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单眼镜片?哦,对了。」他摇摇疲惫的手,「报纸对这件事也有话可说。我可以解释。是威廉从我这儿抢走的,当时……他说他要回去屋里拿文件,他把文件藏在那里;然后他想溜走。但是我猜他和凶手对上了,单眼镜片大概从他的口袋滑出来,挣扎时打烂了。毫无疑问,他是因为拥有文件被杀的。」「那么文件就在杀你兄弟凶手的手里了?」「还有别人吗?」过后有一阵短暂的沉默。唐纳修真的老实地睡着了,他的鼾声像一阵枪声,加重了沉寂的感觉。佩辛斯和罗威面面相觑,两人都站起来,靠在床的两头。「但是秘密呢?赛得拉博士。」罗威恳求说,眼里一片炽热。「你不能就这样不说清楚呀!」佩辛斯叫道。床上的人微笑着看着两人,然后轻声地说:「原来你们也想知道?如果我告诉你们这个秘密和……莎士比亚的死有关呢?」「莎士比亚的死!」「什么,什么?」罗威粗鲁地说。「可是一个人怎么能写自己的死呢?」佩辛斯问。「非常重要的问题。」英国人吃吃笑了起来,他忽然在床上换了位置,眼睛燃烧着火焰,「莎士比亚怎么死的?」「没有人知道,」罗威嘟哝说,「但是有些揣测,有些想用科学诊断。我记得在一份旧的《兰瑟杂志》里读到一篇文章,谈到莎士比亚的死因是几种疾病的复合——伤寒、癫痫、动脉硬化,长期酗酒、肾脏炎、脊髓结核,还有天知道是什么。我想总共有十三种。」「是吗?」赛得拉博士喃喃说,「真有意思。根据这篇旧手稿……」他停了一下,「莎士比亚是被谋杀的。」一阵沉默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英国人挂着奇异无力的笑容说下去:「这封信好像是莎士比亚写给一个叫威廉·汉弗莱的人……」「汉弗莱?」罗威轻声说,「威廉·汉弗莱?我唯一听过和莎士比亚有关的人,叫欧日亚斯·汉弗莱,1783年他受雇作一幅钱德斯的蜡笔画像。雷恩先生,听过这位汉弗莱吗?」「没有。」「这对莎士比亚学者是个新名字。」赛得拉说,「这……」「好家伙!」罗威兴奋地说,眼睛瞪着斗大,「W.H.!」「对不起,什么?」「W.H。十四行诗的W.H.」(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标明献给一位W.H.的人,学者无法确知此人是谁。)「这倒是引发灵感的想法。有可能:这一点从来就没有定论。反正我们知道:威廉·汉弗莱(WilliamHumphrey)是汉弗莱爵士的直系祖先!」佩辛斯敬畏地说:「这就解释了这本藏信的书,怎么跑到汉弗莱家族手里的。」「正确答案。显然汉弗莱是诗人亲近的朋友。」年轻的罗威跳到床脚边。「你一定得把这件事情说清楚。」他喘着气,「这封信的日期是什么?什么时候寄出的?」「1616年4月22日、」「天啊!莎士比亚死的前一天!你,你看了信没有?」「很遗憾我没看见。但是我弟弟告诉我了,他忍不祝」赛得拉叹息说,「奇怪吧?这封信里,他告诉朋友威廉·汉弗莱,说他『快要沉溺了,』,他的『身体非常虚弱』,他相信有人用毒药慢慢地害死他。第二天……他就死了。」「哦,我的老天爷!」罗威一遍又一遍地念着,他揪着领带好像快被掐死了。「被毒死?哼!」巡官摇摇头,「有哪个家伙要毒死这老头?」佩辛斯僵硬地说:「看起来我们要想侦破三百年前的谋杀案,在这之前……」「在什么之前?佩辛斯。」雷恩声音有些奇怪地问。她颤抖了一下,避开他的眼睛,转过身去。第廿八章 铃铛的线索佩辛斯·萨姆小姐忽然性情大变,巡官为此忧心忡忡。她吃饭像小鸟,睡得很少,日复一日往返萨姆家公寓和办公室,像苗条的女鬼,脸色苍白,满腹心思。她偶尔会抱怨头痛,回房间呆上几个小时。从房间出来时,看起来千篇一律的疲倦沮丧。「怎么回事了?」有一天巡官狡黠地问道,「和男朋友吵架了?」「和高登?胡说,爸。我们之间,我们只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何况最近他在不列颠忙,我很少看到他。」巡官咕哝一声,焦虑地看着她。那天下午他打电话到博物馆,找高登·罗威说话。但是年轻人一副典型心无旁骛的书呆子模样。不知道,他想不出来为什么——巡官挂上电话,一个手足无措的父亲,但在接下来的一天,他叫白朗黛小姐的日子非常难过。泰里镇医院的事情过后大约一个礼拜,佩辛斯穿着崭新的亚麻衣服,出现在父亲的办公室,看起来比较像从前的模样。「我要出去兜兜风。」她宣布说,一边拉上白手套,「去乡下。好爸爸,介意吗?」「哦,不会的。好好地玩。自己去吗?」巡官赶忙说。佩辛斯检查镜里的脸孔:「当然了。为什么不能自己去?」「呃,我以为——罗威这孩子——佩蒂,他冷落你了,对吗?」「爸爸!毫无疑问,他,他非常忙。何况我为什么要在意?」然后她轻轻吻一下巡官被打扁的鼻子,飘出办公室。巡官狠狠咒骂罗威顽固的脑袋,恶劣地按铃呼叫白朗黛小姐。佩辛斯一爬进楼下的跑车启动引擎时,不在乎的神情就消失了。驻足在她眉宇间的皱痕此刻凹得更深了。她经过第五天大道的不列颠博物馆时,瞄也不瞄一眼,但她停在六十六街街角等待红灯时,忍不住着一眼后镜。当然没有什么可看的,她叹了口气,继续往前开。开往泰里镇的路途又远又寂寞。她戴着手套的手抓着方向盘,漫不经心地开车,眼睛注视着马路,可是思维却在遥远的地方。她在镇中心的药房前停下,走进去,翻阅一本电话簿,问了店员一个问题,又走出去。她继续开车,转入一条狭窄的小街,慢慢滑行看着门牌号码。五分钟后,她找到要找的目标——一栋破旧的一层房屋,前面的花园杂乱无章,篱笆摇摇欲坠,爬满藤蔓。她走上阳台,按按门铃,门铃粗糙软弱地传遍屋内。一个眼神疲惫的中年妇人打开纱门;她穿着皱皱的便装,双手通红,滴着肥皂水。「什么事?」她尖声问,打量着佩辛斯,有种被攻击的敌意。「麦斯威尔先生在家吗?」「哪一个?」「不只一位吗?我指的是不久前替艾尔斯博土管家的那一位。」「哦,我大伯。」妇人哼了一声,「就在阳台上。我看看他在不在。」妇人消失了,佩辛斯叹息地坐在布满灰尘的摇椅上。过一会儿,着白衣的高大老麦斯威尔出现了——他正在汗湿的内衣上加一件外套,露出干枯的喉咙。「萨姆小姐!」他破着喉咙说,疲倦的小眼睛搜索街道,看看是否还有其他人,「你要见我?」「你好,麦斯威尔先生。」佩辛斯神情愉快,「不,我一个人来的。能坐下吗?」