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要一杯茶,或者咖啡么?”“不,谢谢。”佩恩从窗口向广场上望去。她出去的时候带上了门,佩恩对着克雷格的桌子坐下来。克雷格的桌子几乎是光秃秃的,好像没有人在那里工作似的。没有照片,没有花,没有备忘录,只有一块巨大的吸水纸板、一个磁带录音机和一只鼓鼓的没拆的大信封,信是给克雷格先生的,标记了“私人信件”。几分钟后克雷格风风火火地闯进了办公室,身后紧跟着他的秘书。佩恩起身和他握手,好像他是一名客户而不是老朋友似的。“请坐,老伙计,”克雷格说,“卢赛尔小姐,请让我们单独相处一会儿,别让任何人打扰,行么?”“当然,克雷格先生。”她回答道,然后就离开了,顺便带上了门。“我猜这就是那个东西,对么?”佩恩指着克雷格桌上的信封问。“我们来看看就知道了,”克雷格说,“我在法院的时候寄来的。”他撕开信封把里面的东西倒到了吸水纸板上,是一盒磁带。“你怎么弄到的?”佩恩问。“最好别问,”克雷格说,“这么说吧,我在底层有一些朋友。”他笑着拿起磁带放进了录音机,“让我们来听听托比急于和世界分享的到底是些什么内容。”他按下了播放键,靠回椅子里,佩恩则急切地坐到了椅子边上,肘部撑在桌面上。过了几秒之后他们才听到有人讲话。“我不知道会是你们中的哪一个在听这盒磁带。”克雷格没能马上分辨出说话的是谁。“可能是劳伦斯·达文波特,不过那不太可能。杰拉尔德·佩恩很有可能。”佩恩浑身打了个冷战。“但我认为最有可能的是斯宾塞·克雷格。”克雷格面无表情,“不论是谁,哪怕要耗上我下半辈子所有的时间,我都要确保你们为伯尼·威尔逊的死,更不用提我本人所遭受的非法监禁而去坐牢。如果你们还想染指你们真正想得到的那盒磁带,我可以告诉你们,它被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除非你们自己也被关进来,否则你们是不可能找到它的。”29几个月来丹尼第一次在全身镜前打量自己,对于自己的反应他感到十分惊讶。尼克的影响一定比他自己意识到的还要深,因为他忽然不安地感觉到自己穿着品牌牛仔裤和西汉姆队T恤出现在皇家法庭似乎不太合适。他已经开始后悔没有听尼克的话,穿他的正装以及衬衫和领带,那样才符合这样庄重的场合(尼克的话),因为他们两人身材的差异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两个词尼克不用查词典也能运用自如了)。丹尼在被告席就坐,等待着三位法官的到来。他早上7点就坐着一辆白色的囚车从贝尔马什过来了,同车的另外12名犯人也都是那天要出庭上诉的。到了以后他被关在一间牢房里等待,这让他有了时间来思考,不过这倒不是说他会有机会在法庭上发言。瑞德梅恩先生已经仔仔细细地把上诉庭议的全部程序告诉他了,还说这跟原审时的情形很不一样。三位法官将仔细审查原审时的证据以及原审的记录,并且确认有法官和陪审团之前没有见过的新的证据出现他们才有可能考虑推翻原审判决。亚历克斯·瑞德梅恩听过磁带后马上觉得有信心让法官们对原判产生疑问,虽然他不打算过费太多口舌解释为什么托比·莫迪默不能出庭作证。过了好一会儿丹尼牢房的门才被打开,亚历克斯走了进来。在他们最后一次谈话后,他坚持让丹尼叫他的受洗名字。虽然他的律师一直都以平等的态度对待他,但是丹尼对此还是觉得不妥。亚历克斯把新的证据细细地过了一遍。尽管莫迪默自杀了,但磁带仍然在他们手里,亚历克斯称之为他们的王牌。“您应该避免使用俚语,瑞德梅恩先生。”丹尼笑着说。亚历克斯也笑了:“再过一年你都能自己为自己辩护了。”“但愿我不必那样做。”丹尼抬头朝贝丝和她母亲所坐的方向望去,发现公众席里已经坐满了弓区的好心市民,他们都相信那天晚些时候他一定会被释放。唯一让他感到遗憾的是贝丝的父亲没有来。丹尼还不知道的是皇家法庭外的人行道上还有更多的人在那里唱着歌举着请愿牌要求法庭释放他。他朝下方看去,有一个来自《贝斯纳绿地和弓区报》的年轻人正坐在那里,摊开了笔记本,掏出了笔。他会给明天的报纸写独家新闻么?光凭磁带也许是不够的,亚历克斯已经警告过丹尼,但是一旦在法庭公开播放,它的内容将出现在全国的报纸上,之后……丹尼不再是独自一人了,亚历克斯、尼克、大块头,当然还有贝丝无疑就是这支小小的军队里的将军。亚历克斯也坦言如果能再有一位证人来佐证莫迪默的证词就更好了。如果托比·莫迪默愿意忏悔,保不准杰拉尔德·佩恩或者劳伦斯·达文波特经过两年良心的煎熬也会想要出来纠正以前的谎言呢?“您为什么不去见见他们呢?”丹尼曾经问过,“他们也许会听您的。”亚历克斯告诉他这么做是不可能的,而且即使在社交场合无意中碰到他们中的一个,他也有可能被迫退出此案或者由于不称职而面临起诉。“您不能派个你的人去掌握我们需要的证据么,像大块头那样?”“不能,”亚历克斯坚决地回答说,“只要那样的行为可以追溯到我这里,你就得另外请一位律师,而我则要另找一份工作了。”“那个酒吧老板呢?”丹尼问。亚历克斯告诉他,他们已经调查过了酒吧老板里格·杰克逊,没发现他有什么前科。“然后?”“什么都没有,”亚历克斯说,“在过去的五年中他因为销赃两次被抓,但由于警方证据不足两次都不了了之了。”“贝丝呢?”丹尼问,“他们会让她第二次出庭作证么?”“不会,”亚历克斯答道,“法官们会阅读她的证词和整个原判的记录,他们对重复的程序不感兴趣。”他还警告丹尼说在原判法官的总结中也没能找到足够证明存在偏见的证据,所以也无法请求重审。“事实上,一切都要靠那盒磁带了。”“大块头呢?”亚历克斯告诉他,他不是没考虑过让阿尔伯特·克莱恩作证,但是最后觉得这样做弊大于利。“可他是一位忠诚的朋友。”丹尼说。“他有犯罪记录。”时钟敲响10点,三位法官走进了法庭。法庭里的官员全体起立,向他们行礼然后等他们入座。在丹尼眼里,即将决定他下半辈子命运的这两男一女的形象显得有些模糊。