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里依明白了,如果说他没认出来,那么他倒是被认出来了,他试过从锁眼里张望,但是夫人永远不转身把背对着门;他试过从窗口张望,但是发现窗前挂着厚实的窗帘,或者,如果没有窗帘的话,也挂着两个旅人的披风。 盘问也好,行贿的尝试也好,在雷米身上都没有奏效;这个仆人声称这是他女主人的意愿,因此也是他的意愿。 “这么说,所有这些预防措施都是对付我一个人的?”奥里依问。 “不,对付所有的人。” “但是,德·安茹公爵先生就看见过她,那会儿她并没有藏藏掖掖呀。” “偶然,纯粹是偶然,”雷米回答,“而且正因为我的女主人无意中被德·安茹公爵先生看见了,她才这么处处小心,不让任何人再看见。” 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旅程已近终点,由于雷米和他的女主人处处小心,奥里依的好奇心始终没有能够得到满足。庇卡底已经出现在旅行者的眼前。 这三四天来,奥里依使尽了种种手段,赔笑脸,使性子,献殷勤,还几乎使用了暴力,他已经开始丧失耐性,品性中的邪恶本能渐渐地占了上风。 可以这么说,他已经明白,在这个女人的面纱后面,藏着一桩生死攸关的秘密。 有一天,他稍稍落后一点,跟雷米走在一起,重新又想贿赂,被雷米照老规矩拒绝了。 “好吧,”奥里依说,“总有一天要让我见见你的女主人吧。” “一点不错,”雷米说,“不过得是她愿意,而不是您愿意的那一天。” “可是,如果我使用暴力呢?”奥里依说。 一道无法抑制的光芒从雷米的眼睛里射出来。 “试试看!”他说。 奥里依瞧见了这道光芒;他明白了这个被他当成老头的人身上蕴藏着多么充沛的一股力量。 他放声笑了起来。 “我真是疯了!”他说,“她是谁管我什么事?她确实是德?安茹公爵先生见过的那个女人,是不是?” “没错!” “就是他告诉我要给他带到蒂埃里城堡去的那个女人?” “对。” “嗯,我知道这些就够了,爱上她的可不是我,而是王爷,只要你们别打算逃走,别打算从我手里跑掉……” “您看我们的样子像吗?”雷米说。 “不像。” “我们看上去一点不像,心里也根本没有这种打算,所以即使您不在这儿,我们也会继续往蒂埃里城堡去的;要是公爵想见见我们,那么我们,我们也想见见他。” “这样的话,”奥里依说,“那可是再好没有了。” 随后,他好像是想核实不改变路线确是雷米和他女伴的真正愿望,说: “您的女主人是否想在这儿歇一会儿?” 说着他指指路边的一家客店。 “您知道,”雷米对他说,“我的女主人不到城里是不停的。” “这我看到了,”奥里依说,“但是没有引起注意。” “就是这样。” “嗯,我可没起过誓,我歇一会儿,你们继续朝前走吧,我会赶上来的。” 奥里依给雷米指了路,下马走近店主人,店主人已经十分恭敬地迎着他走过来,像是认识他似的。 雷米赶上了狄安娜。 “他对您说些什么?”年轻女人问。 “提出他那个老在提的愿望。” “想看见我?” “是的。” 狄安娜在面罩后面笑了一笑。 “您得当心,”雷米说,“他恼羞成怒了。” “他不会看见我的。我不愿意,这就是说他只能一无所获。” “可是您一旦到了蒂埃里城堡,他不就见到您除掉面罩了吗?” “那有什么关系,如果除掉面罩对他们已经为时过晚的话?再说主子没有认出我。” “是的,可是奴才会认出来的。” “你也看到,直到现在,我的声音和举止都没有引起他疑心。” “尽管如此,夫人,”雷米说,“一个星期以来对于奥里依存在的这些谜,对于亲王不曾存在过,它们不曾激起过他的好奇心,也不曾唤醒过他的记忆,可是这一个星期来,奥里依一直在思索、盘算、估计,一看见您就会打动他那已经完全醒过来的记忆;如果说他现在还没有认出您,那么他以后会认出您的。” 