他坐在一把摇晃的旧椅上,椅子上的漆像烧过的皮掉落,他焦急地打量着她。「我猜你听说爆炸的事情了?」「是啊!小姐。真可怕。我告诉我的弟弟和弟媳,我的运气真好。如果那天你们没来叫我离开,我一定被炸成肉酱了。」他紧张地咽口水,「他们查出……谁干的了吗?」「我想还没有。」佩辛斯严峻地看着他,「麦斯威尔,我一直在想这件案子,不停地想。尤其是你说的话。我忍不住想,你一定遗漏了一些事情!」他很惊讶,「哦,不会吧!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发誓!」「我不是说你故意撒谎。小心那只蜜蜂……我是说,你可能漏掉一些很重要的事情。」他颤抖的手指梳理着头皮:『哦,我不知道。」「听我说。」佩辛斯精神一振,「每个人——除了我之外——显然都忽略了一件事。蒙面人把你关起来的车库,墙壁很保车库离房子的前门只有几尺。当时是晚上,又在乡下,每个声音都可以听得清楚。」她的身子往前倾,并压低声音,「你没有听到门上面的铃铛在响吗?」「该死!」他喘了口气,瞪大眼睛,「我是听见了!」佩辛斯冲进父亲的办公室,看见哲瑞·雷恩阴沉地看着窗外的时代广常「这是……开会吗?」佩辛斯脱掉手套,她的眼睛闪烁着新闻。年轻的罗威先生转过身来,箭步向前,「佩蒂!巡官害我开始担心。你没事吗?」「好极了,托福。」佩辛斯冷淡地说,「我……」「我的运气最烂。」年轻人沮丧地说,「我刚刚又技穷了。工作毫无进展,佩蒂。」「真有意思。」「对呀!」他坐在她面前,摆出沉思者古典的姿势,「我全错了,找错方向。我伟大的莎士比亚研究计划现在化为乌有。天啊!这么多个月,这么多年……」佩辛斯哦了一声,脸色缓和下来:「对不起,高登。我不了解——可怜的人。」巡官低吼着说:「省省吧!你到哪儿去了?我们本来不等你了。」「去哪?」「去见赛得拉。雷恩先生想到一件事情。雷恩,你最好有话决说。」老绅士目光犀利地看佩辛斯,「我们可以等一等。佩辛斯,什么事?你表现出压抑兴奋的一种症状。」「是吗?」佩辛斯紧张地笑,「我向来就不会演戏。我刚刚发现最不可思议的事。」她故意拿出了支香烟,「我跟麦斯威尔谈过。」「麦斯威尔?为什么?」巡官颇不以为然。「上次问他问题并不完整。我想起一件事;没有人问过他……他知道凶杀案当天晚上共有几个人进到艾尔斯家。」「所以呢?」雷恩停了一下子,「如果是真的,就有趣了。怎么说呢?」「房子被蒙面人搜得天翻地覆,还有凶杀案发生的时候,他从头到尾都在车库里,神智清楚。我记得前门上方装着一个老式的铃挡,每次开门就会响个不停。」「啊!」「我想麦斯威尔一定听到铃声——每一次都听到!我问他,他记得听到了。这好像不重要……」雷恩喃喃地说,「孩子,这实在是聪明绝顶。」「我早先真笨,居然没有想到。反正麦斯威尔回想先前发生的事,蒙面人把他关进车库后,他拿了麦斯威尔的钥匙回去屋里。麦斯威尔清楚地听到两次铃铛响,间隔时间很短,只有几秒钟。」萨姆问:「两次?这就是他开门的那一次和进去关门的一次。」「没错。这样表示蒙面人单独在屋里。过后一直很安静——麦斯威尔猜测,大概过了至少半小时,又有两次急促的铃铛声。不久后又有两次。这就是那个美妙的夜晚他所听到的最后一声。」「我看这很充分了。」雷恩口气古怪。罗威叫道:「好达玲!真聪明。这可有进步了!你说头两次铃声表示蒙面人进入屋内。第二回表示第二个人进入屋内。第三回表示其中一人离开。没有别的铃声了,所以整个凶杀案发生的时候,屋子里只有两个人——蒙面人和神秘客!」「高登,我猜就是这样,和我想的一模一样。从时钟的证据来看,我们知道蒙面人就是刀斧手,而且从尸体上的手表和手腕上的刀痕,显然刀斧手就是杀人凶手。所以神秘客是受害人,被杀后被丢进地窖里。」「减为两人了,」雷恩冷淡地说,「巡官,疑团就这么澄清了,呃?」「等一等,」萨姆有话要说,「小姐,且慢。你怎么知道第二回铃响是第二个来人制造的?你怎么知道不是蒙面人离开屋子时制造的?还有第二个来人引起第三回铃声——」佩辛斯没等他说完就叫道:「不。你看不出这不可能成立吗?我们知道那段时间内,有人在屋里被杀。那人是谁?如果第二个人在蒙面人离开后进去,结果是什么?没有凶手的凶杀案。所以第二个人一定是被害人;他没有离开屋子,因为麦斯威尔没再听到过前门铃铛的警告声,而所有的门窗都从里面锁起来。但如果他是被害人,又单独在屋内,是谁杀了他?不,就像高登说的。离开屋子的人才是凶手,凶手就是蒙面人。」「这样结论又引出什么呢?」雷恩缓缓地问。「凶手呀!」「对啊!」罗威附和着。「我告诉你们——你不要多嘴!高登。那天晚上屋子里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被害人,也就是赛得拉兄弟里的一人——死人的化装完美得不可能是巧合。好,其中一个走进屋子的人清楚知道文件收藏的地方——他直接走到书房的秘密橱柜。另一个人不知道,他为找寻那个橱柜,几乎把整个屋子砍得粉碎。好,谁最有可能知道匿藏地点在哪里?」「这只叫艾尔斯的鸟——威廉·赛得拉。」巡官回答。「对了,爸。因为藏匿的地点是他做的,东西也是他藏起来的。所以,既然第二个访客知道藏匿地点——第一个是刀斧手,他不知道——所以艾尔斯博士是第二个人。这由第二个人轻易地进入屋子可以证实;门一向自动关闭;麦斯威尔的复制钥匙已经由第一个人拿走;可是第二个人还可以进入。他用的又是艾尔斯博士原有的钥匙,你们看怎么样?」「那你认为蒙面人是谁呢?」她父亲问道。「这也有证据。我们在走廊发现单眼镜片的碎片。赛得拉博士是涉案的人当中唯一戴单眼镜片的人。麦斯威尔从来没有在屋子里看过单眼镜片。这表示汉涅·赛得拉在凶杀案当晚人在屋子内!如果汉涅在屋子里,那他就是两个人当中的一个,另一个就是他弟弟威廉——艾尔斯博士。但因为威廉是被害人,就像我刚才说的,那么汉涅一定是杀害自己弟弟的凶手!」「我该死!」萨姆说道。「不,不,佩辛斯。」罗威跳着站起来,「那是——」「等一下,高登。」雷恩安静地说,「佩辛斯,你凭什么判断汉涅·赛得拉博士是这件案子的主角?」佩辛斯生气地瞪了罗威一眼:「我说汉涅·赛得拉有几个理由想要得到莎士比亚的文件。第一他是藏书家;他承认威廉告诉他所有关于手稿的事情;我敢说他有太多书虫的血液,不会轻易让亲睹莎士比亚真迹的机会溜掉。另外还有一点可疑之处,他忽然放弃伦敦博物馆馆长的职位,接受厌恶的美国相同的职位,而且薪水还更低——凑巧的是,这让他能顺理成章地接触萨森的贾格!