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办法!是希科。”“是国王的那个小丑?”“就是他。”“那他现在在哪儿?”“我在这儿!”门边传来一个声音。希科出现在门口,面色苍白,神情庄严,手里拿着出了鞘的剑。豆豆书库收集整理三十二 希科用钻子在墙上钻了一个洞,又用剑在喉咙上刺了另一个洞尼古拉-大卫律师认出这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敌,不禁心惊胆战。戈兰弗洛乘此机会跳到一边,逃脱了律师笔直地逼向他喉咙的剑锋,他大叫起来:“救救我,好朋友,帮我一把,救命啊,他要杀我。”希科说道:“啊!是您哪,亲爱的大卫先生。”大卫结结巴巴地说:“是的,是鄙人。”加斯科尼人说:“在这儿碰到您,真是荣幸之至。”然后他转身对着修土道:“亲爱的戈兰弗洛,刚才这儿非常需要你,我们以为律师先生生命垂危;现在看来这位先生身体很健康,那他就不需要忏悔师了,他需要的是和一个贵族打打交道。”大卫装作轻蔑地一笑。希科说道:“对,和一位贵族打交道,他要让您见识见识,他可不是孬种。”接着他又对修士说:“亲爱的戈兰弗洛,请您到楼梯口望个风,谁也不许进来打扰我和先生的谈话。”能躲开尼古拉-大卫,戈兰弗洛真是求之不得。所以,他紧贴着墙,像来时那样兜了一个圈子,溜到门边,冲出门,身子比进来时敏捷多了。希科随后关上门,镇静自如地插上门闩。起先,大卫没料到事态会这样发展,他心惊肉跳地揣摩着希科的话。不过,他马上想到自己有超人的武艺,以及希科到底是单人匹马,他心里有了底,胆子也挂了起来。因此当加斯科尼人关上门,转过身来的时候,就看见他靠着床脚站着,手里提着剑,嘴角挂着一丝浅笑。希科说道:“请穿上衣服,先生,我给您时间和方便,因为我不想占您的便宜。我知道,您是一位勇敢的剑术家,您的剑术之高,可以比得上勒克莱尔[注]。不过,我可不在乎。”大卫笑了笑说道:“这个玩笑开得很妙啊!”希科答道:“是的,至少我觉得它妙不可言,因为这是我开的玩笑。您这位风雅之士,等会儿就会发现它的妙处了。尼古拉律师,您知道我来贵舍寻找什么吗?”“那天我替德-马延公爵揍您,您跳窗逃得飞快,您还欠我几鞭,是否要我补上?”“您猜错了,先生。谁欠我的,我心里有数,您放心,我会让他偿还的。我来这儿是为了找一份宗谱。皮埃尔-德-龚迪先生把它带到阿维尼翁,然后又带来交到您手里,他自己并不知道带的是什么。”大卫脸变得煞白,问道:“什么宗谱?”“您知道,就是记载吉兹家族是查理曼大帝的直系后裔的那份宗谱。”大卫说道:“啊!啊!先生,我还以为您只是个小丑,不想您还是个密探。”“亲爱的大卫先生,如果您愿意,我二者皆可当,我作暗探,是为了把您送上绞架;我作小丑,是为了嘲笑您的下场。”“送我上绞架!”“是的,先生,高高地挂着,绳子短短的。我想您大概不希望被斩首吧,斩首只适用于贵族。”“您办得到吗?”“噢!这好办:我只要把您干的事抖落出来,您就没命了。实话跟您说,亲爱的大卫先生,上月,我旁听了吉兹三兄弟,德-蒙梭罗先生、红衣主教和安茹亲王,以及德-蒙庞西埃夫人在圣-爇内维埃芙修道院召开的秘密会议。”“您听到了?”“对,您躲在神工架里,我就呆在您的对面的神工架里,呆在那里面可不好受,对吗?更糟的是,我不得不等到全部结束才能出来,而你们的会议没完没了。因此,我听到蒙梭罗先生和拉于里埃尔先生的演讲,还有一位修士也发了言,他很有口才,我记不得这人的名字了。我还看见安茹先生的加冕典礼,这没多大意思,好戏在后面,你们搬出了洛林家族的宗谱,是由尼古拉-大卫律师修订增补过的。