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忧郁起来。 “国王!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希科?”亨利·德·纳瓦拉接着说,“国王!您是不是把我想象成一个吉兹?我希望得到卡奥尔,的确如此,但这是因为卡奥尔近在我的家门口,还是我那个道理,希科。我有野心,不过是在坐着的时候;一站起来,我就觉得再也不需要什么了。” “真是活见鬼!陛下,”希科回答,“这种对手边东西的野心,很像恺撒·波尔奇亚的野心,他是一座城一座城地取得一个王国,他说意大利好比一棵蓟,要一片叶子一片叶子地去吃。” “我认为,伙计,这个恺撒·波尔奇亚不是一个十分坏的政治家,”亨利说。 “不是,不过他却是一个非常危险的邻人,一个恶毒的兄弟。” “啊!可是,你不会是在拿我这个胡格诺教的首领跟教皇的一个儿子相比吧?别忙,使臣先生。” “陛下,我不拿您跟任何人相比。” “为什么呢?” “因为我相信拿您跟别人相比,而不跟您自己相比是错误的。您是有野心的,陛下。” “真是怪事!”贝亚恩人说,“瞧瞧这个人,他拚命要我去希望得到什么东西。” “但愿不会如此!陛下;正相反,我一心只希望陛下什么也别希望得到。” “喂,希科,”国王说,“没有什么事情要你回巴黎吧?” “没有,陛下。” “那就跟我一起过几天吧。” “如果陛下给我荣幸,希望我陪伴,我求之不得能陪陛下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好吧,就这样,伙计,在这一个星期里,你将看到我会像一个亲弟兄一样。我们喝酒吧,希科。” “陛下,我喝够了,”希科说,他开始放弃他原来打算把国王灌醉的念头。 “那我要离开你了,伙计,”亨利说,“一个人在饭桌上什么也不干,就不应该留下。听我说,我们喝酒吧!” “为什么还喝?” “为了睡得好。这种本地的土酒能让人美美地睡上一觉。你喜欢打猎吗,希科?” “不大喜欢,陛下,您呢?” “我呀,我太喜欢了,还是从我在查理九世宫廷待过以后开始的。” “陛下为什么赐给我荣幸问我喜欢不喜欢打猎?“希科问。“因为我明天打猎,打算带你跟我一起去。” “陛下,这太荣幸了。不过……“ “啊!伙计,你放心,这次打猎是为了让每一个军人眼睛看看热闹,心里高兴高兴。我是个好猎手,希科,我一心指望你能看到我满载而归,见鬼!你说您要了解我吗?” “真是活见鬼!陛下,老实说,这是我最大的希望。” “好吧,这是我的一个你还没有研究过的方面。” “陛下,只要是能使陛下高兴的事,我都将去做。” “好!一言为定了!来了一个年轻侍从,我们要受到打扰了。” “公事,在我吃饭的时候,有我的公事!这个亲爱的希科,他总以为还是在法兰西宫廷上,真是叫人感到奇怪。希科,我的朋友。要知道,这是在奈拉克……” “那又怎么样,陛下?” “一个人吃饱了晚饭就去睡觉。” “可是这个年轻侍从?……” “怎么,这个年径侍从,难道除了公事他不可以说别的吗?” “啊!我懂了,陛下,我去睡觉了。” 希科站起来,国王也站起来,挽住他的客人的胳膊。希科给这么匆忙地打发走,不由得产生了疑心,再说,从宣布西班牙使臣到达时开始,每一件事情都使他感到可疑。因此,他决定尽可能迟地离开书房。 “啊!啊!”他摇摇晃晃地说,“真奇怪,陛下。” 贝亚恩人露出微笑。 “有什么奇怪的,伙计?” “真是活见鬼!我脑袋发昏,刚才我坐着一直很好,可是,现在我站起来,哎呀呀!” “得了!”亨利说,“我们只不过品尝了几口酒。” “好!品尝,陛下,您把这叫做品尝?妙极了!陛下,啊!您是海量,我向您致敬就像对我的国王陛下致敬那样!好!您,您把这叫做品尝?” “希科,我的朋友,”贝亚恩人说,一边用那种只有他才有的敏锐的目光望着,打算看看希科是真醉还是装醉。“希科,我的朋友,我想你现在最好是去睡觉。” “是的,陛下;晚安,陛下,” “晚安,希科,明天见!” “是的,陛下,明天见!陛下说得对,希科最好是去睡觉。晚安,陛下!” 希科躺到了地板上。 亨利看见他的客人做出这个决定,朝门口望了一眼。尽管这一眼非常快,希科却在旁边看见了。 亨利走到希科跟前说: “你醉成这个样子,我可怜的希科,所以有桩事你没有发现。” “什么事?” “就是你把我书房地上铺的席子当成了你的床。” “希科是一个军人,希科不计较这种小事。” “那么你就有两桩事没有发现。” “啊!