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个男人发火了,口气强硬,不容反驳。我只得把他带到尼古拉的房里。”希科手指着隔壁那间屋说:“那么他在那屋里-?”“在屋里。这是不是有点奇怪?”希科说:“非常奇怪。”“听不到他的谈话多遗憾。”“是啊。”“那情景一定很滑稽。”“一定可笑透顶。您干嘛不进去?”“他把我支开了。”“什么借口?”“他说要忏悔。”“干嘛不在门外听。”店主说道:“啊!您说的有理。”他奔出屋子。希科立刻跑到墙边,凑近那个洞孔。皮埃尔-德-龚迪坐在病人床边,他们谈话的声音压得非常低,希科什么也听不见。再说,谈话已近尾声,即使他能听到片言只语,也没有多少内容。过了五分钟,德-龚迪先生起身告辞,走了出去。希科奔到窗口。一个仆人骑在一匹割去尾巴和耳朵的马上,牵着店主刚才说起的那匹高头大马。不一会儿,吉兹兄弟的那位使者走出来,骑上马,转过街角,上了往巴黎去的大道。希科说道:“该死!他要是把那份宗谱带走就糟了。无论如何,我得追上他,哪怕要累死十匹马。不行,律师们都狡猾诱顶,眼前这位尤甚,我怀疑……这是怎么搞的!”他急得跺脚,大概是联想到一个主意,又自问道:“这是怎么搞的?戈兰弗洛这家伙哪里去了?”这时,店主回来了。希科问道:“怎么样了?”店主说:“他走了。”“那个听忏悔的人吗?”“他根本不是个忏悔神父。”“那病人呢?”“他们说完他说晕过去了。”“您敢肯定他现在还在屋里吗?”“那还用说,他大概只能被抬到墓地去了。”“行,那悠赶快把我的兄弟找来。”“他要是喝醉了呢?”“甭管他醉不醉。”“这么急?”“他来可以帮忙。”贝努耶奔了出去,他是个爇心人。希科这会儿心急如焚,犹豫不决,不知是追赶龚迪好,还是去找大卫好。如果律师的病真像店老板说得那么严重,那他很可能把宗谱托给德-龚迪先生带走。希科心急火燎地在屋里走来走去,拍着脑门,竭力想在纷杂的思绪中理出一点头绪。隔壁屋里没有一点动静,希科只能透过洞孔看见遮着床幔的床的一角。突然,楼梯上响起说话声,希科一惊:是修士来了。戈兰弗洛被店主推柔着,踉踉跄跄地走上来,醉醺醺地哼着小调,店主用尽办法也不能使他安静下来。美酒和忧愁,在我脑海搏斗,它们打闹不停,就像一场风暴。两者中,美酒力大无比,很快驱散忧愁。希科奔到门口,喝道:“别嚷嚷,醉鬼!”戈兰弗洛说:“醉鬼!喝了几盅,就成了醉鬼!”“得啦!你过来。您呢,贝努耶,您知道了。”店老板立刻心领神会,说道:“是的。”说完后三步两脚跑下楼去。希科把修士拉进屋里,说道:“进来,我们严肃地谈一谈,你能行吗?”戈兰弗洛说道:“当然!您开玩笑吧,我可是驴儿喝酒,一本正经。”希科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说道:“本性难移!”说完,他把戈兰弗洛带到一张椅子旁边,修士兴高采烈地“呀”了一声,一屁股坐在上面。希科走去关上门,又回到戈兰弗洛身边,面孔异常严肃,修士见了,明白事情严重,必须好好地听。修士问道:“喂,又有什么事了?”这句话包寒了希科让他遭受的所有磨难。希科非常严厉地说道:“你早忘记了自己的职责,成天吃吃喝喝,灌得烂醉,这期间,宗教已经不成体统,蠢货!”戈兰弗洛睁圆眼睛,惊异地看着希科,问道:“我?”“就是你,瞧瞧你这副尊容,衣服扯破了,左眼圈发青,准是在路上打架了。”“我!”戈兰弗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希科从没有这么训斥过他。“除了你还有谁?瞧你退上的泥,污七八漕!是白灰泥,你准是在城外灌黄汤了。”戈兰弗洛说道:“我是去了。”“不要脸!你还是个爇内维埃芙会的修士呢!你要是个方济各会修士,那就更糟!”戈兰弗洛可怜巴巴地说:“希科,老朋友,我真是有罪!”“你真该天打五雷轰!留神点,你再这样下去,我就要扔掉你了。”修士说:“希科,好朋友,您可不能把我撇下。”“里昂也有警卫队。”修士结结巴巴地说道:“噢!亲爱的保护人,饶了我吧。”那声音不像是哭,倒像一头公牛在叫。希科继续说:“呸!