最后,他在预定日期之前秘密来到纽约。」雷恩叹了口气:「佩辛斯,这真是聪明绝顶。」「而且——」佩辛斯热烈地继续说下去,「汉涅是刀斧手的理论,是基于两兄弟间只有他不知道藏匿文件的地方,所以必须盲目乱砍,就像拿斧头的那人的作为……屋子里有两个赛得拉,重建当时的情景很容易。汉涅在楼上威廉的卧房乱砍时,威廉进来了,从书房藏匿文件的地方把东西拿走。他们不久就碰头,汉涅看见威廉手里的文件,就挥着斧头,砍到手表和手腕。双方纠缠的时候,汉涅的单眼镜片掉下来打破了。汉涅射杀了威廉,把尸体拖进……」「不!」罗威大叫,「佩辛斯,闭嘴。雷恩先生,听我说。刚刚说的每件事,在某种程序上我都可以同意——威廉和汉涅就是在屋子里的两个人,威廉是拿走文件的人,汉涅是蒙面人和刀斧手。但在争夺文件时,不是威廉被汉涅杀死,而是汉涅被威廉杀死!废墟里的尸体可能是其中任何一个人。我相信,自称为汉涅,被我们在屋里发现快要饿死的人,其实是威廉!」「高登。」佩辛斯反驳,「那,那真是愚蠢。你忘了屋子原来的钥匙是在尸体上发现的,这就足以证明尸体是威廉的。」「啊,不,佩辛斯,」雷恩插嘴,「那不合乎逻辑。高登,说下去。为什么你认为这个巧妙的理论不正确?」「心理学,先生,我承认很难有证据可以支持。我相信躺在医院病床上的那个人谎称自己的身份,因为身为威廉·赛得拉,他是法国警方的通缉犯。身为生还者,他现在拥有文件,可以自由处理。别忘记他知道种种事情,可以任他利用。巡官和记者前一晚的谈话,把所有的情况都吐在报纸上,其余的,他可以从第二天早上的报纸上补足。」雷恩奇特地笑笑:「高登,理论上,我同意这个动机可以成立,这理论很高明。但是谁放置了炸弹?」佩辛斯和罗威面面相觑。然后两人都仓促同意,炸弹是由第三者在谋杀前二十四小时放置的,他唯一的目的就是要毁灭文件,理由不详。这第三位主角放完炸弹后,以为自己的工作完毕,就从现场消失了。老绅士咕哝一声:「那绑架呢?为什么生还者,不管他是威廉还是汉涅,故意卷入这场纠葛,然后无助地被警方发现呢?我们找到这个人时,他真的饿得半死,累得半死。记得吗?」「那很容易,」佩辛斯不服气,「不管是威廉还是汉涅,目的都相同:把捏造的绑架嫁祸给死者,如此一来,可以加强阴谋者自己表面的无辜。」罗威点点头,虽然不无疑问。「那么唐纳修呢?」巡官问道。佩辛斯回答:「如果汉涅是生还者,那么他就是绑架唐纳修的人,因为唐纳修看见他离开艾尔斯家,认为他是威廉的同谋。他可能以为绑架他之后,就可以从他身上问出藏匿文件的地方——记得他威胁要折磨他吗?」「但如果威廉是生还者……」罗威尖锐地指出,「那就是他绑架了唐纳修,因为唐纳修跟踪他,可能威胁他的计划。」雷恩接着说:「那么问题的症结是:你们都同意汉涅和威廉·赛得拉两人都涉及这件犯罪案,但是你们不同意谁杀了谁这个重要的问题。我不得不说漂亮极了!」「老天!」巡官冒出来,眼睛暴突,「这来得可真是时候!」「爸,什么意思?」「佩蒂,你回来前,雷恩才告诉我们说,他认为这英国人可能谎报自己的身份,有一个办法可以试探他到底是不是在撒谎!」「试探的方法?」佩辛斯皱着眉头,「我想不出来。」「其实非常简单。」雷恩说着,站起身来,「需要去一趟不列颠就是。高登,你把那位自称为汉涅·赛得拉的人留在那里吗?」「是的,先生。」「好极了。走吧!这事只要五分钟就可以解决了。」第廿九章 视觉的幻影他们发现自称为汉涅。赛得拉的人,正在馆长办公室和乔特博士一起工作。他们走进来时,馆长有些惊讶,但是英国人很快站起身,微笑着走了过来。「真是稀客,」他态度亲切愉快,看到他们严肃的表情后,笑容也消失了,「我希望没有什么差错才好。」「我们都希望如此。」巡官没好气地说,「乔特博士,请你特准我们同赛得拉博士单独谈谈,好吗?事关机密。」「机密?」馆长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站着不动,打量每一个人,然后低下头,翻找一些文件。「蔼—当然了。」他的山羊胡子慢慢升起一朵红云。他绕过桌子,敏捷地离开房间。赛得拉博士没有移动,室内沉默了一下子。然后萨姆对雷恩点个头,雷恩往前走了一步。巡官沉重的呼吸声是室内唯一的声响。「赛得拉博士。」雷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为了……我们就说是为了科学的兴趣,必须给你一个非常简单的测验……佩辛斯,你的手提袋借用一下。」「测验?」英国人的脸上泛起不悦,他把手插进外套的口袋里。佩辛斯很快把手提袋交给雷恩。他打开手提袋,看看里面,拿出一条色彩鲜艳的手帕,然后合上手提袋:「好,先生,请告诉我,这条手帕是什么颜色?」佩辛斯屏住气息,她的眼睛因为某种顿悟而睁得圆圆的,其他人愚笨地看着。赛得拉博士红着脸,鹰隼般的脸上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他往后退了一下,严厉地说:「这真是可恶的垃圾。这样的孩子把戏目的是什么?」雷恩喃喃说:「当然就是指认这条无辜的小手帕的颜色了,不会有什么伤害吧?」一阵沉默。然后英国人头也不回,口气生硬:「蓝色。」手帕是绿色、黄色和白色。「还有罗威先生的领带呢?赛得拉博士。」雷恩继续问,表情没有变化。英国人摇晃了一下,眼神痛苦。「棕色。」其实是宝蓝色。「谢谢。」雷恩把手帕和提包还给佩辛斯,「巡官,这位先生不是汉涅·赛得拉博士。他是威廉·赛得拉,有时叫做艾尔斯博士。」英国人忽然跌坐在椅子上,把脸埋在手掌里。「老天在上,你怎么知道的?」萨姆压着嗓子说。雷恩叹了口气:「巡官,这是很基本的功夫。5月6日,艾尔斯博士,也就是威廉·赛得拉,去你的办公室,把这信封托给你保管。那个人不可能是汉涅·赛得拉,就如同他自己说的;汉涅·赛得拉5月7日正在伦敦参加为他举行的酒会。而带着封城信封的艾尔斯博士,当然就是写下信封里那些符号的人——他那天早上在你的办公室已经承认这些。那张纸和符号代表什么呢?」「怎么,就是……该死,我不知道。」巡官说。雷恩有些倦意:「信笺的色调是浅灰的,信笺的笺头采用比较深的灰色印着萨森图书馆的字条。这加上符号写成的形式立刻提醒了我。」「什么意思?我们不过是看错罢了。你运气好,刚好看对了方向。」「没错。换句话说,威廉·赛得拉把纸倒过来写WinSHe!