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的天主!” “只找到德·梅纳维尔先生.” “天哪!” ‘这个德·梅纳维尔先生把雅克领到‘骄傲骑士’客店。” “布里凯先生,布里凯先生,”雅克叫道,‘如果您知道这个……” “哟!见鬼!你看得很清楚,我知道!……”希科大声说,这个对他说来如此重要的谜,他终于剥去了在一开始裹着它的那些神秘的外衣,见到了谜底,因此他感到扬扬得意。 “那么,”雅克接着说,“布里凯先生,您看得很清楚,我没有罪!” “不,”希科说,“虽然你在行动上,或者在玩忽职守上没有罪,可是你在思想上是有罪的。” “我!” “当然,你觉得公爵夫人非常美丽。” “我!!” “你还转过头去隔着玻璃窗看她。” “我!!!” 年轻修士脸红了,结结巴巴地说: “这倒是真的,她真像我母亲床头的圣母马利亚。” “啊!”希科低声说,“不好奇的人会错过多少机会啊!'从这时候起,小克莱芒就处在他的摆布下,他让小克莱芒把他自己刚讲过的一切重新讲了一遍,不过,这一遍里面有些细节是他原先不可能知道的。 “你瞧,”希科在克莱芒讲完以后说,“你那个博罗梅兄弟是个多么蹩脚的剑术教师啊!” “布里凯先生,”小雅克说,“不应该说死人的坏话。” “不应该,不过,得承认一件事。” “什么事?” “就是博罗梅的剑术比杀他的那个人差得多。” “这倒是真的。” “现在,我要对你说的说完了。晚安,我的小雅克,回头见,如果你愿意……” “愿意什么,布里凯先生?” “好吧,以后由我来教你剑术。” “啊!那太好了。’ “现在,小伙子,你走吧,因为修道院里的人在焦急地等着你。” “这倒是真的,布里凯先生,谢谢您提醒我这件事。”年轻修士勿匆走了。 希科把他的交谈者打发走并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从他口里套出了他要知道的一切,另一方面,还剩下一些情况需要去了解。因此他迈开大步回到自己家里。轿子、轿夫和那匹马仍旧停在“骄傲骑士”门外。他悄悄地回到他的檐槽上。 座落在他的房子对面的那所房子仍旧有灯光。 从这时候起,他的目光就仅仅望着这所房子,不再朝别的地方看了。 一开始他透过窗帘的缝隙,看见埃尔诺通走过来走过去,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接着他看见轿子回来,看见梅纳维尔走掉。最后他看见公爵夫人走进埃尔诺通在里面已经等得急死了的那间屋子。埃尔诺通跪倒在公爵夫人面前,公爵夫人把白皙的手伸给他吻。 接着,公爵夫人扶起年轻人,让他到一张摆满精美菜肴的桌子前面,坐在她对面。 “真奇怪,”希科说,“一开始像是策划阴谋,结尾却像是爱情的幽会!……对,”希科继续说,“可是谁给他的这个爱情的幽会呢?德·蒙庞西埃夫人。” 接着,他心里出现了一个新的念头。 “啊!啊!”他咕哝道。 “我完全赞同您对付四十五卫士的计划;不过,请允许我告诉您,亲爱的妹妹,您给这些家伙的荣誉.他们不配。” “见鬼!”希科大声说,“我又回到我头一个想法:这不是爱情,这是阴谋。德·蒙庞西埃公爵夫人爱埃尔诺通·德·卡曼日先生;让我们监视公爵夫人的爱情。” 希科一直监视到夜里十二点半。德·蒙庞西埃公爵夫人重新上了轿子,埃尔诺通呢,用披风遮住脸,逃走了。 “现在,”希科一边下楼,一边低声说,“这个可能为德·吉兹公爵摆脱王储地位的亲王的死亡机会是什么机会呢?人们以为已经死掉,可是仍然活着的那两个人又是谁呢?见鬼,我很可能已经找到踪迹了!” 八十五德·儒瓦约兹红衣主教 青年人不论是行善还是作恶总是固执倔强的,这和成年人的坚定果断具有同等价值。 这种力求做好事的固执会产生伟大的行动,使刚开始进入生活的人产生一股力量,使他自然而然地干出什么英雄业绩来。贝亚尔和迪盖克兰就是这样成为伟大的统帅的,可他们曾经是从来未曾见过的脾气最坏、最不好对付的孩子;那个牧猪人,他的天性使他成为蒙达尔特的猪倌,他的才华却使他成为赛格斯特五世,他就是这样成为一位伟大的教皇,而他曾经一味固执,不好好干他放猪的活儿。 最坏的斯巴达式的性格,在以固执的虚伪作假和残忍无情作为开始以后,就是这样朝着英雄主义的方向发展。 我们在这里仅仅要描绘一个普通人,然而,不止一个传记作者曾经在二十岁的亨利·德·布夏日的身上发现过成为伟大人物的条件。 亨利在爱情方面和要求脱离尘世方面都表现得很固执。由于他的哥哥的请求和国王的要求,他单独一个人待了几天去考虑他那个不变的想法;后来,他的这个想法越来越坚定了,有天早晨,他决定去拜访他的哥哥红衣主教,这位红衣主教是一个重要人物,二十六岁就已经当了两年红衣主教,他是靠了他的高贵的出身和过人的智力,从纳尔榜总主教的职位提升到教士荣誉的顶点的。弗朗索瓦·德·儒瓦约兹,我们为了消除亨利·德·瓦罗亚对西拉的怀疑,曾经把他领上场过。弗朗索瓦·德·儒瓦约兹年轻而又经常出入社交界,相貌英俊而又才气横溢,是当时最杰出的人物之一。弗朗索瓦·德·儒瓦约兹就其天性来说是野心勃勃的,不过,深谋远虑和所处的地位使他变得谨慎小心,他能够把“没有什么事太过分”作为自己纹章上的铭言,并且证明他的铭言是对的。 弗朗索瓦·德·儒瓦约兹在所有的廷臣中间—他首先是一个廷臣—也许是唯一能使自己成为宗教和世俗的两种王位的双重支持者,结果是他作为法兰西贵族和教会之长,塞格斯特教皇像亨利三世一样保护他,亨利三世也像塞格斯特一样保护他。他在巴黎是意大利人,在罗马是巴黎人,在任何地方他都是又气派又能干。 只有海军大元帅孺瓦约兹的剑能在天平上为后者增加更大的重量,不过,人们从红衣主教的一些微笑上看得出,如果说他缺少他的哥哥尽管非常文雅、一双手臂却使唤得很好的那些沉重的世俗武器,他却善于使用、甚至滥用教会的君主交给他的教权的武器。 红衣主教弗朗索瓦·德?儒瓦约兹很快就富了起来,最初是靠他本人的家产,接着是靠各种俸禄。在那个时代,教会拥有财产,甚至拥有很多财产,这些财富耗尽以后,它知道哪里有财源―今天已经干涸了―可以恢复他们的财富。 弗朗索瓦·德·儒瓦约兹因此生活过得非常豪华。他把军人家庭的自豪留给他的哥哥,自己的候见厅里挤满了神父、主教、总主教,他有他的特长。一旦当上了红衣主教,他成了教会之长,而且因此地位就高出于他哥哥,他用上了意大利式的年轻侍从和法兰西式的卫士。