真是一场好戏!就差教皇陛下的签字承认了。”大卫差点跳了起来,气得直咬嘴唇,说道:“啊!您知道那份宗谱?”希科说道:“对,我觉得它编造得天衣无缝,尤其是关于撒利克法典的那一段。不过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回你们可要被送上绞架了。但我很怜借一个像您这样有才干的人,所以我想我怎么能眼看着正直的大卫先生被绞死而不救呢?您是剑术大师,第一流的律师,而且也是我的好朋友。您是第一个狠狠地鞭打我,来考验我的良心的人。而我不但能救您一命,而且能使您飞黄腾达。因此,听到您说要旅行,我决定跟您一块走,也就是说尾随在后,任何东西都不能阻止我。您是从博尔德尔城门出巴黎的,对吧?我一直监视着您,而您没发现我,这不奇怪,因为我善于隐蔽。此后,我一直跟着您,有时失去目标,有时又重新发现,历尽千辛万苦,我们终于到达里昂;我说‘我们’,因为您住进‘十字架天鹅旅馆’一小时后,我也住了进来,不但跟您同一个旅馆,而且跟您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您想想看,我紧追您从巴黎赶到里昂,可不是为了在这儿让您漏网的吧。我在墙上钻了个洞,这样我随时可以监视您,实话告诉您,我一天要到洞口好多次。最后您病倒了,老板想把您赶出去,可您已经和治龚达先生约好‘十字架天鹅旅馆’会面,您担心他到别的地方找不到您,至少不能很快找到您。于是,您用了一计,病倒了,我半信半疑。尽管如此,我还是以为您也许真的病了,而且我们又不是不死的神仙,这一点我呆会儿就要向您证明,所以我给您派来一位正直的修士,他是我的好友和旅伴,我想让您悔过自新,悬崖勒马。不想,您这个冥顽不化的罪人,竟然要用剑戳穿他的喉咙,您忘了《福音书》上的箴言‘玩火者必自焚’。所以,亲爱的大卫先生,我只好亲自出马,跟您说;哦,我们是旧相识,好朋友,有话好说,好商量。您现在已经完全明白了,了结了此事吧,怎么样?”“怎么了结法?”“这么办吧,只当您真的病了,我朋友戈兰弗洛让您忏悔,您就把那份密件交给他。这样,我将不记前愆,过去的账一笔勾销,我还要为您衷心地祈祷。您瞧!我对活人并不比对死人更苛刻。我还要跟您说,大卫先生,您是个十全十美的人,击剑、骑马、打官司、发横财,无所不能。您要是骤然离开这个世界,太令人伤心了,您是注定要成就一番伟业的。好啦,亲爱的大卫先生,相信我,别再搞陰谋诡计了,和吉兹之流断绝关系吧,把密件交给我,我发誓,在国王面前替您美言,为您开脱。”尼古拉-大卫问道:“我如果就是不交呢?”“啊!如果您不交,这又另当别论,我发誓要杀了您!您不觉得有趣吗?亲爱的大卫先生?”律师扶摸着他的剑说道:“越来越有趣了。”希科接着说:“如果您交给我这份宗谱,陈年旧账一笔勾销。您大概不相信我,因为您天性恶劣,您以为我怀恨在心,就像铁上的铁锈那样无法去掉。您错了,实话说,我恨您,但我更恨马延先生。您把宗谱交给我,让我断送马延先生,我就救您一命。我还想再说两句您不会相信的话,因为您除了自己,谁也不爱。我爱国王,尽管他昏庸无能,腐败堕落,但正是在他的庇护下,我才逃脱马延这个嗜杀成性的刽子手的魔掌。就是这位马延,一天夜里,带领十五名恶棍,在卢佛宫广场,杀害了一个单枪匹马的贵族。您知道我说的是谁,就是那位可怜的圣梅格兰。您有没有参预此事?没有,太好了。我刚才就这么想,现在就更确信无疑了。我希望我可怜的国王亨利能平平安安地统治下去,但是,有马延之流和您搞的那份宗谱存在,他的王位就坐不安稳。把宗谱交给我吧,我发誓,不说出您的名字,还保您升官发财。”