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法律上的问题。”“算你运气好!我的牙根暴露,难过死了。”戴尼斯抱怨病痛之后,不忘关心地问道,“喀达希有什么麻烦吗?”“只是一点小事。”红手的牙医见到上门的顾客,打了个招呼,问道:“哪一位先来?”“戴尼斯是来看病的,至于我,则是来跟你谈卡尼的事。”帕札尔说。“我的园丁?”“现在已经不是了。他的工作使他有权独立门户。”“胡说八道!他是我雇用的人,永远都是。”喀达希斥道。“这份文件你盖个章。”“我不盖。”喀达希颤抖着声音拒绝了。“那么我只好采取诉讼途径了。”戴尼斯见情势不对,赶紧出来打圆场:“你们先冷静一点!就让这个园丁走吧,我再帮你找一个。”“这是原则问题。”牙医反驳道。“圆满的安排总比打不赢的官司好吧!忘了这个卡尼吧。”虽然满心不情愿,喀达希还是听从了戴尼斯的建议。※※※雷托彼利斯是位于尼罗河三角洲的一个小城,城的四周全是麦田。这里的祭司院专门研究何露斯神的传说,这个神以猎鹰为化身,展开后的双翅广袤如宇宙。奈菲莉请求要见院长,他是布拉尼的朋友,对于奈菲莉被官方医生团体开除的事十分清楚。院长让奈菲莉进入一间侍奉着阿努比斯神像的礼拜堂,这个狼头人身的神祗,不只披露了木乃伊防腐的秘密,并负责为正直人士的灵魂开启另一世的大门,他能将已无生气的肉体转变为光明体。奈菲莉绕过了神像,在背后的柱子上刻着一连串很长的象形文字。这是一篇探讨传染病治疗与淋巴净化的专业医学论文。奈菲莉将文字内容深深印在脑海中。布拉尼已经决定,将这一门奈巴蒙从来没有碰触过的医疗技术传授给她。※※※这真是累人的一天。帕札尔徜徉在布拉尼家的阳台上,细细品尝着夜的宁静。整天留守在办公室的勇士,现在也总算能好好休息一下了。即将沉灭的天光划过苍穹,直奔向天的尽头。“你的调查有进展吗?”布拉尼问道。“军方打算把事情压下来,而且有人正在策划一项对我不利的阴谋。”“是谁唆使的?”“我实在不能不怀疑亚舍将军。”“不要有先入为主的想法。”布拉尼温言劝道。“我有一大堆公文要审查,根本动弹不得。这大概是孟莫西搞出来的。我本来预定要出远门,现在也不得不取消。”帕札尔的声音中透着疲惫与无奈。“这个警察总长是个可怕人物,为了爬上这个位子,他已经毁了不少人。”布拉尼看着自己的爱徒。“不过,我至少让一个人很快乐,就是卡尼!现在他是自由工,而且已经离开孟斐斯到南部去了。”“他是我的药草供应人之一。他不好相处,但是热爱自己的工作。喀达希对于你的介入一定很不高兴。”“他听了戴尼斯的建议,服从了法律。”“他不得不慎重。”“戴尼斯说他学乖了。”“他毕竟是个商人。”不过帕札尔心里还是有些怀疑,觉得事情太简单了一点,便间老师:“你相信他是诚心改过的吗?”“大多数人的行为都还是为自己的利益着想。”“你最近见过奈菲莉吗?”“奈巴蒙还是不死心,竟然向她求婚。”帕札尔脸色立刻变得苍白。勇士感觉到主人不对劲,便抬起头来看着他。“她……答应了吗?”帕札尔颤抖着声音问道。“奈菲莉虽然外表温顺,但是她不愿意做的事,谁也强迫不了吧?”没有听到老师具体的回答,帕礼尔又追问了一句:“她拒绝了吧?”布拉尼微笑着说:“你能想象奈巴蒙和奈菲莉站在一起的场面吗?”帕札尔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狗儿看主人没事了,又趴下去睡觉。“奈巴蒙想尽办法要使她就范。”布拉尼说,“根据一份假造的报告,他以能力不足为理由,将奈菲莉逐出了官方医生团体。”帕札尔气愤地握紧了拳头,“我会办这些做伪证的人。”“没有用的。很多医生和药剂师都是奈巴蒙底下的人,他们不会改口的。”“奈菲莉一定很失望……”“她已经决定离开孟斐斯,搬到底比斯附近的一个村子里去。”布拉尼说出了奈菲莉的下落。第十八章“我们出发到底比斯。”帕札尔对北风说。