不过,这些卫士和这些年轻侍从对他说来,只不过是他为了享受自由的一种比较好的手段。他经常让他的年轻侍从和卫士排列在一乘大轿子周围,他的秘书的戴着手套的手从轿帘里露出来,而他自己呢,戴着假发,围着巨大的绉领,脚登一双响声使他打心里感到高兴的骑士靴子,就这样乔装改扮,骑着马,背着剑,在全城乱跑。 红衣主教受到非常大的尊敬,因为人的好运气到了一定的高度,就具有吸引力,而且仿佛仅仅是由一些带钩的原子组成似的,把别人的好运气都钓过来,像卫星一样跟自己的好运气连在一起;正因为如此,他父亲的光荣的姓氏,他哥哥安纳新近获得的前所未有的声誉,都把它们的光辉投射到他的身上。另外,因为他严格地遵循这么一个信条:隐瞒自己的生活,显露自己的才华,所以人们只看见他好的方面;甚至在他的家庭里,他也给看作一位非常伟大的人,这是许多帝王享受不到的幸福,尽管他们荣誉满身,戴着全国人民加在头上的王冠。 德?布夏日伯爵在对他的哥哥作了解释,跟法兰西国王交谈以后,就走到这位高级教士这儿来躲避。不过,正像我们说过的那样,他耽搁了几天,这是为了服从他的哥哥和他的国王的命令。弗朗索瓦住在巴黎旧城的一所华丽的府邸里。这所房子的无比宽敞的院子里经常被骑马的人和轿子挤得满满的。但是,这位高级教士的花园紧挨着河岸,他听任他的那些院子和候见厅挤满奉承者;有一道边门通着河岸,在这道门旁边有一条小船可以悄悄地载着他愿意走多远就走多远,愿意走多慢就走多慢。人们常常等候这位高级教士总是白等,作为不接见的借口有时是身体不适,有时是正在作严肃的忏悔。这里成了法兰西国王的美好城市中的意大利,塞纳河环抱着的威尼斯。 弗朗索瓦很自豪,可是一点也不自负。他爱他的朋友如同兄弟,爱他的兄弟几乎也跟爱他的朋友一样。他比德?布夏日大五岁,不论是好主意还是坏主意,不论是钱袋还是微笑,他都毫无保留地给德·布夏日。 可是,他穿红衣主教服穿得非常气派,德·布夏日觉得他英俊、高贵,还觉得他几乎有点令人生畏,因此,对他比对他们两人的哥哥也许还要尊敬。穿着漂亮的护胸甲,佩带着时髦军人的那些装饰品,亨利忐忑不安地把自己的爱情告诉安纳,但是他甚至连忏侮都不敢向弗明索瓦忏悔。 然而,德·布夏日朝红衣主教府走去的时候,他的决心是已经下定了。他首先坦率地跟听忏悔神父交谈,然后是跟朋友交谈。他走进院子,这时有几个贵族请求接见却没有得到允许,正疲乏地从院子里走出来。 他穿过一间间候见厅,一间间客厅,然后又穿过一间间套房。有人正像告诉别人那样告诉他,说他的哥哥正在与人会谈。不过,却没有一个仆人想到在德·布夏日面前关上房门。 德·布夏日就这样穿过所有的套房,一直来到花园。这是一座真正的罗马高级教士的花园,大树成荫,空气新鲜,花香扑鼻,就像今天的庞菲勒别墅或者博尔盖斯官一样。 亨利停在一片树丛下,这时河边的栅栏门在铰链上转动了,一个全身裹在一件棕色大披风里的人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像是年轻侍从的人。这个人看来正陷在自己的梦想中,根本没有想到他的亨利,连忙溜进大树中间,避免让德·布夏日或者任何人看见。 亨利没有注意到这个偷偷进来的人,他转身过来才看见这个人走进了套房。 等了十分钟以后,他也想到要进去问问一个跟班,究竟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他的哥哥,这时候一个仆人好像在找他,看见了他,就走向前来请他上书房去,红衣主教在那儿等他。 亨利接受了这个邀请,却走得很慢,因为他猜到会有一场新的斗争。他看见了他的哥哥红衣主教,一个随身仆人正在服侍他穿上一套高级教士服,这套高级教士服也许有点世俗,可是很雅致,而且特别合身。 “您好,伯爵,”红衣主教说,“我的弟弟,有什么消息吗?” “关于我们家庭的消息非常好,”亨利说,“您知道,安纳在安特卫普的撤退中赢得了荣誉,他活着。” “感谢天主!您也平安无恙吗,亨利?” “是的,我的哥哥。” “您瞧,”红衣主教说,“天主在我们身上有他的安排。” “我的哥哥,我深深地感谢天主,我已经计划好,准备献身为他服务。因此,我来向您严肃地谈谈我这个计划,我觉得它已经成熟,我以前也对您提起过几句。” “您还想着这个吗,德·布夏日?”红衣主教说,他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惊讶的神色,这表明儒瓦约兹将要有一场战斗要应付。 “还想着,我的哥哥。” “不过,这不可能,亨利,”红衣主教继续说,“不是有人已经跟您说过了吗?” “我没有听见别人对我说的话,我的哥哥,因为有一个更响亮的声音在我心中说话,阻止我去听任何要我背离天主的话。” “您不是不懂得尘世的事情,我的弟弟,”红衣主教用最严肃的声调说,“竟会相信这个声音真是天主的声音。正相反,我可以肯定,跟您说话的是一种十足世俗的感情。天主与这件事毫无关系,因此不要滥用他的神圣的名义,尤其是不要把上天的声音跟尘世的声音混在一起。” “我没有混在一起,我的哥哥,我只是想说,有样无法抗拒的东西把我拉向僻静和孤独。” “好极了,亨利,我们回到正确的措词上来。好吧,我亲爱的,瞧,应该这么办;我要记下您的话,把您变成一个最幸福的人。” “谢谢!啊,谢谢,我的哥哥!” “听我说,亨利,应该带上钱和两个侍从,像适合我们这种家族的子弟那样,到整个欧洲去旅行。您将看到一些遥远的国家,看到鞑靼,甚至俄罗斯,还有拉普兰人,这个太阳从来照不到的神话般的民族,您可以沉浸在您的思想中,直到那在您心里生长的折磨您的苗子消灭掉,或者得到满足……到那时您再回到我们这儿来。” 亨利原来坐着,这时站了起来,神色比他哥哥还要严肃。 “您还没有理解我的意思,”他说,“大人。” “请原谅,亨利,您刚才说到僻静和孤独。” “是的,我是这样说的,可是我说僻静和孤独,是指去隐修院,而不是去旅行。旅行,那还是享受生活,而我,我几乎是想去死,如果不死,至少也让我尝一尝死的滋味。” “这是个荒谬的想法,请允许我对您说,亨利,因为说到底,任何想离群独居的人,在任何地方都是孤单的。不过,好吧,就到隐修院吧。嗯,我明自您上这儿来是为了跟我谈这个计划。我认识一些非常有学问的本笃会修士、一些很聪明的奥古斯丁会修士,他们的隐修院是愉快的,开满花的,既安逸,又舒适。在科学和艺术的工作中间,您将过上有趣的一年,跟一些有教养的人在一起,这一点很重要,因为人在这个世界上不应该玷污自己,如果一年以后,您还坚持您的计划,好吧!