啊!……第二桩是什么事?” “第二桩是我正在等一个人。” “等人吃晚饭?也好,让我们一同吃。” 希科一使劲想站起来,但是没有能够站起来。 “真是活见鬼!”亨利大声说,“既然你突然一下子醉了,伙计!快走开,该死的!你明明看到她等得不耐烦了。” “她!”希科说,“她是谁?” “啊!该死的!就是我等的那个女人,她在门口那儿干等着……” “一个女人!啊!您为什么不早说,亨利凯……啊!请原谅,”希科说,“我原来以为……我原来以为是在跟法兰西国王谈话。这个好心的亨利凯,您瞧,他宠坏了我。您为什么不早说,陛下?我这就走。” “好极了,你是一个真正的绅士,希科。好啦!站起来,快走开,因为我还有一个愉快的夜晚要过,你听见吗?整整一个夜晚。” 希科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门口。 “再见,亲爱的朋友,再见,好好睡吧。” “您呢,陛下?” “嘘——!” “对,对,嘘!” 他打开门。 “你在走廊里会碰见那个年轻侍从,他会把你的卧房指给你。走吧。” “谢谢,陛下。” 希科鞠了一个躬,一个喝醉的人腰能弯多低,他的腰就弯多低,然后他走了出去。 不过,房门在他身后刚一关上,他醉醺醺的样子就完全消失了,他朝前走了三步,突然又踅回来,把眼睛贴在那个很大的门锁上。 亨利已经在忙着给一个陌生女人开门。希科作为一个使臣,好奇心重,他想弄清楚这个女人是谁。 进来的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脱掉帽子,希科认出了迪普莱西一莫尔内的那张高贵而严肃的脸。他是亨利·德·纳瓦拉的严格而审慎的顾问。“啊!见鬼,”希科说,“这个人突然来找我们的这个恋人,不用说,他会比我妨碍他还要妨碍得厉害。” 但是亨利见到以后,脸上只显露出高兴的表情。他握了握新进来的人的手,轻蔑地把桌子推开,让莫尔内紧挨着他坐下,简直像一个情人接近他的情妇时那样热情。 亨利看上去好像急于想听到这位顾问将开口说出的头几句话;可是,在莫尔内开口以前,他突然站了起来,做了一个手势要对方等一下;他走到门跟前,谨慎地插上门门,这使得希科要好好琢磨一下了。 接着,亨利用火热的眼光瞧着这位大臣接连送到他面前的地图、计划和信件。 国王另外又点着了几根蜡烛,开始写字,在地图上做记号。“啊!啊!”希科说,“纳瓦拉国王的愉快夜晚原来是这样。真是活见鬼!如果每一个夜晚都像这一个夜晚,亨利.德,瓦罗亚就很可能要过一些不愉快的夜晚了。” 这时候他听见身后有人走路,这是那个守卫走廊的年轻侍从,按照国王的命令正在等候他。 希科担心如果再听下去会给发现,于是伸直他那高大的躯干,问那个孩子他的卧房在哪儿。 况且,他也用不着再探听了,迪普莱西一露面,他什么都明白了。 “请跟我走,先生,”杜比阿克说,“我是派来领您去您的套房的。” 他领着希科到三层楼上,那儿早给他准备好了房间。对希科来说,再没有可怀疑的了,人们称为纳瓦拉国王的这个谜,谜底有一半已经给他猜到了。因此,他没有睡觉,而是闷闷不乐地坐在床上沉思。这时候月亮落到屋顶的尖角上,仿佛是从一把银壶的上面,把它幽蓝色的光辉倾泻在河水上和草地上。“得啦,得啦,”希科忧郁地说,“亨利是一个真正的国王,亨利在搞阴谋。整个这座王宫,他的花园,围绕着他的这座城市,围绕着城市的这个省,整个儿是阴谋的策源地。所有的女人都在谈情说爱,不过谈的是政治爱情;所有的男人都在为自己缔造一个对美好前途的希望。亨利生性奸诈,他的聪明接近天才。他和西班牙这个诡计多端的国家暗中勾结。谁知道他回答使臣的那番如此高尚的话是不是和他心里所想的正好完全相反,谁知道他是不是向使臣眨过眼睛,或者用其它什么我这个躲着的人无法觉察的默契,通知了对方。亨利豢养着暗探,他付他们钱或者通过一个代理人付他们钱。那些乞丐恰恰正是一些乔装改扮过的绅士。他们的那些切割得那么技艺高超的金币,既是相认的证物,又是有形的、摸得着的口令。亨利是个假装钟情而且发了疯的角色,当人们以为他忙于谈情说爱的时候,他却把他的夜晚用来跟那个从不睡觉也不懂爱情是什么的莫尔内在一起工作。我想要看的,我已经看到啦。玛格丽特王后有一些情人,国王知道。他认得他们,容忍他们,因为他还需要他们或者是还需要她,也许同时都需要。