驴子听到这个消息很是高兴,但是书记官看到他们的行李时,却忧心忡忡地问:“你要离开很久吗?”“不知道。”“必要的时候,我怎么联络你?”“先把文件放着等我回来再说。”“可是……”亚洛终究觉得不妥,但帕札尔只劝了他一句:“准时一点,别老是让女儿等那么久。”※※※凯姆住在军械库附近一栋三层楼的建筑里,里面大概有十来间二到三厅的公寓。帕札尔特地挑了他休假的时间,希望能在住处找到他。开门的是眼神呆滞的狒狒。客厅里放满了刀子、长枪和投弹器。凯姆正在修理一把弓。见到法官,他极为诧异。“你怎么来了?”“你的行李准备好了吗?”帕札尔反问道。“不是取消行程了吗?”“我改变心意了。”“悉听吩咐。”他还是只有这句老话。※※※投弹器、长枪、匕首、大头棒、短粗木棍、斧头、四方木盾……苏提在这三天之中,把这些武器耍弄得灵活自如。他的表现纯熟自信,完全没有新兵的生涩,使得那几个负责将新兵编列入队的军官都对他另眼相看。测验期结束时,报名入伍的人全都集合在孟斐斯主要营区的大中庭。一旁的马厩中,一栏一栏的马匹颇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大群人,庭子中央有一个巨大的蓄水池。苏提参观过马厩,里头的地面上铺了卵石,还有一道道排放污水的水沟。骑兵与战车士兵都在此照料他们的爱马,这些马吃得好,又干净,并受到悉心照顾,享受着最好的生活。此外,苏提对于建在一长排树荫下的营房也留下不错的印象。可是他还是非常厌恶纪律。两天来,上级的命令和小兵的叫嚣已经将他的冒险经历制式化了。新兵入伍的仪式遵循着确切的规定。有一名士兵会向志愿者说明加入军队以后的种种好处,企图说服他们,而主要的好处包括安全、受人敬重、退役福利优厚等等。旗手会高举着几个为阿蒙神、拉神、普塔赫神与塞托神效命的重要军团的旗帜。有一名皇家书记官负责登记入伍新兵的名字。他身后堆的全是装满了食物的篮筐,因为今晚将军们特别为新兵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有牛肉、鸡鸭、蔬果等美食。“以后有好日子过了。”苏提的一个同伴小声地说。“我可没有。”苏提没好声气地回他。“你要放弃?”“我宁愿选择自由。”“你疯了!队长说你是我们这个梯次得分最高的,可能马上就能得到一个好职务了。”同伴对他的决定真是大惑不解。“我想要的是冒险经验,不是要被编入军队。”苏提的去意已决。“我要是你,我会再考虑一下。”他们两人争辩之际,有一名宫廷使者带着一副卷轴快步通过大中庭。他将文件交给皇家书记官。书记官看后,站起身来下了几个简单的命令。不到一分钟,营区的大门全都关上了。志愿者纷纷交头接耳。“安静!”军官大喊了一声,并开始解释安抚,“我们刚刚收到上级的指示。依据法老的旨意,你们全部应招入伍。一部分人将前往外省营区,另一部分人明天出发到亚洲。”“不是紧急情况就是战争。”苏提的同伴说。“我才不在乎。”“别傻了。你如果溜走,可就成了逃兵了。”同伴的这句话起了作用。苏提评估了一下自己逃到墙边、消失在附近巷道内的机率:等于零。这里可不是书记官学校,而是布满了弓箭手和长枪手的军营。这群强制入伍的新兵一个一个地走过皇家书记官面前。书记官也和其他军人一样,脸上带着一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苏提……成绩极佳。分派:亚洲军团。你将担任战车尉身边的弓箭手。明天天一亮就出发。下一个。”苏提看见他把自己的名字刻在一面书板上。如今想逃也不可能了,除非他打算一辈子躲在国外,不再见埃及和帕札尔。看来他注定要成为英雄。“我会在亚舍将军的麾下吗?”书记官怒瞪着他说:“我说了:下一个。”苏提分配到了一件衬衫、一件内长衣、一件外套、一个护胸甲、一个皮制护腔、一顶头盔、一柄双头斧,以及一把以金合欢木制成、中心部位很厚的弓。