我亲爱的亨利,我决不再反对您,我自己会为您打开那扇把您愉快地引向永福的大门。” “您显然没有理解我,我的哥哥,”德·布夏日摇着头回答,“或者不如说,是您过人的智慧不愿意理解我。我所希望的不是偷快的生活,舒服的隐退,而是严峻的、毫无乐趣的、死气沉沉的隐修院生活。我一定要发我的愿心,这愿心留给我的全部消遣只有一个坟墓需要发掘,只有一篇很长的经文需要念。” 红衣主教皱紧眉头,从座位上立起来。 “是的,”他说,“我已经完全理解,我试着用我的不带夸夸其谈,不带雄辩论证的反对来战胜您的疯狂决定。但是,您在逼我,那就听我说吧。” “啊!我的哥哥,”亨利沮丧地说,“请不要试图说服我,这是不可能的。” “我的弟弟,我首先以天主的名义对您说话。您说这个粗暴的决定来自天主,这是对天主的冒犯;天主不接受不加考虑的轻率牺牲。您是软弱的,既然您遇到头一个痛苦就被它打垮,天主怎么能感谢您献给他的几乎可以说是毫无价值的牺牲呢?” 亨利动了一下。 “啊!我不愿意再迁就您,我的弟弟,您不迁就我们中间的任何人,”红衣主教继续说下去,“您忘记您会给我们大哥,给我带来的悲伤……” “请原谅,”亨利打断对方的话说,他两颊涨得通红,“请原谅,大人,为天主服务难道是这样可悲,这样可耻的一种职业,会让全家人感到悲哀吗?您,我的哥哥,我在这间屋里看见了您的画像,您戴着这些金饰、这些钻石,穿着红袍,难道您不是咱们家族的光荣和快乐,尽管您选择了为天主服务,正像我的大哥选择了为尘世的国王服务。”。 “孩子!孩子!”红衣主教不耐烦地大声说,“您简直让我相信您是昏了头。怎么!您拿我的家跟隐修院相比,拿我的一百名仆人、我的马夫、我的绅士、我的卫士跟隐修院里仅有的武器和仅有的财富小静修室和扫帚相比。您是不是精神错乱了?您刚才不是说过,您拒绝绘画、贵重器皿、排场和热闹这些在我是必需的多余之物?难道您像我一样有这个需求和企望,想把圣彼埃尔的三重冕加在自己的头上吗?这是一项职业,亨利;我们奔波,我们竞争,我们生活;可是您!您,您要的是矿工的镐,是苦修会会士的锹,是掘墓人的坟;不再要空气,不再要欢乐,不再要希望。而这一切,我为您作为一个男子汉感到脸红,这一切是因为您爱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却不爱您!真的,亨利,您损害了您的家族!” “我的哥哥!”年轻人大声说,他脸色苍白,两只眼睛里闪出阴郁的火光,“您是不是宁愿我用手枪把我的脑袋一枪打烂,或者是宁愿我利用我享有佩剑的荣誉,把它朝我的心口刺进去。哟;大人,您是红衣主教,教会之长,那扰请您赦免我这种死法犯下的罪。事情很快就可以完毕,甚至您来不及结束这个丑恶、丢脸的想法:我辱没我的家族:感谢天主,儒瓦约兹家族永远不会有人这样做。” “好啦,好啦,亨利!”红衣主教把弟弟拉到身边,一边拥抱他,一边说,“好啦,受到人人喜爱的,我亲爱的孩子,忘掉吧,对爱你的人们宽大吧。我作为利己主义者请求您,你听着:真是世上罕有的事,我们全都很幸运,有的实现了自己的抱负,有的得到天主大量赐给我们的各种恩惠。因此我求您,亨利,不要把退隐这致命的毒药撒在你家族的欢乐上。请想想我们的父亲会因此而痛哭,请想想我们大家的额头得永远抹不掉你为我们带来的哀痛的阴云。亨利,我恳求你作出让步。隐修院对你没有一点好处。我不对你说,你将死在那里,因为你,不幸的人,也许会用一个,唉!太容易理解的微笑回答我。不,我要对你说,隐修院比坟墓还要有毁灭性。坟墓只是毁灭生命,而隐修院却消灭智力。隐修院使人低下头,而不是使人抬起头来望着上天。拱顶下的潮气一点一点地进入血液,一直渗入骨髓,把隐修的人变成修道院里的又一座花岗石雕像。我的弟弟,我的弟弟,你可要当心;我们只有很少的几年,我们只有一个青春。好吧,美好的青春年代也将过去,因为你是在极度的痛苦的支配下。可是到了三十岁,你将成为一个男子汉,壮年的精力产生了,它将把你剩下的已经减弱了的痛苦全部卷走,到那时你将希望重新生活,但是已经太迟了,因为那时候的你是忧郁的,相貌变丑了,而且体弱多病,你的心再也不会有热情‘你的眼晴再也不会有光彩,你去找的那些人都将躲开你,像躲开粉饰的坟墓一样。任何人的眼睛都害怕看到它那黑暗的深处。亨利,我出于友爱,出于慎重,跟你谈话。听我的吧。” 年轻人一动不动,沉默不语。红衣主教希望自己已经感动了他,已经动摇了他的决心。 “来,”他说,“试试看再想别的办法;亨利,这支你在心上拖着的毒标枪,你就把它带到各地去吧,带到热闹的场合中去,带到欢乐的场合中去,你带着它坐下来参加我们的盛宴,学学那受伤的小鹿,它穿过矮树林,穿过荆棘丛,企图把留在伤口上的箭从它的胁部擦掉;有时候,箭会掉下来的。” “我的哥哥,求求您,”亨利说,“请不要再坚持了,我向您提出的要求决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也不是仓促的决定,而是长时间痛苦的决心的结果。我的哥哥,我以天主的名义恳求您,答应我的请求吧。” “好吧,你请求什么,说说看?” “一张特许证,大人。” “干什么?” “缩短我的初修期。” “啊!我懂了,德?布夏日,甚至你的严格作风也是上流社会的,可怜的朋友。我知道你要对我说出的理由。啊!对,你确实是我们这个上流社会的人;你像那些自愿入伍的年轻人,他们喜欢枪林弹雨,出生入死,但是不喜欢干挖战壕的活儿,不喜欢打扫帐篷。有办法,亨利,太好了,太好了!” “这张特许证,我的哥哥,这张特许证,我跪下求您。” “我答应给你,我这就给罗马写信。回信得一个月。不过,为了交换,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在等回信的一个月里,不拒绝出现在您面前的任何一种快乐。如果在一个月以后,您还坚持您的计划,亨利,好吧,我会亲手把这张特许证交给您。现在,您满意了,再没有什么要求了吧?” “没有了,我的哥哥,感谢您。不过,一个月太久了,拖这么久,我实在受不了!” “现在,我的弟弟,为了开始让您消遣一下,您愿意跟我一起用早餐吗?今天早上我有很好的客人了。” 这位高级教士开始露出了微笑,即使是亨利三世的宠臣中最热衷社交生活的人也会羡慕他微笑的神情。 “我的哥哥……”德·布夏日想推辞。 “我不允许推托。您在这儿只有我,因为您刚从弗朗德勒来,您的房子大概还没有布置好。” 红衣主教说到这里站起来,撩起一幅门帘,门帘里面是一间陈设豪华的大书房。 “来,伯爵夫人,”他说,“让我们说服德·布夏日先生留下来跟我们待在一起。” 但是,就在红衣主教撩起门帘的时候,亨利看见跟着绅士从河边栅栏门进来的年轻侍从半躺在靠垫上。这个年轻侍从,甚至在高级教士说出他的性别以前,亨利就已经认出是个女人。一股近乎突然产生的惊愕、近乎无法克制的恐俱攫住了他,当热衷于上流社会生活的红衣主教过去伸手要把那个漂亮的年轻侍从领过来的时候,亨利·德·布夏日冲出套房,因此,等到弗朗索瓦把这个笑眯眯,满怀希望准备将一个灵魂带回尘世的贵妇领过来,屋里已经没有人了。 弗朗索瓦皱紧眉头,在一张放满文件和信札的桌子前面坐下来,匆匆写了几行字。 “请打一打铃,亲爱的伯爵夫人,”他说,“您手就在铃上。” 年轻侍从按铃。 出现一个心腹仆人。 “让信使立刻骑马出发,”弗朗索瓦说,“把这封信送到蒂埃里城堡交给海军大元帅。” 八十六 得到了奥里依的消息 第二天,国王正在卢佛宫里和财政总监一起处理公务,有人来禀报说,兄弟中排行最大的德·儒瓦约兹先生刚刚到达,他从蒂埃里城堡来,带来了德·安茹公爵先生的一封信,在大接见厅等候接见。 国王连忙放下工作,去迎接这位如此亲爱的朋友。 许许多多官员和廷臣挤在接见厅里,王太后这天晚上在她的侍从女伴的簇拥下也来了,而这些侍从女伴又像一个个太阳似的,周围老有卫星卫护着。 国王伸手给儒瓦约兹吻,然后很得意地朝人群扫了一眼。亨利·德·布夏日站在入口的门角,在他往常站的位置上,一丝不苟地履行他值勤的职责。 国王朝他和蔼地点点头,向他致谢和打招呼,亨利深深地鞠躬行礼作答。 儒瓦约兹看见这默契的致意,也转过头去,不过他因为怕有失礼仪,没有过于明显地向弟弟打招呼,只是远远地朝弟弟微微一笑。 “陛下,”儒瓦约兹说,“德·安茹公爵派我来晋见陛下,他刚从安特卫普的征程归来。” “我的弟弟身体好吗,海军元帅先生?”国王问, “就他心情允许的情况来说,陛下,他身体很好,不过,我不想向陛下隐瞒,王爷看来很痛苦。” “他遭到不幸以后,也许应该散散心吧,”国王说,能这么装出同情的样子来宣布他弟弟的吃败仗,他感到很开心。 “我想是这样,陛下。” “海军元帅先生,我听说败得很惨。” “陛下……” “不过,多亏了您,大部分军队得救了。谢谢,海军元帅先生,谢谢。可怜的德·安茹先生不希望见见我们吗?” “十分希望,陛下。” “那么,我们去看他。您赞成这个意见吗,夫人?”亨利转过身去对卡特琳说。 她的心里非常痛苦,但仍然隐忍着没有在脸上流露出来。 “陛下,”她回答,“我原想单独去看我的儿子,不过,既然陛下垂允和我一起去表示这充满友爱的心意,这次旅行一定会是十分愉快的。” “你们也和我们一起去,先生们,”国王对那些廷臣说,“我们明天出发,我要在莫城过夜。” “陛下,我这就去把好消息通知王爷吗?” “不!这么早就离开我,海军元帅先生,不!我知道一个儒瓦约兹是会叫我的弟弟喜欢,:是他希望见到的,可我们有两个儒瓦约兹哪……感谢天主!……德·布夏日,请您出发到蒂埃里城堡去。” “陛下,”亨利问,“向德·安茹公爵大人通知陛下驾临的消息以后,我能回巴黎吗?” “您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德·布夏日,”国王说。 亨利鞠了一个躬,朝门口走去。幸好儒瓦约兹一直在瞧着他.“陛下,您能允许我去跟我的弟弟说一句话吗?”他问。 “去说吧。不过是什么事?”国王放低声音问道。 “是这么回事,他想催马飞奔去执行任务,又催马飞奔赶回来,这会妨碍我们的计划,陛下,也会妨碍红衣主教的计划。” “去吧,去吧,代我去劝劝这个疯狂的情人。, 安纳连忙去追弟弟,在前厅赶上了他。 “嗯,”儒瓦约兹说,“您急着要出发,亨利?” “是的,我的哥哥。” “是因为您想尽快回来?” “是这样。” “您不打算在蒂埃里城堡多待些时间?” “尽可能少些。” “为什么?” “他们都在那儿寻欢作乐,哥哥,那不是我待的地方。” “刚好相反,亨利,正因为德·安茹公爵大人要在城堡里大摆酒筵,您就该留在蒂埃里城堡。” “这对我是不可能的,我的哥哥。” “就为了您避静的打算和苦修的计划?” “是的,我的哥哥。” “您曾经向国王要求一张特许证?” “谁对您说的?” “我知道。” “不错,我请求过。” “您不会得到。” “为什么,我的哥哥?” “因为国王不愿意失去像您这样的一个仆人。’ “我的红衣主教哥哥要做陛下不愿意做的事。” “这一切,为了一个女人!” “安纳,我求求您,别再坚持了。” “啊!您放心,我以后不再提了。不过,只此一次,让我们直截了当地说,你动身去蒂埃里城堡;好吧,我希望您在我的套房里等着我,不要随着自己高兴,匆匆赶回来。我们已经有很久没有在一起生活了,您要理解,我需要和您再待在一起。” “我的哥哥,您,您到蒂埃里城堡去是为了取乐。我的哥哥,如果我留在蒂埃里城堡,会败坏您的兴致的。” “啊!不会的!我,我顶得住,我的脾气好极了,一定能战胜您的忧郁。” “我的哥哥……” “对不起,伯爵,”海军元帅专横地坚持说,“我在这儿代表我们的父亲,命令您在蒂埃里城堡等我。您在那儿将找到我的套房,我的套房就是您的套房。它在底层,朝向花园。” “如果您命令,我的哥哥……”亨利顺从地说。 ‘是希望还是命令,伯爵,您愿意怎样说都可以,但是必须等我。” “我将顺从,我的哥哥。” ‘我相信您不会怨我,”儒瓦约兹把年轻人紧紧抱在怀里,说。年轻人也许带点恼恨的情绪从这兄弟友爱的拥抱中挣扎出来,吩咐牵他的马过来,立刻出发到蒂埃里城堡去。 他像受到挫折的人那样,怒气冲冲地赶路,也就是说,拚命地朝前奔。 当天晚上,在夜幕降临以前,他爬上蒂埃里城堡座落的那个山冈,山脚下是马恩河。 他的名字使得亲王居住的这座城堡的一道道门都为他打开,但是一个多钟头以后他才受到召见。 有人说亲王在他的套房里,也有人说他正在睡觉,而贴身仆人料想他在演奏乐曲。 不过,仆人中没有一个人作出肯定的回答。 亨利坚决要求接见,因为在那以后他就可以不再去想国王交办的事,把全部时间沉浸在他的悲伤里了。 由于他的坚决要求,而且人家都知道他和他的哥哥是公爵最亲近的人,所以请他走进二层楼上的一间客厅里,亲王终于同意在那儿接见他。 半个钟头过去,夜幕不知不觉地从天空降下。 