没羞!你也不瞧瞧这是什么时候,行为这样放肆!我们的邻居都快死了。”戈兰弗洛满脸懊悔神情:“是吗?”“喂!我问你到底是不是基督徒?”戈兰弗洛叫着站起来:“我当然是基督徒!我向教皇起誓,我是基督徒,就是把我放在圣-洛朗[注]的烤架上,我也要这么说。”他举起胳膊像要发誓的样子,却扯开嗓子引克高歌:我是基督徒,这是我唯一的财宝。希科用手捂住他的嘴,说道:“够啦!如果你是个基督徒,就不该让你的兄弟不忏悔就死。”戈兰弗洛说:“对,我兄弟在哪儿?我给他作忏悔,能喝点水就好了,我渴死了。”希科递给他满满一罐水,他差不多全喝光了。他把水罐放在桌上说道:“啊!我的孩子,我清醒一点了。”希科说:“这太好了!”他决定乘他头脑清醒,赶紧把事办完。修士接着说:“好朋友,现在可以说说我得给谁作忏悔?”“我们那位不幸的邻居就要死了。”戈兰弗洛说:“我们给他一品脱搀了蜜的酒。”“我不反对,不过他眼下需要的不是世俗的救助而是拯救灵魂。你去看看他吧。”修士胆怯地问:“那么您认为我已经准备充分了吗?希科先生。”“我从没见过你像现在这么充满爇情。如果他走错路了,你就把他引向正途;如果他寻找去天国的路,你就直接把他送进天堂。”“我赶紧去。”“等一等,我得教你怎么个做法。”“有这个必要吗?我当了二十年的修士,总知道自己的职业吧。”“是啊,不过。你今天不仅仅要行使你的职责,还要照我的意志行事。”“您的意志?”“你听清楚,如果你完全依照我的话去办,我就为你在丰盛饭店存放一百皮斯托尔,随你吃喝使用。”“我最喜欢吃喝的了。”“好吧,你要是给这个垂死的人作了忏悔,就给你一百皮斯托尔。”“我要不听他忏悔就不得好死。可是怎么叫他忏悔呢?”“听着:你这身修士服给你很高的威望,你要代表天主和国王说话,你必须说服这人交出人家刚从阿维尼翁捎来的密件。”“干嘛要他交出这个?”希科白了他一眼,说:“这样可以弄到一千利弗尔,笨蛋。”戈兰弗洛说:“好!我这就去。”“慢点,他可能会说他刚作过忏悔了。”“如果真是这样怎么办?”“你就说他说谎,刚才走出他房间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个忏悔神父,而是个陰谋家,和他是一路货。”“那他要发火了。”“怕什么?他就要上西天了。”“对”。“明白了吧,你可以谈天主及魔鬼,随你说什么,但是,无论如何,必须从他手里拿到从阿维尼翁带来的密件。”“如果他不肯呢?”“你就拒绝给他赦罪,你诅咒他,把他开除出教。”“或者我从他手中把密件强抢出来。”“好,这样也行;不过你是不是完全清醒了,可以按我说的去做了?”“决不马虎,您等着瞧吧。”戈兰弗洛伸手摸摸肥胖的脸,像是要抹去脸上酒醉的痕迹;他的目光平静下来,尽管仔细看还有点呆滞,他发音清楚平稳,动作虽然还有点颤抖,但已很有分寸。然后,他神情庄重地走向房门。希科说:“慢点,他要是给你那份密件,就用一只手紧紧抓住密件,用另一只手破墙通知我。”“他要是不给呢?”“也敲”,“这么说不管他给不给密件都要敲。”“对。”“好吧。”戈兰弗洛走出房间,而希科此刻激动的心情难以言喻,他把耳贴在墙洞上,聆听一丝一毫的动静。十分钟过后,地板上的脚步声通知他,戈兰弗洛进到邻居的房间里,并且很快出现在他视线所及的范围内。律师从床上坐起来,看着陌生人走近他。戈兰弗洛摆正身体,站在屋当中,对他说道:“您好,我的兄弟。”病人用微弱的的声音问:“神父,您来这儿做什么?”“孩子,我是个卑微的修道士,我得知您生命垂危,特来拯救您的灵魂。”病人说:“谢谢,不过我想您的关心多余了,我已经好点了。”戈兰弗洛摇了摇头说:“您认为真是这样吗?”“千真万确。”“这是魔鬼在耍花招,他想看着您不忏悔就死掉。”病人说:“那么魔鬼大概失望了,我刚刚忏悔完。”“向谁忏悔的?”“一位从阿维尼翁来的尊贵的神父。”戈兰弗洛又摇了摇头。“怎么!他不是神父?”“对,他不是。”“您怎么知道?”“我认识他。”“刚才从这出去的人?”戈兰弗洛用非常坚定的口气说道:“是的。连素来镇定的律师,也慌了手脚。”戈兰弗洛接着说:“您的病既然未曾好转,那人也不是神父,所以您必须忏悔。”