说到这儿,他们的谈话给奥里依打断了。奥里依抄了一条近路,在后面跟着,眼睛紧紧地盯住他们,冷不防地一下子出现在他们跟前,存心想攫住他俩谈话的片言只语。 迎接他的到来的是突然的缄默,这意思很明白地向他证明了,他这个人不受欢迎,于是他只好照有时候的做法那样跟在后面。 从这个时候起,奥里依的计划酝酿成熟了。 他就像雷米说的确实起了疑心,不过他的疑心是本能的,因为他的头脑从一个推测转到另一个推测,始终没有在现实上停留过。 他无法解释,这张脸他早晚要见到,为什么要这样顽强地藏着不让他看见呢? 为了更好地把计划实行到底,他从这时候起简直就像是完全把这个计划放弃了,在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表现出他是一个最随和最快活的旅伴。 雷米不无忧虑地注意到了这个变化。 他们来到一座城里,照老规矩在城里下榻。 第二天,他们因为要赶一段长路,天一亮就动身了。到了中午,得歇歇脚,让马儿休息一下。 两点钟他们又上路了。一直走到四点钟。 一座很大的森林展现在远方:是拉费尔森林。 这座森林有咱们北方森林的那种阴郁而神秘的面貌,这种面貌对于那些首先需要白天的光线和太阳的炎热的南方人来说,是会使心灵受到震颤的,但是对见惯安茹和索洛涅的密林的雷米和狄安娜来说,却并不能产生什么影响。 不过他们交换了一个眼色,似乎他们两个人都明白了,从出发时起就一直在他们头上盘旋的那件事,在这儿等着他们了。三个人走进森林。 这时候大概是傍晚六点钟。走了半个钟头以后,天黑下来了。大风卷起树叶在空中打转,最后刮向一个很大很大的池塘,这个池塘隐没在树木深处,就像又一个死海,紧挨着展现在旅行者眼前的那条路向前延伸。 两点钟起大雨滂沱,一路上泥泞不堪。狄安娜对自己的马很有信心,况且她对自己的安危几乎是置之度外的,所以听任她的马爱怎么走就怎么走,奥里依走在右边,雷米走在左边。 奥里依是在池塘边上,雷米是在路中间。 在枝叶交叠形成的阴暗的穹顶下面,长长的弯曲道路上,看不到一个人影。 要不是黑夜来临前,狼醒来了,从树林深处间或传来几声尖厉的狼嗥,你简直会觉得这座森林像那种中了魔法的林子,在它的阴影下任什么都不可能活下去。 狄安娜照例是由奥里依备鞍的,她突然觉得马鞍子摇晃转动起来;她连忙喊雷米,雷米跳下马,俯身过去给她缚紧马肚带。这时候奥里依走近正忙着的狄安娜,用匕首的刀尖割断系住面罩的丝绦。 在她猜到他想干什么,把手捂住自己的脸以前,奥里依已经揭掉面罩,向她凑近身去,她呢,身子也凑了过来。 两人四目对视,眼里射出可怕的亮光,没有人能说清究竟是谁的脸更惨白,是谁更怕人. 奥里依觉得冷汗淌满了额头,松手丢掉面罩和匕首,惊恐万分地击掌喊道: “天哪!……德,蒙梭罗夫人!!!” “这个名字你永远不会再喊啦!……”雷米喊道,一把抓住奥里依的腰带,把他拽下马来。 两个人滚到了路上。 奥里依伸手想捡回那把匕首。 “不,奥里依,不,”雷米对他说,一边朝他身上扑过去,用膝盖抵住他的胸部,“不,应该留在这儿。” 蒙在奥里依的记忆上的那最后一层帷纱,仿佛一下子撕开了。 “勒·奥杜安!”他嚷道,“我要死啦!” “还没有死,”雷米说,伸手捂住这个在他身子下面挣扎的坏蛋的嘴,“但是就在眼前了!” 他用右手抽刀出鞘。 “现在,”他说,“奥里依,你说对了,现在你要死啦。” 钢刃插进音乐家的喉咙,他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喘气声。