这把弓高一百六十公分,张弓不易,若以直线射出,射程六十公尺,若以抛物线方式射出,则可达一百八十公尺。“晚餐呢?”“这里有面包、半公斤肉干、油和无花果。”后勤军官回答说,“吃吧,要水的话,水池里有,吃完就去睡觉。明天,你就得吃尘土了。”※※※南行的船上,旅客谈论的都是拉美西斯大帝的圣旨。根据不少传令官大量散布的消息说,法老下令清洗所有的神庙、统计所有的国有宝藏、盘点谷仓与公有仓库的存量、将祭神的牲礼加倍并准备远征亚洲。但谣言却夸张了事实,传说有大灾难将至、城市里有武装暴动、外省有乱民造反,还说赫梯人马上就要入侵了。帕札尔身为法官,自然有责任维护公共秩序。“留在孟斐斯会不会好一点?”凯姆问道。“我们不会离开太久的。村长一定会告诉我们,意外死亡的两名退役军人已经制成木乃伊,而且下葬了。”帕札尔对这一点胸有成竹。“你倒是很悲观。”“五人坠落死亡:这是官方记录的事实。”“但你不相信。”“你呢?”帕札尔反问道,希望能多得到一点意见与支援。“有什么要紧的?只要一开战,我就会被征召了。”帕札尔对谣言依然存疑,便反驳他开战的说法,“拉美西斯一向鼓吹和赫梯人与亚洲各国和平相处。”“可是他们却会不断地侵犯埃及。”“我们的军力那么强大,又何必担心?”“那为什么这次决定出征,又有这么多奇怪的措施?”“我也觉得困惑。”凯姆这么一问,倒把帕札尔问住了,他想了一个比较可能的原因:“也许是国内的安全问题吧。”“埃及国富民安,国王又受子民爱戴,国内人人不愁吃穿,也没有盗贼横行。没有什么动乱的迹象。”“你说的对,不过法老的感觉似乎有点不同。”风打在他们脸上,力量有点强劲,因此降下船帆,只靠着水波前进。这个时候的尼罗河面上,还有数十艘船南北往来,迫使船长与船员必须时时保持警觉。到了孟斐斯以南大约一百公里处,有一艘河警的快艇驶到船边,命令船长减速。随后,一名警察攀住缆绳跳上了甲板。“旅客中有一位帕札尔法官吗?”“我就是。”帕札尔站了出来。“我必须带你回孟斐斯。”“为什么?”“有人控告你。”※※※苏提是最后一个起床、穿着完毕的人。营监还推了他一把,好让他动作快一点。他昨晚梦见了莎芭布,梦见了她的爱抚与她的热吻。她给了他意想不到的欢愉,他决定不久便要再度探访。在其他新兵羡慕眼光的注视下,苏提登上一辆两轮战车。点名叫他的战车尉约四十岁,全身肌肉发达。“站好了,孩子。”他用低沉的声音提醒道。苏提还来不及把左手腕伸入扣带中,战车尉便催马往前冲了。他们的车最先离开营区,往北奔驰。“你打过仗吗,小子?”战车尉先开口问道。“对抗书记官的仗。”“你杀了他们?”战车尉不懂他的意思,疑惑地问。“应该没有。”苏提也不很确定。“别失望,我会给你更好的机会。”“我们去哪儿?”“追击敌人,我们还是前锋哪!”战车尉意气风发地表示,“我们要穿越三角洲,沿着海岸走,要把叙利亚人和赫梯人打得落花流水。我觉得这份圣旨是对的,我已经好久没有把这些野蛮人踩在脚底下了。”“你不慢一点吗?”苏提在全速前进的战车上惊疑不定。“一个好的弓箭手,就算在最不利的情况下还是可以命中目标的。”“我要是没有射中呢?”“我会把你手上固定用的扣带切断,让你下去吃土。”“你好严厉。”苏提不敢置信地说。“亚洲十场战役、五处伤口、比一般英勇战士多两倍的报酬、拉美西斯国王多次亲自嘉勉,你说如何?”战车尉数说着自己的辉煌历史。“一点错都不能犯?”“你不成功,便成仁。”想成为英雄要比预想的困难得多了。苏提深深叹了口气,张满弓,不再想着飞奔的战车、一路的颠簸、崎岖的道路。“前面远方的树,射!”战车尉一声令下,箭往天空飞射而去,画出一条优美的弧线,命中那棵金合欢树干时,战车正好从树下呼啸而过。“干得好,小子!”苏提却长叹一声,问道:“你已经踢掉多少个弓箭手了?”“我早就不数了。我最怕的就是那些半吊子。今晚我请你喝一杯。”“在营帐里?”“军官和助手可以上酒馆。”战车尉笑着说。“那么……女人呢?”对女人,苏提可真是念念不忘。