上保险箱,转了转号码转钮,再到书桌跟前,他的手上拿着一个小信封。雷恩在书桌前的椅子坐了下来,先仔细的观看信封,字迹是普通的书写体,寄给约翰·德威特,邮戳是纽约市中央邮局,再交由一般邮局辗转到德威特手中,上头的日期则标着今年6月3日。雷恩翻到背面,但并未留下寄件人的住址。雷恩的手指小心地伸入信封开口的一端,抽出来一张薄薄的普通便条纸。就像信封上的字迹一样, 也是手写的,墨水看得出原是蓝色的,纸条上头记着日期:6月2日。这封信省略了例行的问候语,只写着约翰·德威特的呢称:杰克。内容也十分简要。杰克!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封信。每条狗都有属于它的大日子,我的也即将到来,准备自食恶果吧,你很可能就会是第一个。同样地,信末也没有例行的祝福之语,只签了寄信人的姓名:马丁·史托普。--------------第三幕 第六景格兰特饭店套房10月10日,星期六,凌晨4时5分格兰特饭店12楼,达菲警官在巧丽·布朗住的套房门口,宽阔的背部抵着房门,正和一位男子谈话。该名男子一脸愁容且满怀戒心,这时,萨姆巡官、布鲁诺检察官带了一堆手下浩浩荡荡从走道杀进来。达菲介绍这名忧郁的男子是格兰特饭店的安全人员,在萨姆冷箭一般锐利的眼神扫射下,这忧郁的安全人员就更忧郁了。“有动静吗?”萨姆凶神恶煞地问。“安静得像两只睡着的老鼠,”忧郁的安全人员说,“看起来不会有什么问题才是,巡官您说是吧?”“是啊,连个屁声音都没有,”警官也补了一句,“我想这一对野鸳鸯大概早早上床睡觉了。”安全人员立刻摆出一副大惊小怪的表情,“我们饭店可是正派经营,不允许乱七八糟的事。”萨姆的口气仍然不善,“这间套房有其他的出口吗?”“那里有个门,”达菲结实的手臂指着,“当然还有紧急出口,但我已派人守住楼梯,此外,屋顶也有人看着,慎重起见。”“我觉得没必要这么慎重,”布鲁诺反对道。他的神情并不轻松,“他们大概不会想逃吧。”“呃,这谁敢说呢,”萨姆冷冷地说,“小子们,都准备好了吧?”他查看了走道前后,除了他们一群警方的凶种恶煞和饭店保安人员外,绝无任何闲杂人等。两名刑警默契十足地把守左右邻室的房门。萨姆忽然狠狠擂起房门来。套房里面没任何动静,萨姆耳朵贴着房门听了一下,跟着,他更是不打破绝不罢休地用力敲门,忧郁的保安人员想开口阻拦,但立刻咽了回去,只好忐忑不安地踱到走道上回避现实,萨姆的砸门行动又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竖起的耳朵听到房内有了细微的声音反应,他咧嘴一笑边敲边等,里头咋呼一声,是电灯开关打开的声音;跟着是懒懒的拖步声伴随着门栓拉起的声音,萨姆回头看了看他的众位警员。房门这时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两英寸。“谁啊?要干嘛?”巧丽·布朗的声音,一种不知道发生什么意外的紧张声音。萨姆一只大脚先伸进这两寸宽门缝,大腿般粗的手掌往门板用力一推,房门硬生生地被他整个顶开。亮着灯的套房内,站着一个非常漂亮却也非常忧郁的巧丽·布朗,一身天蓝的丝绸睡衣,小巧而光裸的脚上套着双缎子拖鞋。她像见了鬼一样地看着萨姆的凶恶脸, 极深地抽一口气, 人顿时往后一缩,“啊,是萨姆巡官你啊!”她的声音很弱,好像被这个深夜的不速之客给吓了一大跳,“是——是出了什么事吗?”“没事没事,问题不大。”萨姆嘴上很亲切,眼睛却滴溜溜四下搜索着。