狄安娜眼神惊慌,在马鞍上半侧着身子,撑在马鞍的前桥上,浑身直打哆嗦,但是没有动一丝一毫的怜悯心,她一直望着这可怕的一幕,没有掉过头去。 但是,当她瞧见鲜血沿着刀刃喷射出来时,往后一仰,翻下马来,身体僵直得像死了一般。 雷米在这可怕的时刻并不去照料她;他搜了奥里依的身,抄出那两卷金币,然后在颈子上系了一块石头,把尸体扔进池塘。倾盆大雨继续下着。 “冲掉吧,我的天主!”他说,“冲掉你伸张正义的痕迹吧,因为你还有别的罪人要惩罚哪。” 随后他在黑魆魆的停滞不动的池水里洗了洗手,抱起昏迷未醒的狄安娜,把她捧上马,自己也上了自己的马,在旁边扶住她。狼越来越近,就像是这个场面把它们吸引过来似的;奥里依的马给狼嗥吓坏了,消失在树林里。 等到狄安娜醒过来,两个旅人没有交换一句话,继续向蒂埃里城堡走去。 七十八 国王亨利三世怎样不请克里荣吃早饭,希科又怎样不请自来 我们刚才叙述了发生在拉费尔森林的事件,在那事件的第二天,法兰西国王早晨九点左右洗好了澡。 贴身男仆给他裹上一条细羊毛毯子,用像母羊毛皮似的两块波斯厚棉絮浴巾给他擦干身体,然后让位给理发师和服装师,他们又让位给化装师和廷臣们。 这末一批人最后也退出去了;国王召见膳食总管,告诉他想吃点不同于寻常的清炖肉汤的东西,因为他今天早上觉得胃口很好。 这个好消息即刻传遍了卢佛宫,激起了一阵很可以理解的欣喜,当法兰西王室卫队指挥官克里荣—我们还记得他—走进陛下的房间听候命令的时候,肉香已经开始飘出了御膳房。 “咱们说定,我的克里荣,”国王对他说,“今儿早上你爱怎么保卫我的人身安全就怎么保卫吧;可是,为了天主的缘故,千万别要我像个国王的样儿:我今天心满意足,快活极了,我觉得自己好像还没有一两的分量,简直就要飞起来似的。我俄了,克里荣,你懂了吗,我的朋友?” “我完全懂,陛下,”法兰西王室卫队指挥官回答,“因为我也饿极了。” “哦!你呀,克里荣,”国王哈哈大笑说,“你一天到晚是饿的。“ “并不是一天到晚,陛下,啊!不是,陛下夸大其词了,是一天三次;陛下您呢?” “啊!我呀,一年一次,还得是我收到好消息的时候。” “嘿!这么看来您是收到好消息啦,陛下?好得很,好得很!因为我觉得好消息来得越来越少了。” “一点没有,克里荣;可是你知道那句谚语吗?” “啊!对,‘没消息就是好消息’。我不信谚语,陛下,尤其是这一句,您没有一点纳瓦拉方面的消息吗?” “没有。” “没有?” “一点不错,这证明他们在那儿睡觉。” “弗朗德勒方面呢?” “没有。” ”没有?证明他们在那儿打仗。巴黎方面呢?” “没有。” “证明他们在那儿搞阴谋。” “或者在生孩子,克里荣。说到孩子,克里荣,我相信我就要有一个了。” “您,陛下!”克里荣嚷道,惊讶到了极点。 “是啊,王后昨晚梦见她怀了胎。” “终于,陛下……”克里荣说。 “终于什么?” “知道陛下一大早就饿了,我真是高兴得无以复加。再见,陛下!” “去吧,我的好克里荣,去吧。” “嘿!陛下,”克里荣说,“陛下既然这么饿,就一定会请我一起吃早饭。” “为什么呢,克里荣?” “因为大家都说陛下靠吃空气过日子,由于空气不好,就弄得越来越瘦,我很高兴能够说:‘嘿!那全是造谣,国王跟每个人一样吃喝。’” “不,克里荣,不,正相反,让大家相信他所相信的吧,像个普通人一样吃喝,叫我在我的臣民面前感到脸红。所以啊,克里荣,你得明白这一点:国王应该永远富有诗意,永远不失高贵的风度。所以啊,瞧,有个例子。” “我听着,陛下。” “你想想亚历山大国王。” “哪一个亚历山大国王?” “亚历山大·马格努斯。啊!对啦,你不懂拉丁文。是这样,亚历山大喜欢当着他的士兵的面洗澡,因为亚历山大很英俊,体型美而丰满,以致人们把他跟阿波罗.甚至跟安提诺于斯相比。” “啊!啊!