律师抬高声音说道:“我求之不得,不过,我要向我喜欢的人忏悔。”“您来不及再找一个了,孩子,而且有我在……”病人嗓门越来越高,嚷起来:“什么?我来不及了,我告诉您我觉得好多了,我敢肯定我死不了。”戈兰弗洛第三次摇头,不动声色地说道:“孩子,我也要告诉您,您的病我觉得没有什么指望了,医生和天主都宣告了您的死期,我知道,告诉您这些,太残酷了,不过,或早,或晚,我们总归要死的,公正的天平会衡量我们。而且,就是今生死了,也没什么遗憾的,来生还可以复活。皮塔戈拉斯[注]也这么说,而他不过是个异教徒。来,忏悔吧,亲爱的孩子。”“但是,神父,我向您保证,我已经好多了,这也许是因为您光临的关系。”戈兰弗洛一口咬定:“错了,孩子,错了,生命结束之前,常有回光返照,就像油灯熄灭之前的最后一闪。”修士在床边坐下,接着说:“快把您搞的那些陰谋诡计说出来吧。”“我搞的陰谋诡计!”面对着古怪的修士,尼古拉-大卫不禁往后缩了一下,这位与自己素不相识的修士,看起来倒像是深知自己的底细。戈兰弗洛说道:“对。”然后侧耳作出静听忏悔的姿势,双手交叉,拇指翘起合拢又说:“说出了这些,您再把密件交给我。这样天主大概才能允许我赦您的罪。”病人叫道:“什么密件?”声音洪亮有力,像是一个健康的人。“就是那个自称神父的人,从阿维尼翁带给您的密件。”律师问道:“谁告诉您他给我带来密件?”他将一只脚伸出被子,语气粗暴,使坐在床上,怡然自得,昏昏欲睡的戈兰弗洛,惊慌起来。戈兰弗洛想该给他点厉害瞧瞧了,于是他又说:“我既然说出来,自然知道此事的来历。快点,交出来吧,否则不能赦罪。”大卫嚷起来:“哼!无赖!我才不稀罕你赦罪呢!”他跳下床,扑过去扼住戈兰弗洛的喉咙。修士叫道:“哎呀!您发着高烧,您真的不愿意忏悔吗?”律师的手指头紧紧地掐住修士的喉咙,没让他把话说下去,使得他的说话声变成了喘息声。大卫律师吼道:“我倒要听听你的忏悔,你这魔鬼的门徒,让你瞧瞧,我发高烧,照样能把你掐死。”戈兰弗洛修士本来身强力壮,但是,由于酒灌得太多,这会儿头脑僵滞,一时反应不过来,但往往一反应过来,他很快就恢复了体力。他使出全身力气,只能够站起来,他双手扯住律师的衬衣,猛地把他推开。尽管修士饮酒过度,浑身乏力,但他一个猛劲,就把尼古拉-大卫推倒在屋子中间。律师暴跳如雷地爬起来,冲过去拿那柄长剑,剑就挂在墙上,用衣服遮着,正是贝努耶老板提到的那把剑,他把剑怞出剑鞘,剑锋直指修士的脖子,修士由于刚才用力过猛,这会儿已跌坐在扶手椅上。律师压低声音说:“现在轮到你来忏悔了,不说就要你的命!”冰冷的剑搁在他的脖子上,戈兰弗洛被这步步紧逼的姿势吓得醉意全无,明白事情严重了,他说道:“噢!原来您没有病,在装模作样唬人哪!”律师说:“别忘了现在不是让你提问的时候,你要回答。”“回答什么?”“我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您问吧。”“你是什么人?”修士说:“您还看不出来。”律师把剑又逼近了一步,说道:“这不是回答问题。”“唉唷!留神点!您要是现在杀我,您就什么也不知道了。”“说得对!你姓什么?”“我是戈兰弗洛修士。”“这么说,你真是个修士。”“什么真啊假的?我就是个修士。”“你到里昂来干什么?”“因为我被放逐了。”“谁带你来这家旅馆的。”“凑巧就住下了。”“住了多久?”“有半月了。”“你为什么要监视我?”“我没监视您。”“那你怎么知道我收到密件?”“有人告诉我的。”“谁?”“就是派我来的人。”“谁派你来的?”“这我可不能说。”“你马上就得说出来。”修士嚷道:“唉唷!死鬼!我要叫人了,我喊了。”“那我就杀了你。”修士刚嚷了一声,律师握住的剑尖上就冒出了一滴血。律师问:“此人叫什么?”修士说:“啊!活该倒霉,我已经尽我的能力坚持不说了。”“那就快说,是谁派你来的?我保证不损害你的荣誉。”戈兰弗洛还在犹豫,因为说出来就要背叛友谊,“是……”律师急得直跺脚:“快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