他不是军人,但是他一定养着一批将帅之才;他没有很多钱,只得让他们挑选最使他们中意的金钱。亨利·德·瓦罗亚对我说他不睡觉;真是活见鬼!他不睡觉做得对。还幸亏这个毫无信义的亨利是一个老实的绅士,天主赐给他搞阴谋的天才,却忘记赐给他带头打天下的魄力。有人说亨利害怕火枪的声音。他还很年轻的时候曾经给送到军队里,大家都一致说,他在马鞍上不能待上一刻钟。幸亏如此,”希科又重复说了一遍;“因为在我们生活的这个年代,像这样一个人,如果既会搞阴谋而又有魄力的话,这个人将会成为世界之王。吉兹就是这样的人,他就有两样长处:他既有魄力而又会搞阴谋,可是不利的是,他的勇敢和精明大家都知道,而对这个贝亚恩人却没有人提防他。只有我看清楚了他。” 希科搓了搓手。 “嗯?”他继续说下去,“既然看清楚了他,我呀,我在这儿就再没有什么可干的了,那么,趁他工作或者说睡觉的时候,我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离开这个城市。能够夸口在一天之内完成全部使命的使臣,我相信一定不多。而我,我已经完成了。因此,我要离开奈拉克,一旦到了奈拉克城外,我就快马加鞭奔往法兰西。”他一边说着,一边重新装上当他晋见国王时取下来的马刺。 五十二 希科对自己在奈拉克如此深得人心,不免大吃一惊 希科打定主意从纳瓦拉国王的宫廷里隐名埋姓地出走,他开始收拾他那个小旅行包。 他尽可能使它简单,他的原则是:负担越轻跑得越快。当然,他的剑是他带的行李中最沉重的一部分。 “算一算,需要多少时间,”希科一边捆旅行包,一边自己问自己,“才能把我看到的,因此,也是我担心的情况作为消息送到国王跟前?两天工夫到达一个城市,那个城市的干练的地方长官会派出骑上马飞奔的信使,这个城市,比方说,是纳瓦拉国王经常谈到,而且完全有理由念念不忘的那个卡奥尔。一旦到了那儿,我就可以休息了,因为人的体力毕竟有一定限度。因此我在卡奥尔休息,让马替我跑路。干吧,我的朋友希科,现在需要的是两条腿、轻捷和沉着。你以为你的任务已经全部完成,不,你才不过完成了一半,甚至一半还不到呢。” 希科说到这儿,把蜡烛熄掉,尽可能轻地打开门,开始摸黑往外走。 希科真是一个精明的战略家,他跟着杜比阿克来的时候,就曾经左瞧一眼,右瞧一眼,前看一眼,后看一眼,把所有的地方都认清楚了。 一间前厅,一条走廊,一道楼梯;接着,在楼梯底下是院子。 但是希科在前厅里刚走了四步路,就撞在一样东西上,这样东西马上立了起来。 这样东西原来是躺在卧房门外席子上的一个年轻侍从,他给惊醒了,说: “啊!晚上好,希科先生,晚上好!” 希科认出是杜比阿克。 “嗯!杜比阿克先生,晚上好,”他说,“请您稍微让开一下,我想去散散步。” “啊?不过夜间不准在城堡里散步,希科先生。” “请问为什么不准,杜比阿克先生?” “因为国王担心小偷,王后担心向女人献殷勤的人。 “见鬼!” “只有小偷和献殷勤的人才会在夜里散步,不睡觉。” “可是,亲爱的杜比阿克先生,”希科露出最和蔼的微笑说,“我既不是小偷,又不是献殷勤的人,我呢,我是使臣,是跟王后说拉丁语,又跟国王吃晚饭,弄得精疲力喝的使臣,因为王后是一位高明的拉丁语学者,国王是一位高明的酒徒。我实在想去散散步,朋友,就让我出去吧。” “在城里吗?希科先生?” “啊!不,在花园里。” “哟!花园里,希科先生,比城里更不准。” “我的小朋友,”希科说,“真应该称赞您一句,就您这么个年纪来说,您的警惕性还真高。难道就没有一点事好让您关心的吗?” “没有。” “这么说,您不赌钱,也不谈情说爱?” “赌钱,得有钱,希科先生,谈情说爱,得有情妇。” “那是当然的,”希科说。 他手伸进口袋里去摸。 年轻侍从瞧着他摸。 “您仔细回忆回忆,我亲爱的朋友,”希科对他说,“我敢打赌,您一定能想起某一个可爱的女人,请用这个给她多买些缎带,多雇几回拉小提琴的。” 希科把十个皮斯托尔塞进年轻侍从的手里,这些皮斯托尔可不是贝亚恩人的那种切过边的皮斯托尔。 “是呀,希科先生,”年轻侍从说,“一看就知道您是从法兰西宫廷来的,您这种盛情真叫人没法拒绝,从您的卧房出去吧,不过千万不要弄出响声。” 希科没等他再说第二遍,便像个影子似的一下子溜过走廊,又从走廊到了楼梯上,但是到了列柱廊下面,发现王宫的一个军官坐在椅子上睡觉。 这个人用他身体的重量顶住了门,想通过这道门简直是痴心妄想。 “啊!