陛下,”克里荣说,“如果您学他的样,当着您的士兵的面洗澡,那就大错特错了,因为您太瘦啦,我可怜的陛下。” “勇敢的克里荣,去吧,”亨利拍拍他的肩膀说,“你是个顶刮刮的直肠子,你呀,从来不对我阿谀奉承,你不是谄媚者,我的老朋友。” “也就因为这个缘故您不请我吃早饭,”克里荣接口说,厚道地笑着向国王告辞,心里喜多于恼,因为肩膀上这一拍抵消了没吃到的早饭。 克里荣走后,餐桌立刻摆好了。 御膳总管大显身手,超过了平时。一种加了块菰栗子酱的小山鹑浓汤,首先把已经受到过鲜嫩牡蛎引诱的国王的注意力吸引住了。 惯常少不了的清炖肉汤,这道为君王强身用的忠诚补品,因此遭到了冷落;它枉然在金碗里瞪着大眼睛,那乞求的眼光,就像泰奥菲尔会说的那样,从陛下那儿一无所获。 国王开始向小山鹑浓汤发动攻击。 吃到第四口的时候,从他身后的地板上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一张带滚轮的椅子被推动发出吱嘎响声,一个熟稔的嗓音严厉地吩咐: “来一副刀叉!” 国王转过脸来。 “希科!”他喊出声来。 “正是鄙人。” 希科又恢复了往日的习惯,任凭离开宫廷,这些习惯他也是丢不了的;他摊手摊脚地坐在椅子上,拿起一只盆子和一把叉,从牡蛎盘开始,往牡蛎上浇了点柠檬汁,尽拣最大最肥的往自己的盘子里拨,一声也不吭。 “你在这儿!你回来了!”亨利嚷道。 “嘘!”希科对他做手势说,嘴里塞得满满的。 他趁国王发出这声惊讶的当口,想把小山鹑浓汤拖到自己面前。 “别动,希科,这是我的菜!”亨利嚷道,一边伸出手去想把浓汤留下。 希科像待亲兄弟那样给国王和他自己来个平均分配,把一半还给国王。 接着他给自己斟上酒,从浓汤吃到金枪鱼饼,从金枪鱼饼吃到肉馅鳌虾,狼吞虎咽,临末了,还喝了国王的清炖肉汤;然后,他深深地叹口气,说: “我饱了。” “见鬼!我想你该饱了,希科。” “啊……早安,我的国王,你好吗?我发现你今天早上看上去挺愉快。” “是吗,希科?” “挺可爱的脸色。” “呣?” “是你的吗?” “当然!” “那么我为此向你祝贺。” “事实上我今天早上感到精力再充沛也没有了。” “好极了,我的国王,好极了。啊!你的早饭还没吃完,你还有一些小甜点没吃哩!” “这是蒙马特尔的嬷嬷做的蜜渍樱桃。” “太甜了。” “这是嵌科林斯葡萄的核桃。” “啐!葡萄里的核都没有去掉。” “你什么都不满意!” “这是因为,说老实话,什么事情都每况愈下了,就连吃也一样,宫里的生活越来越糟糕了。” “纳瓦拉国王宫里的生活要好些吗?”亨利问,笑了起来。 “嗳!嗳!……我不否认。” “这么说,那儿起了大变化啦。” “啊!这一点,你没想到你完全说中了,亨利凯。” “那就跟我讲点你的旅途见闻吧,好让我散散心。” “非常愿意,我回来就是为了这个目的。你愿意我从哪儿讲起呢?” “从头讲起。路上怎么样?” “啊!名符其实的散步。” “一路上你没碰上麻烦吗?” “我呀!我作了一次美好的旅行。” “没碰上坏人?” “瞧你说的!难道有人敢斜着眼睛看一下‘极其虔诚的天主教徒’陛下的使臣?你在诽谤你的臣民,我的孩子。” “我这么说,”国王接着说,对王国境内如此太平感到沾沾自喜,“是因为你没有正式的标志,甚至连表面的也没有,说不定会遇到危险。” “我对你说,亨利凯,你的王国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玉国:旅行者免费用餐,人们让他们留宿来表示对天主的爱心,他们自始至终走在鲜花上.至于车辙嘛,也铺满着有金流苏的天鹅绒;真是难以叫人相信,可是事实确实如此。” “总之,你满意吧,希科?” “非常满意。” “对,对,我的治安情况很不错。” “好极了!