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帕札尔焦急地问。“你在发抖?”卡尼反问他。“有点冷。”“春天的风很容易让人生病。我们进屋去吧。”卡尼坐在一段木头上,背紧贴着一堆木板,帕札尔则坐在工具箱上面。“老兵呢?”“没有线索。”“遇到什么危险了吗?”“完全没有。我到处搜购稀有的植物,顺便跟一些老朋友探听消息。”帕札尔忍不住问:“奈菲莉呢?”说话时,甚至能感到嘴唇的滚烫。“我没见到她,不过我知道她住在哪里。”※※※谢奇的实验室共有三大间房,位于一个附属兵营的地下。住在这个营区里的,都是一些被分派从事土方工程的二等兵。大家都以为谢奇的工作地点在皇宫内,其实他真正的研究工作都是在这个隐秘的地点进行的。表面上,好像没有特别的警戒,然而只要一有人接近建筑物深处通往地下间的楼梯,便会立刻受到拦阻与严密的盘查。谢奇被皇家技术部门征调入宫乃是因为他在材料力学方面卓越的学识。以制造铜器起家的他,不断改良生铜的加工过程,为石匠们制造出更精良的凿子。由于研究成果丰硕,加上他工作态度认真,官位因而节节高升。最后当他发明了坚固耐用无比的工具,为拉美西斯大帝在底比斯河西地区所兴建的“万年庙”(此指拉美西斯二世的阴庙“拉美塞姆”,建于底比斯的河西地区,功能在于让法老到了另一世,依然能统治“万年”)切割出无数完美的石块时,他的名声也因此传到了国王的耳中。此时,谢奇叫来了三名主要的工作伙伴,他们都是年纪成熟、科学经验丰富的人。地下室点了不会冒烟的灯火,只见谢奇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整理着他记录了最后计算结果的纸卷。那三名技师耐着性子等,但有些不安。虽然谢奇平时并不多话,但是他如此沉默却也不是什么好兆头。他这么突然地命令他们前来,实在不像他一贯的作风。这个留着黑色小胡子的矮小化学家背转身去问道:“是谁多嘴了?”没有人回答。“别让我再问一遍。”“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其中一人问道。“宴会席上,有一位要人提到了合金和新式武器。”“不可能!别人胡说的。”“我当时也在场。是谁多嘴的?”三人还是默不作声。“没有确实的证据,我不可能调查。不过就算外面流传的资讯并不正确,我却已经没有信心了。”“你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你们被撤职了。”※※※奈菲莉选择的村子是底比斯地区最贫穷、最落后的。村子位于沙漠边缘,十分缺水,皮肤病的病例多得异常。不过,奈菲莉既不伤心也不气馁,虽然她的自由是以似锦的前程换来的,然而能脱离奈巴蒙的魔掌终究值得庆幸。她以手边仅有的资源,照料这些贫苦的人,虽然一个人住在乡下,也毫无怨言。如果有医护船要前往孟斐斯,她便顺道去看看老师布拉尼。布拉尼了解她的个性,因此也就不费心说服她改变心意。奈菲莉抵达村子的第二天,便医好了这一带最重要的人物,他是一个填喂鹅的专家,有心律不齐的毛病。经过一番长时期的按摩并将脊椎关节复位之后,总算使得他康复了。他坐在地上,身旁的矮桌上有几粒从水容器里掉出来的小面团。他紧紧抓住一只鹅的脖子,鹅奋力挣扎,但专家一点也不松手,然后一面热切地鼓励,一面慢慢将饲料团塞进鹅的喉咙。鹤的填喂过程就必须更专注了,因为这类美丽的鸟禽常常会偷吃饲料团。至于他所制造的鹅肝酱,更是享誉全区的。治好了这第一个病人,奈菲莉立刻被村民奉为神明,成了村子的大英雄。农民会来请教她如何对抗农田与果园的天敌,主要都是蚱蜢和蟋蟀。