希科一面苦口婆心地劝他,一面机智沉着地观察大卫。他这冗长的发言目的就是用来观察。只见大卫冷冰冰的目光凶狠地瞪着,丝毫没有缓和下来,没有一句话使他陰沉的脸开朗起来,他毫不回心转意,双手紧紧地握住剑。希科又说道:“好吧,看来我完全是徒费口舌,您根本听不进去,那我只得让您敬酒不吃吃罚酒了,首先我要报旧日之仇,其次是要在地球上清除一个鲜廉寡耻、人面兽心的家伙。我要让您上绞架。再见,大卫先生。”希科紧紧盯着律师,向门口退去。律师跳向前去,吼道:“您以为我会让您出去吗?办不到!希科老兄,您这狡猾的密探,您既然知道宗谱的秘密,就只有死路一条!您既闯进这里要挟我,就别想活着出去!”希科镇定自若地回答道:“您倒使我心中完全坦荡了。我刚才犹豫不决,只不过因为我确信可以置您于死地。两个月前,克里翁与我练剑时,曾传给我一个绝招,我发誓,要对付您,绰绰有余。”接着,他厉声说:“快点交出宗谱,否则我就要您的命!我要让您瞧瞧我的厉害,就用您想杀害我的朋友戈兰弗洛的方法,刺穿您的喉咙。”话音未落,大卫狂笑着扑了上来,希科持剑迎战。两个对手身材差不多,但希科穿着衣服,遮掩住他的瘦长身材,而律师赤身裸体,看上去身体又细又长,活像一条毒蛇,他的长胳膊,好像蛇的长脑袋,他挥舞着的长剑宛好毒蛇的长舌。正像希科警告他的,他面临的是个强手。希科几乎每天和国王练剑,已经成为王国中的击剑名手。这一点尼古拉-大卫已经感觉到了,无论他怎么进攻,都被希科招架住。于是,他退了一步。希科说道:“哈哈!这下您明白了吧!我再说一遍,快交出密件。”大卫毫不理睬,又扑了上来。一场新的鏖战开始了,尽管希科只是招架并不还击,这场拚杀还是比第一个回合更持久、更激烈。和第一个回合一样,这场拼杀也是以律师的后退结束。希科说道:“哈哈!现在看我的了。”说着,他逼向前去。厄古拉-大卫冲上前拦住他。希科先避开他的攻击,两剑交叉停在空中,然后,像他所预言那样,一剑刺进尼古拉-大卫的喉咙。希科说道:“瞧,刺中了。”大卫一言不发,倒在希科的脚下,嘴里吐出一口血。这回希科向后退去,因为毒蛇尽管受了致命的伤,还是会跳起来咬人的。然而,大卫出于本能,竭力向床边爬去,看样子他还想保住他的秘密。希科说道:“啊!我一直以为你诡计多端,没想到竟蠢得像头驴。我刚才还不知道你把密件藏在哪儿,现在你自己告诉我了。”乘大卫正作着垂死的挣扎,希科奔到床边,掀开被子,在枕下找到一小卷羊皮纸,大卫事前不知道面临危险,没想到把它藏得更严实点。希科正要展开看看是否就是他找的那份宗谱,大卫发狂地爬起来,马上又倒下去,断了气。希科两眼充满喜悦和胜利的骄傲,迅速浏览了一遍皮埃尔-德-龚迪从阿维尼翁带来的羊皮纸。那个自教皇登基以来,始终忠实地执行他的政策的特使,在羊皮纸下面批道:“照天主的意志办,因天主主持人间的正义。”[注]希科说道:“教皇对一个虔诚的国王太不公道了。”然后,他细心地折好羊皮纸,放进最贴身的口袋,也就是紧贴胸口的兜里。接着,他抱起律师的尸体,放回床上,脸冲墙壁。律师死后几乎没流什么血,伤口刺得非常巧妙,血都向里流了。随后,他打开门,叫戈兰弗洛。修士进了屋,说道:“您脸色很白!”希科回答:“是啊,这可怜的人临死前的情景,使我很难过。”戈兰弗洛问道:“他死了吗?”希科答道:“毫无疑问。”“刚才他还那么健康。”“健康过了头,竟要吃一些难以消化的东西,结果步阿纳克雷翁[注]的后尘,噎死了。”戈兰弗洛说道:“噢!噢!这无赖刚才还想措死我——一个教会中人,真是恶有恶报。”“宽恕他吧,伙计,您是基督徒。”戈兰弗洛说道:“尽管他使我吃了一大惊,我还是宽恕他了。”