这倒是对它说的一句公道话。” “路上很安全?” “安全得像天堂里的路:一路上尽遇见些小天使,一边飞一边唱着国王的颂歌。” “希科,咱们回到了维吉尔那儿。” “维吉尔的什么地方?” “牧歌。0 fortunatos nimium!” “啊!很好,可干吗要特地为乡下人说这话呢,我的孩子?” “唉!因为在城市里不是这个样儿。” “事实上,亨利,城市是腐化堕落的中心。” “您倒来评评看。你走了五百法里没遇上麻烦。” “我对你说了,一帆风顺。” “我呢,我只不过是去万森,四分之三法里……” “嗯?” “嗯,我差点儿在路上给人杀了。” “呵!”希科说。 “我来讲给你听听,我的朋友,我正在让他们印一份详细的纪行,要没有我那四十五个卫士,我早就死了。” “真的!这事发生在哪儿?” “你是想问这事会发生在哪儿?'' “对。” “在贝尔一埃斯巴。” “靠近咱们朋友戈朗弗洛的修道院?” “正是。” “咱们这个朋友在这个情况下他表现如何?” “好极了,像他平时一样,希科,我不知道他那方面是不是听见过什么风声,不过他没像所有我那些懒汉僧侣这会儿那样呼噜呼噜打鼾,而是站在他的阳台上:他的整个修院的修士全都守在路口。” “他没干什么别的事情?” “谁?” ‘莫德斯特长老。” “他以他所独有的庄严态度为我祝福,希科。” “他的僧侣呢?” “他们拚命地喊‘国王万岁!'” “你没有发现别的东西吗?” “什么东西?” “他们在道袍里面可能藏着什么武器。, “他们是全副武装的,希科,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我看出了可敬的院长的先见之明,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我要说:这个人早已什么都知道了,可是这个人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要求,他不像艾佩农那样第二天就跑来摸遍我的口袋,对我说:‘陛下,因为我救了国王!'” “哦!要说这个嘛,他可做不来,何况他的手也伸不进你的口袋呀。” “希科,别拿莫德斯特长老开玩笑,他将是使我的统治享有盛誉的伟大人物之一,我明确告诉你,一有机会我就要让他升做主教。” “你应该这么做,我的国王。” “请你注意一件事,希科,”国王摆出一副思想很深刻的样子说,“杰出的人物当他们出身平民时,他们是完美的;我们这些贵族出身的人,你看,我们的血液里就有祖先的某些美德和某些缺点,它们成了我们的历史性的特点。因此,瓦罗亚家族的人精明,机警,勇敢,但是懒散;洛林家族的人野心大,吝啬,有思想,会搞阴谋,会采取行动,布尔邦家族的人好色而谨慎,但没有思想,没有力量,缺乏意志;你就瞧瞧亨利吧。相反地,当造物主不假思索地塑造一个普普通通出身的人的时候,他用的是优质的泥土;所以你的戈朗弗洛是完美的。” “你这么认为?” “是啊,渊博,谦虚,狡猾,勇敢,可以任命他做随便什么职务,内阁大臣,将军,教皇。” “好啦!好啦!陛下,别往下说啦,”希科说,“要是这个好人儿听见您这么说,他要开心死了,因为,尽管您称呼他莫德斯特长老,他是非常骄傲的。” “你嫉妒了,希科!” “我!天主不会许可我:嫉妒!呸,这种邪恶的感情!” “啊!我,我是对的,血统的高贵没有使我不辨是非:temmata quid facinut!” “好极了!刚才你可是说到,我的国王,你差点儿给人杀死?” “对。” “给谁?” “给联盟,该死的!” “联盟现在怎么样了?” “老样子。” “这就是说越来越好啰,它长肥了,亨利凯,长肥了。” “啊!