不过,女医生却更急于对付另一个祸害,苍蝇和蚊子,因为她觉得村里不管大人小孩所患的皮肤感染,应该都是蚊蝇作祟的缘故。而这里之所以蚊蝇滋生,乃是由于一滩已经三年没有排放的死水。奈菲莉请人将水排干,要求村民消毒家居环境,若有人被蚊子叮咬,她就帮他们涂抹黄鹂油或其他新鲜的油类。只有一个心脏衰竭的老人让她有点烦恼。如果情况继续恶化,就得送到底比斯的医院去。要是她手边有几种稀有的药草,就可以省去这些麻烦了。这一天,当她在病人床边照料时,有一个小男孩跑来告诉她说有个陌生人在打听她的事。都到了这里了,奈巴蒙还不放过她!他还要替她安什么罪名?还要她落魄到什么地步呢?她要躲起来。村民不会说出去,那么御医长的使者就会离开了。※※※帕札尔感觉得到这些人在说谎,即使不说话,也看得出他们对奈菲莉这个名字并不陌生。这个村落十分封闭,房舍又遭受沙漠的威胁,因此居民对外来人总保持着戒心,放眼望去,大多数的屋门都关得紧紧的。他正气恼地想走了算了,竟忽然看到一名女子朝满布着石子的小山丘走去。他兴奋地大喊:“奈菲莉!”奈菲莉听到有人叫她,又是惊讶又是怀疑,转过身来打算瞧个究竟。她认出是帕札尔,便往回走。“帕札尔法官……你在这里做什么?”“我想跟你谈谈。”她的双眼饱含着灿烂的阳光。在乡下的这些日子使她的皮肤晒黑了。帕札尔想表白自己的情感,想传达自己对她的感觉,但是却怎么也开不了口。“我们到这座山丘顶上去吧。”奈菲莉提议道。别说是这座山顶,就算是到天的尽头、到海底深处、到地狱,他也会随着她去的。能跟她并肩而行,在她身旁,听着她的声音,这已经是令帕札尔为之心醉的幸福了。“布拉尼把一切都告诉我了。你想不想告奈巴蒙?”“告也没有用。有太多医生的前途都靠他提拔,他们一定会向着他的。”奈菲莉认命地说。“我可以以伪证罪起诉他们。”“人数太多了,再说奈巴蒙也会想办法阻止你的。”虽然春天的气候相当温和,帕札尔却直打哆嗦,忍不住还打了个喷嚏。“感冒了吗?”奈菲莉关切地问。“我昨晚在外面过夜,我在等卡尼。”帕札尔老实告诉她。“那个菜农?”“就是他找到你的。他现在住在底比斯,有自己的一片园子。你的运气来了,奈菲莉,因为他也种了一些药草,而且以后还会培植一些珍贵的品种。”“你是说在这里开辟一间实验室?”奈菲莉简直不敢相信。“有何不可?以你药学方面的常识绝对绰绰有余。你不但能够医治重症患者,还能重建你的声誉。”帕札尔兴奋地勾勒着美好的远景,奈菲莉却只是淡谈地说:“我一点都不想打这场仗。我对目前的生活很满意。”“不要浪费了你的天赋。就算是为了病人吧。”帕札尔又打了一个喷嚏。“这么说来你是第一个嗳?鼻炎会使骨头断裂、颅骨碎裂、脑汁流失,我可不能让你遭受这样的灾难。”她露出善意的微笑,并无嘲讽之意,令帕札尔感到身心舒畅。“你愿意接受卡尼的帮助吗?”“他向来很固执。他决定的事,我反对又有什么用?我们还是先办正事吧,感冒可是很严重的。先灌点棕搁树汁到鼻孔里去,没有效的话,就改用母乳和芳香树胶。”但是帕札尔的感冒症状不仅没有舒缓,反而更严重了。奈菲莉便带他回到住处,房子就在村子里,里边的陈设相当简朴。由于帕札尔开始咳嗽,她便让他服用一种含砷的天然硫化物雄黄,一般人都称之为“使人心花怒放的药”。“我们试试让病菌不再蔓延。你坐到那张席子上去,不要动。”她下指令的声音还是跟眼神一样那么柔和。帕札尔倒是暗地里希望感冒症状持续越久越好,这样他就能一直待在这间小屋里了。奈菲莉将雄黄、树脂和有消毒作用的叶子混合在一起捣,加热煮成糊状后,涂在一块她已事先放在帕札尔面前的石块上,然后再在石块上倒放一个底部打了洞的碗钵。“这根芦苇拿着。”她对病人说,“从洞口放进去,然后呼吸,有时候用嘴巴,有时候用鼻子。