此刻,他正立身于女演员套房的起居室中,室内颇为狼藉,餐具架上扔了一个空酒瓶和一个几乎喝光的威士忌酒瓶;桌上则是一堆抽一半的烟屁股和一个女用珍珠提袋;此外还有没洗的玻璃杯,一把翻倒的椅子……巧丽把眼睛从巡官脸上移往门外的走道,当场睁大得几乎掉出来,外头,黑压压的一片是布鲁诺检察官和一排站着的刑警。通往卧室的门这时是关着的。萨姆露齿一笑,“检察官大人,咱两人瞧瞧去——你们其他人留外面吧。”布鲁诺进了房内,顺手把门给关了。直到这一刻,某种程度的女性镇定本能回来了,巧丽的脸颊恢复血色,她一手掠掠头发。“好吧!”她说,“你们可真是选了个好时间来打扰一位淑女,巡官大人,到底有何贵干?”“少安毋躁,小姐,”萨姆摆一张笑脸,“你一个人吗?”“这跟你有什么相干?”“我问你的是——你一个人吗?”“这不干你的屁事。”布鲁诺看热闹地倚墙而立,萨姆露一排白牙,大步走向卧室门。女演员尖叫一声,冲上去拦住门,她气得要命,闪亮的西班牙眼睛眨着。“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她尖声说,“你有搜查证吗?你不能——”萨姆一只大手搭在她肩上,用力推开她……门这时候开了,普拉克赫然出现,乍见灯光,双眼猛眨着。“好吧好吧,”普拉克的破锣嗓子说,“没必要这么吵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披一件紧身的丝睡衣,白天那种小心翼翼怕树叶敲破头的模样消失了,稀松的头发冲冠竖起仿佛上了油,尖尖的一根胡须无力垂着,而他的金鱼眼四周则是乌黑一圈,一副消耗过度的样子。巧丽·布朗气得一甩头,从桌上的烟屁堆里拣了一根长点的,划亮火柴,夸张地喷出一大口烟。跟着,她坐了下来,不再乔装淑女地摇荡着双肢;这才搞清楚情况的普拉克则孤零零地站立原地,似乎充分意识到自己悲惨无助的肉体存在,有点不堪负荷地把重心从这只脚换到另一只脚,如此反复着。萨姆冷冷地用眼睛盯住他,也是从这只脚盯到那只脚,现场没人再张口讲话。好一会儿,萨姆总算打破沉默,“现在,你们这对双宿双飞的甜蜜鸳鸯,可否赐告一下,你们这个晚上到过哪儿?”巧丽嗤之以鼻,“你们查问个什么劲儿?可否你们也赐告一下,为什么忽然对我们的行踪这么感兴趣?”萨姆一张难看又涨红的脸直凑到巧丽脸前,“你仔细听好,小姐,”他的语气如冰,“哪天你我两个会有机会单独相处的,热呼热呼地相处,晓得吗?——你不再有机会到公园大道演戏那会儿,老子我会对你善加款待,保证把你美丽身体里的每一块骨头都给拆了。回答问题,直接的,省掉那些人五人六的亲密问候听清楚了没!”萨姆玛瑙般的发亮利眼,直直对射入她眼底,她倒哧哧笑起来,“好吧……今晚戏结束后,普拉克来找我,我们就——我们就直接来这里啦。”“少跟我扯马虎眼,”萨姆说。一旁的布鲁诺看得清楚,普拉克正越过萨姆的肩膀丢眼色给巧丽。“你们两点半左右进的门,说,之前去了哪里?”“好吧,你这么凶想吃人是不是?当然我们是回饭店这儿来了,但我可没说我们是直接从戏院回饭店的,我想说的是——我实在不想跟你讲这些,我们先到四十五街一家地下酒吧去,然后才回这里。”“那你是说,你今晚绝没可能搭乘威荷肯渡轮了,是不是这样?12点前那时候。”普拉克一旁哼哼唧唧起来。“你也有份,”萨姆猛一翻脸,“你也在那里,渡轮靠新泽西岸时,有人看到你们,你们两个人。”巧丽和普拉克绝望地对着一眼,女人较镇定,她缓缓地说,“好吧,那又怎样?法律规定不行是吗?”“一大堆的不行,”萨姆通问,“你们搭渡轮去哪里?”“哦,没去哪里,吹吹风,看风景,游游泳。”萨姆冷哼一声。“天老爷,”他说,“你们这对宝贝是白痴怎么的?