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斯没有说话。 “还记得在医院的时候我去看望你吗? ” 她点了点头。 “我看了关于那次事件的所有报道,报纸上的、杂志上的,还有电视新闻上的。我能叫出那个晚上死掉的所有孩子的名字,我记得他们每个人的脸,一闭上眼睛,他们就浮现在我的眼前。” “吉米? ” 他再次抬起头。 “你不应该告诉我这些,那些孩子也有家人的。” “我知道。” “你不应该向我寻求宽恕的。” “你以为我来这儿是这个目的吗? ” 格雷斯没有回答。 “我是——”,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来,今天晚上我在教堂看见你了,你也认出我了,是吧,”他抬起脑袋,“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 “我没有找你。” “和你在一起的那个人是谁? ” “卡尔·维斯帕。” “噢,天啊。”他闭上了眼睛,“莱恩的父亲。” “是的。” “是他带你来的? ” “是的。” “他想干什么? ” 格雷斯想了想说:“我想他自己也不知道。” 现在轮到吉米保持沉默了。 “他可能想得到一个道歉。” “他可能想? ” “他真正想的是要他儿子能回来。” 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格雷斯挪了挪身子,吉米的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 “你知道,我试过了,我是说,他想让我道歉,这是对的,因为我欠他们的,我不是指在医院里和你拍的那些愚蠢的照片,那是我经纪人安排的。当时我每走一步,都觉得腿上绑了巨石,我几乎不能站立。”吉米盯着她看,那种目光与他在MTV中的表现一模一样,“你还记得汤米·盖里森吗? ” 格雷斯记起来了,他是在那次踩踏事件中死掉的,他的父母叫艾德和塞尔玛。 “他的照片触动了我,实际上,是所有的人触动了我,他们的生活才刚刚开始——”他又停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说下去,“但是汤米,他长得太像我的小弟弟了,所以我对他的印象很深,后来我还去过他的家,想向他的父母道歉——”他停了下来。 “结果呢? ” “我到了那儿,坐在厨房的桌子旁,当我把胳膊搭到上面的时候,桌子开始摇晃。他们家地上铺的是油布,一半已经翘了起来,墙上的壁纸是暗黄色的花朵图案,大部分也从墙上脱落了。汤米是他们唯一的孩子,看着他们拮据的生活,他们那空洞的眼神——我再也受不了了。” 格雷斯没有说话。 “然后我逃开了。” “吉米? ” 他看了看格雷斯。 “那你逃到哪里了? ” “很多地方。” “为什么? ” 他耸了耸肩膀:“我不再从事音乐了,当然也挣不到像以前那么多的钱,但是我好像成为了另外一个人,拼命地干活,时间越长越好,挣的钱很少,而且来得辛苦,但是我不在乎,我只是想逃避。” “那你去哪儿了? ” “开始的时候在阿拉斯加,工作是清除鱼的内脏,你可能不太相信,我在那儿干了一年。然后我开始四处漂泊,和一个酒馆小乐团一起演出。在西雅图,我碰上了一群老的嬉皮士,他们过去是给人做身份证的,我也趁机换了新的身份。最近我又回到了这里,在大西洋城的一个赌场里演奏,我染了头发,以鼓手的身份出现,没有人能够认出我来,即使认出来,他们也不会太在意。” “你过得好吗? ” “想听真话吗? 一点也不好,我想回来,想弥补过去,继续生活下去,但是我离开得越久,就越困难,回家的愿望越强烈,这是一个恶性循环,直到我遇见了麦迪逊。” “尖叫乐队的主唱? ” “是的,麦迪逊,她的名字很有趣。你还记得那部《浪花飞溅》的电影吗? 