如果想正确念那些符号,必须把信纸倒过来。这很不寻常。一个人拿起一张有签头的信纸,想要在上面写字,直觉地会把信笺放正——也就是说有名称和地址的在上面。然而写这符号的人却拿了纸,倒着写!为什么?」雷恩停住话,拿出一条手帕,拍拍嘴唇。英国人已经把手从脸上移开,现在瘫在椅子上,眼睛痛苦地看着地板。「我明白了。」佩辛斯叹息说:「除非纯属意外,他根本就看不见印刷的痕迹!」「是的,亲爱的,一点也没错。表面上好像不可能。比较像是艾尔斯博士仓促间拿起纸,倒着写下几个字母,没想到对后来看这符号的人造成任何差异。但是另一个可能性在逻辑上是成立的,我不能忽视。我对自己说:如果是真的,这个现象能制造什么样的奇迹呢?为什么艾尔斯博士没有看见萨森信笺上深灰色的印签呢?他瞎了吗?但这令人难以相信。巡官,去你办公室的人表现得明明就是眼力很好。然后我记得另外一件事情,我在一瞬间看见了答案……胡子。」英国人抬起饱受折磨的眼睛,现在里面撩起一闪好奇。他咕哝说:「胡子?」「你明白吗?」雷恩微笑了,「到现在他还不明白,他所戴的假胡子有什么不对!赛得拉先生,你那天戴的胡子简直吓死人,太可怕了!上面一条蓝一条绿,天知道还有什么颜色。」赛得拉嘴巴大开,他呻吟着:「老天,我在一家戏服店买的。我想我没把话说清楚,那店员以为我要一副……一副滑稽的胡子,用来做装神扮鬼这类疯狂的事……」「很不幸。」雷恩语气冷淡,「但是胡子和信笺互相印证。我觉得写符号的人非常可能是完全色盲。我听过这类事情,所以问了我的医生马提尼大夫。他告诉我完全色盲的例子极端罕见。但一旦发生,受害人把所有颜色都看成不同程度的灰色,像铅笔素描一样。他说还有一种可能,受害人不见得完全色盲,可是完全没有色感。这样比色盲好些,但他看不见色彩在印刷和纸上不同的明暗。当马提尼大夫在萨森家检查图书馆的信笺时,他颇确定符号的作者受到这种视觉的缺陷影响。」英国人动了一下,吼道:「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一个颜色。」他们都沉默了一会儿。雷恩叹了口气,继续说下去:「所以我心里相信,艾尔斯博士是色盲。先生,你刚才就显示被同样的情况所折磨;你乱猜萨姆小姐手帕和罗威先生领带的颜色,一点都不知道真正的颜色是什么。你现在自称为汉涅·赛得拉。可是汉涅·赛得拉不是色盲!我们第一次看到他,就在这间博物馆的萨森室,他检查修好的柜子——就是1599年的贾格被偷走的那个,他丝毫无误的辨认柜子里书皮装订各种颜色的差别,还有同一颜色不同的色调,他能分辨一本书皮是金棕色,色盲的人不可能分辨如此细微的差异。既然你不是威廉就是汉涅,汉涅的视觉正常,威廉则是色盲,你是色盲,显然你就是威廉了,这个推理再简单不过。我提议这个测验看你是否撒谎。你的确撒谎。你在医院告诉我们的故事,大部分都是虚构,虽然我怀疑还是有不少真话。现在请你好心把整个故事说给我的朋友听。」他倒在椅子上,又拍拍他的嘴唇。「好,」英国人声音很低,「我是威廉·赛得拉。」他第一次去拜访巡官时,身份是艾尔斯博土,他把符号托给巡官,万一在他追寻莎士比亚文件出事后,可以当作线索——当时他觉得出事的可能性非常遥远。6月20日他没有打电话的原因是他没办法打,那个遥远的可能性发生了。他的哥哥汉涅——威廉当时才知道——接受不列颠博物馆馆长的职位,唯一的目的就是接近萨森的1599年的贾格,威廉从博物馆偷走贾格的当天晚上,他绑架了威廉。就发生在唐纳修出现后不久,同天晚上唐纳修也被汉涅绑架,爱尔兰佬因为昏迷了一阵子,时间概念都扭曲了……从威廉到博物馆行窃,到警方把他从废弃的旧房舍救出来的整段时间,他都是战俘。不管汉涅如何威胁,他都拒绝供出文件藏匿处。当然唐纳修原本就不知情,也不能告诉汉涅任何事情。汉涅因为要到博物馆办公,又要假装无辜的模样,走访囚禁俘虏的地方就来去匆匆,而且不能定期,所以后来变得狗急跳墙。有一天,他告诉威廉,他知道文件藏在威廉的房子里,他在地窖里放了一个炸弹,要把房子和文件一起炸掉!这个炸弹是他暗自叫黑市的化学师制造的。当时威廉才明白,他哥哥真正的目的,是要得到莎士比亚的文件;但不是要保留它,而是要摧毁它!「但是为了什么呢?」罗威提起拳头大吼,「那是……那是最最野蛮的破坏行动!老天爷,为什么要毁掉它?」「你哥哥疯了吗?」佩辛斯叫道。英国人的嘴唇紧合,他看了雷恩一眼,但是老绅士正安详地看着远方,「我不知道。」他说。汉涅把定时炸弹设定二十四小时后爆炸。威廉发现,如果任由炸弹爆炸,文件就灰飞烟灭,永不可得,他最后不得不放弃,明了任何拖延都更有利;他或许可以自己松绑去拯救文件。所以他告诉汉涅秘密橱匣的位置和如何打开。但是他无法逃脱。汉涅得意地告诉他,他要回去威廉的屋子,亲手毁掉文件,还有很多时间。他要拔掉炸弹的保险针……汉涅拿了威廉的钥匙,原来的那支,从此威廉没有再看到他活着。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直到唐纳修逃跑,找来警察救他。在医院里,他看报纸,听记者谈话;当时他才得知爆炸案,大家认为废墟中的尸体是赛得拉兄弟中的一人。他刹那间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汉涅在屋子里拿文件时,一定和第三个追寻文件的人发生致命的冲突,这第三者一定是为了抢夺文件杀死汉涅——不知道炸弹在地窖里随着分秒消逝等待爆炸——然后抢走宝贵的文件逃之夭夭。汉涅死后,除了威廉,没有人知道炸弹的事。但是威廉无助地被囚禁在屋里。炸弹准时爆炸,摧毁了房子。英国人的声音愤怒:「我立刻明白,还有一个第三者仍拿着文件逍遥在外。我牺牲这么多……这么多年的生命,追寻那封亲笔文件……我曾以为文件被毁了,现在我相信还存在,完好如初!我必须重新开始,解决谋杀我哥哥的凶杀案,拿回我的文件。如果承认自己是威廉,对整个计划将是致命的打击,我被警方追缉。等我被引渡到法国,接受审判,文件恐怕就会永远失落了。所以我就利用警方无法确定废墟中的尸体到底是我们兄弟中的哪一个,何况我和我哥哥外表一模一样——连声音也一样——我决定说我是汉涅。我相信乔特博士有所怀疑,所以我一个礼拜以来都战战兢兢。」他说完之后才知得,佩辛斯和罗威去哈姆雷特山庄时,汉涅曾打劫他们。