他们头上戴着短假发,日常的服装也掩盖在了他们的黑长袍之下。亚历克斯·瑞德梅恩把一份文件放在了面前的桌上。他对丹尼解释过,因为按规定上诉时控方律师无须出庭,所以律师席上只有他一个人。御用大律师阿诺德·皮尔森先生不来丹尼也不会想他。法庭一切就绪后,高级法官布朗爵士请瑞德梅恩先生开始总结陈词。亚历克斯首先向法庭重申了本案的背景,试图再次在法官们心中投下怀疑的种子,可是从他们的表情来看,他显然不太成功。事实上布朗法官不止一次地打断他的话,强调说他们三位已经研究过了原审的记录无须重复,只问他本案是否有新的证据需要提交。一个小时后,亚历克斯终于放弃了:“放心好了,法官大人,我的确有很重要的新证据要提交你们考虑。”“请放心,瑞德梅恩先生,我们都等着呢。”布朗法官回答道。亚历克斯稳了稳神,翻过一页。“大人们,我有一个磁带,希望你们慎重考虑里边的内容。这是与一位叫托比·莫迪默的先生的一段对话,他是案发当晚在邓洛普酒吧的火枪手成员之一,因为身体不适原审时他没有出席。”亚历克斯拿出磁带把它放进他面前桌上的盒式录音机里时丹尼屏住了呼吸。亚历克斯正要按下播放键,布朗法官探出身来说:“请稍等,瑞德梅恩先生。”三位法官私下低语时丹尼全身哆嗦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布朗法官问了一个亚历克斯意料之中的问题。“莫迪默先生本人会出庭么?”他问。“不,大人,但是这盒磁带会……”“他为什么不能出庭?他的身体还没恢复么?”“很不幸,大人,他不久前去世了。”“我能问问他的死因么?”亚历克斯心中暗骂。他知道布朗法官时完全了解莫迪默不能出庭的原因的,这么问只是为了确保记录没有遗漏。“他是自杀的,大人,服用了过量的海洛因之后。”“他是一个记录在案的海洛因成瘾者么?”布朗法官毫不留情面地追问道。“是的,大人,但幸运的是这盒磁带是在他病情好转的情况下录的。”“那么一定会有一名医生来向我们证实这一点咯?”“很不幸没有,大人。”“那是不是说,录制这盒磁带的时候没有医生在场?”“是的,大人。”“我明白了。那么磁带是在什么地方录的呢?”“在贝尔马什监狱,大人。”“你当时在场么?”“不,大人。”“也许能有一位监狱的警官来证实磁带录制时的情形?”“没有,大人。”“那么我很好奇,瑞德梅恩先生,当时到底有什么人在场呢?”“一位叫做阿尔伯特·克莱恩的先生。”“他不是医生也不是监狱里的工作人员,那他是什么身份呢?”“他是一位囚犯。”“是吗?那么我必须要问了,瑞德梅恩先生,你是否能提供证据证明这盒磁带不是在莫迪默先生受到威逼恐吓的情况下录制的?”亚历克斯犹豫了:“不能,大人。不过我相信只要您听磁带的内容就能对莫迪默先生当时的精神状态做出您的判断了。”“但是我们又如何能肯定克莱恩先生没有拿着刀架在他脖子上呢?事实上,也许他的存在本身就能让莫迪默产生如同对神一样的畏惧感。”“就像我刚才说的,大人,您听一听磁带就能更好地给出您的意见了。”“请允许我和我的同事商讨一下,瑞德梅恩先生。”三位法官再次低声交谈起来。不一会儿,布朗法官就转过身来对着辩方律师说道:“我们一致认为不能允许你播放磁带,因为显然它是无法为法庭所接受的。”“但是大人,我是否能参考最近欧盟委员会一位警……”“我法庭的法律不是由欧洲的警察制定的,”布朗法官说着,又很快纠正道,“我们国家的法律。我要警告你,如果这盒磁带的内容被公之于众,我将被迫将此案提交皇家检察院。”媒体席上唯一的记者放下了他的钢笔。他本以为虽然三位法官不感兴趣,但听证会后瑞德梅恩先生一定会把磁带交给他,或许他就能知道他的读者是否会感兴趣了。现在看来不可能了。按照法官的命令,报纸哪怕只是刊登了磁带里的一个词,就会被视为对于法庭的藐视。对这样的事,再牛的编辑也是不敢越雷池一步的。亚历克斯胡乱地翻了翻面前的纸,但是他明白此刻他已经无法说动布朗法官了。“请继续提交公断吧,瑞德梅恩先生。”法官好心地提醒他。亚历克斯不服气地继续谈论他的那个新的证据,可是无论他怎么说,布朗法官连眉毛都没抬一下。等到他终于坐下来时,他心中暗暗地责骂自己。他应该在上诉前一天把磁带交给媒体的,这样法官就别无选择,只能接受这个证物了。但是看起来布朗法官是一个相当老练的家伙,连播放磁带的机会都没给他。他的父亲后来指出,只要法官们听了磁带上的一句话,他们就别无选择,只能听完所有的内容了。可是别说一句话,他们一个词都没有听到。12点37分三位法官退庭了,然后很快就达成了一致判决,驳回了上诉。布朗法官说“驳回”时亚历克斯垂下了头。他朝丹尼望去,这个他已经确信是无辜的人将要在监狱里度过接下来的20年了。30劳伦斯·达文波特出现在拥挤的舞厅的楼梯上时,有几位客人已经在喝他们的第三或四杯香槟了。他一直等到确信所有的人都转过来朝他这边的时候才从最顶上一层的楼梯往下走,零零星星的掌声响起来,他微笑着挥了挥手作为回应。有人塞了一杯香槟给他,说:“你真棒,亲爱的。”首场演出的帷幕落下的时候观众都会为全体演员起立鼓掌良久,但是对于剧院的常客来说是不足为奇的,因为这是他们的惯例。毕竟,座位的前面八排坐的都是演员们的家人朋友和代理人,接下来的六排则是凭招待券入场的或是奉迎拍马之辈。只有经验老道的批评家才不会在帷幕落下的时候起身,除非他们急着离开,好赶在第二天早上报纸付印前发稿。达文波特慢慢地扫视着周围,他的目光落在了他的姐姐萨拉的身上。萨拉正和他的经纪人吉布森·格雷厄姆聊着。“你觉得评论界会有怎样的反应?”萨拉问洛瑞的经纪人。“他们会嗤之以鼻,”吉布森吐出一口烟说道,“每次有肥皂剧明星在西区亮相他们都这样。但是预售门票的收入已经达到了30万英镑,演出时间才14个星期,我们不用怕别人的评论。重要的是观众,萨拉,不是评论家。”“洛瑞还有其他的活可接么?”“暂时还没有,”吉布森承认道,“但是我相信今晚以后会有很多人来询问档期的。”“洛瑞,干得好!”