希科说道:“这还不够,您最好点起蜡烛,在他的遗体前祈祷一下。”“为什么?”读者一定记得,这是戈兰弗洛的口头禅。“怎么!为什么!为了你不至于被当作杀人凶手捉起来,送进监狱。”“我!杀人凶手!去你的吧,是他要扼死我。”“一点不错!不过,他杀你未遂,动了肝火,血液上升,以致胸部血管破裂了,一命呜呼。你看,不管怎样,他的死是你造成的。当然你是无辜的,但这有什么用呢!在事情澄清之前,人家就可能把你虐待够了。”修士说道:“我相信您的话,希科先生。”“更何况里昂城里的宗教裁判官可有点难对付。”修士咕噜了一声:“基督!”“快照我说的办吧,伙计。”我该做什么呢?”“你就呆在这儿,虔诚地把你知道的一切经文念一遍,包括你不熟悉的。然后,等天黑了,周围无人的时候,就离开旅馆,要不紧不慢。你认识街拐角那个马掌铺的铁匠吗?”戈兰弗洛指指眼睛上的黑圈说道:“当然认识,这伤就是他昨晚打的。”“动人的纪念品。好吧!我会留心把你的马牵到那儿,听明白了吗?你到了那儿,不必向任何人解释,赶紧骑上马,然后,凭着一点记忆,找到回巴黎的路。到了新城——国王桥,你卖掉马,找回巴汝奇。”“啊!您说得对,我的好巴汝奇,我真高兴能再见到它,我可喜欢它了。不过,”修士可怜巴巴地再问一句,“我一路上靠什么过活呢?”希科说道:“该给钱的时候,我就给,总不能像圣爇内维埃芙修道院的人那样,让朋友去讨饭。给您,拿着。”希科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埃居,放在修士宽大的手掌里。戈兰弗洛感动得爇泪盈眶,说道:“您真是个慷慨的人!让我和您一起留在里昂吧,我挺喜欢这里,这儿是王国的第二个首都,而且殷勤好客。”“蠢货,你还不明白,我不留在这儿,我要走了,而且非常紧急,不能带你一起走。”戈兰弗洛顺从地说:“照您的意思办吧。”希科说:“太好了!现在我真喜欢你,伙计。”于是,他把修士安置在床边,下楼来到店老板的屋里,把他拉到一边说道:“贝努耶先生,您万万没料到,店里出了大事啦。”店老板惊慌地瞪大眼睛说道:“嘿!出了什么事?”“那个狂爇的保皇分子,宗教所唾弃的小人,可惜的胡格诺教徒,他……”“他怎样了?”“他接受了一个来自罗马的使者的来访。”“我知道,这还是我告诉您的呢。”“这位使者是我们的圣父,掌握人间的一切正义的教皇陛下派来的,不过,很可能尼古拉-大卫不知道教皇派此人来这儿的目的。”“那教皇派来此人的目的是什么呢?”“贝努耶先生,上楼到您客人的房里看看吧,掀开他的被单,瞧瞧他的脖子,您就明白了。”“好啦!您在吓唬我。”“我不多说了,贝努耶先生,这个义举发生在贵店,是教皇陛下赐给您的很大荣誉。”于是,希科递给店主十个埃居,走进马厩,牵出那两匹马。此时,店主健步如飞地奔上楼,走进尼古拉-大卫的房间。他看见戈兰弗洛在祈祷,便走近床边,照希科说的,掀开被单。在希科说的地方果然有一个伤口,创口尚呈红色,尸体却已凉了。他向戈兰弗洛会心地点了点头,说道:“让所有与神圣宗教为敌的人都死掉吧!”修士答道:“阿门!”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比西正在把哀伤不已的梅里朵尔男爵带到巴黎去见狄安娜,他以为女儿早已投水身亡。豆豆书库收集整理三十三 安茹公爵怎样发现 狄安娜·德·梅里朵尔并没有死这时候,已经是四月底了。夏特勒大教堂张挂着白幔,柱子上装饰着一簇簇青枝绿叶(因为在那个季节,绿叶还是十分罕见的东西),以代替鲜花。光着脚一直从夏特勒城门走到教堂来的国王,站在大厅中间,不时东张西望,看看他的所有廷臣和宏爱的人是否都准确无误地到达了约会地点。