汉涅跟踪雷恩,看了雷恩指示萨姆带着文件去哈姆雷特山庄的电报,满心以为密封的信封里,装的是珍贵的文件本身。巡官面色沉重,佩辛斯心情跌到谷底,罗威皱着眉头走上走下,只有雷恩静静地坐着。萨姆终于开口:「听着,我告诉你,我不相信你。我愿意相信你是威廉,但这不能证明你不是那天晚上屋子里的第二个人!我看你大有可能撒谎。没有证据显示你并未逃出你哥哥绑架你的地方,跟踪他到你的屋子,为了文件把他杀死。我敢说,这个第三者杀死汉涅和抢走文件的事都是烟幕弹,我根本不相信什么第三者不第三者的!」威廉·赛得拉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哦,我……」他震惊得说不出话。「不,爸爸。」佩辛斯一脸疲惫之色,「你错了。赛得拉先生没有杀死他哥哥,我可以证明。」「哦?」雷恩眨了一下眼,「是吗?佩辛斯。」「我们现在知道他是威廉,既然死者是赛得拉兄弟中的一人,那死者必定是汉涅。问题是:谋杀发生当夜,汉涅是第一个进屋的人还是第二个?我们知道第一个人把麦斯威尔关在车库后,被迫没收老人的钥匙,才能回到屋内。这么说,第一个人抵达时,没有屋子的钥匙。但汉涅·赛得拉抵达时有钥匙——那是后来我们在尸体上发现从他弟弟威廉身上拿来的原件。那么汉涅一定就是第二个人。「汉涅是第二个访客,因此他被第一个访客杀死,这是根据麦斯威尔的铃铛证词。第一个人是谁呢?蒙面人吗?」佩辛斯的嘴巴热烈地张合,「我们很久以前就证明,第一个人是挥舞斧头的斧手。那么汉涅就是死于刀斧手的手下。就像爸爸刚才说的。威廉可能是刀斧手吗?我说不是。因为威廉比世界上任何人都知道秘密橱匣的所在;他在任何情况下,都不用把那个地方砍成碎片!所以我说威廉·赛得拉不是刀斧手,当天晚上根本不在屋里,没有杀死他的哥哥,这案子里还有第三个人——刀斧手,这人不知道文件的所在,在汉涅从空心墙板拿出文件后,把他杀掉,然后把汉涅的尸体放进地窖,带着文件逃跑!」「真行,」罗威快嘴地赞赏,「但他究竟是谁呢?」「恐怕我们得从头开始。」佩辛斯无奈地耸耸肩。她沉默不语,眉头皱得很深。忽然她发出哽咽的叫声,脸色变得死白,双脚有些不稳。她摇晃了一下,罗威惊觉地跳到她身旁。雷恩和英国人跑向前去,雷恩厉声说:「巡官,她要……小心!」罗威冲过去,就在她开始滑向地板时,及时抓住她的膝盖。当萨姆和罗威带着佩辛斯离开,坐上计程车往萨姆公寓去时,佩辛斯陷入一种安静的歇斯底里的状态中,古怪地抽泣着。雷恩先生和威廉·赛得拉两人则留在馆长的办公室。赛得拉咕哝说:「一定是太热了。可怜的女孩。」「一定是。」雷恩说着,已经站了起来,像树顶积雪的松树一样高,他的眼睛好像无底深渊,黑暗见不着底。赛得拉忽然颤抖起来,痛苦地说:「我猜,这一切都完了吗?寻寻觅觅终有时。我真不该这么在乎,就……」「赛得拉先生,我了解你的心情。」「唉,我想你一定会把我交给当局……」雷恩高深莫测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不是警察,也不是萨姆巡官,我和警方没有任何关系。只有我们这一小群人知道事情。其实没有什么罪名要指控你。你偷的书已经偿还,你不是杀人凶手。」英国人疲惫的眼里燃烧着希望,瞪着雷恩,「我不能代表萨姆巡官说话,不过身为不列颠博物馆的一员董事,我建议你立刻向维斯辞职并……」这人瘦削的肩膀下垂:「我了解。这好像很难……我知道我该做些什么,雷恩先生。」他叹了口气:「我们在《斯崔弗季刊》打笔仗的时候,从来没想到——」「会有这么戏剧化的结尾?」雷恩看了他一下,然后无意义地咕哝说,「嗯,再会了。」他说着,拿起帽子和手杖,走出房间。德罗米欧在街边的车内耐心等待。老人僵直地坐进车子后座,好像关节酸痛,车子开动了。他立刻闭上眼睛,思绪深沉,似乎很快就睡着了。第三十章 哲瑞·雷恩先生的解答巡官不是个含蓄的人,他的感情原始直率,像挤出的柠檬汁。他担任父亲的角色,带着惶恐、喜悦、焦虑的复杂心理。他越看女儿越欢喜,也越不了解她。她往往令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弄不清楚她的情绪。可怜的家伙不管如何卖力,永远无法预测她的下一个心情,或搞清楚上一个脾气的始末。在忽起忽跌的痛苦中,他很高兴把这位没来由歇斯底里的年轻女子交给罗威先生。高登·罗威先生在走到人生这个地步以前,对爱情的认知都是纸上谈兵,此刻也苦楚地明白,爱一个女人的意义是什么。佩辛斯仍然是一个谜团,既无法捉摸也不能破解。当她的眼泪打开水闸,就拿年轻人胸前口袋的手帕擦干,然后对他笑笑,回到房间。不管怎么威胁利诱,她都无动于衷。她劝高登·罗威离开。不,她不要看医生。对,她完全没病,只是有点儿头痛。不管巡官如何哀求,她都不多吐一个字。罗威先生和他未来的岳父大人相对苦笑,然后罗威先生走了——他已经开始听从命令。吃晚餐时佩辛斯没有出现。她哽咽地道声晚安,门也没开。晚上时,巡官发现渐老的心脏跳得很古怪,下床去她的房间。他听到痛哭流涕的声音,伸出手想要敲门,但还是无助地放下。他回到床上,下半个夜里,他几乎都只能苦楚地盯着黑暗的墙壁。他早上偷瞄她的房间,她还在睡觉,脸颊上尽是泪痕,蜜色的头发散在枕头上,不安地翻来覆去,在睡梦中叹息。他独自吃了一顿寂寞的早餐,然后去办公室。他跟随一天的工作表烦躁地行动。佩辛斯没有去办公室。四点时,他狠狠地吐了一句脏话,抓起帽子,叫白朗黛小姐收拾东西下班,自己回到公寓。他在门口焦虑地叫:「佩蒂!」他听到她房里有走动的声音,快步穿过客厅。她站着,苍白古怪,在关着的房门前面穿着一身严肃的套装,头发上绑着深色的头巾。「要出去?」他亲了她一下。「是,爸爸。」「你为什么把门关上?」「我——」她咬咬嘴唇,「我在打包行李,爸。」他的巨颚往下掉:「佩蒂!亲爱的!怎么了?你要去哪里?」她慢慢地把门打开。巡官穿过迷雾,看见一个行李箱装得满满地躺在床上。「我要出门几天,」她的声音发抖,「我……这很重要。」「但为什么?」「别问了,爸。」她啪地把箱子问上,扣紧皮带,「请别问我去哪里、为什么之类的问题。拜托。只要几天。我,我要去……」巡官跌坐在客厅里的椅子上,盯着她看。她抓起行李箱,跑过房间,然后忍住眼泪,放下箱子,跑回来,双手扑在他的脖子上,亲了他一下。在他从错愕中恢复神智时,她已经不知去向了。他软弱地坐在空荡荡的公寓里,一只熄灭的雪茄叼在嘴边,帽子还在头上。