看到她的弟弟向他们走过来萨拉说道。“大获全胜!”吉布森举起杯补充道。“你真的这么认为?”达文波特问。“哦,是的,”萨拉说,她比任何人都了解她弟弟的不安,“不论如何,吉布森告诉我你整个演出期间的票几乎都被预定了。”“的确,不过我还是很担心媒体的评论,”达文波特说,“长期以来,他们对我就不怎么样。”“别管他们,”吉布森说,“他们说什么不重要,这个戏会卖座的。”达文波特在房间里寻找下一个谈话的对象。他的目光落在了斯宾塞·克雷格和杰拉尔德·佩恩的身上,他们正在远处的角落里谈兴正浓。“看起来我们的小小投资还是能赚钱的,”克雷格说,“能赚两倍。”“两倍?”佩恩问。“得到在西区亮相的机会后洛瑞马上就闭嘴了,而且他得到了30万英镑的预付款,我们的钱一定能收回来,甚至还可能小有赢利。现在卡特莱特输掉了官司,我们至少可以过20年的安稳日子了。”克雷格又笑着补充道。“我还是担心那盒磁带,”佩恩说,“如果没有它我也许能更放心一些。”“它已经无关紧要了。”克雷格说。“可是如果它落到了媒体的手里呢?”佩恩说。“他们不敢靠近它的。”“但还是难保它不在互联网上出现,那样对我们来说还是一样有害的。”“你这是杞人忧天。”“我每天晚上都想着它,”佩恩说,“每天早上醒来就担心我的照片会不会出现在报纸头版上。”“要出现也不会是你的照片,”发现达文波特出现在他们身边克雷格说道,“祝贺你,洛瑞。你做得非常漂亮。”“我的经纪人告诉我说你们两个都为演出投资了。”达文波特说。“千真万确,”克雷格说,“什么人能成功我们一眼就看出来了。事实上我们打算把一部分收益用于火枪手的年度狂欢。”两个年轻人走到达文波特面前对他大加恭维,达文波特忘乎所以了,克雷格借机走开了。环视房间一周,他瞥见了萨拉。她正在和一个身材矮胖、吸着烟的秃顶男人说话。她比他记忆中的更加美丽。他想知道那个吧嗒着香烟的家伙是不是她的新伙伴。等她的目光转向他这边来时,他朝她微笑,但她没有回应,也许她没有看到他。在他看来她一直都比洛瑞好看,在他们的第一夜以后……他朝她走了过去。很快他就会知道洛瑞是否已经向她吐露了那个秘密。“你好,斯宾塞。”她说,克雷格俯身亲了亲她的双颊。“吉布森,”萨拉说,“这位是斯宾塞·克雷格,洛瑞上大学时就认识的老朋友。斯宾塞,这是吉布森·格雷厄姆,洛瑞的经纪人。”“你投资了这次演出,对么?”吉布森说。“一小笔钱。”克雷格承认道。“我从来没想到你会是一个天使。”萨拉说。“我一直都支持洛瑞的,”克雷格说,“而且我从来都没怀疑过他会成为明星的。”“你自己也差不多成明星了。”萨拉微笑着说。“那我可就要问了,”克雷格说,“如果你真那么想,为什么从来不找我做辩护律师呢?”“我不和罪犯打交道。”“但愿那不会阻止你和我找个时间共进晚餐,因为我想……”“最新的报纸来了。”吉布森插话进来,“抱歉,我得去看看我们只是叫座还是叫座又叫好。”吉布森·格雷厄姆飞快地穿过舞厅,一路不断地撞到愚蠢地挡住他去路的人。他抓起一份《每日电讯》,翻到评论版。看到头条写着“奥斯卡·王尔德仍然在西区”时他笑了,但读到第二段时他的微笑消失了,他皱起了眉头:劳伦斯·达文波特这次扮演的是杰克,他的表现平平,不过这似乎并不重要,因为观众里有很多是贝尔福德医生的粉丝。相比之下,扮演格温多林·费尔法克斯的伊芙·贝斯特从一登场就熠熠生辉……吉布森朝达文波特看去,很高兴看到他正和一位已经息演了一段时间的演员讲话。31等他们赶到他的牢房时,一切已经面目全非了。桌子被摔成了碎片,垫子被扯开了,床单也撕碎了,墙上的小钢镜也变形了。哈根拖开门时,丹尼正想把洗脸盆连根拔起。三名警卫冲向他,而他却一拳挥向了哈根。这一拳如果打中了,哪怕是一位次重量级的冠军也得趴下,不过哈根闪避得十分及时。第二名警卫抓住了丹尼的手臂,第三名则猛踢他的膝后窝,把他摁住,这就给了哈根足够的时间缓过劲来铐住他的手脚。他们把他从他的牢房拖了出来,一路磕磕碰碰地拖下铁楼梯,一刻也没停歇,直到他们来到通往隔离单元的紫色走道口。他们来到一个没有编号的牢房门前,哈根把门打开,其余两位警卫把他扔了进去。丹尼在冰冷的石地板上躺了很久。如果牢房里有镜子的话,他可以好好地欣赏欣赏他的熊猫眼以及遍布全身各式各样的淤伤了。他不在乎。如果你已经没有了希望,而且还有20年的时间去考虑这些问题的话你也不会在乎的。“我叫马尔克姆·赫斯特,”假释委员会的代表说,“请坐,蒙克里夫先生。”赫斯特来之前就想过应该如何称呼这位犯人。“您申请了假释,蒙克里夫先生。”他开始说道,“我的职责是写一份报告供假释委员会参考。当然我已经读过您的案史了,里面详细记录了您在监狱里的表现,副监狱长帕思科先生认为您的表现堪称模范。”尼克没吭声。“我注意到作为优等囚犯,您除了在监狱图书馆工作外还帮助监狱的教学人员教英语和历史,而且在对一些狱友的教学中取得了非凡的成功,他们将继续他们的GCSEs考试,特别是其中还有一个目前准备参加三门A级课程的考试。”尼克难过地点了点头,帕思科已经告诉他了,丹尼输了官司,正在从老贝利返回的途中。他本来希望待在牢房里等着丹尼回来的,可是很不巧这次和假释委员会的会见是几个星期以前就约好了的。尼克已经决定了出狱以后就要和亚历克斯·瑞德梅恩取得联系,并愿意以任何方式提供协助。他无法理解为什么法官们不许播放磁带,无疑丹尼回来就会告诉他原因了。他竭力让自己专心听这位假释委员会代表的谈话。“我看到在服刑期间,蒙克里夫先生,您参加了开放大学英语专业文凭的考试,得了个二等二级学位。”尼克点点头,“因为您的服刑记录那么优秀,我肯定您一定能理解在我完成报告之前需要问您一些问题。”尼克已经从帕思科那里得到提示,知道会问些什么问题了。“当然。”他回答道。“当初军事委员会控告您在执行任务期间莽撞行事、玩忽职守,您认罪伏法。军事委员会解除了对您的任命并且判您8年徒刑。这么说公允么?”“是的,赫斯特先生。”赫斯特在第一个方格里打了个勾。