汤姆·汉克斯主演的,那个女主角叫什么来着? ” “达里尔·汉纳,”格雷斯脱口而出。 “是的,那个金发美女。还记得有个场景,汤姆·汉克斯正在给她起名字,他想了一堆烂名,什么詹尼弗,斯蒂芬妮等,最后他们走到了麦迪逊大街,汤姆猛然想起了这条街的名字,于是就安到了美女的头上,观众一阵狂笑,哪有女人叫街名的,可是现在这个名字还很时髦。” 格霭斯听他继续说。 “她是从明尼苏达州的一个小乡村出来的,在15岁的时候来到纽约,后来进了亚特兰达城的收容所,那里专门收养一些无家可归的小孩子。在那儿,她知道了耶稣,并且开始唱歌,你知道,如果一个人的心灵得到了净化,她的歌声也会美妙起来的,况且她本身就有一幅好嗓子。” “她知道你是谁吗? ” “不知道。但我只是想维持现状,我喜欢和她一起搭档演出。我喜欢音乐·但是我却想永远躲在幕后。麦迪逊也很害羞,但是只要我站在她的后面.她就敢唱。现在我是一个鼓手,这是一种很好的伪装。” 能耸了耸肩,挤出一丝微笑,还可以看出过去迷人的痕迹:“我想我错了。” 又是一阵沉默。 “我还是不明白,”格雷斯说道。 吉米看了看她。 “我刚才已经说了,我不是能给你宽恕的人,而且实际上,那晚你也没有开枪。” 吉米一动不动。 “某人乐队在辛辛那提演出时也发生了踩踏事件,但是他们没有在意,继续演出。还有滚石乐队,当演唱会上有人杀人时,他们还是照样演出,想到这些,一两年以后我也会释然的——” 吉米看了看表:“我该走了。” 他站了起来。 “再次消失吗? ”她问道。 他犹豫了一下,把手伸进衣兜掏出一张卡片递给格雷斯,上面只有十位的数字:“我没有家庭住址什么的,有事就打我手机吧。” 吉米转过身朝门口走去,格雷斯没有跟上去,在正常情况下,她本应该送送他,但是他的来访纯粹是个插曲,不在她的预想范围,一点也不重要,只是让她回想起自己的过去,现在她感到更加扑朔迷离了。 “格雷斯,多保重。” “你也是。” 她坐在书房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她感到自己肩上的负担又沉重了起来,杰克现在又去哪里了呢? 马克开着车,那个亚洲人就在他的前面,两辆车大概有一分钟的车程,这条路弯弯曲曲,路边的木房子也不少,但是在这样一个小镇·实际的出门只有一个,而且这个出口直通好莱坞。 查琳妮以最快的速度向马克解释了一切,她把主要的情节都说了,比如她向窗外看,发现了那个可疑的亚洲人,马克没有打断他,一直听着查琳妮的述说。在她的描述中有很多漏洞,而且她也故意隐瞒了一些东西,比如她为什么要向窗外看。马克可能已经注意到这些漏洞了,但是他没有说出来。 查琳妮注视着马克的侧影,不禁想起他们初次见面的情景。那时她还在读大学一年级,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纳什维尔公园,里面有雅典帕台农神庙的复制品。那是1897年为了纪念百年世博会而建立的,雅典卫城举世闻名的建筑在世界各地都有复制品,但是这座的建筑结构被认为是模仿得最像的,如果想目睹帕台农神庙全盛时期是什么样子,人们就会想到田纳西州的纳什维尔。 查琳妮记得当时自己只有18岁,在一个温暖的秋日,坐在公园里盯着那个建筑看,她想象着古希腊鼎盛时期它的样子,这时一个声音传来:“这没有什么意义,不是吗? ” 她回过头来,马克双手插在衣兜里,他看起来帅极了:“有什么事吗? ” 马克向前迈进了一步,嘴角带着浅浅的微笑,那种强烈的自信征服了查琳妮。马克也看了看那个巨大的建筑物,“这只是一个复制品,你看它的时候,那些伟大的哲学家,柏拉图、亚历士多德也在望着它,我的观点是——” 他欲言又止,耸了耸肩说,“那就是全部的历史吗? ” 查琳妮冲他笑了笑,她注意到马克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也许这个微笑对他比较有震撼力,“这和想象无关。”