可是有几个因为被粗糙的马路划破了皮,已经重新穿起鞋子;另一些人,或者因为饥饿,或者由于劳累,已经偷偷地钻进路旁小饭店里休息或者吃东西去了。只有少数人才勇敢地赤着脚,穿着悔罪的长袍子,站在教堂的潮湿石板上。祈求天主赐给法王亨利三世一个王位继承人的宗教仪式已经将近完毕;实现过无数奇迹、证明确具有使人早生贵子法力的两件圣母衬衣,从金光闪闪的圣人遗骸盒中取出来,成群结队来参加这个仪式的老百姓,纷纷躬身致敬。圣衣出现的时候,圣体柜放出万丈霞光。这时候亨利三世在一片静寂中突然听见了一种奇怪的声音,这声音仿佛忍住了的窃笑声,他按照习惯找寻希科是否在场,因为他觉得只有希科有胆量在这样的时刻发生这样的笑声。那人并不是希科,因为希科在到枫丹白露的路上突然不见,从此音信毫无,使得国王闷闷不乐。窃笑的人是一位骑士,他骑着的马浑身还冒着爇气,一直到了教堂门口才下马,他从拥挤的人群中开出一条路来,走到祭坛旁边,看见圣衣就窃笑。他穿着整齐的服装和靴子,靴子上沾满了泥泞,在他周围的廷臣不是穿着悔罪者的袍子就是头上套着粗布罩,而且都赤着脚。他看见国王回过头来,就露出恭敬的样子,可是仍然勇敢地站在原地,因为不必从他的态度,只从他华丽的穿着就可以看出来他是一个出入宫廷的人。亨利看见这个骑士来得这么晚,穿着又同今天的要求大不相同,不由得满肚子不高兴,向他射去充满遣责和气恼的眼光。骑士装作没有看见,走过几块刻有主教头像的石板,他的吊桥式皮靴(当时十分流行)咯吱咯吱作响,到了安茹公爵的天鹅绒椅子旁边,跪了下来。公爵与其说是在默默地祈祷,不如说是在默默地想心事,他对周围发生的事,根本没有注意。可是他感到新来的人挨在他身边时,他迅速地回过头来,低低地喊了一声:“比西!”比西答道:“您好,大人,”仿佛他昨天才离开公爵,在离开期间没有发生过任何重要的事情似的。亲王问他:“你疯了吗?”“为什么这样说,大人?”“你留在原来随便什么地方都好,为什么偏要到夏特勒来看圣母的衬衣?”比西说道:“大人,因为我有话要马上禀告您。”“为什么你早点不来?”“那大概是因为我办不到。”“你离开我都快有三个星期了,发生了什么事?”“这正是我要向您禀告的内容。”“好吧!你等到我们走出教堂再说。”“唉!看情况只好如此,这正是叫我生气的事。”“嘘!马上就完了,耐心一点,我们一起回家去。”“我十分希望这样做,大人。”事实上国王已经把圣母的那件粗布衬衫穿在他的津细料子衬衫上面,王后在几个命妇的帮助下,也正在这样做。穿好以后,国王先跪下来,王后学着他的样子,两人各自披着一条宽大的纱巾爇心地祈祷,旁边的人为了讨好国王,都咚咚咚地把额头叩着地板。然后国王站起来,脱下圣衣,向总主教行礼,向王后行礼,向教堂的大门走去。可是他在半路上停了下来,因为他看见了比西。他对比西说道:“啊!先生,看来我们的宗教仪式不符合你的胃口,你不肯脱下你的绣金绸缎衣服,而你的国王却穿着粗呢和哗叽。”比西听了这番责备的话,脸色立刻由于不耐烦而泛白,可是他仍然庄严地回答:“圣上,尽管有些人穿着最粗糙的修士眼,尽管有些人把双脚都扎破了,可是没有人比我更关心陛下的赎罪苦行了,因为我今天早上才知道陛下前来夏特勒,我花了五小时,赶了八十八公里来同陛下在一起,这段旅程又长又累,因此,我没有时间换衣服。假如我不赶来同陛下在一起恭敬地祈祷,而继续留在巴黎,想来陛下也未必会发觉。”国王对这个回答觉得相当满意,可是他看了一眼他的几个宠臣,他们中有些人听了比西的话就耸肩膀,他害怕他若给比西好脸色会冒犯他们,他就不再理睬比西了。比西让国王走过,皱也没有皱眉头。安茹公爵说道:“怎么!难道你没有看见?”“看见什么?”