“您的排当时负责保护一群塞尔维亚人,然后有一群阿尔巴尼亚游击队员开车经过要塞,并且用卡拉什尼科夫冲锋枪朝天开枪。”“没错。”“您的上士开枪反击?”“是鸣枪示警,”尼克说,“之前我明确无误地命令那些人停火了。”“但是两名目击了事情经过的联合国观察员在审判时出庭作证说那时阿尔巴尼亚人只是在朝天放枪。”尼克没有试图辩驳,“虽然您本人没有开枪,但是在那种情况下您是当值的军官。”“是的。”“您认为对您的判决是公正的?”“是的。”赫斯特又作了一些笔记之后问道:“如果假释委员会决定您只需服完一半刑期即可获释,您近期有什么打算?”“我想回苏格兰,到任何一所愿意接收我的学校去教书。”赫斯特在另一个方格里打勾之后又问道:“您是否有经济上的原因使您无法胜任教师职位?”“没有。”尼克说。“你有孩子或其他需要赡养的人么?”“没有。”“您目前在进行什么药物治疗么?”“没有。”“获释之后你有家可归么?”“是的,我在伦敦有房子,在苏格兰也有。”“获释后可有家人会帮助您?”“没有。”尼克说。赫斯特抬起头来,这是第一个他不能打勾的方格。“我父母都已经去世了,我也没有兄弟姐妹。”“叔伯姑姨之类的人呢?”“叔叔和婶婶住在苏格兰,但我跟他们素来不亲近。另外还有一位姨妈,她住在加拿大,我曾经和她通过信但是没见过。”“明白了,”赫斯特说,“最后一个问题,蒙克里夫先生。在这样的情形下问有点奇怪,不过我还是得问,您能想出来任何会让您重蹈覆辙的理由么?”“我已经不可能恢复我在军队里的职业,也不想恢复了,所以对您这个问题的回答只能是否定的。”“完全明白,”赫斯特在最后一个方格里打了勾说,“最后,您有什么问题要问我么?”“只想知道我什么时候能知道委员会的决定。”“我还需要几天时间写报告然后递交给委员会,”赫斯特说,“但是他们一旦接受了,不到两周的时间内他们就会和您联系的。”“谢谢,赫斯特先生。”“不用客气,尼古拉斯爵士。”“我们别无选择,先生。”帕思科说。“我相信你是对的,瑞。”监狱长说,“但是对待这样一位囚犯我们得运用一些常识。”“您在想什么,先生?”帕思科问道,“他毕竟砸坏了他的牢房。”“我明白的,瑞,但是我们都知道上诉被驳回时无期徒刑犯会有怎样的反应。他们要么变得孤僻寡言,要么破坏发泄。”“在禁闭室里关几天会让卡特莱特恢复理智的。”帕思科说。“希望如此,”巴顿说,“我希望能尽快让他恢复正常。他是个聪明人,我希望他能自然而然地接替蒙克里夫。”“这是自然,虽然他会失去优等身份,必须从头开始。”“那只需要一个月的时间。”监狱长说。“同时,”帕思科说,“他的工作属性问题我该如何处理呢?解除他的教育岗位,让他回到流水线上?”“千万别,”巴顿说,“那样做与其说是对他的惩罚不如说是对我们的。”“他的小卖部权利呢?”“4周没有酬劳,禁止去小卖部。”“好的,先生。”帕思科说。“和蒙克里夫谈谈,他是卡特莱特最好的朋友。看看他能不能让他清醒点,并且在接下来的几星期里好好帮助他。”“我会的,先生。”“下一位是谁?”“里奇,先生。”“这次是什么问题?”“不归还图书馆的图书。”“这样的琐事你能不能不烦我自己处理呢?”监狱长说。“通常情况下我能,先生,但是这次是一本很珍贵的皮包边的《法制评论》,虽然发了多次口头和书面的通知,里奇都不归还。”“我还是不明白他有什么必要到我面前来。”“因为我们最终在狱区后面的垃圾箱找到那本书时,它已经被撕开了。”“他为什么要那么做?”“我怀疑但是没有证据,先生。”“另一种运毒方式?”“就像我刚才说的,先生,我没有证据。但是里奇还得回隔离区待上一个月,以免他冲动之下把整个图书馆都撕了。”帕思科犹豫了一下问道,“我们还有一个问题。”“什么?”“我的一位线人告诉我他听说里奇说了要找卡特莱特算账,即使那是他死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因为他是图书管理员?”“不,是关于一盒磁带的事。”帕思科回答道,“但是我不清楚详细的情况。”“那就够了,”监狱长说,“你最好24小时监视他们两个。”“目前我们人手紧缺。”帕思科说。“那么尽力去做。我可不希望上次加塞德监狱那个可怜虫的悲剧重演,他不过是朝里奇做了个V形手势而已。”32丹尼躺在顶铺上构思着他考虑已久的一封信,尼克想劝他别写了,但是他主意已定,说什么也没用。尼克在洗澡,大块头到医院去帮助那里的护士们准备晚上的手术了,所以牢房里只有丹尼一个人。他从床上爬了下来,在小丽光板桌前坐了下来。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白纸,过了好一会儿才写下了第一个句子:亲爱的贝丝,这将是我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关于这封信我想了很多,最后决定不能让你和我一起被判无期徒刑。他看了看用透明胶贴在前面墙上的贝丝的照片。你知道的,我要到50岁的时候才能获释。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希望你能开始自己新的生活。如果你继续给我写信,我不会拆开信封;如果你继续来看我,我会留在牢房里不出来;我不会和你联系,也不会回应你任何联系我的尝试。在这一点上我心意已决,任何事都不能改变我的决定。但是请一刻也不要怀疑我对你和克里斯蒂的爱,因为我爱你们,永远都爱。但是我认为我的做法长远而言对我们双方都是有益的。再见,亲爱的。丹尼他把信折好放进了信封,信封上写着贝丝·威尔逊的地址:伦敦E3弓区培根路27号。丹尼还在盯着贝丝的照片发呆,牢房门开了。“信,”一位警卫出现在门口说,“一封给蒙克里夫,另一封给……”他注意到了丹尼的手腕和他脖子上的银链,犹豫起来。“尼克在洗澡。”丹尼解释道。“好,”警卫说,“一封是给你的,另一封是给蒙克里夫的。”丹尼一眼就看出了贝丝工整的笔迹。