啊!政治团体在太年轻时长肥了,活不长,这就跟小孩一样,希科。” “这么说,你很满意,我的孩子?” “差不多。” “你觉得自己是在天堂里?” “对,希科,看见你在我快乐的时刻中到来,这对我是极大的快乐,而且我预料我的快乐还要增加呢。” “就像卡通说的,Habemusconsulemfactu。” “你带来了好消息,是吗,我的孩子?” “我想是的。” “可你还让我焦急地等着,你真贪吃。” “你要我从哪儿讲起,我的国王?” “我对你说过了,从头讲起;可你老是东拉西扯的。” “我要从我的动身讲起吗?” “不,旅途一帆风顺,你跟我讲过了,不是吗?” “你瞧见我好好地回来了,什么也不缺吧,我想。” “对,那就讲讲到达纳瓦拉的情况吧。” “我明白啦。” “你到达的时候,亨利在干什么?” “谈情说爱。, “跟玛戈?” “哦!不是.” “否则倒叫我感到吃惊了。这么说他仍旧对妻子不忠实?这个恶棍!对法兰西的公主不忠实!幸亏她也照样回报了他。那么,你到达的时候,玛戈的那个对手叫什么名字!“ ”福瑟兹。” “蒙莫朗西家的!哟,对这头贝亚恩公熊说来这不算坏。这儿大家都在传说是一个农妇,一个种菜女人,一个小家碧玉。” “哦!这些都是老话了。” “那么,玛戈受到了欺骗?” “一个女人能受到多大的欺骗,她就受到多大的欺编。” “她发火啦?” “大发雷霆。” “她报复啦?” “我想一定报复了。” 亨利带着无比快活的神情搓着双手。 “她要干什么呢?”他哈哈笑着嚷道,“她要用尽一切办法,让西班牙去打纳瓦拉,让阿图瓦和弗朗德勒去打西斑牙?她要来向亲爱的亨利凯哥哥求情,去反对她亲爱的亨利奥丈夫,嗯?” “有可能。” “你见到她了?” “是的。” “你离开她的那会儿,她在干什么?” “哦!这个呀,你说什么也猜不到的。, “她在准备找个新的情人?” “她在准备当接生婆。” “什么!这句话,或者不如说,这个不合法语习惯的倒装法,是什么意思?(接生婆的法文是sage一femme,由sage(明智的)和femme(女人)两个词组合而成。而按照法语习惯,一般形容词放在名词后面,femme sage 是‘明智的女人,的意思,在这儿亨利以为希科将sage误放在femme之前,引起歧义.)这要引起歧义,希科,当心引起歧义!” “没有的事,我的国王,没有的事。见鬼!咱们对法语极有研究,决不会造成歧义;咱们也挺有教养,不会东拉西扯,而且咱们也挺诚实的,决不会说出明智的女人这几个字!不,不,我的国王,我说的就是接生婆。” “obstetrix?” “obstetrix,对,我的国王,Juno Lucina,如果你还嫌不够的话。” “希科先生!” “哦!你爱骨碌碌转眼睛就尽管转吧;我对你说,我离开奈拉克的时候,令妹玛戈正在接生。” “为她自个儿?”亨利脸色煞白地喊道,“玛戈要有孩子了?” “不是,不是,是为他的丈夫,你当然知道,这几代瓦罗亚家族的人都没有生育的美德,这可跟布尔邦家族的人不一样,见鬼!” “这么说,玛戈是给人接生,主动语态。” “完完全全是主动语态。” “她给谁接生?” “福瑟兹小姐。” “我真的一点都不明白了,”国王说。 “我也不明白,”希科说,“不过我没有保证过一定要你弄明自,我只保证过告诉你怎么回事,仅此而已。” “也许她是出于无奈才同意这么让自己受这个侮辱的?” “那当然,有过斗争;不过一有斗争,不是这方就是那方总有一方占下风;瞧瞧赫丘利跟安泰俄斯,还有雅各跟天使的例子吧;嗯!令妹输给了亨利,就这么回事。” “见鬼!