这种烟熏疗法会让你舒服一点。”就算没有效果,帕札尔也不会介意的,只不过这次真的有效了。鼻塞没有那么严重了,呼吸顺畅多了。“不再打颤了吧?”“觉得有点累。”“这几天我建议你吃得丰盛一点,甚至最好油腻一点,多吃点红肉,食物上面也淋一点新鲜的油。休息休息当然是更好了。”“我得放弃了。”帕札尔沮丧地说。“你为什么到底比斯来?”奈菲莉仍觉得好奇。他真想呐喊道:“因为你,奈菲莉,全都是因为你!”但是,话依旧梗在喉头。帕札尔确信奈菲莉已经察觉了他的爱,除了耐心等着她给自己表白的机会以外,他实在不敢用这种也许会让她反感的疯狂激情,破坏了原有的平静。“或许是一桩谋杀案,也或许不止。”说完之后,帕札尔忽然觉得奈菲莉似乎因为这起与她无关的惨案而显得心绪不宁。他不禁迟疑了,这件事连他自己都还不知道真相,他有权拖她下水吗?“奈菲莉,我绝对信任你,但是我不想拿我个人的问题来烦你。”“你不是也该保密吗?”“直到我下结论以前,的确是的。”“谋杀案……这会是你的结论吗?”奈菲莉的声音有些颤抖。“这是我心里的想法。”“已经好多年没有发生过凶杀案了!”奈菲莉叹息着说。“有五名负责守护大斯芬克斯的退役军人,在一次例行检查过程中,不幸摔死了。意外死亡:军方正式的记录上是这么写的。可是其中有一个人幸免于难,后来躲到河西的一个小村落里当面包师傅。我本来想询问他的,没想到这回他真的死了。又一次意外。警察总长派人跟踪我,好像我调查这件案子有罪似的。我已经完全失去方向了,奈菲莉。算了,别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帕札尔一口气把事情的始末大概说了,可是又担心成了奈菲莉的负担。“你想放弃吗?”“我对于追查真相与正义,向来有一股热忱。如果放弃,就等于是自我毁灭。”“我能帮上什么忙吗?”帕札尔的眼中再度冒出炽热的火花。“假如我们偶尔可以谈谈,我会更有勇气的。”“感冒可能引起一些后遗症,最好能密切注意,所以回来复诊是有必要的。”第二十一章在酒馆度过的这一夜让人身心畅快,却也疲累不堪。除了美昧的烤牛肉薄片、奶油茄子和吃不完的蛋糕之外,还有一位四十岁、艳丽动人的利比亚女人,她逃离自己的国家到这里来取悦埃及士兵。战车尉的确没有骗苏提,光是一个男人,对她而言是不够的。他原以为自己已经是男人中的男人了,结果也不得不投降,让他的长官接班。这个利比亚女人喜欢打趣说笑,艳火撩人,采取的姿势也都是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战车重新上路时,苏提才勉强睁开眼睛。“孩子,要懂得放弃睡眠。”长官给他来一段机会教育,“别忘了,敌人总会趁你疲倦的时候展开攻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是前锋的前锋。第一场仗是非我们莫属了。你想当英雄,机会来了。”苏提将弓紧紧搂在胸前。战车沿着“王墙”(护卫着埃及东北边界所有防御工事的总称)前进。这一列固若金汤的边界堡垒,最初由中王国时期的君主建成,后来历任帝王又不断地加以巩固,而有了现今的风貌。由这面高大城墙连接起来的各项防御工事之间,都以发光信号互通讯息,贝都英人和其他的亚洲人根本无法跨越雷池一步。从地中海岸绵延至赫利奥波利斯的王墙,不仅有军队长期驻守,而且还有专门保卫边界的特种部队与海关人员加入防守的行列。每个进出埃及的人都必须呈报姓名与理由;商人也要注明商品性质并须缴税。警察会将来历不明的外国人驱逐出境,否则也会详细检查其证件,看他是不是已经由首都的移民官员正式核发签证之后,才会发给通行证。