公寓大门砰地关上的声音依然索绕耳际。他冷静后,开始慢慢谨慎地把事情想过一遍又一遍,越想越不安。他一生和犯罪、警察打交道,使他对人性自有一番精辟的见解。当他忘记佩辛斯是他的亲生骨肉时,反而比较能够欣赏她行为里奇特的一面。他的女儿是个头脑冷静、成熟的女人。她不是在乱发一般的小姐脾气,可是为什么她的行为古怪……他坐在渐暗的客厅里好几个小时,动也不动。午夜时,他下床,打开电灯,替自己泡了一杯浓咖啡,然后还是步履沉重地回到床上。两天过去了,时间过得折磨人的慢。高登·罗威的日子苦不堪言。年轻人不是打电话来,就是在奇怪的时辰出现在办公室,他像顽固的血蛭缠着巡官不放。萨姆忧郁地解释佩辛斯出门几天去「休息」,他对这个解释丝毫沾不上满意的边缘。「那她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或留一张字条给我?或什么的?」巡官耸耸肩,「我不想伤你的感情,小子,可是你他妈的到底是谁?」罗威红了脸,「她爱我啊!还有什么比这更神气的!」「看起来没错,可不是吗?」但六天过去了,佩辛斯没有只字片语。巡官放弃了。他不再故意装出无所谓的样子,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体会到真正的恐惧。他工作时忘记摆出天地都不怕的神气,在办公室的地板上踱着沉重犹豫的步伐;最后,到了第六天,他再也受不了折磨,拿起帽子,离开大楼。佩辛斯没有开走她的跑车,车子停在萨姆家附近的公用停车场,那是她平常停车的地方。巡官疲倦地坐进车子,把车头调向威彻斯特的方向。他发现哲瑞·雷恩坐在哈姆雷特山庄一座青翠的小花园里晒太阳,一下车,巡官就被老绅士的外表吓得忘记自己的痛苦。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雷恩衰老得不可思议。他的皮肤蜡黄,像散落干焦的鱼鳞,身上裹着一条印第安毯子,尽管艳阳高照,他好像冷不可耐的模样。他的身体好像缩水了。萨姆回忆起不过几天前,这个人曾经展现了惊人的活力和超强的生命力,他自己也不寒而栗,移开视线坐下。「好,巡官。」雷恩声音微弱,几乎是嘶哑的声音,「你能来真好……我猜你一定被我的外表吓坏了?」「哦,没有,没有,」巡官言不由衷,「你看起来很好。」雷恩笑笑。「老朋友,你真不会撒谎。我看起来像九十岁,感觉像一百岁。你吓坏了。你记得西哈诺在第五幕时坐在树下吗?我演过那个角色多少遍了,一个行将入墓的老牧童,在我的老盔甲之下,心仍然拥有青春跳跃的力量!可现在……」他闭上眼睛,「马提尼显然很担心。这些医护人员!他们不肯承认老年是——套一句辛尼卡的话——无药可救的疾玻」他睁开眼,抬起声音说:「萨姆!出了什么事?怎么了?」巡官的手抚住脸庞。等他把手拿开,眼睛好像湿了的弹珠。「是——是佩蒂。她走了——雷恩,看在老天的份上,你一定得帮我找到她!」老绅士苍白的脸更惨白了,他缓缓地说:「她……失踪了?」「是,我是说不是。她自己走的。」故事如水银泄出。雷恩坚定的眼神看着巡官的嘴唇时,兴起几许波澜,「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都是我的错。我知道一定出了什么事。」萨姆叫道:「她得了线索,一个鬼主意就把她搞得团团转。可能有危险,雷恩。已经快一个星期了。也许……」他说不下去了,无法形容内心的恐惧不安。雷恩喃喃说:「那么你认为她快要揭穿真相了。她是出去追赶那个第三者,那个杀人凶手。他可能不利于她……」巡官呆呆地点头,他愤怒的拳头规律地敲着椅子。两个人安静了很久。一只知更鸟停在附近的枝桠上唱歌。萨姆听到后面传来奎西抬高唠叨的老嗓子和园丁争辩。但是雷恩失聪的耳朵听不到,他坐着打量脚边的草。最后他叹了口气,青筋暴露的老手放在萨姆手上,萨姆带着痛苦的希望看着他。「可怜的老朋友,我真是难过得无法形容。佩辛斯……莎士比亚曾经说过一些了不起的话。他说:喔,最细腻的恶棍!你无法明了一个女人吗?朋友,你太诚实,是太原始的男性,无法了解佩辛斯经历的心路历程。女人有用之不竭的本事,为她们身旁的男人制造细微的折磨,但往往不自知。」萨姆憔悴的眼神吞没了他的脸。「你身上有纸笔吗?」「笔,……有,有。」巡官手忙脚乱地摸索口袋,终于拿出雷恩要求的物件。他焦急地看着朋友。雷恩稳稳地写着字,他写完后,抬起头。「巡官,把这个刊登在所有纽约报纸的个人通讯栏上。也许……谁知道呢?也许有些帮助。」萨姆发呆地接过纸。「一旦有任何消息就通知我。」「那当然。」他的声音破碎,「多谢了,雷恩。」一瞬间老绅士脸上浮现出痛苦扭曲的神色,非常怪异,然后他的嘴唇也拱起一抹怪异的笑容。「这样应该可以了。」他把手伸给萨姆,「再见。」「再见。」萨姆咕哝说。他们的手相碰。巡官唐突地走向他的车。发动引擎之前,他先看了一下雷恩的字条:佩蒂:我都知道。回来。雷恩他松了一口气,微笑,用车踩下引擎,挥挥手,消失在碎石路上扬起的烟雾中。雷恩站着看车子消失,脸上挂着非常诡异的笑容。然后他颤抖着坐下,把毯子裹得更紧。第二天下午,两个男人面对面坐着,一老一少,两人神色憔悴,咬着指甲。公寓凉爽安静。各自手肘边的烟灰缸聚满烟头。两人之间的地板上堆满凌乱的早报。「你想她会……」罗威哑着嗓子已经问了第十二遍。「孩子,我不知道。」然后他们听到前门钥匙插进锁里扭转的声音。他们都跳了起来,冲到门厅去。门打开了,是佩辛斯!她「氨了一声扑向巡官怀里。罗威静静地等待。没人说话。巡官嘟哝了一声没有意义的话,佩辛斯开始哭泣。她好像饱受折磨,精疲力竭,苍白歪扭,一副历劫归来的样子。行李箱卡着门框,门始终开着。佩辛斯抬起头,眼睛一亮。「高登!」「佩蒂。」巡官转过身,走向客厅。「佩蒂,我一直不知道——」「我明白,高登。」「我爱你,达玲。我受不了——」「喔,高登。」她把手放在他的肩上,「你是个贴心的好男孩。我的作为真是愚蠢。」他忽然抓住她,紧紧地抱着,她可以听到他的心贴着她的跳。他们那样站了一会儿,然后亲吻。他们没说一句话,走进客厅。巡官像换了一个人。他笑得合不拢嘴,一支新雪茄在嘴上冒烟。他吃吃笑着说:「真好,好极了。高登,孩子,恭喜了。好,他妈的,我们可以好好过日子了!」「爸爸!」佩辛斯低声说。他停住话,所有喜悦的表情都从脸上消失。罗威抓着她无力的手,她轻轻地回捏一下。