他没有拆开信封,而是把它撕碎扔进马桶然后开水把它冲走了。他把另外一封信放到了尼克的枕头上面。信封的左上角用大写字母印着“假释委员会”字样。“我都给他写多少次信了?”亚历克斯·瑞德梅恩问。“这是过去一个月里的第四封了。”他的秘书回答道。亚历克斯朝窗外望去,有几个穿着长袍的人在广场上来回走动。“徒刑犯综合症。”他说。“徒刑犯综合症?”“要么与外界断绝来往,或者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他显然选择了与世隔绝。”“那么继续给他写信还有意义么?”“哦,有,”亚历克斯说,“我要确定无疑地让他知道我没有忘记他。”尼克从洗澡间回来的时候丹尼还在桌旁。他正在复习一些金融预测方面的资料,那是他A级考试的内容之一。大块头则和平常一样倒在床上。尼克腰上围着一条湿漉漉的薄毛巾走了进来,一路走着稀里哗啦地把水都溅到了石地板上。丹尼停下笔来把他的表、戒指和银链子递还给他。“谢谢,”尼克说,然后他就注意到了他枕头上的棕色信封。丹尼和大块头什么也没说等着看尼克的反应。最后他终于抓起了一把塑料刀,把那个狱方也无权拆看的信封裁开。亲爱的蒙克里夫先生:我受假释委员会的委托通知您,您提前释放的请求已经被批准了。您的刑期将于2002年7月17日终止。晚些时候我们会把有关您释放和假释条件的细节,以及您假释期间的监督官员的姓名以及您需要去报到的部门名称发送给您。您诚挚的朋友威廉姆斯尼克抬头看着他的两位狱友,显然不用他说他们也知道他不久将重获自由了。“探视时间!”一个足以穿透整个狱区的声音大声叫道。过了一会儿牢门被打开了,一位警卫查看了一下他的笔记板说:“有人来看你了,卡特莱特,还是上周那位年轻的女士。”丹尼翻到《荒屋》的下一页,只是摇了摇头。“随便你。”警卫说着关上了门。尼克和大块头什么也没说,他们已经放弃劝他改变心意了。33他精心挑选好了日子甚至是小时,但是他没有想到连分钟都吻合得天衣无缝。那一天的活动是监狱长决定并得到了副监狱长的支持的,在这样的日子里应当允许一些例外,囚犯们将被允许走出牢房观看英格兰和阿根廷之间的世界杯球赛。11点55分,所有的牢门打开了,囚犯们如潮水般涌出牢房,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作为一个有爱国心的苏格兰人,大块头断然拒绝了去看宿敌比赛的机会,仍然懒散地躺在他的床上。丹尼坐在了前排的犯人中,专心地盯着一个老式方匣子电视机,等待着裁判吹哨开始比赛。开球的时候所有的囚犯都一边鼓掌一边欢呼,只有一个人例外,他默默地站在人群的后面。他没在看电视,而是盯着二楼一扇开着的牢门。他一动也不动地站着,警卫们是不会注意不动的囚犯的。他开始好奇那个人是否因为球赛而打破了常规,他的伙伴坐在前排的凳子上,那么他一定是留在了牢房里。30分钟后,比分还是0∶0,那个人还是不见踪影。就在裁判吹响半场哨声时,一位英格兰球员被判进入阿根廷队的罚球区罚球。围着电视机的人群发出来的噪音和体育馆里35000名现场观众的声音相比,似乎也毫不逊色,甚至连一些警卫也加入进来。闹哄哄的背景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他的眼睛仍然盯着那扇敞开的门,然后突然之间就像兔子出笼,而且之前毫无征兆。他穿着拳击短裤,肩上的毛巾啪嗒作响。他没有往楼下看,显然对足球不感兴趣。他朝后退了几步,离开了人群,神不知鬼不觉地。他转身慢慢地朝狱区较远的一端走去,蹑手蹑脚地爬上旋转楼梯来到二楼。教练正指着罚球点,所以没人注意周围的情况。走完最后一级台阶他观察了一下是否有人注意到了他的离开,连朝他这个方向看的人都没有一个。阿根廷队的球员都围着裁判抗议,英格兰队的队长捡起球,平静地走进了罚球框内。他在洗澡间外面停了下来,偷偷往里面看,发现里面雾气蒙蒙的,这也是他计划中的。他走了进去,看到只有一个人在那里洗澡,不由地放下心来。他悄悄地走到浴室尽头的木条凳上,长凳的一角放着一条叠得整整齐齐的浴巾。他拿起浴巾,仔细地把它绕成一个套结。莲蓬头下的囚犯往头发上擦了一些洗发水。一楼的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大卫·贝克汉姆把球放到罚球点上时周围一片沉寂,他退后几步时有些人甚至屏住了呼吸。贝克汉姆的右脚触球之际,浴室里的那个人朝前走了几步。紧接着的欢呼声听起来像监狱暴动一般,所有的警卫都加入了进来。听到欢呼声,正在冲洗头发的囚犯睁开眼睛,然后马上不得不用手挡住顺着前额留下来的泡沫。他正要走出来抓住长凳上的浴巾,忽然腹股沟被人用膝盖狠狠地顶了一下,力量之强恐怕贝克汉姆也吃不消的。紧接着肋骨中部又遭一拳,他被顶到了瓷砖墙上。他试图反击,但是对方的前臂抵住了他的咽喉,紧接着另一只手揪住了他的头发向后猛拉他的脑袋。短短的一瞬间,虽然没人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但等对方放开手时,他像一只被扯断了线的木偶一样瘫软在了地上。袭击者弯下腰来仔细地把套结套在了他的脖子周围,然后使出全身的力气把尸体拖起来靠在墙上,一边把浴巾的另一头系在了浴帘杆上。他慢慢地放下尸体让它挂在套结里,然后退后一步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杰作。他回到浴室的入口,探头探脑地查看了一下下面的情形。庆祝活动已经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所有的警卫都严阵以待,确保囚犯们不会动手砸家具。他像一只白鼬似的悄无声息地迅速回到旋转楼梯那里,没有理会比赛结束之前就会干掉的水滴。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他就回到了自己的牢房。