就像法老在石碑上所刻写的:“通过边界的人,就是我的子民。”战车尉向城堡的指挥官出示了证件。这座城堡的墙有两道斜面、墙高六公尺,四周护渠环绕。雉蝶上有弓箭手,主塔上则有哨兵。“守备加强了。”战车尉观察了一下说道,“不过各个看起来都贪生怕死的模样。”有十个武装的卫兵向战车这边围靠了过来。“下车。”卫兵长命令道。“你开什么玩笑?”“你的证件不合规定。”战车尉抓紧了缰绳,随时准备策马狂奔。所有的长枪与箭都对准了他。“马上下车。”卫兵长又喝令了一声。战车尉转身问苏提:“你觉得怎么样,小子?”“将来还有更美好的仗要打呢。”于是他们跳下了车。“你们少了王墙第一座小堡垒的通行章,折回去吧。”卫兵长解释道。“我们已经迟了。”“规定就是规定。”“不能打个商量吗?”“到我的办公室吧,不过别抱太大的希望。”没过多久,便看见战车尉从办公室跑出来,冲向战车抓起缰绳,朝往亚洲的道路飞奔面去。车轮吱吱嘎嘎辗过沙土路面,扬起了阵阵尘土。“为什么这么急?我们现在都符合规定了。”苏提莫名其妙地问道。“可以这么说吧。我已经敲得很用力了,不过那个白痴可能很快就会醒来。像他这种顽固的人,怎么也讲不通。所以我就自己盖了章了。小子,在军队里,一定要懂得变通。”一开始的几天倒是颇为平静。每天总是要赶很长的一段路,然后照料马匹、检查装备、露宿野外,到了小镇上补给粮食的时候,战车尉都会和一名军队的信使或者秘密勤务的成员接头,所谓秘密勤务是专门负责为军队主力打前锋,探听行进路线的情况。风突然转向了,变得凛冽刺骨。“亚洲的春天通常很凉,穿上外套吧。”战车尉对苏提说。“你好像有点担心。”“危险渐渐逼近了。我的嗅觉很灵敏的,像狗一样。我们还剩多少粮食?”“还有三天份的烘饼、肉丸、洋葱和水。”苏提看了一下答道。“应该够了。”说着说着,战车驶进了一个静悄悄的村子,大广场上,一个人都没有。苏提忽然感到全身一阵痉挛。“不用担心,人也许都在田里。”长官安慰他说。车子缓缓前进。战车尉紧抓着长矛,以锋利的眼神扫射四周,最后在一栋官邸前停了下来,这里是军方代表与翻译员的住处。还是空无一人。“军方收不到报告,就会知道出了严重的事故。这很明显是叛乱。”“我们要留在这里吗?”“我想应该继续往前赶,你觉得呢?”“看情形。”苏提没头没脑地应道。“什么情形呀,小子?”长官果然不懂。“看看亚舍将军在哪里?”“谁跟你提到他的?”“他在孟斐斯很有名。我想投效到他的麾下。”战车尉听他这么一说,笑开怀道:“你的运气真好,我们就是去跟他会合的。”“会不会是他撤走村民的?”“绝对不是。”“那么是谁?”“是贝都英人(贝都英人和利比亚人从早期的王国时期开始,便是埃及的主要乱源。古代埃及人称他们为“风沙游人”)。”战车尉咬牙切齿地说,“最卑鄙、最疯狂、最狡猾的人。掠夺、洗劫、强押人质,全都是他们的作风。如果不能消灭他们,他们马上会搞垮亚洲、埃及和红海间的半岛还有附近的省份。他们已经准备跟任何侵略者联手。我们有多爱女人,他们就有多蔑视她们,而且还唾弃所有的美丽事物与众神。我什么都不怕,就只怕这些人,这些胡须像一堆乱草、头上裹着布条、身穿长袍的人。小子,你要记得:他们全是些小人,随时会从你的背后偷袭的。”“他们会杀了所有的居民吗?”“很可能。”“那么亚舍将军不就脱离了军队主力,被孤立起来了?”“可能。”苏提的黑色长发在风中飞舞着。即使他长得虎背熊腰,内心却不禁感到脆弱而无力。他又问道:“将军和我们之间,有多少贝都英人?”“十个、百个、千个……”“十个,可以上。百个,要考虑。”苏提很认真地说。“有一千个,小子。这样才是真英雄。你不会抛下我不管吧?”战车尉鞭策了马匹再往前奔走,直到一个细谷入口处才停下来。