年轻侍从这个小坏蛋,”希科嘴里咕浓,“你知道这儿有人,却不事先告诉我。” 还有更倒霉的,这个军官看上去睡得很惊醒:他身子神经质地惊跳着,一会儿晃晃这只胳膊,一会儿动动那条腿,甚至有一回胳膊一伸,仿佛快要醒来一样。 希科朝四周看看,是不是有一个什么出口,仗着他的两条长腿和过人的腕力,可以不通过门,而从那儿逃出去。 他终于看见了他需要的出口。 那是一扇被人称为窗的那种拱形窗子,它敞开着,也许是为了让空气进来,也许是因为纳瓦拉国王这个不够细心的主人,并不认为应该重新装玻璃。 希科用手指探查墙壁,他一边摸,一边估计凸出部分之间的距离,然后踩在那上面,像爬梯子似的一步一步往上爬。我们的读者知道他又灵活又轻巧,他终于爬了上去,声音比秋风扫下的树叶落在墙上的响声还要轻。 但是气窗上有块不相称的隆起部分,因此,尽管希科的肚子很瘪,尽管他的像猫那样柔软的肩膀,为了少占地方,好像脱了臼,而且缩到肉里去了似的,但是窗子的椭圆形跟他肚子和肩膀形成的椭圆形并不相等。 结果,希科把头和一个肩膀塞过去,脚离开了墙上的一个凸出部分,悬在半空中,既不能进,也不能退。 他开始一次次地使劲,头一个结果是撕破了他的紧身短袄,和划破了皮肤。 使他的处境更加困难的是他那把剑,剑柄怎样也过不去,在里面形成了一个钩子,把希科紧紧地固定在气窗的窗框里。希科集中他所有的力气,所有的耐性,所有的本事,来解挂剑的肩带上的搭扣,可是他的胸脯恰巧压在搭扣上。他不得不改变办法。他成功地把胳膊从背后伸过去,把剑从剑鞘里拔出来。多亏他身体瘦削,剑一拔出来,很容易就找到一个空隙,剑柄从这个空隙穿了过去,剑眼看着就要先掉在石板地上,希科呢,像一条鳗鱼似的从窗孔钻过去,跟着剑一块儿落下来,用双手挡着,好让落地的声音轻一点。 人跟气窗的包铁口子进行的这一场搏斗不会不弄出响声,因此,希科一站起来,就面对面看到了一个卫兵。 “啊,我的天主!您摔坏了吧,希科先生?'’这个人一边问,一边把戟尖伸过去,让他扶住。 “又是一个!”希科心里想。 接着,他想到了这个正直的汉子在向他表示关心,于是说,“没有什么,我的朋友。一点儿没有什么。” “真幸运。”卫兵说,“我敢说,无论谁玩这一手绝招,没有不摔破脑袋的,说真话,只有您才行,希科先生。” “真见鬼,您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的?”希科吃惊地问,仍旧想要走过去。 “我知道您的名字,是因为我今天早晨在宫里看见过您。我问过:‘那个跟国王谈话的,气派高贵的绅士是谁?'” “‘那是希科先生。’别人回答我。我就这样知道了。” “再不可能比您说得更好了,”希科说,“不过,我时间来不及了,我的朋友,请允许……” “允许什么,希科先生?” “允许我离开您,去办我的事。” “可是在夜间没有人走出王宫,我奉到了命令。” “您明明看见有人走出来了,因为我,我已经出来了。” “这是个理由,我完全知道,但是……” “但是什么?'' “您要回去,就这么回事,希科先生。” “啊!不行。” “什么,不行!” “至少不能从那儿回去,那条路实在太难走。” “如果我是一个军官,而不是一个卫兵,我就要问您为什么从那儿来,不过这跟我没有关系;跟我有关系的是您要回去。回去吧,希科先生,我求您。” 卫兵在他的要求里用了那种劝说的口气,使希科受到了感动。因此;希科把手伸进口袋去摸,掏出了十个皮斯托尔。 “您是一个很会过日子的人,我的朋友,“他说,“当然不会不懂得,既然我从那儿过来,衣服弄成这个样子,如果我再从那儿过去,情况会更加糟糕;到那时我的衣服会扯个稀烂,弄得一丝不挂。在一个打王后算起,有那么多年轻貌美的女人的宫廷上,这样未免太失礼了。请让我过去找个裁缝吧,我的朋友。” 希科把十个皮斯托尔放到他的手里。 “那就赶快过去,希科先生,赶快过去。” 他把钱装进口袋。 希科到了街上,辨了辨方向。他来的时候是穿过城市以后到达王宫的,现在他朝方向相反的一条路走。因为他应该从和他进来的那座城门方向相反的一座城门出去。就是这么回事。这天夜里,天气清朗,没有一片云,对逃跑来说是很不利的。希科怀念法兰西的那些多雾的美好的夜晚,在这个时刻,走在巴黎的街上,相隔四步,就谁也看不见谁。另外,他鞋底上的铁钉,走在城里尖尖的石子路上,声音响得像马的蹄铁。 倒霉的使臣从街角刚一转弯,就碰上了一支巡逻队。他主动地站住,想到自己的样子可能引起怀疑,打算躲起来或者强行通过。 “喂!晚上好,希科先生,”巡逻队长一边对他说,一边举剑向他致敬。“您愿意让我们把您送回王宫去吗?您看来好像是迷路了,正在寻路。” “唉哟!这儿所有的人都认得我?”希科低声咕哝道,“见鬼!这真是怪事。” 接着,他提高嗓子,尽可能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说:“不,掌旗官,您弄错了,我不去王宫。” “您错了,希科先生,”军官严肃地回答。 “为什么,先生?” “因为有一道严格的命令,奈拉克的居民,除非有特别紧要的事,不点灯是不准出门的。” “对不起,先生,”希科说,“不过这道命令不可能跟我有关系。” “为什么?” “我不是奈拉克人。” “是的,可是您人在奈拉克……居民不是指生在……居民是指住在……您不能不承认您是住在奈拉克,因为我是在奈拉克的街道上遇见您的。” “您说得完全合乎逻辑,先生;可惜,我,我有急事,请您稍稍把您的命令通融一下,让我过去吧。” “您会迷路的,希科先生。奈拉克城里大街小巷弯弯曲曲,您会掉进那个臭坑里的,您需要别人带路。请允许我派三个士兵送您回王宫。” “不过,我对您说,我不去王宫。” “那您去哪儿?” “我夜里睡不着,想散散步。照我看,奈拉克是一座可爱的城市,充满意想不到的事情。我想看看它,研究研究它。” “您想到哪儿,就送您到哪儿,希科先生,喂,来三个人!” “我恳求您,先生,请不要败坏我的散步的兴致,我喜欢单独一个人。” “您会被强盗杀害。” “我带着剑。” “啊!真的,我没有看见您带着剑,那么,因为您带着武器,治安官会逮捕您的。” 希科看出他无法使用狡猾的手段脱险,就把军官拉到旁边。“哦!先生,”他说,“您又年轻又可爱,您懂得爱情这个专横的暴君是怎么回事。” “当然,希科先生,当然。” “是这样,爱情在我心头像火烧一样,掌旗官,我要去拜访一位夫人。” “在哪儿?” “在一个市区里。” “年轻吗?” “二十三岁。” “美丽吗?” “像爱神一样美丽。” “我祝贺您,希科先生。” ”好!现在您让我过去了吧?” “哎呀!看来是刻不容缓?” “刻不容缓,这话说对了,先生。” “过去吧。” “不过一个人,是不是?您认为我不会连累……?” “怎么会呢!……过去吧,希科先生,过去吧。” “您是一个高尚的人,掌旗官。” “先生!” “不,真是活见鬼!这是功德无量的行动。不过,您怎样认得我的?” “我看见您在宫里跟国王在一起。” “小城市就是这样!”希科想,“在巴黎我要是也像这样出名,我身上而不是紧身短袄上,不知道要给戳穿多少窟窿了!”他握了握年轻军官的手,军官对他说: “对了,您去哪个方向?” “去阿让城门那个方向。” “别走错路。” “我不是就在这条路上吗?” “对,一直走,别遇到意外的事,这就是我对您的祝愿.” “谢谢。” 希科向前走了,脚步从来没有这么轻快,心情从来没有这么高兴。 他还没有走上一百步,迎面碰上了夜间巡逻队。 “见鬼!这个城市防范得多么严密!”希科心里想。“不准通过!”带队的治安官大吼一声,声音像打雷一样响。”先生,”希科争辩说,“可是我想……” “啊!希科先生!原来是您;这么冷的天气,您怎么跑到街上来了?”治安官问。 “啊!的确,这是一件怪事,”希科十分焦急地想。 他行了礼,想继续走路。 “希科先生,留神,”治安官说。 “留神什么,长官先生?” “您走错了路;您正朝城门的方向走。’ “一点不错。” “那我要拦住您,希科先生。” “不行,长官先生,该死!您这一下可厉害!” “不过……” “过来,长官先生,别让您的士兵听见我们要说的话。“治安官走到他跟前。 “我听着,”他说。 “国王派我去找阿让城门的守门军官。” “啊!啊,”治安官十分吃惊地说。 “这叫您感到惊奇?” “是的。” “不过,您既然认得我,就不应该感到惊奇。” “认识您是因为看见您在宫里跟国王一起。” 希科跺了跺脚,他开始感到不耐烦了。 “这足够向您证明陛下对我很信任。” “当然,当然;您去办国王交给您办的事吧,希科先生,我不阻挡您。” “真可笑,不过也有意思,”希科心里想,“我一路上碰到不少麻烦,但是总算顺利通过了。真是活见鬼!城门到了,这大约是阿让城门,五分钟以后我就出城了。” 他的确是到了那座城门,一个卫兵肩上扛着一支火枪把守城门,他来回地走动着。 “对不起,我的朋友,”希科说,“请您下命令给我开城门,好不好?” “我不下命令,希科先生,”卫兵客气地回答说:“因为我是一个小兵。” “您也认识我,您!”希科气冲冲地说。 “我很荣幸,希科先生,今天早晨在王宫里站岗,看见您跟国王谈话。” “好,我的朋友,既然您认得我,有件事您听着。“ “什么事?” “国王有紧急使命派我送到阿让去,你只消把暗门给我开一下就行了。” “我非常愿意,希科先生。但是我没有钥匙。” “谁有钥匙?” “值班军官。” 希科叹了口气。 “值班军官在哪儿?”他问。 “这倒不用您费事。” 士兵拉了一下铃,军官在哨所里睡觉,铃声会叫醒他。“什么事?”军官从天窗探出头来问。 “我的官长,有一位先生想出城,希望给他把城门打开。” “啊!希科先生,”军官大叫道,“对不起,让您久等了,真过意不去;请原谅,我愿为您效劳,我马上下来。” 希科开始发火,咬着自己的指甲。 “简直就没有一个人不认得我!这么说,奈拉克是一盏灯笼,而我是蜡烛。” 军官在门口出现。 “请原谅,希科先生,”他急急忙忙走向前说,“我在睡觉。” ”当然可以,先生,”希科说,“夜晚本来就是用来睡觉的,费心给我打开城门,好吗?国王……您不用说也知道国王认识我吧?” “我今天在王宫里看见您跟陛下谈话。” “不错,一点不错,”希科低声咕哝,“好吧!如果您看见我跟国王谈话,您至少没有听见我们谈些什么吧。” “没有,希科先生,我说老实话。” “我也一样,国王跟我说,命令我今天夜里替他到阿让去办一件事,这座城门是阿让门,对不对?” “是的,希科先生。” “城门关着。” “您也看到了。” “麻烦您叫人替我打开。” “当然可以,希科先生!昂泰纳,昂泰纳,给希科先生开城门,快点,快点,快点!” 希科睁大眼睛,像在水里潜了五分钟以后从水里出来时那样喘了口气。 城门的铰链嘎嘎地响着,对可怜的希科来说,这是天堂之门,隔着这座门他看到了自由带来的各种快乐。 他友好地向军官行完礼,朝着拱门走去。 “再见,”他说,“谢谢!” “再见,希科先生,一路顺风!” 希科朝城门又走了一步。 “对了,我多么糊涂!”军官说着追上希科,拉住他的袖子,“亲爱的希科先生,我忘记向您要出城证。” “什么!出城证?” “当然。您是一个军人,希科先生,您知道出城证是什么,对不对?您完全懂得,没有国主的出城证,任何人都不能从像奈拉克这样一个城市出去,特别是国王住在这个城市里的时候。” “该由谁签署这个出城证?” “由国王亲自签署。因此,国王既然派您出城,他不会忘记给您一张出城证的。” “啊!啊!您难道怀疑不是国王派我来的?”希科说,他眼睛直向外冒火,因为他看到自己快要失败了,一怒之下,他起了这个坏主意:把军官和守门的杀死,冒着给无数火枪子弹追击的危险,从打开的城门逃出去。 “我什么也不怀疑,希科先生,特别是对我荣幸地听到您对我说的那些事,不过,请您想想,如果国王派您……” “他亲自派的,先生,亲自!” “那就更不用说了,陛下当然知道您要出城。” “真是活见鬼!”希科嚷道,“我相信陛下知道。, “因此我明天早晨得有一张出城证交给要塞司令。“要塞司令,”希科问,“是……?” “是德莫尔内先生,他对命令是从不马虎的,希科先生,这您一定知道,如果我违背了下给我的命令,他会干脆把我枪毙的。”希科开始摸着他的剑柄,脸上露出了凶恶的笑容,这时候他一回头看见城门被一支城外巡逻队堵住;即使他杀死军官、卫兵和守门的,那支巡逻队也会挡住他,使他出不了城。 “好呀,”希科叹了口气,对自己说,“这一手玩得真漂亮,我是一个傻瓜,我输了。” 他转过身来。 “要不要送您,希科先生?”军官问道。 “不必费心,谢谢,”希科回答。 希科朝回走,不过他的苦难并没有到此就结束。 他遇见治安官,那人对他说: “哟!希科先生,您要办的事到底办好了吗?见鬼,这件事只有您能办得到,您办得真快!” 没有走多远,那个掌旗官在街角拦住他,对他大声说:“晚上好,希科先生。怎么样,那位夫人?……您对奈拉克满意吗,希科先生?” 最后是列柱廊下的那个士兵,仍旧在原地站岗,又损了他一顿。 “该死!希科先生,”他说,“裁缝没有把衣服补好,天主原谅我,比离开的时候更破烂了。” 希科不愿意像一只兔子,冒着被剥掉皮的那种危险,再从那个挤压模子般的气窗中间钻回去;他躺在大门外面假装睡觉,意外地,或者不如说是出于发善心,大门开了,希科又羞愧又丧气地回到王宫里。 他的惊慌的神色把那个一直守在岗位上的年轻侍从打动了。