他的床上放着一条毛巾,一件干净的T恤、一条牛仔裤、一双干净袜子和他的阿迪达斯运动鞋。他飞快地脱下湿衣服,换上干净的,在墙上的小钢镜里照了照头发之后他又悄悄地离开了。囚犯们此刻正极不耐烦地等待着下半场开始。他不着痕迹地混入了狱友当中,这里一步,那里侧身一跨,慢慢地来到了混乱人群的中央。下半场人群几乎一直在催促裁判吹终场哨结束比赛,以便英格兰队能以一比零胜出。等到终场哨终于吹响的时候,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喧闹。有几位警卫大声叫道:“回牢房去!”但是囚犯们没有立即作出反应。他转身有意朝一位警卫走去,经过他的时候撞了一下他的肘部。“看清楚再走,里奇。”帕思科说。“对不起,长官。”里奇说着继续往前走去。丹尼往楼上走去,他知道大块头一定已经去医院报告去了,但是尼克也不在牢里让他很惊讶。他在桌旁坐下,看着仍然贴在墙上的贝丝的照片,它让他想起了伯尼,他们一定会在当地一起看比赛,如果不是……丹尼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到明天要交的作文上,但是却忍不住去看照片,骗自己说自己不想她。突然狱区里回荡起扩音器里传来的警报声,伴随着警卫们的叫声:“回牢房去!”不一会儿牢门开了,一位警卫探头进来问道:“蒙克里夫,大块头上哪儿去了?”丹尼懒得纠正他,毕竟,他还戴着尼克让他保管的手表、戒指和银链。他简单地回答道:“他在诊室里工作呢。”门砰地关上了,丹尼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他没有问他在哪里。外面闹哄哄的,他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写作文了。他估计又有一些因为英格兰队的胜利而兴奋过头的囚犯要被关进隔离区了。几分钟以后同一位警卫拉开了牢门,大块头慢慢地走了进来。“嗨,尼克。”门被关上前他大声地叫道。“你玩什么啊?”丹尼问。大块头将手指放到唇上示意他不要出声,然后走过去坐到了马桶上。“我坐在这里他们看不到我,你装作继续学习别转过来。”“可是为什么……”“别说话,听我说。”丹尼拿起笔装作继续写作文的样子,“尼克自杀了。”丹尼感到一阵虚弱,“可为什么……”他重复道。“说了别说话,他们发现他在浴室里上吊了。”丹尼开始捶桌子,“那不可能是真的。”“闭嘴,你这个蠢货,听着。刚才我正在诊室里,两名守卫冲进来,其中一个人说:‘护士,快来,卡特莱特自杀了。’我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因为我几分钟前还看到你在看球的。一定是尼克。他总喜欢在一个人清静的时候沐浴。”“可为什么……”“别去担心为什么,丹尼小子。”大块头坚定地说,“看守和护士急匆匆地走了,有几分钟的时间只剩我一个人在诊室里。然后有个警卫出现了,他把我赶回了这里。”丹尼开始专心地听大块头说话了,“他告诉我自杀的人是你。”“但是他们会发现那不是我,一旦……”“不,他们不会的,”大块头说,“因为我有足够的时间换掉了你们俩档案上的名字。”“你说什么?!”丹尼难以置信地问道。“你听到了的。”“但是你告诉过我,他们总是把档案锁起来的。”“是的,但在诊断时间里不会,因为他们需要随时查看某个人的病历。护士离开得太匆忙了。”大块头听到外面走廊里有人来了立刻停了下来,“继续写你的。”说着他站起来,回到床上躺了下来。有人从猫眼看了看然后继续往下一个牢房走过去了。“但是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丹尼问。“他们检查过指甲和血型以后就会认为是你自杀了,因为你无法面对在这个鬼地方再待20年的命运。”“但是尼克没有理由上吊。”“我知道,”大块头说,“但只要他们认为绳子那头吊着的是你,就不会来调查了。”“但那还是解释不了你为什么换……”丹尼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才说,“这样六个星期以后我就能作为一个自由人走出这个地方了。”“不笨嘛,丹尼小子。”明白了大块头一时冲动之下的行为会带来的后果,丹尼的脸顿时失去了血色。他看着贝丝的照片,即使他能逃出去,也不能见她,他下半辈子都要装作是尼克·蒙克里夫。“你就没想过要先问问我?”他说。“问过你就太迟了。别忘了这里大概只有六七个人能分辨出你们俩,而核对过档案之后他们也会认为死了的是你的。”“可是万一我们被发现了呢?”“你要继续服你的无期徒刑,而我则会失去医院的工作回来做清洁工。很划算的。”丹尼又沉默了一会儿,最后他说:“我没把握能混过去,但是如果,我是说如果……”“没时间想如果了,丹尼小子。这扇门再次打开之前你大概还有24小时的时间,你要想好你是要做丹尼·卡特莱特为了你没有犯过的罪服20年徒刑,还是做尼古拉斯·蒙克里夫爵士六个星期后刑满释放。承认吧,你到外面去更能洗刷你的冤屈,更不用说去惩罚那些杀害了你朋友的那些混蛋了。”“我需要时间想想。”丹尼说着开始爬上他的上铺。“别太久,”大块头说,“记着,尼克是睡下铺的。”34“尼克比我大五个月,”丹尼说,“比我矮半英寸。”“你怎么知道的?”大块头紧张地问。“都写在他的日记里呢,”丹尼回答道,“我刚看到我出现在牢房,你们俩打算编什么故事来骗我的地方。”大块头皱起了眉头,“两年来我一直是个瞎子,事实其实就摆在我面前。”大块头没有说话,“你就是尼克的排受命保护一群塞尔维亚囚犯时朝两名科索沃阿尔巴尼亚人开枪的那位上士。”“更糟,”大块头说,“在我开枪之前,蒙克里夫上尉已经明确指示我们要等他用英语和塞尔维亚-克罗地亚语发出警告之后才能开枪。”“你是有意漠视他的命令的?”