“看见熊贝格、凯吕斯和莫吉隆,他们在听见你为自己辩护的时候耸肩膀。”比西十分冷静地说道:“我早看到了,大人。”“你准备怎么样?”“您以为我会在教堂里杀死我的同类吗?我是一个好基督徒,不能干这样的事。”安茹公爵惊讶地说:“啊!很好,我还以为你没有看见或者装作没有看见呢。”比西也耸了耸肩膀。走出教堂以后,他将亲王拉过一边,问道:“到府上去,对吗,大人?”“马上去,我知道你一定有许多事情要告诉我。”“是的,大人,我的确有许多您料想不到的事情要告诉您,我敢断定您一定没有想到。”公爵惊讶地望着比西。比西说道:“事实确是如此。”“那么,好!让我向国王告退以后就跟你走。”公爵向他的哥哥告辞,国王由于得到圣母的特别恩宠,对人人都宽大为怀,他准许安茹公爵在他认为适当的时候回到巴黎去。安茹公爵急忙忙地回来找到比西,同他两人关在指定给他作住所的一间旅馆的房间里。他对比西说:“好呀,伙计,坐在这里,把你的经历告诉我;你知道吗,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呢?”“我自己也以为是这样,大人。”“你知道吗,你失踪以后,整个宫廷都穿上白衣服来表示庆祝;自从你学会使剑以后,这是第一次有许多人能够自由地呼吸?不过这些都是小事,谈正经的吧,你离开我是去追逐一位陌生的女子,这女子怎样?我得到什么?”“您是自作自爱,大人,您作了许多可耻的事,不得不自食其果!”公爵十分惊讶,他惊讶的不是比西的不逊态度,而是他的那番奇怪的话。他问道:“你说什么?”比西冷冷地回答:“大人已经听见了,我不必再重复。”“先生,我请你把话说清楚,不要学希科那样玩弄谜语和字谜。”“啊!那最容易不过了,大人,我只要请您自己回忆一下就行了。”“这女人是谁?”“我以为大人早已认出她来了。”公爵大喊道。“果然是她?”“是的,大人。”“你看见她了?”“看见了。”“她跟你谈过话了吗?”“谈过了,只有优灵才不会谈话。这样一来,也许大人仍然要认为她已经死了,而且希望她真的死了吧?”公爵脸色发青,这位应该是他的侍从官的人,说话顶撞得厉害,把他气得要死。比西继续说道:“是的,大人。虽然您把一个贵族少女推上死路,而这位少女从死里逃生了。不过,事情还没有了结。不要认为您就没事了,她虽然保全了性命,却遭到了比死更严重的不幸。”公爵哆嗦着问道:“是什么事?她遭到什么了?”“大人,她遭到的是一个人保全了她的荣誉,救了她的性命,可是那个人索取的代价太高昂,还不如不接受他的帮助更好。”“说下去。”“大人,梅里朵小姐不愿意投到安茹公爵的怀抱里,当他的情妇,却投到一个她所极端憎恶的人的怀抱里了。”“你说什么,”“我说狄安娜-德-梅里朵尔今天已经变成德-蒙梭罗夫人了。”听了这句话,弗朗索瓦的脸颊上已经不像平时那样泛成苍白色,全身的血液仿佛一下子全都涌到脸上,简直要从眼睛里喷射出来一样。大光其火的亲王叫道:“他妈的!这难道是真的?”比西带着傲慢的神气回答:“怎么不真!既然是我说的,还能有假?”亲王说道:“我的意思并不是这样,比西,我并不怀疑你对我的忠诚,我只提出一个疑问:一个蒙梭罗,我手下的一名侍从官,可不可能大胆到夺我所爱,把我喜欢的女人抢走?”比西说道:“为什么不可能?”“要是你,你会像他那样做吗?”“我比他做得更好,大人,我会告诉您说您玷污了您的荣誉。”公爵恢复了平静,说道:“等一等,比西,请你听我说;亲爱的朋友,你知道我是不会为自己辩护的。”“您错了,亲王,谈到行为正直,您只不过是一个普通贵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