「他知道所有的事?真的?」「所有的事?谁?喔,雷恩!他是那么说的,佩蒂。」他走过来,猿猴般的长臂拥着她,「这有他妈的什么区别呢?重要的是你回来,对我,这就够了。」她轻轻地推开他,「不,有些事……」萨姆皱起眉头,「他告诉我,你一回来就让他知道。我最好打个电话……」「真的?」佩辛斯憔悴的神色消失了,她的眼睛忽然狂热起来。两个男人瞪着她,以为她疯了。「不,我告诉你。最好由我们亲自告诉他。喔,我实在是愚蠢、胡闹、恶心的笨蛋!」她站起来,狠狠地咬着下唇,然后冲向门厅,「他可能会有极大的生命危险,」她大叫,「走吧!」「可是,佩蒂……」罗威抗议。「我说走吧。我早知道……喔,我们可能太迟了!」她转头跑出公寓。罗威和萨姆面面相觑,脸上都有一些不安,接着抓着帽子,跟着她冲出去。他们拥进跑车,扬长而去。年轻的罗威开车;如果在灯下,他是一条温柔的书虫,那么在方向盘后面,他就是一条龙。好一阵子——一直等到摆脱城市的车辆——他们都没说话,罗威专心地赶路,佩辛斯脸色苍白,眼神古怪,有些恍惚,萨姆像看门狗一样警戒着。当城市远远被抛在脑后,宽敞的道路宛如白色带子在眼前展开,巡官打破沉默:「佩蒂,告诉我们吧!显然雷恩有了麻烦。我一点都不了解你,你应该早告诉我。」「是啊!」她的声音有些沙哑,「都是我的错……爸,不让你知道是不公平的。还有你,高登。让你们两个人都知道是很重要的。高登,开快些!我告诉你们,前面有有血光之灾!」罗威双唇一紧,跑车往前冲,像进命野兔似的。「到最后……」佩辛斯开始说,鼻子不停地抖,「但是你们也看见了。我们得到结论,被害人和凶手就是赛得拉兄弟。我们认为其中一人在屋子里杀了另一个人。但后来情况变了。上礼拜——在博物馆里——情况变了。我们当时查出废墟里的死者是汉涅,生还者是弟弟威廉,还有威廉不可能是谋杀夜进入屋子那两个人当中的一个。你们记得我怎么证明这一点的吧——用钥匙。所以这表示我们的理论泡汤了,我们知道受害人是汉涅·赛得拉,但是不知道谁是那天晚上第一个进入屋子的人,那个绑架麦斯威尔的人,刀斧手……我一想到这点,就回想起一些淡忘的事,有些事发生时或看见当初,我没有完全明白。但后来却像……像一道闪电一样清楚吓人。」她把眼光投向前面的道路:「整个问题最后的症结,就是要找出第一个进入屋子的人。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个人把麦斯威尔绑起来,塞住他的嘴巴后,拿了麦斯威尔的复制钥匙,重新回到屋内。门因为有弹簧锁,所以自然在他后面关上。他从厨房的木箱拿出小斧头,攻击书房,显然理论上,书房是最有可能藏匿他要找的文件的地方。他压根儿不知道文件可能藏在书房的哪里;他毫不留情地砍碎所有的东西,就是证据。首先他可能翻遍所有的书,猜想文件可能夹在其中一本书中。找不到,他就用斧头砍开家具——镶木板的墙面、地板等等。到了半夜,我们从时钟的指针知道,他破坏了时钟,我猜他认为里面可能藏匿文件。但他完全没有头绪,他在书房里找不到。在一楼其他地方也找不到。所以他上楼去威廉·赛得拉的卧房,因为那是第二个最有可能藏匿东西的地点。」「这些我们都知道,佩蒂。」萨姆奇怪地看着她。「爸,拜托……从打烂的卧房时钟,我们知道他十二点二十四分在卧房里。好,根据汉涅的手表,他是十二点二十六分在屋子里遇害——就在刀斧手破坏楼上卧房时钟两分钟之后。问题是:汉涅到底是几点进入屋子的?他得要打开门,走进书房,看见一片混乱,走到书架上方的空心墙板,拿出文件,爬下梯子,可能检查一下文件,然后碰见凶手,挣扎之后遇害。显然这整个过程需要的不只两分钟!所以汉涅进屋时,刀斧手还在屋里。」「所以呢?」巡官声音沉了下来。「我就要说到那里了。」佩辛斯平静地说着,「威廉·赛得拉上次的证词说,汉涅想要毁掉文件。一旦汉涅在书房里拿到文件,他会怎么办?立刻毁掉。用什么方法毁掉呢?用火是最快最方便的。他一定是擦亮一根火柴,手里拿着文件,开始把纸放在火苗上。」她叹了口气。「当然这只是理论,于事无补,不过澄清了一个疑点。这解释了汉涅手腕和手表上的斧痕!因为如果就在汉涅正要把火柴凑到文件的当时,刚好被刀斧手握个正着——他想要解救文件,而不摧毁文件——情急之下,自然就攻击汉涅,使文件免于被火毁灭。因此他像闪电似的,挥起手上的斧头砍向汉涅的手,一刀砍在他的手腕和手表上,迫使破坏者松手放掉文件和火柴。无疑的,汉涅也奋起抵抗。挣扎间,刀斧手射杀了他。整个挣扎可能起自书房,刀斧手在那里放下斧头,慢慢地移向走廊,我们在那里发现汉涅的单眼镜片,汉涅可能在那儿被射杀的……刀斧手把汉涅的尸体拖下地窖,不知道炸弹就在那里,然后,如果在他挥砍汉涅的手脱之前,文件还没被毁的话,他拿起文件,离开了屋子。这些挥砍和挣扎的重点是,刀斧手将不计代价——甚至肢体冲突、谋杀——保存那份文件。」哈姆雷特山庄座落在悬崖上方,罗威全神贯注在陡峭的道路上走着,当他纯熟地和弯曲狭路角力时,佩辛斯沉默不语。忽然间,庄园出现在眼前,穿过古怪的小桥,轮胎沿着碎石路歌唱着。罗威皱着眉问:「即使这些都是实情,佩带,我还是不明白到底结果是什么。凶手的踪迹还是和从前一样遥远。」「你这样想吗?」佩辛斯叫出来。她闭上眼睛,瑟缩了一下,像小孩吞烟苦药似的,「这都很清楚了,清楚得和——原罪一样!这人的特征——他的特征,高登。屋里发生的事情暴露了他的身份!」两个男人不解地看着她。他们此刻穿过大门了,徐徐驶下弯曲的车道。奎西小小的身影,肩膀上皱皮的脑袋从丁香花丛里冒出来,眯了一下眼,然后碎成千条皱纹的笑容,招手,跳到路上。罗威停住车子。「奎西!」佩辛斯声音僵硬,在两个男人之间,略站起身子,「雷恩先生好吗?」「你好,萨姆小姐。」奎西神情愉快,「他今天好多了,谢谢,精神好多了。巡官,我正要去寄这封信给你呢!」「信?」萨姆疑惑地说,「奇怪了。那就给我吧!」奎西交给他一个方形信封,他把边缘撕开。「信?」佩辛斯也很茫然,又坐在两个男人之间,瞪着蓝天看,她又说了一次:「谢天谢地,他没事。」巡官原来静静地看信,随之他的眉宇间凹下一弯深沟,大声念道:亲爱的巡官:我相信佩辛斯已经结束恐怖的经历回家了。我知道我的「特别声明」会安全地把她带回家。你在等待的时候,也许已经明白作调查的案子当中,有一些疑团可以让你分心。主要的疑点,就如佩辛斯和高登指出的,当然是:为什么一个像汉涅·赛得拉这样明理、聪明、傅学的人,想要摧毁一份出自莎士比亚不朽之手的亲笔文件呢?