说实在的,我倒感到很高兴。” ‘坏哥哥。” “他俩大概恨死对方啦?” “我想在心底里他们谁也不爱谁。” “在表面上?” “他们是世界上一对最好的朋友,亨利。” “好,不过总有一个早上会有一桩新的爱情来搅得他们夫妻反目的。” “嗯,这桩新的爱情已经来了,亨利。” “啊!” “是的,凭我的名誉起誓,不过你要不要听我讲讲我害怕的是什么?” “讲。” “我害怕这桩新的爱情非但不能使他们夫妻反目,反而会使他们言归于好。” “这么说,真有一桩新的爱情?'' “哎!我的天主,真有。” “是贝亚恩人的?” “是贝亚恩人的。” “爱的是谁?” “别急;你想原原本本都知道,对吗?” “对,讲吧,希科,讲吧,你讲得很好。” “谢谢,我的孩子,好,如果你想原原本本都知道,我就得回到开头讲起。” “回吧,不过要讲快点。” “你写过一封信给这个凶暴的贝亚恩人.” “这你怎么知道的?” “见鬼!我都看啦。” “你说这封信怎么样?” “如果说做法不大高明,那么至少措辞还挺机智。, “它大概使他们夫妻不和了。” “是啊,如果亨利和玛戈是一对普普通通的配偶,市民的夫妻。”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这贝亚恩人不是傻瓜。” “啊!” “还有,他猜到了。’ “猜到什么!“ “猜到你想使他跟妻子不和。” “这,这很清楚。” “对,可是,不这么清楚的是,你想使他们夫妻不和到底目的何在。” “啊!见鬼!目的……” “对,这个该死的贝亚恩人居然相信,你使他跟妻子不和没有别的目的,仅仅是想不把你欠令妹的嫁妆还给她。” “哦!” “我的天主,对,这就是这个该死的贝亚恩人脑子里的想法。” “继续说下去,希科,说下去,”国王说,心情变得黯然了,“后来呢?” “好,这一来他也没有心思玩乐,差不多不再爱福瑟兹了。” “啊!” “就是这样,从这时候起他陷入了我前面讲的另外一桩爱情中了。” “这个人难道是个波斯人,是个异教徒,土耳其人?他难道实行一夫多妾制?玛戈怎么说?” “这一回,我的孩子,你得大吃一惊啦,玛戈高兴极了。” “是为了福瑟兹的倒霉,我想象得到。” “不是,不是,她为自己高兴。” “莫非她当接生婆当出味道来了?” “啊,这一回她不会当接生婆了。” “那她要当什么?“ “她要当教母了,她丈夫已经答应了她;这时候甚至连糖衣杏仁都已经分发了。” “无论如何,他买糖衣杏仁不是用她的嫁妆。” “你这么认为,我的国王?” “一点不错,既然我拒绝把这份嫁妆给她。这个新的情妇叫什么名字哪?” “啊!这是个美丽、强健的女人,像一根非常出色的腰带,受到攻击时很能自卫。” “那她自卫了?” “当然!” “结果亨利败下阵来?” “开头。” “啊!啊!接下去呢?” “亨利很顽强,他又发起进攻。” “结果?” “结果他占有了她。” “怎么占有的?” “用武力。” “用武力!” “对,用炸药包。” “你在对我说些什么呀,希科?” “事实。” “炸药包!这个用炸药包占有的美人究竟是什么人?” “就是卡奥尔小姐。” “卡奥尔小姐?” “对,一位美丽高大的姑娘,没得说的,据说是像佩龙一样的处女,她一只脚跨在洛特河边,另一只在山上,她的保护人是,或者不如说,曾经是德·韦赞先生,一位勇敢的绅士,你的朋友。” “见鬼!”亨利大光其火地嚷道,“我的城市!他占有了我的城市?” “天哪!你明白了,亨利凯,你答应过给他却又不想给他,他当然得下决心占有它。噢,瞧,这儿还有一封他让我当面交给你的信呢。” 希科从袋里掏出一封信,交给国王。 这封信是亨利在攻下卡奥尔以后写的,结尾有这么几句: “Quod mihi dixisti profu't muitum.Cognosco meosdevotos,noscetuos,Chicotus c?terd expediet.” 