查琳妮说道。 马克歪着头说:“你的意思是说? ” “你能够看到现实生活中的神庙废墟,想象着过去它的样子,但是想象和现实总是有差距的。” 马克慢慢地点了点头,思考着。 “你不同意我的观点吗? ”查琳妮问道。 “我还有一个理论。”马克说道。 “我很想听听。” 他又靠近了一些,弯下腰:“没有灵魂的理论。” 现在轮到查琳妮歪着头了。 “它需要历史,需要历史上的人物穿着草鞋从它身边走过,需要时间的历史,需要流血牺牲,需要挥洒汗水,但是公元前400 多年,苏格拉底没有在这里祈祷过,柏拉图也没有在门口争论过,复制品根本没有灵魂,只是一个空壳而已。” 年轻的查琳妮又笑了:“你是不是对每个女孩子都这样啊? ” “还真是第一次,看来我初战告捷。” 查琳妮举起手来,掌心朝下,反反复复翻了好几下。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和其他的男孩子接触过了,多少年以来,他们每到结婚纪念日的时候都会到神庙前来玩,只有今年没有来。 “他在那儿。”马克说道。 福特风之星向西上了好莱坞大道,朝17大街驶去,查琳妮接通了911 的电话,接线员现在对她的态度很认真。 “我们在犯罪现场和一位警官失去了联系。”她说。 “现在他在好莱坞大道南面的17大街,”查琳妮说道,“他驾驶的是福特风之星。” “车牌号呢? ” “我看不清楚。” “在两个犯罪现场我们都安排了警察,你们可以不用再跟踪了。” 查琳妮放下电话:“马克,我们怎么办? ” “我没有关系的。”他说。 查琳妮重新坐好,她还在想自己的房子,想着没有灵魂的建筑。 埃里克·吴不是一个容易吃惊的人。 他已经看到那个女人和她丈夫在跟踪自己,这绝对是他没有料想到的,他在想现在应该如何处理。 那个该死的女人,现在居然还在跟着他。是她报了警,警方派来了警察,她还会继续与警方联系的。 吴原来计划的是在警察再次报警以前,他已经远离了斯科斯家。就算警察想追上他,也是无能为力的。记得几年前华盛顿的阻击兵事件吧,当时警方出动了几百名警员,也设置了路障,但是令警方感到尴尬的是,那两个业余水平的罪犯还是逃掉了。 如果吴能够把警察甩在一定范围以外,他就是安全的。 但是现在麻烦来了。 又是那个女人。 她和她的丈夫跟在后面,还会随时告诉警察自己的位置,他将要走哪条路,朝哪个方向走,这样吴就不能与警察保持距离。 结论是:吴不得不阻止他们。 这时他看到“帕拉马斯公园购物中心”的牌子,于是把车开下了高速公路,查琳妮和丈夫也跟着下来了。现在已经是深夜了,所有的商店都关门了,广场空无一人,吴开了进去,但是马克仍然要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 很好,是时候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了。 吴带了一把枪,沃尔德PPK ,但是他不喜欢用枪。不是因为不熟练,而是他更习惯用手。枪还是隔了一层,用手自己可是专家,使用的时候堪称完美,手已经完全融入自己,而枪是外界的机械,所以他不喜欢。 但是现在,他还是需要的。 他把车停了下来,把子弹上了膛。车门没有锁,他跨出车门,举起枪瞄准他们。 “他到底要干什么? ”马克说道。 查琳妮看到那辆福特风之星开进了购物中心的广场,这里没有其他的车,广场的灯很亮,整个购物中心都笼罩在一片光明之中,她可以看到前面的专卖店、办公大楼还有体育用品商店。 福特风之星停了下来。 “不要开过去。”查琳妮说道。 “我们的车门锁好了,看他能怎样? ”马克说道。 那个亚洲人轻快地跳下车,做了一些动作,好像都是事先安排好的一样,每一个动作都很优美。但奇怪的是,他移动的方式和别人不太一样,现在那个人站在他的车旁,除了胳膊在摆动以外,整个身体都是静止的,从远处看好像是幻觉。 