这文件如此希罕珍贵、无法取代。我自己想办法解开了这谜题,现在可以告诉你答案。这封信是写给汉弗莱爵士的祖先,他原来是诗人亲密的朋友,作者——莎士比亚——除了告诉他怀疑自己慢慢被毒死,事实上还提到可疑的下毒的人的名字……这是一个非常非常奇怪的世界。莎士比亚指控的人名叫汉涅·赛得拉。巡官,双涅·赛得拉正是汉涅和威廉·赛得拉的直系祖先。奇怪吧?如此一来,我们才明了为什么一个学者,一个满腹经纶的人,一个诚恳有智慧的古玩家,一个骄傲的美国人,会违背教育和科学的直觉,想要隐瞒世界,甚至不惜毁掉可能成为世上最珍贵的宝藏,关于莎士比亚的知识,卡莱尔赞叹这位诗人拥有『最伟大的智慧』,班·约翰逊说他『不只是一时的,而是世世代代的』。一个三百年来受到睿智世人崇拜敬仰的人,被汉涅·赛得拉的祖先谋杀;更恐怖的是,这个先人和他的名字相同!有些人会在他的热情里找到一丝疯狂,有些人不肯相信;但是祖先的骄傲和老年一样,是无可救药的疾病,在冷冷的火焰中兀自焚烧……威廉没有被这种疾病传染,他的科学精神战胜了这些。但是他还是免不了世俗的羁绊,他要把文件据为已有,不是传诸后人。本案中第三个人,也就是谋杀夜第一个,也是唯—一次出现的主角,愿意舍弃人命,为世界保存文件。请告诉佩辛斯、高登和其他有兴趣的人——真相很快就要公诸于世,老友——他们不用担心文件的安全。我亲自办理,把它送回所属的美国,在法律上成为英国的财产,精神上属于全世界;因为法定的所有人汉弗莱爵士已经不在人世,他没有子嗣,财产都捐给了皇室。如果我能够保护这件作品,巡官,我知道我的朋友会永远记得我的好处。就像难于免俗的人的自大,即使在我生命的夕阳回照之际,我仍能为人类尽点心力。佩辛斯和高登,原谅我这老人的关怀干涉你们亲密的关系,我想你们两人在一起会非常幸福。你们志趣相投,才倩相当,都是有为的青年,我知道你们会彼此尊敬。愿上天保佑你们,我没有忘记你们。我亲爱的巡官,我又老又累了,好像没有什么……我很快就要离开,我想,去长久休息。因为我离开时无人在旁,你又不知道,我就自己说这些美丽的话道别:他们说他安然地离开,尽了他的职责;所以,愿上天与他同行!直到再见之日——哲瑞·雷恩巡官蠕蠕扁鼻子,「我不明白。」罗威迅速地四处张望,安详的哈姆雷特山庄的屋宇钟楼,宁静地在树梢下闪耀。佩辛斯的呼吸喘不过来:「奎西,雷恩先生在哪里呢?」奎西的小蛙眼亮了一下:「在西花园晒太阳,萨姆小姐。我敢说他见到你们一定很惊讶,我知道他今天没有在等客人。」两个男人跳出跑车,佩辛斯颇为僵硬地踏上碎石路。走在两人之间,奎西安静地在后面跟着,佩辛斯开始穿过如茵的草地走向西花园。「你们知道……」她的声音细小,他们不得不竖起耳朵。「刀斧手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他没有犯一个错误。但其实是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命运替他制造的错误,命运化身为便宜的闹钟。」「闹钟?」巡官嘟哝说。「我们在搜查书房时,看见麦斯威尔的闹钟放在壁炉台上,闹钟还是定了时间的。这代表什么呢?闹钟在预定的时刻——午夜十二点——响了。(因为我们是在麦斯威尔设定后的第二天早上,中午十二点前检查的。)你们记得我们搜查时,闹钟上的定时杆指着『开』。如果我们看见定时杆设定在『开』,那么闹钟一定响过了。闹钟响不响有什么意义呢?如果响过了,我们看见定时秆还在『开』的地方,表示它一定响到停为止。如果响的时候,被人关掉,那么定时杆就不是在『开』,而是在『关』的地方。所以,闹钟没被关掉。闹钟响呀响的,直到里面的弹簧松掉才静止,定时杆仍然搁在『开』的地方……」「但这又代表什么呢?佩蒂。」罗威叫道。「这说明了所有的事。我们知道刀斧手于午夜的时候人在房间里,所以闹钟开始响的时候,他也一定在。我们从两件事知道,麦斯威尔说他向来保持屋子里的时钟时间相同,而那个老祖父钟被砍烂时刚好是十二点。」罗威往后退了一步,沉默不语,苍白异常。「好,我在听,」巡官不安地吼,「可是为什么你的刀斧手在闹钟响的时候,没有把它关掉呢?他一定吓了一大跳!任何人在别人的屋子里鬼鬼祟祟模东西,一定会跳起来,把它关掉,不管有没有别人听到。」他们停在一颗老橡树下,佩辛斯盲目地摸着粗糙的树皮。「正是如此。」她的声音很轻,「事实上,即使他在同一个房间,即使每个直觉都会迫使他去关闹钟,可是他都没有做。」萨姆咕哝说:「我实在搞不懂。走吧!高登。」他走过大树。其他人慢慢地跟在后面。不远处,有一排矮小的水蜡树,他们看见雷恩安静蜷缩的身影坐在圆木长椅上,背对着他们。佩辛斯发出难过的哽咽声,巡官很快转过去,罗威眼神呆滞,往前冲去,搂住她的腰身。「这是怎么回事?」巡官慢慢说。「爸爸,等一下。」佩辛斯哭了出来,「等一下。你不懂,你还是不懂。刀斧手把汉涅·赛得拉的尸体拖入地窖时,为什么没有听见定时炸弹滴答的声音?为什么他必须砍开书房的墙板呢?他显然是在找寻空心的地方。寻找空心的地方,正常的做法是什么呢?轻轻敲啊!轻轻敲啊!爸爸!他为什么不敲那些墙板呢?」萨姆看着佩辛斯,看着高登,惊愕不安,「为什么?」佩辛斯发抖的手放在他的大手上。「拜托。在你面前——看他。刀斧手没有关掉闹钟的铃响,他没有调查地窖内炸弹的滴答声,他没有敲拍墙板——爸爸,理由都一样。喔,你明白了吗?我想得好苦,才忽然觉悟,多么可怕的觉悟,我像小孩一样。盲目地逃跑。我要逃走,哪里都好……他听不见闹钟响,他听不见炸弹滴答响,即使他拍打墙板,他也听不出空心的声音。他聋了!」小小的谷地悄然无声。巡官的下巴掉得好像断头台的铁地板;他的眼底聚满觉悟的恐惧。罗威石头般地站着,手臂僵直地扣住佩辛斯颤抖的身子。在后面游走的奎西忽然冒出压抑的尖叫,你死人一样倒在草地上。巡官举起摇晃的脚往前走去,摸摸雷恩安静的肩膀。佩辛斯转过头,把脸埋在罗威的外套里,哭泣着好像心碎了。老绅士的头低垂到胸前,对萨姆的碰触没有反应。巡官的大块头和体重并不妨害他矫捷的身手,他冲到椅子前,抓起雷恩的手。他的手早已冰冷,一个小小的空玻璃管,从白皙的手指滑落到绿色的草地上。《雷恩先生的最后探案》(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