德·安茹公爵拖着脚走的沉重脚步声从长廊里传来。亨利熟悉这个脚步声,准备好按惯常的礼节行礼。 可是,亲王显得非常匆忙,很快地就来见他的使臣,免去这些繁文褥节,握住他的手,拥抱他。 “您好,伯爵,”亲王说,“为什么要麻烦您来探望一个可怜的战败者?” “王爷,国王派我来通知您,他非常希望见到殿下,为了让劳累的殿下得到休息,陛下要来迎接殿下,至迟明天驾临蒂埃里城堡。” “国王明天来!”弗朗索瓦显出不耐烦的神气,大声嚷道。不过,他很快地又镇静下来,说: “明天,明天!不过,说真的,不论是城堡里还是城里,都来不及做好迎接陛下的准备。” 亨利像任何传达命令而没有评论命令的任务的人那样,鞠了一个躬。 “国王陛下和王太后陛下急于要见到殿下,不可能想到这些不便。” “好吧,好吧,”亲王滔滔不绝地说下去,“我得抓紧时间。我不管您了,亨利;谢谢您来得这样迅速,因为我看得出您跑得很快,去休息吧。” “殿下没有别的命令要我去传达吗?”亨利恭敬地问。 “没有。去睡觉吧。在您屋里会有人侍候您,伯爵。今天晚上我已经没有公务,我身体不舒服,心神不安;我胃口不好,睡不着觉,弄得我生活过得很不愉快,您也能理解,我不让任何人参与。对了,您听到那个消息吗?” “没有,大人,什么消息?” “奥里依给狼吃了……” “奥里依!”亨利大吃一惊,叫了起来。 “啊!是的……给吃了!……很奇怪,任何接近我的人都死得不好:晚安,伯爵,好好去睡吧!” 亲王匆匆地走了。 八十七 怀疑 亨利下了楼,在穿过一间间接见厅时,遇见许多他认识的军官,他们朝他跑过来,非常友好地提出领他到他哥哥的坐落在城堡一个角落的套房去。 公爵在儒瓦约兹逗留蒂埃里城堡期间,给他住的是图书室。两间摆着弗朗索瓦一世时代家具的客厅互相连着,通向图书室,这间图书室朝着花园。 儒瓦约兹生性懒散,但是非常有教养,他让人把他的床放在图书室里,一伸手就可以碰到知识,一开窗就可以享受到大自然。出类拔萃的人体构造需要更加完备的享受,清晨的微风、小鸟的歌唱或者花儿的芳香,给克莱芒·马罗的八行诗或者龙沙的颂歌增添了新的魅力。 亨利决定让样样东西都保持原样,这倒并不是因为他有他哥哥的那种充满诗意的享乐要求,正相反,这是因为他对一切全都不感兴趣,在这儿或者是在别处对他说来反正都一样。 但是,不论伯爵处在怎样的心理状态,因为他从小就受到这样的教育,对国王或者法兰西王族的亲王们应尽的义务决不能忽视,所以他十分仔细地打听亲王回来以后住的那一部分城堡的情况。 命运在这方面给亨利送来了一个极好的导游。他就是那个年轻的掌旗官,在我们让我们的人物短暂停留的那个弗朗德勒小村庄里、他曾经冒失地把伯爵的秘密说给亲王听。亲王回来以后,他一直没有离开过亲王,因此,完全可以把情况提供给亨利。 亲王到蒂埃里城堡以后,首先是追求吃喝玩乐,热闹的场面,当时他住在宽敞的套房里,早晨和晚上接见来人,白天在森林里追捕野鹿,或者在花园里放鹰捉喜鹊。不过,奥里依的死讯不知道怎样传到亲王耳朵里,从此以后,亲王就躲到座落在花园中间的一所小屋里去。这所小屋是一个除了亲王府里的那些亲信以外,任何人都不能接近的秘窟,它完全隐没在大树的枝叶丛中,仅仅在栽在小路边上巨大的千金榆上面,和透过茂密的绿篱露出一点光来。 亲王两天来一直躲在这所小屋里。不了解他的人说,是奥里依的死引起了他的悲伤,把他投入这种孤独里,了解他的人却认为他在这所小屋里搞什么见不得人的,以后总有一天会给人知道的恶毒勾当。这两个猜想似乎都有可能,因为每逢有公务要办或者有人来晋谒,需要亲王回城堡时,他显得好像很失望。因此,公务刚办完或者是晋谒刚一结束,他就立刻回到他的孤独中去,只有两个看见他出生的贴身老仆人侍候他。 “这么说,”亨利说,“亲王如果是这种心情,欢迎的盛会一定不会愉快了。” “当然,”掌旗官说,“因为人人都会同情自尊心和感情受到伤害的亲王的痛苦。” 亨利不知不觉地继续打听,他对这些问题感到一种奇怪的兴趣。他曾经在宫廷里认识奥里依,又在弗朗德勒遇见过,如今奥里依死了;亲王向他宣布失去奥里依时态度是那么冷淡,还有据说亲王自从奥里依死后,一直过着隐居的生活,这一切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与一件神秘而险恶的阴谋有关,近来他生活中的一些事件就是和这件阴谋叠连在一起。 “嗯,”他问掌旗官,“您说过,奥里依的死讯不知道是怎样传到亲王耳朵里的?” “不知道。” “不过,”他追问,“总有人讲过什么跟这件事有关的话吧?” ‘啊!当然有,”掌旗官说,“不管是真是假,您也知道总有人会讲的。” “那好,说说看。” “有人说亲王在河边柳树下面打猎,跟别的猎人分开了,因为他干什么事都是凭一股冲劲,打起猎来是这样,做游戏是这样,打仗是这样,在痛苦中也是这样,总是不顾一切。突然人们看见他回来了,脸色十分惊慌。 “那些廷臣问他,他们以为只是碰到一件打猎中普通的意外事件。 “他手里拿着两卷金币。 “‘你们明白吗,先生们?’他说,声音发颤,‘奥里依死了,奥里依给狼吃掉了!' “每个人都惊讶得叫起来。 “‘别不信,’亲王说,‘事情就是如此,不然的话就让魔鬼把我逮去。可怜的诗琴手,比起是个好骑士来,一向更是个了不起的音乐家。看来是他的马惊了,把他带走,他摔在一个泥坑里,摔死了。第二天两个旅人打这个泥坑旁边经过,发现一个给狼吃掉一半的尸首。证明事情的经过确实一点不假,而且强盗跟整个事情毫无关系的是这两卷金币,这两卷金币是他随身带着的,原封不动地给送回来了。’ “不过,因为没有人看见谁送回这两卷金币,”掌旗官继续说,“所以大家估计那两个旅人在河边遇见亲王,认出了他,把奥里依的死讯告诉了他,并且把两卷金币交给了他。” “真奇怪,”亨利低声说。 “更加奇怪的,”掌旗官继续说,“是因为据说有人看见……这是真的?还是虚构?……亲王打开靠栗树那边的花园小门,从这道门好像有个人影子走了进来。亲王因此让两个人走进花园,可能就是那两个旅人。从那以后,亲王就搬到他的小屋里去住,我们只能偷偷看见他。” “没有人见到过这两个旅人吗?”亨利问。 “我呢,”掌旗官说,“我去问亲王夜间守卫城堡的口令时,碰见过一个人,我觉着这个人不像是王府里用的人。不过,我看不见这个人的脸,因为他一看见我就把头转了过去,并且把他那件齐膝紧身外衣上的风帽翻下来遮在眼睛上。” “齐膝紧身外衣的风帽?” “对了,这个人像一个弗朗德勒的庄稼汉,不知道为什么,他让我想起我们在那边遇见时陪同您的那个人。” 