突然他们的挡风玻璃爆开了。 震耳欲聋的巨响,查琳妮尖叫一声。什么东西飞溅到脸上,又湿又滑,空气中弥漫着金属铜的味道,查琳妮本能地躲开了,但是挡风玻璃的碎片像雨点一样砸向她的头,还有一个笨重的东西差点把她压倒。 是马克。 她再次尖叫了一声,几乎同时又一颗子弹飞了过来。她不得不躲闪了一下,现在要马上离开这里,但是马克已经不能动了,她费力地将马克推开,试探着抬起了头。 但马上另一颗子弹飞啸而过。 查琳妮不知道子弹落到了哪里,她的头又重新低了下去,几秒钟以后,查琳妮冒险地扫了一眼。 那个人正朝她走了过来。 现在怎么办? 她只有一个念头,赶快逃跑。 但是怎么逃呢? 她想倒车,马克的脚还踩在刹车上,查琳妮弯下腰,移开了马克无力的脚踝,设法把手放到油门的脚踏板上,使劲地按了下去,车猛地向后倒去,她动弹不得,也不知道自己要倒向哪里。 但是他们确实在移动。 她的手一直按在上面,突然猛地颠簸了一下,可能是撞到了硬物上,她的头也撞到了方向盘上,顾不得剧烈的疼痛,她用肩膀使劲地顶住方向盘,尽量让车轮保持稳定。她的左手仍然按在加速器上,又是一个颠簸,她还是坚持着,现在的路面平坦多了,但是只持续了一会儿,接着她就听到汽车喇叭的轰鸣声,轮胎和刹车的尖叫声,车子失控了。 然后又是一次猛烈的撞击,刺耳的尖叫,几秒钟以后,一片黑暗。 第十九章 达利警官的脸色慢慢恢复了过来。 泼马特警长站了起来:“有什么发现吗? ” 达利盯着手里的这张纸,生怕它会飞走:“长官,我感觉有点不对劲。” 在泼马特警长还是一个警员的时候,他就很讨厌值夜班,寂静而孤独的黑夜笼罩着他,让他无处可逃。他是在一个大家庭中长大的,家里一共有7 个孩子,所以非常喜欢热闹的生活。他和老婆也计划着组织一个大家庭,憧憬着一大家子围在一起吃烤肉,周末的时候带上几个孩子踢足球,一起参加学校的聚会,在星期五的晚上全家一起去看电影,炎热的夏日大家一起到外面纳凉,就像他小时候在布鲁克林生活的那样。 他的奶奶经常念叨一句老话,他也很喜欢这句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玛瑞安,他生命中唯一深爱的女人,也是他的妻子,在31岁的时候,突然脑血栓去世了。当时玛瑞安在厨房给他们唯一的儿子准备三明治,脑血栓突然发作,倒地身亡。 从那天起,泼马特警长的幸福生活就结束了。他竭尽全力地抚养着儿子萨米,但是他从来没有真心投入过,他爱自己的儿子,也热爱自己的工作,但是他的生命也是为玛瑞安而存在的。现在工作反而成了他的慰籍,在家里和儿子在一起的时候,他总会想起玛瑞安,而时光又不能倒流。在办公室虽然是一个人,但可以暂时忘掉一切。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萨米已经上大学了,尽管自己没有怎么用心照顾他,但是儿子各方面还是很优秀,有时候他想对儿子说点什么,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泼马特警长示意达利坐下来:“你有什么事情吗? ” “那个女人,格雷斯·劳森。” “噢? 我正好也在考虑她的事情呢。” “长官,这件事也在困扰着你吧。” “是的,原来还以为就我一个人在想。” 泼马特警长把椅子往后挪了一下:“你知道她是谁吗? ” “劳森太太吗? ” “是的。” “她是一位画家。” “还有呢? 你发现她有些跛脚了吗? ” “嗯。” “她结婚以后的名字是格雷斯·劳森,但是没结婚之前的名字,我想是格雷斯·夏普。” 达利不解地看着他。 “你听说过波斯顿惨案吗? ” “等一下,你是说那次摇滚演唱会暴乱吗? ” “那次暴乱和踩踏事件,有很多人死掉了。” “她当时在场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