“亲爱的希科先生,”他说,“您要不要我告诉您这一切秘密在哪儿?” “说吧,阴险的家伙,说吧,”希科低声说。 “好的,国王很喜欢您,所以他坚决不放您走。. “你早就知道,小坏蛋,就是不对我说。” “啊!希科先生,不可能说,这是国家秘密。” “可是,我给过你钱,无赖!” “啊!这个秘密不止值十个皮斯托尔,您会承认这点的,亲爱的希科先生。” 希科回到他的卧房,怒气冲冲地睡着了。 五十三 纳瓦拉国王的犬猎队队长 玛格丽特离开国王,立刻就到侍从女伴们的套房去。她顺便带上她那个住在宫里的医生希拉克,他们一块儿走进可怜的福瑟兹的屋里,福瑟兹脸色苍白,被好奇的目光围着,她喊着肚子疼;因为疼得厉害,所以不愿意回答任何询问,也不愿意接受任何安慰。 福瑟兹这时的年纪是二十到二十一岁之间,她是一个身材修长的美丽女人,蓝眼睛,金黄色头发,腰身柔软,极其高贵优雅,只是将近三个月以来,她从来没有出过房门,总推说身子倦乏,起不来。她原来躺在一张长榻上,最后从长榻回到了她的床上。希拉克把在场的人都打发走,坐在病人的床头,单独跟她和王后留下。 福瑟兹被这个开场吓坏了,希拉克和王后的相貌,一个沉着镇定,一个冷漠无情,更使得这个开场带有几分严肃的气氛。福瑟兹在枕头上支起身子来,结结巴巴地对王后给她的荣幸表示感谢。玛格丽特的脸色比福瑟兹的更苍白,这是因为自尊心受到伤害,比暴行或者疾病更使人痛苦。 希拉克给年轻姑娘按脉,不过,她几乎不愿意让他按脉。“您觉着怎样?”他检查了一会儿,问她。 “肚子疼,先生,”可怜的姑娘回答,“不过这会好的,我可以向您保证,只要我能得到安静。” “什么安静,小姐?”王后问。 福瑟兹泪如雨下。 “别难过,小姐,”玛格丽特接着说,“陛下要我来看您,让您振作起来。” “啊!多么仁慈,夫人!” 希拉克放开福瑟兹的手。 “我,”他说,“我现在知道您生的是什么病了。” “您知道了?”福瑟兹哆嗦着低声说。 “是的,我们知道您一定很痛苦,”玛格丽特补充说。福瑟兹像这样受到两种冷酷无情的摆布,一种是科学的冷酷无情,另一种是嫉妒的冷酷无情,她继续陷在惊慌失措中。玛格丽特朝希拉克做了一个手势,希拉克走出卧房。这时候福瑟兹的害怕变成了浑身打哆嗦,险些晕了过去。 “小姐,”玛格丽特说,“尽管一段时间以来,您对待我,像对待一个陌生人,尽管天天有人告诉我,您在我丈夫面前讲我的坏话……” “我,夫人?” “请您别打断我。尽管您渴望得到一个远远超出您的野心之上的地位,可是我对您的友谊,对包括您在内的伴妇们的友谊,促使我在陷入大家现在看到的不幸时来帮助您。” “夫人,我向您起誓……” “不要否认,我的烦恼已经太多了;不要破坏荣誉,因为您是我的人。小姐,把一切都告诉我,在这件事上我会像个做母亲的那样给您帮忙的。” “啊!夫人!夫人!难道您相信别人说的那些话吗?” “当心,别打断我的话,小姐,因为我觉得时间紧迫了。我是想说,这时候希拉克先生,——他知道您的病,您不记得他刚才说过的话,——这时候希拉克先生正在前厅向所有人宣布,全国都在议论的那种传染病已经传到了王宫,您有染上这种病的危险。不过我呢,如果时间来得及,我要把您带到马斯一达热努瓦去,那是一所离我的丈夫国王很远的房子,我们可以单独,或者说差不多单独待在那儿,至于国王,他同他的随从人员去打猎,据他说,这场打猎要把他留在外边好几天。我们等到您分娩以后再离开马斯一达热努瓦。” “夫人!夫人!”福瑟兹大声说,由于害羞,同时也由于痛苦,脸涨得通红。“您如果相信别人对我的一切议论,那就让我悲惨地去死吧。” “您辜负了我的好心,小姐,您也对国王的友谊过份信任,他要求我不要把您扔下不管。” “国王!……国王说过……?” “我说的话您不相信吗,小姐?我,如果我没有看出您真正的病的症状,如果我没有从您的痛苦猜出最后时刻即将近了,那我也许会把您的否认信以为真。” 这时候好像是为了证明王后说得完全有理,可怜的福瑟兹被一阵剧烈的疼痛压垮,重新躺倒在床上,脸变成灰白色,身体抖动着。 玛格丽特看了她一会儿,眼光里没有愤怒,不过也没有怜悯。“小姐,难道我仍然应该相信您的否认不成?”玛格丽特最后在可怜的姑娘能坐起来时对她说。她在坐起来时,露出来一张神色惊慌、眼泪直流的脸,即使卡特琳见到了也会感动。 这时候,就像天主成心要给这个不幸的孩子送来帮助似的,房门开了,纳瓦拉国王匆匆走了进来。 亨利没有跟希科相同的理由去睡觉,他没有睡觉。 