亨利打了一个哆嗦。这个观察对他说来和这个故事在他心里引起而没有流露出来的、顽强执著的兴趣有关,他看见狄安娜和她的同伴被托付给奥里依,他也同样认为,向亲王报告可怜的诗琴手的死讯的那两个旅人是他认识的人。 亨利仔细地望了望掌旗官。 “您既然相信认出了这个人,您是怎样想的,先生?”他问。 “我是这样想的,”掌旗官回答,“不过我什么也不愿意肯定。亲王,毫无疑问没有放弃他对弗朗德勒的打算,因此他雇了一些密探,穿羊毛上衣的那个人就是个密探,在他兜圈子打听消息的时候,可能听到那个音乐家遭到的意外,同时送来了两个消息。” “这很可能,”亨利若有所思地说,“不过这个人,您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在干什么?” “他沿着花坛旁边的树篱走―这道树篱打您的窗口可以看见―然后走到暖房去。” “您说那两个旅人,因为您说他们是两个人……” “据说有人看见进来两个人,我呢,我只看见一个,就是穿羊毛上衣的那个。” “那么,照您说的,穿羊毛上衣的人住在暖房里?” “很可能。” “暖房里有一个出口?” “是的,通城里,伯爵。” 亨利有一会儿没有说话。他的心跳得很厉害。在整个这件神秘事件中,他好像有超人的视力,这些细节在表面上对他似乎无关紧要,实际上具有极大的重要性。 就在这时候,夜色已经降临。两个年轻人在儒瓦约兹的套房里谈着,没有点灯。 伯爵赶路赶得很劳累,刚才讲给他听的这些奇怪事又使他头脑发胀,他没有力气对付这些奇怪事在他心中产生的激动情绪。他倒在他哥哥的床上,眼睛不由自主地盯着好像布满了钻石的蓝天。 年轻的掌旗官坐在窗台上,他也很乐意地沉湎在心神的放松中,沉湎在青春的诗意中,沉湎在夜晚芬芳馥郁的凉爽空气带来的那种身心舒适的温柔的麻木状态中。 一片深沉的寂静笼罩着花园和城市。一家家的大门都关上了,灯光渐渐地亮起来,远处的狗在窝里朝着晚上去关马厩的仆人乱吠。 掌旗官忽然站起来,用手做了一个注意的手势,身子俯到窗子外面,用短促而低沉的嗓音喊躺在床上的伯爵。 “过来,过来,”他说。 “什么事?'’亨利从沉思中猛地醒过来,问道。 “有人,有人。” “什么人?” “穿羊毛上衣的人,那个密探。” “啊!”亨利从床边跳到窗子跟前,紧靠着掌旗官。 “瞧,”掌旗官接着说,“您看见那边的那个人吗?他沿着树篱走,别急,他就要再出现的,瞧,您看那块被月光照亮的地方,那边,那边!” “瞧见了。” “他是不是阴森可怕?” “阴森可怕,正是这样,”德·布夏日回答,他的心情也变得阴沉了。 “您相信他是密探吗?” “我什么都不相信,又什么都相信。” “瞧,他从亲王的小屋到暖房去了。” “亲王的小屋在那边吗?”德·布夏日用手指指着那个陌生人出现的地方,问道。 “您礁瞧那树叶丛里闪烁的灯光。” “怎么?” “那是饭厅的灯光。” “啊!”亨利大声叫道,“瞧,他又出现了。” “对了,他一定是去暖房找他的同伴,您听见了吗?” “什么?” “钥匙开锁的声音。” “奇怪,”德·布夏日说,“这不过是极其普通的事,可是……” “可是,您却在哆嗦,是不是?” “是的!”伯爵说,“这又是什么声音?” 他们听见了好像是敲钟的声音。 “这是亲王的侍从的晚餐钟声,您跟我们一起去用晚餐吗,伯爵?” “不,谢谢,我什么都不需要。如果饿急了,我会叫人的。” “别等饿急了,先生,还是跟我们大伙儿一起去高兴高兴吧。” “不,不可能。” “为什么?” “亲王殿下几乎是命令我要在我住的地方吃饭,不过,我不要耽搁您……” “谢谢,伯爵,晚安!好好监视我们的鬼魂。” “啊!那当然,我向您保证,除非,”亨利继续说,他担心自已说得过了头,“除非我睡着了。这在我看来,比起监视那些鬼魂和密探来,更有可能,而且更有益于健康。” “当然,”掌旗官笑了笑,说。 他向德·布夏日告辞。 他刚走出图书室,亨利就立刻跑进花园。 “啊!”他咕哝道,“是雷米!是雷米!在黑暗的地狱里我也认得出他。” 年轻人只觉得两个膝盖直打哆嗦,他用两只汗津津的手按在滚烫的前额上。 “我的天主!”他说,“该不是我可怜的脑子有毛病,产生了错觉?该不是我命中注定,不论是醒着还是睡着,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要不断地看见给我的一生留下如此深的印痕的这两个人吗?老实说,”他就像一个觉得必须说服自己的人那样继续说,“雷米为什么要上这儿来,上这座城堡来,上德·安茹公爵的府邸来?他来这儿干什么?德·安茹公爵跟雷米有什么关系?最后,他怎么会离开狄安娜这个他永远不离开一步的伙伴?不对!这不是他!” 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内心深处出于本能的信心重新战胜了怀疑。 “是他!是他!”他失望地低声说。他靠在墙上,才没有跌倒。这个占支配地位的、无法战胜的、凌驾其他想法之上的想法,终于表达出来了,忽然间刺耳的开锁声又响了,尽管这个声音几乎是很细微的,可是他过度兴奋的感觉却听到了。 年轻人全身上下一阵无法形容的哆嗦,他重新倾听。他周围是如此寂静,甚至可以听到他自己的心怦怦跳动的声音。 又过了几分钟,他还是看不见他等候的事情出现。 不过,虽然眼睛没有看见,耳朵却听见有人走过来了。他听见踩在沙子上的脚步声。 突然,那一排黑魆魆的小榆树篱的上边好像出现了凸出的东西。他在这黑黑的背景上似乎看见更黑的一小群人在动。 “现在他回来了,”亨利低声说,“他一个人?还是有人陪着他?” 这一小群人朝着有一块给月光照成银白色的空地的一边走来。 就在那个穿羊毛上衣的人朝着相反方向穿过空地时,亨利相信自己认出他是雷米。 这一回亨利看见两个影子,清清楚楚是两个,绝不会错。一阵致命的冷气直透他心窝,好像把他变成了大理石。两个影子尽管脚步坚定有力,却走得很快。前面走的那个穿着羊毛上衣,这一回出现跟前一回一样,伯爵完全相信自己认出他是雷米。 第二个影子给一件宽大的男人披风严严地裹着,怎么也辨不出是谁。 可是谁也不可能看清的这个穿披风的人,亨利相信自己猜出了是谁。 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吼叫。两个神秘人物刚在小榆树树篱后面消失,年轻人就跟着跑过去。