细谷两旁崖壁高耸,谷底岩石上胡乱长着一丛丛的灌木,只空出了一条狭窄的通道。马儿直立了起来,仰天嘶鸣,战车尉连忙加以安抚。“它们感觉到了前面有陷阱。”苏提不安地说。“我也有预感,小子。贝都英人就躲在灌木丛中。他们会趁我们经过时,用斧头砍断马儿的脚,让我们跌落,然后割断我们的喉咙,切下我们的睾丸。”苏提不禁打了个冷颤。“我觉得当英雄的代价未免太高了一点。”“不过幸亏有你在,我们不会有危险的。你只要向每个灌木丛射箭,我再快马加鞭,就能安全通过了。”战车尉计划得信心十足。“你有把握吗?”苏提还是不放心。“你不信?想得太多不是好习惯。”战车尉一拉缰,马儿也只好不情愿地冲入细谷内。苏提还来不及害怕,便一箭接着一箭地射向灌木丛,头两箭都扑了空,第三箭则射中了一个贝都英人的眼睛,只听他一声惨叫,从隐蔽处冲了出来。“继续射,小子。”战车尉命令道。苏提紧张得头发倒竖、血液逆流,只是下意识地左转右转忙着射箭,速度快得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而贝都英人也一一倒下,有的被射中腹部、有的是胸部、也有的是头。到了细谷的出口时,许许多多石头和荆棘形成一道藩篱,挡住了去路。“小子,站稳,我们要跳了!”苏提不再射箭,牢牢地抓着车身边缘。这时候,有两名没有被他射伤的敌人,拿斧头朝他们扔了过来。两批战马全速冲越过这道障碍的最低处,但是荆棘伤了马的脚,右轮的轮辐也被一块石头撞坏了,还有另一块则捅穿了右侧车身。霎时间,车子摇晃了起来。最后,战马奋力一跃,终于越过了障碍。战车继续又跑了几公里。速度并未减缓。苏提在颠簸晃荡的车上惊吓得已经有点昏沉,但还是极力保持了平衡,弓也牢牢握在手中。两匹战马已然气力使尽,全身冒汗,鼻孔也喷着白沫,到了一座山丘脚下便再也跑不动了。“长官!”苏提着急地唤着。有一把斧头深深嵌进了战车尉的肩膀,他整个人倒卧在缰绳上。苏提试着将他拉起来。“小子,你要记着……这些卑鄙小人总是从背后偷袭的。”“你别死啊,长官。”“现在,你是惟一的英雄了……”话一说完,他两眼翻白便断气了。苏提紧紧地搂着尸体,好久好久。战车尉再不会动、再不会鼓励他、再不会向不可能挑战了。只剩下他一人,迷失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他是英雄,而惟一能赞扬他这个英勇事迹的,却是他怀里的死人。苏提埋了长官之后,仔细地在脑海里记下这里的一景一物。假如他能生还,他一定会回来把战车尉的尸体运回埃及的。对于一个埃及的子弟来说,人生最残酷的事莫过于远葬他乡了。现在回转的话,又会再度落入陷阱。但若要继续前进,却可能遭遇其他的敌人。几番考虑之后,他做了第二个选择,只希望能尽快和亚舍将军率领的队伍会合,当然了,如果他们没有被歼灭的话。战马也可以重新上路了。但是若再有一次埋伏,苏提绝不可能一边驾车一边拉弓。他绷紧了全身的肌肉,沿着一条碎石子路走到一间倾圮的屋子。他随手抓起一把剑跳下车来。只见一缕缕的烟从简陋的烟囱冒出来。“出来!”屋子门口站了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女孩,她手里挥动着一把制作粗糙的刀子。“你不用害怕,刀子放下。”苏提轻声地说道。她的身影看起来很纤弱,似乎毫无抵抗之力,因此苏提也不放在心上。他走到她身边时,女孩突然扑了过来,把刀子对准了他的心脏刺下去。苏提侧身躲开,但立刻感到左上臂一阵灼热。女孩突见一刺不中,狂怒之下又刺了第二刀。苏提见情形不对,一个飞脚将女孩手上的刀踢落,然后将她按倒在地。这时,血已经顺着他的手臂流下来了。