“对已经开枪的人发出警告是没有意义的。”“但是那两名联合国观察员告诉军事法庭说那些阿尔巴尼亚人只是朝天开枪而已。”“他们的观察只是为了确保他们在广场那边的旅店套间的安全。”“结果尼克背了黑锅?”“是的,”大块头说,“尽管我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军事法官,他还是相信尼克不信我。”“结果你们被控过失杀人?”“只要坐10年牢,而不是被控谋杀坐20年牢而且不可赦免。”“关于你的勇气尼克写了很多,还有在伊拉克的时候你是如何救了半个排的人,包括他自己的事迹。”“他太夸张了。”“那可不是他的风格,”丹尼说,“这样也解释了为什么尽管你违抗了他的命令他还是愿意替你承担罪责。”“我对军事法官说了实话,”大块头说,“但是他们还是撤销了尼克的职务,判了他8年徒刑,罪名是莽撞行事和玩忽职守。你能想象我每天都在想着他为我做出的牺牲么?但有一件事我是能肯定的,他会很乐意让你代替他的。”“你怎么能这么肯定呢?”“继续读吧,丹尼小子,继续读。”“这件事里似乎有些蹊跷。”瑞·帕思科说。“你想说什么?”监狱长问,“你我都知道得知上诉被驳回的无期徒刑犯自杀是很平常的事情。”“但卡特莱特不会,他有太多活下去的理由。”“我们无法知道他心里的想法,”监狱长说,“别忘了他差点把他的牢房拆掉还被关了禁闭。他的未婚妻带着他的孩子来看他的时候他都不肯见,连她的来信也不拆开。”“的确,但是里奇威胁要找他算账后没几天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难道只是巧合么?”“你上次在报告里还说他们在图书馆的图书事件后彼此并没有接触。”“那正是我担心的原因,”帕思科说,“如果你想杀某个人,当然最不愿意的就是被人发现你靠近那个人咯。”“医生已经证实了卡特莱特死于颈部折断。”“里奇相当擅长折断别人的脖子。”“因为他没有归还一本书?”“还因关了一个月的禁闭。”帕思科说。“你上次提到的磁带是怎么回事?”帕思科摇了摇头,“关于这个问题我还是知之甚少,”他承认道,“还只是一种直觉。”“光靠直觉可不行,瑞。如果你希望我展开调查的话你还要提供更多的东西。”“尸体被发现之前几分钟,里奇故意撞了我。”“那又怎样?”监狱长问。“他穿着一双崭新的运动鞋。”“我注意到比赛开始的时候他还穿着他的蓝色监狱运动鞋,结束的时候怎么就变成了一双崭新的阿迪达斯呢?没道理啊。”“我很钦佩你的观察能力,瑞。但是那还不够让我觉得有必要开展调查。”“他的头发是湿的。”“瑞,”监狱长说,“我们有两种选择。或者接受医生的报告对内政部的长官汇报是自杀,或者把警察叫来让他们开展全面的调查。如果是后者,那么光有湿头发和新运动鞋是不够的。”“但是如果里奇……”“他们问的第一个问题将是为什么如果我们知道了里奇对卡特莱特的威胁,却没有立刻建议把他转到别的监狱去。”有人轻轻地敲了一下门。“进来。”监狱长说。“抱歉打扰了,”他的秘书说,“不过我想您也许想立刻看看这个。”她递给他一张带横线的监狱用纸。他仔细地读了两遍纸上的内容才把它递给了瑞·帕思科。“这才是我要的证据。”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佩恩正向一位客户在梅菲尔区一套高级公寓。在陪潜在的买家时他通常会把电话挂断的,可看到出现在屏幕上的斯宾塞的名字时,他对客户抱歉地说要离开一会儿,然后跑到隔壁房间去接电话。“好消息,”克雷格说,“卡特莱特死了。”“死了?”“他自杀了,被发现在浴室里上吊而死。”“你怎么知道的?”“消息刊登在《标准晚报》的第17页上了。他甚至还留了一张遗书,所以我们的问题全解决了。”“只要那盒磁带还在就没完。”“没有人会对一个死人谈另一个死人的磁带感兴趣的。”牢房的门开了,帕斯科走了进来。他盯着丹尼看了好一会儿,却没说话。丹尼从日记上抬起头来,他已经读到尼克和假释委员会的赫斯特见面的那一段了。也是在那一天他的上诉被驳回了,他差点把牢房拆了,最后被关了禁闭。“好吧,伙计们,吃完饭回来工作。还有,蒙克里夫,”帕思科说,“我对你朋友卡特莱特的事感到十分遗憾。我是从来不相信他有罪的。”丹尼还没来得及作出合适的答复,帕思科已经去开另一个牢房的门了。“他知道。”大块头平静地说。“那我们就完了。”丹尼说。“不见得,”大块头说,“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他接受了自杀的说法,我敢打赌他绝对不是唯一怀疑这件事的人。顺便问一句,尼克,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的?”丹尼拿起日记,往回翻了几页,念出了两句话:“如果能和丹尼交换位置的话,我会的。他比我更有权利享受自由。”35麦克牧师抬起右手划十字的时候,丹尼尽可能地站在墓地后边不显眼的位置。监狱长准许了尼克来弓区圣玛丽教堂参加丹尼·卡特莱特的葬礼的请求,但是却拒绝了大块头同样的请求,理由是他还有14个月的刑期而且没有获得假释。没有标记的小车转弯来到里尾路时,丹尼朝窗外看着熟悉的景色。他们经过了他最喜欢的快餐店、熟悉的街区、Crown & Garter、还有过去他每周五晚上都和贝丝去坐在后排的剧院。他们在克雷姆·阿特利综合学校外面的灯下停住时,想到自己在那里所荒废的时间他不由得攥紧了拳头。经过威尔逊汽修店时他想别过头去不看,但却无法控制自己。小院子里已然荒芜,鲜有生机,要说服一个人到威尔逊买辆二手车恐怕不是重新粉刷就能办到的。他转过来去看对面的蒙提·休斯店:那里摆放着一排又一排簇新的奔驰车,衣着光鲜的推销员们脸上绽放着愉快的微笑。监狱长已经提醒过蒙克里夫,虽然他只差五星期就能出狱了,但是两位警卫还是得形影不离地跟着他。