他从一个树丛溜到另一个树丛,紧紧跟随着他要看清的那两个人。 “啊!”他边走边低声说,“我的天主,我没有弄错吧?这难道可能吗?” 八十八 确信无疑 亨利沿着小榆树树篱阴暗的那一面溜过去,不管是踩在沙子上,还是擦着枝叶,都小心翼翼,不让自己弄出一点响声。他必须朝前走,一边走一边还得留心自己,所以他不可能看得很清楚。然而,从身材、衣服和步态,他坚持相信自己认出这个穿羊毛上衣的人是雷米。 对这个人的同伴的一些简单的,但对他来说,比真实情况还要可怕的推测,在他脑海里产生了。 这条沿边上栽着小榆树树篱的路,它通到高大的荆棘树篱,通到把德·安茹公爵大人的小屋和花园的其余部分隔开的那一排杨树,而且那一排杨树像一道绿色的帷幕似的包围着它,我们前面已经说过,它就是完全隐没在城堡的偏僻角落,这绿色的帷幕中间。有几片美丽的水塘,有几处弯弯曲曲的小径从中穿过的阴暗的矮树林,还有一些上百年的老树,银色的月光像瀑布似的倾泻在这些大树的圆顶上,而树底下的阴影里,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一片。 亨利走到这道荆棘树篱跟前,觉着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老实说,像这样大胆地违抗亲王的命令,干出这样鲁莽的冒失事,这不是一个正直诚实的贵族的行为,而是一个卑鄙的暗探或者一个决心要走极端的嫉妒者的行为。 那个人在打开隔开大花园和小花园的栅栏门时,做了一个动作,使他的脸露了出来。这张脸正是雷米的脸。伯爵不再有顾虑,冒着一切可能遇见的危险,果断地走向前去。 门又关上了。亨利从横档上跳过去,继续跟踪亲王的这两个奇怪的客人。 这两个客人加快步子。 又有一件叫亨利吓了一跳的事。 公爵听见雷米和他的同伴在沙子上走动的响声,从小屋里出来。 亨利闪在一棵最粗的大树后面等着。 他看见雷米腰弯得很低地鞠躬,雷米的同伴行了一个女人的屈膝礼,而不是行的男人的礼节,公爵喜极欲狂,像对待一个女人那样,把胳膊伸给后者去扶着,除此以外,亨利什么也没有看见。接着,三个人朝小屋走去,消失在门厅里,门在他们身后又关上了。 “应该搞个水落石出,”亨利说,“找一个比较合适的地方,从那儿能看见每一个举动,自己却又不会被人看见。” 他选定坐落在小屋和贴墙的一行果树之间的一个树丛,树丛中间有喷泉在喷水,这是一个难以进入的藏身所在。喷泉四周围阴凉、潮湿,亲王决不致在夜间来看这喷泉和树丛的。 亨利藏在安置于喷泉之上的一尊雕像后面,因为底座高,所以他站得也很高,小屋的正面朝着他这个方向敞开着,因此,小屋里发生的事他都能看见。 因为谁也不能够,或者不如说,谁也不应该一直深入到这个地方来,所以没有采取任何预防措施。 一张桌子已经摆好,菜肴精美奢华,还有装在威尼斯玻璃瓶里的名酒. 在这张桌子前面只放了两把椅子,等候着两个人共餐。 公爵朝一把椅子走过去,放开雷米的同伴的胳膊,指着另一把椅子请他坐。公爵好像在请他脱掉披风。穿着披风夜间行路是很合适的,现在已经到达行路的终点,而终点又是一顿晚餐,披风就变得十分不合适了。 亲王请他脱掉披风的那个人把披风扔在一把椅子上,烛光没有留下一点阴影地照见一个女人苍自而具有庄严美的脸庞,亨利惊恐的眼睛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个女人是谁。 这是奥古斯丁大街的那所神秘房子里的贵妇人,弗朗德勒的女旅行者,总之就是那个目光宛如匕首猛刺过来致人死命的狄安娜。 现在她换了女人的服装,穿着一件锦缎连衫裙,脖子上、头发上和手腕上都戴着闪闪发光的钻石。 这身打扮把她苍白的脸色衬托得更加苍白,如果没有从她的眼睛喷射出光芒,简直让人会认为是公爵使用了什么魔法召来的这个女人的影子,而不是这个女人本人。 亨利要不是他那双比大理石还凉的胳膊交叉着放在雕像上,有雕像支持着他,他早就翻倒在喷泉的水池里了。 公爵好像欣喜欲狂,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坐在他对面,几乎没有动一动她面前的菜肴的美若天仙的女人。时不时弗朗索瓦从桌子上伸过身子去吻他这个一言不发的脸色苍白的女客人的一只手。她对这些吻毫无知觉,就像她的这只手是用雪花石膏雕刻出来的,而她的这只手正像雪花石膏一样透明白皙。 亨利时不时地一阵哆嗦,他把手放在额头上,抹去额上往下滴的冷汗,他自己问自己: “她是活着,还是死了?” 公爵正尽一切努力,发挥他的全部口才,来使这个严峻的额头舒展开来。 公爵早已把所有的人都打发走了,所以只有雷米一个仆人侍候着这两个人。雷米时不时从他的女主人身后经过,用胳膊肘轻轻地碰碰她,好像用这个接触来使她振奋起来,重新把她唤回到人世中来,或者不如说,唤回到目前这个处境中来。 年轻女人的脸上于是升起一片红晕,眼睛闪出炯炯的光芒,她微笑着,就像有个魔术师按了一下这个有智力的木偶的一个秘密的弹簧,使眼睛的机械装置产生光芒,使脸颊的机械装置产生红色,使嘴唇的机械装置产生了微笑。 接着她又重新一动不动了。 但是亲王朝眼前靠近,开始用充满热情的话来温暖他的新的被征服者。 狄安娜时不时朝对面墙上挂在亲王头的上方的一只豪华钓钟看看。她看上去好像在尽力克制自己,尽可能让嘴角保持着微笑,比较积极地参加谈话。 亨利藏在树荫下,他捶破了拳头,破口大骂,从天主创造的女人,一直骂到创造她们的天主。 他觉得,这个如此纯洁、如此严肃的女人,因为亲王是亲王,就这么粗鄙地委身于他,因为爱情在这座宫殿里镀上了一层金,就这么粗鄙地沉醉在爱情里.真是太可怕、太不公正了。 他对雷米的厌恶达到了这样强烈的程度,可以冷酷无情地剖开这个坏蛋的胸膛,看看他是不是还有一个男子汉的血和心。这顿对德·安茹公爵说来如此美妙的晚餐的时间,对亨利说来,是在极度的愤怒和鄙视中度过的。 狄安娜打铃。酒和殷勤话使亲王变得兴奋起来,他从桌子前面站起来,要去拥抱狄安娜。 亨利血管里的血一下子全都冻结了。他在身边寻找,看看有没有一把剑,在胸口寻找,看看有没有一把匕首。 狄安娜带着一种奇怪的,可以肯定直到当时任何一个人的脸上也不曾有过的微笑,拦住亲王过来。 “王爷,”她说,“请允许我在离开饭桌以前,跟殿下分享这只诱惑我的水果。” 她说着把手伸向一只金丝细工编织的篮子,篮子里盛着一只只鲜美的桃子,她从里面取了一只。 