“你冷静点,不然我就把你绑起来。”女孩像发了狂似地不停挣扎,苏提忍不住把她的身子翻转过来,在她的颈背上用手肘猛力一撞,女孩便昏了过去。他在女人这方面的纪录向来辉煌,如今却多了这项不良的前科。他把女孩抱进屋内。屋里的地板是结实的泥土地,四面墙脏兮兮的,家具也破旧不堪,壁炉上还结了一层厚厚的烟苔。苏提将这名可怜的俘虏放到一张破破烂烂的草席上,然后用绳子把她的手脚绑了起来。经过这番苦战,苏提真是疲惫不堪。他背靠着壁炉坐下,全身不住地发抖。他是打心里害怕。到处的灰尘话垢让他很不舒服。刚好屋子后面有一口井,他打了水,先清洗手臂的伤口之后,又把屋内冲洗得干干净净。“你也需要来一次大扫除了。”他看着女孩自言自语地说。他把水往女孩身上泼,女孩惊醒后又开始尖叫。第二桶水再泼下去,她才安静下来。当苏提动手去脱她的脏衣服时,她却像条蛇般扭动个不停。“我不是要强暴你,傻瓜。”她看出他的用意了吗?总之,她是顺服了。她全身赤裸地站着,享受淋浴的快感。苏提替她擦身子的时候,她还微微一笑。见到她满头金发,苏提还真是吓了一跳。“你好美。有人吻过你吗?”一待看到她张开双唇、搅动舌头的模样,苏提就知道这不是她的第一次。“只要你答应乖乖的,我就放开你。”她眼中露出哀求的神色。于是苏提解开了绑在她脚跟处的绳子,然后开始抚摸她的小腿、大腿,并轻吻着她下体处卷曲的金色毛发。她全身有如一张紧绷的弓。接着她伸出被松开的双手,搂住了苏提。※※※苏提安安稳稳睡了十个小时,一个梦也没有。突然伤口的刺痛使他惊醒,他急忙跑出屋外。那个女孩把他的武器偷走了,还割断缰绳,两匹马都跑了。他没有了弓、没有了匕首、没有了剑,没有了靴子、没有了外套。晌午时分,开始下起倾盆大雨,车子只能继续陷在那里,毫无用武之地。这个受野女孩愚弄而沦落至此的英雄,只得迈开脚步往北走去。愤怒之余,他拿石头将战车砸毁,免得落入敌人手中。他只穿着简单的缠腰布,身上背着一大袋的东西,像只笨驴慢慢往前走。大雨依然下个不停。袋子里装的是已经发硬的面包、一段用象形文字刻着战车尉姓名的辕木、几瓶清水和那张破烂的席子。他来到一个山口,穿越一座松林,走下一段渐渐没入湖中的陡坡,然后沿着高高的堤岸绕湖而行。山路越来越荒凉。他在岩石下安度过没有东风侵扰的一夜,翌日,爬过一条滑溜的小径后,来到一个贫瘠的地区。他的存粮眼看就要空了。他开始觉得口渴得好难过。他好不容易发现一个咸水塘,正喝几口水解解渴,忽然听见树枝喀嚓折断的声音。有几个男人正向他这儿走来。他赶紧钻到一棵巨松的树干后面躲起来。有五个人推着一个双手反绑的俘虏过来。为首的那个人身材矮小,他抓住俘虏的头发,逼他跪下。苏提离得太远,听不清楚他说的话,但俘虏遭刑求所发出的哭喊声,很快便划破了山中的宁静。如今的形势是一对五,而且没有武器……苏提根本不可能救出这可怜的家伙。为首的人将俘虏痛打一顿后,又质问了一次,没有结果再打,然后他叫手下把那人拖到山洞里去。最后一次的讯问结束后,便割断了他的喉咙。等到这些杀人犯走远了,苏提仍继续在树后待了一个多小时。他想起了帕札尔,想起了他对正义与理想的热爱,如果面对这场野蛮行为的人是他,他会怎么做?他不知道就在离埃及不远的地方,存在着这样一个无法无天、草菅人命的世界。苏提努力地朝山洞往下爬。他脚下踉踉跄跄,脑中却还回荡着那人临死前的呼喊。从此人的缠腰布和外表看起来,应该是埃及人,也许是亚舍将军的手下落到了乱贼的手中。苏提用手在山洞内帮他挖了个坟。他怀着难过、疲惫的心,再度上路,一切就听天由命吧。若再遇上敌人,他已经没有力气抵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