大意是: “你对我谈的话对我非常有用,我了解我的朋友。您要了解您的,其余的希科会当面告诉您。” 七十九 亨利在接到南方的消息以后,怎样又接到了北方的消息 亨利怒不可遏,几乎无法把希科刚交给他的信看下去。他辨读着贝亚恩人的拉丁文,身体一阵阵不耐烦地抽搐着,连地板都给震动了,这时候,希科站在一面悬挂在金银细工的餐具柜上方的威尼斯大镜子跟前,欣赏自己的仪表以及穿着军装的无限风度。 “无限”这词儿用对了,因为希科从来没有显得这么高过,他那微秃的头上戴着一顶锥形头盔,样子像特雷弗和美因兹的工匠雕镂得奇奇怪怪的那种德国钢盔。此刻他正忙着往一再给汗水浸和兵器磨而变得油光光的水牛皮背心上套一件旅行半胸甲,刚才为了吃早饭他把这胸甲放在餐具柜上,他一边扣上胸甲的褡钮,一边把马刺在地板上敲得咣咚咣咚响,这副马刺别说用来刺马,就连马肚子都可以剖开。 “啊!我上当了!”亨利看完信后大声说,“贝亚恩人早就有个计划,可我一点也没想到。” “我的孩子,’希科接着说,“你知道有句谚语:‘死水是最坏的水。’” “你,带着你的谚语见鬼去吧!” 希科朝门口走去,仿佛真的是听从命令似的。 ”别走,留下。” 希科停住脚步。 “卡奥尔被占领啦!”亨利继续说。 “甚至是以很出色的方式占领的。”希科说。 “难道他有元帅和工程师?” “没有,”希科说,”这个贝亚恩人穷得很,他怎么付得起钱呢,不,全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干的。” “那……他自已打仗?”亨利带点儿轻蔑地说。 “要说他一开始就奋不顾身地去打仗嘛,不,我可不敢这么说,不:他像下水洗澡前先要摸摸水烫不烫的那种人,他心怀不祥的预兆,身上沁着冷汗,把指尖蘸湿,用一些mea culpa来使自己的胸膛有准备,用一些哲学的沉思来使自己的额头有准备,这在第一声炮响以后花了他十分钟时间,然后他一头扎了进去,在融化的铅弹和炮火中游泳,就像一只蝾螈。” “见鬼!”亨利说,“见鬼!” “我向你保证,亨利,那儿很热。” 国王猛地立起身来,大步地在厅里来回踱着。 “这对我是一个失败!”他嚷道,高声地结束了他以低声开始的思考,“别人会笑话的。我会给人编成歌谣来嘲笑的。这些加斯科尼的无赖都是些刻薄鬼,我已经听到他们和着可怕的风笛调门在那儿佩牙咧嘴,在那儿笑。见鬼!幸亏我想到给弗朗索瓦派去了他急需的援军,安特卫普会抵偿我的卡奥尔!北方的胜利会抵消南方的失败。” “阿门!”希科一边说,一边轻轻地把手指伸进糖果盒和国王的高脚盆,想吃完他的餐后甜食。 这时候门开了,掌门官通报: “德·布夏日伯爵先生到!” “啊!亨利大声说,“我对你说过,希科,我的消息来啦。进来,伯爵,进来。” 掌门官掀起门帘,只见在门帘半垂的门框里出现了刚才通报的这个年轻人的身影,就像一张贺尔拜困或者提香的全身肖像画。 他慢慢地走上前来,在房间中央的地毯上单膝跪下。 “总是这么苍自,”国王对他说,“总是这么忧伤。好啦,朋友,暂且装出过复活节的笑脸吧,别哭丧着脸向我报告好消息,快说吧,德,布夏日,我急不可待地要听你说呢。你从弗朗德勒来,我的孩子?” “是的,陛下。” “跑得很快,我看得出。” “陛下,一个人能在地上跑多快,我就跑得多快。” “非常欢迎。安特卫普,安特卫普怎么样啦?” “安特卫普在奥兰治亲王手里,陛下。” “在奥兰治亲王手里!这是什么意思?” “在威廉手里,如果您喜欢这么说的话。” “原来如此,我的弟弟不是到安特卫普去吗?” “去了,陛下,但是现在他不是去安特卫普,而是去蒂埃里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