如果他违背了任何一条规则,监狱长会毫不犹豫地建议假释委员会取消他们提前释放他的决定,他就还需要再坐四年牢。“不过这些你都是知道的,”迈克·巴顿接着又说,“因为几个月前你去参加你父亲葬礼的时候就有同样的约束。”丹尼没有答话。监狱长所说的规则对于丹尼来说是再合适不过了,因为这样他就顺理成章地不必和卡特莱特的家人、朋友或其他公众打交道了。事实上,除了陪同他的两位警卫以外,他也不许和其他任何人交谈,直到他返回监狱为止。还要被关在贝尔马什四年的可能性足够让人谨慎了。帕思科和杰金斯站在他的两侧,和坟墓周围吊唁的人群保持了一定距离。丹尼欣慰地发现尼克的衣服他穿起来十分合身,当然,裤腿如果能再长一英寸就更好了。虽然他以前从来没戴过帽子,不过此刻却能用来遮住他的脸,免得被好奇的路人发现。仪式是以麦克牧师的祈祷开始的,丹尼发现参加葬礼的人远比他想象的要多。他的母亲看起来苍白而憔悴,好像是哭了几天。贝丝穿着一条他很熟悉的裙子,原先是最能衬托她凸凹有致的身材的,现在看起来却松松垮垮的。只有他两岁的女儿克里斯蒂对周围的气氛浑然不觉,她在妈妈的身边安静地玩着。她和自己的父亲只有一些短暂的接触,每次见面之间又要隔上一个月的时间,所以她恐怕早都忘记他了。丹尼希望她对于父亲的记忆不会是在监狱里的见面。看到贝丝的父亲站在她的身旁,丹尼有些感动。在家人的后面,站着一位高大优雅的年轻男子,他身着黑色正装,撅着嘴,眼睛里蕴藏着愠怒。丹尼突然为自己在上诉后拒绝回复亚历克斯的来信感到歉疚。麦克牧师祈祷完后微微颌首,然后便开始念悼词。“丹尼·卡特莱特的死是一出现代的悲剧。”他低头看着棺材对他的教区居民说道,“一位迷途的青年,这个夺去他生命的世界令他痛苦万分。了解丹尼的人至今仍然难以相信这样一位温和、善体人意的人会犯罪,而且是杀害他最好的朋友。事实上,我们教区很多的人,”他瞥了一眼站在教堂入口的一位毫不知情的巡警继续说道,“仍然认为警察抓错了人。”坟墓周围吊唁的人群里响起零星的掌声,丹尼很高兴地看到贝丝的父亲也在鼓掌的人当中。麦克牧师抬起头来,“但是现在,让我们记住这位儿子,年轻的父亲,极有天赋的领袖和运动员,因为我们中的很多人相信,如果丹尼·卡特莱特能活着,他的名字一定能传播到弓区以外的地区。”掌声再次响起。“但是那不是主的意愿,在他神圣的意志下,他选择了把我们的儿子带走,用他剩余的日子来拯救我们。”牧师把圣水撒在了坟墓周围,然后棺材被放入墓穴。他开始拖长声音吟唱道:“主啊,愿丹尼的灵魂得到安息。”年轻的唱诗班柔声唱起《西缅之颂》,麦克牧师、贝丝和卡特莱特家的其他人在坟墓周围跪了下来。亚历克斯·瑞德梅恩和其他几位吊唁者一起在后面等着表达最后的敬意。亚历克斯垂着头,仿佛在祈祷,他用丹尼和其他人都听不见的声音说:“我一定会洗刷你的冤屈,让你得到最后的安宁。”所有的吊唁者,包括贝丝和克里斯蒂都离开以后丹尼才被允许走动。帕斯科最后转身来告诉蒙克里夫他们该走了的时候,他发现他哭了。丹尼想要解释他的泪水不仅仅是为他最好的朋友尼克,也是为能有幸成为少数能发现身边的人有多爱自己的人而流的。36丹尼抓紧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一遍又一遍地阅读尼克的日记,直到他对这个人已经无所不知的地步。大块头在和尼克一起受到军事法庭的审判被送到贝尔马什来之前和他相处了五年,所以他能够帮助丹尼填补一些空白,包括丹尼撞到喀麦隆高地联队的某位军官应该如何反应之类的,他还教会了丹尼在30步开外辨认军团领章的本事。他们没完没了地讨论尼克出狱后会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他会直接去苏格兰。”大块头说。“可是我所有的财产只有45英镑和一张火车券。”“芒罗先生会帮你解决所有的问题的。别忘了尼克说过如果让你来处理他的事你会做得更好的。”“如果我是他的话。”“你就是他,”大块头说,“多亏了路易斯和尼克,他们合作得相当成功,所以应付芒罗不成问题。只是他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第二次。”“但是他和尼克只相处了一个小时,他期待见到的是尼古拉斯·蒙克里夫爵士,而不是他素未谋面的某人。最大的问题是见面以后怎么办。”“我会直接回伦敦。”丹尼说。“一定要远离东区。”“上百万的伦敦人都没去过东区,”丹尼有些感触地说,“虽然我不知道博尔顿在哪里,但我能肯定它在弓区以西。”“那么你回到伦敦以后准备干什么?”“参加完我自己的葬礼看到贝丝所受的痛苦我更坚定了,一定让更多的人知道我没有杀害她的哥哥。”“可是,你告诉我的那个法国人,他叫什么来着?”“埃德蒙·邓蒂斯,”丹尼说,“像他一样,我非得找那些说谎毁了我的生活的家伙报仇不可。”“你要把他们都杀了?”“不,那样的话太便宜他们了。他们必须经历,用大仲马的话来说,生不如死的命运。我有足够的时间来考虑具体该怎么做。”“也许你该把里奇也加入你的名单。”大块头说。“里奇?我为什么要招惹他?”“因为我认为是里奇杀害了尼克。我不断地问自己,他为什么要在六个星期后就能重获自由的时候上吊呢?”“但是里奇为什么要杀尼克?要说他和谁起过冲突的话,那个人应该是我。”“他要杀的不是尼克。”大块头说,“别忘了尼克在洗澡的时候你戴着他的银链子、手表和戒指。”“但那就是说……”“里奇杀错人了。”“但是他怎么能仅仅因为我让他归还图书馆的书就想杀我呢?”“你还害得他关了一个月的禁闭。”“你认为那足以让他杀人?”“也许还不够,”大块头说,“但是可以想见,克雷格拿到了假磁带是不会付钱的,而且我怀疑你上了哈根先生的圣诞卡名单。”丹尼竭力不去想也许是他的不明智导致了尼克死亡的事实。“不过不用担心,尼克。等你离开以后我会有办法让里奇生不如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