战车尉往他背上重重打了一下,笑说:“你真是天生的军人!喝过酒,我们就好好去风流一下。”苏提高兴地亲了亲他的弓,老天真是眷顾他。※※※帕札尔确实低估了敌人反击的能力。他们一方面阻止他离开孟斐斯,前往底比斯调查,另一方面又想到剥夺他法官的身份,让他从此不能再插手。看来,他一直想揭开的真相,确实事关谋杀,而且不只一宗。可惜,太迟了。他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莎芭布听从警察总长的唆使,告发他行为不检点。全体法官都将同声谴责他荒唐的生活习性,认为他不再适任。凯姆进到了办公室,头低低的。“找到苏提了吗?”帕札尔紧张地问。“他被招募进亚洲军团了。”“他走了?”“他现在是战车弓箭手。”“能证明我清白的惟一证人也找不到了。”帕札尔像泄了气的气球。“我可以代替他。”凯姆虽然自告奋勇,帕札尔却不能让他冒这个险。“不行,凯姆。他们一定会发现那天你根本不在莎芭布那里,那么你就犯了伪证罪了。”“我不能眼睁睁看你被毁谤。”“我不该去追根究底的。”帕札尔有点懊悔地说。“如果连法官都不能表明事实,那么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凯姆的悲愤实在令人心碎。“我不会放弃的,凯姆。但是我没有任何证据。”“他们就是要你闭嘴。”“我不会顺从的。”“我,还有狒狒,都会站在你这边。”两人不由得激动地拥抱在一起。※※※帕札尔法官回孟斐斯的第三天,案子在皇宫前的木造门殿开庭。程序发展如此快速,主要是由于被告的身份特殊:只要法官有违法的嫌疑,就必须立刻审理。帕札尔并不指望门殿长老会赦免他,但是当他见到陪审团的成员时,对于阴谋布线之广,不得不感到震惊。成员包括运输商戴尼斯、他的妻子妮诺法、警察总长孟莫西、一名皇家书记官与一名普塔赫神庙的祭司,大部分都是与他对立的人。如果书记官与祭司保持沉默的话,那么局面更是一面倒了。理了光头、穿着一件前交叉式的缠腰布的门殿长老,脸色阴沉地坐在法庭最深处。他的脚下有一段约半米长的无花果木块,代表玛特神的出席。陪审团站在他的左手边,右手边则是一名书记官。帕札尔的身后有一群看热闹的民众。“你就是帕札尔法官?”门殿长老问。“在孟斐斯任职。”“你的部属之中有一个叫做亚洛的书记官?”“是的。”“传原告。”帕札尔暗暗心惊,亚洛和莎芭布:多么不可思议的组合!背叛他的竟是他最亲密的工作伙伴。可是出庭的并不是莎芭布,而是一个矮小的棕发女人,她体型肥胖,面目可憎。“你是书记官亚洛的妻子?”“我是。”她用一种尖锐粗鄙的声音回答道。“你宣誓后,说出你控告的原因。”“我丈夫喜欢喝酒,而且喝得很凶,尤其是晚上。一个礼拜以来,他老是在女儿面前骂我、打我。我可爱的女儿吓死了。我身上有被他打的伤痕,我还有医生的验伤单。”女人唠唠叨叨诉说着被丈夫凌虐的经过。“你认识帕札尔法官吗?”门殿长老问道。“只是听过。”“你想要求庭上怎么做?”“我要法庭判我丈夫还有负责他品行的雇主的罪。我还要两件新衣、十袋谷子和五只烤鹅。如果亚洛再打我的话,我就要双倍的赔偿。”帕札尔听了她的指控,极为吃惊。“传主要被告。”亚洛十分窘迫地出庭了,愁眉苦脸的表情使得酒糟鼻更为醒目。他笨拙地为自己辩护。“是我太太惹我的,她不做饭。我打她是不得已的,是为了表达气愤。你们要体谅我,替帕札尔法官工作是很辛苦的,时间一点弹性都没有,文件又多得不得了,实在需要再找一个书记官来帮忙。”“要抗议吗,帕札尔法官?”门殿长老转向帕札尔问道。帕札尔便为自己辩解道:“他这些说词并不正确。我们的确有很多工作,但我也很尊重书记官亚洛的性格,体谅他家里的问题,所以让他能弹性上下班。”“有人可以替你作证吗?”“区里的居民应该可以吧。”帕札尔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