接着她从腰带上解下一把精致的小刀,刀身是银的,刀柄是孔雀石的。她把桃子切成两半,一半递给亲王;亲王接住,贪婪地送到唇边,就像他是在吻狄安娜的嘴唇。 这个热情的动作对他自己产生了这样强烈的影响,以致他咬桃子的时候,眼前一阵发黑。 狄安娜带着她那明亮的眼光和静止的微笑望着他。雷米背靠在一根雕花的木柱上,也带着阴沉的神情看着。亲王把手按在额头上,擦去刚淌出来的几滴汗,把他咬下的一块桃子吞下去。 这汗水毫无疑问是身体突然不舒服的症状。因为狄安娜吃另外一半桃子的时候,亲王把吃剩的他那半个桃子放在碟子里,使劲要站起来,好像是要邀请美丽的女客人跟他到花园里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狄安娜站了起来,一句话也没有说,扶着公爵伸给她的胳膊。雷米的眼睛一直注视着他们,特别是注视着亲王,新鲜空气使亲王的精神完全恢复了。 狄安娜一边走,一边拿一块金线绣花的手帕擦她的小刀子,然后把它放回到轧花皮的刀鞘里。 他们就这样来到了亨利躲藏的那个灌木丛跟前。亲王充满柔情地把年轻女人的胳膊按在自己的心口上。 “我觉得好些了,”他说,“不过,我不知怎么搞的,我的脑子昏昏沉沉。我看我是爱得太厉害了,夫人。” 狄安娜摘了几朵茉莉花、一枝铁线莲和两朵美丽的玫瑰花,在雕像底座的一边种满了玫瑰花,亨利藏在雕像后面,吓得缩做一团。 “您在干什么,夫人?”亲王问。 “我常听人说,王爷,”她说,“花的香味是医治头晕最好的药方。我采一束花,是希望由我赠送的这束花能够产生我希望它产生的神奇作用。” 但是,她把花束并拢的时候,一朵玫瑰花掉在地上,亲王连忙殷勤地拾起来。 弗朗索瓦的动作是迅速的,然而还不是非常迅速,所以还让狄安娜有时间从怀里取出一只小金瓶子,把里面的液体在另外一朵玫瑰花上滴了几滴。 然后她接住亲王捡起来的那朵玫瑰花,插在她的腰带上。 “这一朵给我,”她说,“让我们交换一下。” 她把花束递给亲王,来交换她从亲王手里收到的那朵玫瑰花。亲王贪婪地接住花束,高兴地闻了一下,然后用胳膊搂住狄安娜的腰。可是,这个充满情欲的搂紧动作毫无疑问使弗朗索瓦的神志完全失常了,因为他双膝一弯,不得不坐到身边的草皮铺的长椅上。 亨利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两个人,不过他也在留神雷米。雷米正在小屋里等着这场戏的结束,或者不如说,正仔细地注视着这场戏的每一个细节。 他看见亲王的双膝弯下去,就走到小屋门口。 狄安娜呢,她感觉到弗朗索瓦摇摇晃晃,她挨着他在长椅上坐下。 弗朗索瓦这一回头晕的时间比前一回长。亲王的头搭拉在胸前。看上去他的思路似乎中断了,几乎连对自己的存在的感觉也已经失去了,不过,他的手指在狄安娜的手上的抽搐动作,说明他出于本能地还在做着爱情的幻梦。 最后,他慢慢抬起头,嘴唇刚好处在和狄安娜的脸一个高度上,他一使劲,想去碰他的美丽的客人的嘴唇。可是年轻女人似乎没有看见这个动作,站了起来。 “您感到不舒服吗,王爷?”她说,“还是回屋里去吧。” “啊!对,让我们回屋里去!”亲王喜不自胜地大声说,“对,走吧,谢谢。”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这一回不是狄安娜靠在他的胳膊上,而是他靠在狄安娜的胳膊上;多亏了这么搀扶着,他才能方便地走路,而且好像忘记了发烧和头晕,突然一下子他挺直身子,几乎是出其不意地把嘴唇贴在年轻女人的脖子上。 狄安娜哆嗦了一下,仿佛她感觉到的不是一个吻,而是一把烧红的烙铁在烫她。 “雷米,拿蜡烛台来!”她大声喊道,“拿蜡烛台来!” 雷米立刻回到饭厅里,从小圆桌上拿起一只独放着的蜡烛台,凑近饭桌上的蜡烛把它点着,然后举着蜡烛台,急忙走到小屋门口。 “来了,夫人,”他说。 “殿下上哪儿去?”狄安娜问,她接过蜡烛台,把头转了过去。 “啊!上我屋里!……上我屋里!……您给我带路,是不是,夫人?”亲王兴奋地说。 “我很乐意,王爷,”狄安娜回答。 她把蜡烛台举得高高的,走在亲王前面。 雷米过去打开小屋深处的一扇窗子,风从窗外猛刮进来,刮得狄安娜手里举着的那根蜡烛像发了狂似的把火焰和烟全都冲到处在穿堂风中的弗朗索瓦的脸上。 这一对情人,正像亨利想的,穿过一条走廊,一直来到公爵的卧房,然后消失在充当门帘用的那幅百合花帷幔后面了。亨利看到了所有发生的事,怒火不断升高;然而,这怒火太强烈,反而使他的四肢发软了。 可以这么说,他身上剩下的力气,只够诅咒给他这么残酷考验的命运。 他从藏身的地方出来,精疲力竭,垂着胳膊,两眼无神,打算就这样半死不活地回到城堡中他的套房里去。 突然间,他刚才看见狄安娜和亲王进去的那道门的门帘又撩开了,年轻女人匆匆地走进饭厅,雷米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好像单单等着她回来。她拖着雷米就走。 “走!……’她对他说,“走,一切都结束了!……” 两个人都像喝醉了酒,发了疯或者发了狂似的冲进花园。亨利一看见他们,又恢复了力气,他朝他们奔过去。他们突然发现他站在小路当中,双臂交叉在胸前,在沉默不语中显得非常可怕,任何人在威胁恫吓时都没有他这么可怕。亨利事实上已经到了怒不可遏的地步,这时候如果有谁敢说女人不是从地狱派来玷污世界的妖魔,亨利准会杀了他。 他抓住狄安娜的胳膊,尽管她发出惊骇的叫喊,尽管雷米的刀按在他的胸口上,划破了他的肉,他还是拦住她。 “啊!您肯定没有认出我,”他咬牙切齿地说,“我就是爱过您,而您不愿意把爱情给他的那个天真的年轻人;您不愿意把爱情给他,是因为对您说来,已经没有未来,而仅仅只有一个过去。啊!美丽的伪君子,你这个无耻的说谎者,我终于认清了你们,我诅咒你们。我要对一个人说,‘我蔑视你’;对另一个人说,‘你叫我厌恶’!” “让开!”雷米用哽住的声音喊道,“让开!年轻的疯子……不然的话……” “好,”亨利回答,“下手吧,既然你已经杀死了我的灵魂,可耻的人,那就再杀死我的身体吧。” “闭嘴!”雷米一边狂怒地低声说,一边逐渐往里推他的刀子,年轻人的胸口已经发出响声。 可是,狄安娜猛地推开雷米的胳膊,抓住德·布夏日的胳膊,把他拉到自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