你们指望我相信这个?”他一跺脚,“妈的跟你们客气绕圈子说话,实在让我厌烦加恶心,圣洁的撒拉女士,圣洁的亚伯拉罕老婆,你们搭了渡轮,从新泽西岸下船,因为,你们两个宝贝在跟踪德威特那群人,对吧!”普拉克怯懦地说:“巧丽,我们跟他们坦白好了,没别的路可走了。”她轻蔑地瞅普拉克一眼,“你这没种的娘娘腔窝囊废,人家还没碰你一下就吓得屁滚尿流什么都招了,我们又没做什么犯法的事是吧?他们又不能拿我们怎样不是吗?那你在那里嚷嚷什么?”“可是巧丽——”普拉克摊着双手,被贬损很不知语从何起。萨姆乐得让这一男一女狗咬狗,他已经注意搁桌上那个珍珠手提袋很久了,趁这空当,他一把拿过来,放手上掂了一下重量……内讧忽然奇迹般中止了,巧丽看见沉重的手提袋在萨姆手中上上下下、下下上上……“还给我。”她气急败坏地叫起来。“重得很,不是吗?”萨姆咧嘴一笑,“将近一吨,我实在很好奇…··”萨姆的粗指头迅速打开手提袋,伸了过去,巧丽见状,发出野兽般的叫声,普拉克则瞬间面如死灰,下意识地要冲上来,眼明手快的布鲁诺抢先一步从墙边奔来,站到萨姆身旁。萨姆掏出来的赫然是一把珍珠柄的小口径左轮,萨姆熟练地打开手枪,检查装弹的转轮部分,里面有三颗子弹;萨姆用手帕包了支铅笔通进枪管,发现手帕并未沾上任何东西;萨姆又把左轮凑到鼻子下闻了闻,摇了摇头,把左轮扔到桌子上去。“我有执照。”女演员说,舔了舔嘴唇。“拿来看看。”她走到餐具桌前,拉开了抽屉,很快又回到桌边来,萨姆检查了一下执照,送还给她,她没再说什么坐了下来。“现在,该你啦,”萨姆转向普拉克,“咱们打开天窗,你跟在德威特一群人后面,到底想干什么?”巧丽抽了一口长气。“什么意思?”普拉克则吓得目瞪口呆。“今天晚上,在西岸线列车上,约翰·德威特挨了冷枪,已经死了,”布鲁诺回答——自打进门来,这是他首度开口说话,“谋杀。”四片嘴唇机械地重复着布鲁诺说的最后两字,跟着两人又困惑又恐怖地对看着。“谁干的?”女人低声问。“你们两位不知道吗?”巧丽丰满的嘴唇这会儿真颤动起来了,普拉克忽然一记箭步上前,把萨姆和布鲁诺吓了一跳——他在萨姆还没回过神之前,已先一步冲到桌旁,抓起那支小左轮。一旁的布鲁诺高声喝止,萨姆手伸向枪套,而女演员则尖叫起来。但普拉克并未进一步演出惊天动地的高潮情节,他手握枪管倒拿着武器,于是,萨姆的右手也停在枪套上。“你们看!”普拉克急急地说,他用抖个不停的手把枪送向萨姆,“你们好好看一下里面的子弹,这不是实弹——都是空包弹!”萨姆接过枪。“确实是空包弹没错。”他轻声地说,布鲁诺注意到巧丽古怪地看着普拉克,那样子,好似她以前从未见过这个人一样。普拉克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我上星期换的子弹,我一个人弄的,巧丽也不知道,我——我不喜欢她带支真枪实弹的左轮跑来跑去,女——女人总不太在意这种事。”“普拉克,为什么只装三颗子弹?”布鲁诺向,“毕竟也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空的弹膛里曾有过实弹不是吗?”“但我跟你说没有就是没有!”普拉克大叫,“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没装满空包弹,但我就是没装满,而且,今天晚上我们也没搭那班车,我们只到码头就回头了,搭了下班渡轮回纽约,巧丽,你说是不是这样?”她木然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