他跟莫尔内在一起工作了一个小时,又把他向希科郑重其事地宣布的狩猎作了种种安排,然后才跑到侍从女伴这幢房子来。“喂,怎么回事?“他一进来就说,“为什么我的姑娘福瑟兹总是不舒服?” “您看见了吗,夫人,”年轻姑娘一看见她的情人,就大声嚷起来,由于有了支持她的人,她显得坚强起来,“您看见了国王什么也没有说,我否认是做对了吗?” “先生,”王后朝着亨利转过身来,打断她的话说,“我求您,让这场丢脸的斗争停止吧,我相信我刚才懂得了陛下赐予我对我信任的荣幸,把小姐的情况说给我听。请您告诉她,我一切全知道了,好让她在我说的时候,她不至于怀疑。” “我的姑娘,”亨利问,他甚至没有企图掩饰他的亲切的态度,“您坚持不承认吗?” “秘密并不属于我,陛下,”这个勇敢的孩子回答,“只要我没有从您口里得到允许把一切都说出来……” “我的福瑟兹姑娘是一个诚实的姑娘,夫人,”亨利接着说,“饶恕她吧,我恳求您;您呢,我的姑娘,您要完全相信您的王后的仁慈;感谢是我的事,由我负责来办。” 亨利抓住玛格丽特的手,激动地握了一下。 这时候,一阵痛苦像潮水似的重新袭击年轻姑娘,她再一次在狂风暴雨面前屈服,发出一声低沉而痛苦的呻吟,像一朵给压弯的百合花似的垂下头去。 亨利看到福瑟兹苍白的前额,充满泪水的眼睛,潮湿散乱的头发;看到她鬓角和唇边沁出的一串串那种仿佛临近死亡的剧痛的汗珠,他一直感动到了内心深处。 他伸开双臂,发狂地朝她扑过去。 “福瑟兹,亲爱的福瑟兹!”他跪在她的床边,低声说。玛格丽特神情忧郁,一声不响,去到窗前把发烫的前额靠在窗玻璃上。 福瑟兹勉强抬起胳膊搂住她的情人的脖子,把自己的嘴唇贴在他的嘴唇上,她相信自己就要死了,在这最后的也是临终的一吻里,把自己的灵魂交给亨利,向他诀别。 接着,她又失去知觉,倒下去了。 亨利跟她一样脸色苍自,跟她一样既不动一动,也没有一点声音,头倒在她这个垂死的病人的床单上,这张床单看来马上就要变成一张裹尸布了。 玛格丽特走到这两个人跟前,肉体的痛苦和精神的痛苦在这两个人身上混合在一起。 “请您站起来,先生,让我来完成您交给我的任务。”她说,口气既坚决而又威严。 亨利仿佛对自己的这种表现感到不安,一条腿跪着,半直起身子。 “啊!什么也不要害怕,先生,”她说,“只有在我的自尊心受到伤害时,我是强硬的;违背我的心意,我就不能为自己做出保证,不过,幸好在整个这件事里,与我的心毫无关系。” 亨利抬起头来。 “夫人,“他说。 “什么也别再说了,先生,”玛格丽特伸出手,说,“不然的话,我会以为您的宽宏大量原来有自私的打算。我们是兄妹,我们会互相了解的。” 亨利把玛格丽特拉到福瑟兹跟前,把福瑟兹一只冰冷的手放在玛格丽特滚烫的手里。 “走吧,陛下,走吧,”王后说,“动身打猎去吧。在这种时侯,您越多带些人走,就越能使那些好奇的人远离……小姐的床。” “可是,”亨利说,“我在前厅没有看见一个人。” “不,陛下,”玛格丽特微笑着回答,“他们认为这儿有瘟疫,您赶快去别的地方消遣吧。” “夫人,”亨利说,“我这就动身,为了我们两人,我去打猎。”他充满柔情地朝仍旧昏迷不醒的福瑟兹看了最后一眼,急忙从套房走出去。 他一到前厅,仿佛要把剩下的焦虑从前额上摔掉似的,摇了摇头,然后,脸上露着笑容,他特有的那种狡诈的笑容,上楼到希科的屋里去,希科呢,我们已经交代过,他正酣睡。 国王叫人打开门,他推了推床上熟睡的人说: “喂!喂!伙计,”他说,“起来,起来,两点钟了。” “啊!见鬼,”希科说,“您叫我伙计,陛下,您也许把我当成德,吉兹公爵了吧?” 亨利平常谈到德·吉兹公爵的时候,确实总习惯叫他伙计。“我把你当作我的朋友,”他说。 “您使我成了囚犯,可我是一个使臣呀!陛下,您侵犯了人权。“亨利笑了起来。希科呢,他首先是一个风趣的人,禁不住自己要给亨利作伴。 “你发疯了。怎么回事,见鬼!你打算离开这儿?待您不好吗?” “太好了,真是活见鬼!太好了,我觉着我在这儿就像一只在家禽棚里养肥的鹅。人人都对我说,‘小乖乖,希科小乖乖,他多可爱!’可是他们剪了我的翅膀,把门关上不让我出去。” “希科,我的孩子,”亨利摇了摇头,说,“你放心,你还没有肥得够做我饭桌上的菜。” “可是,陛下,”希科坐起来,说,“我发现您今天上午挺高兴,有什么消息?” “啊!我就告诉你:因为我要出门打猎了。你瞧,我每次去打猎总感到非常高兴。好了,下床吧,伙计,下床吧!” “怎么,您带我去,陛下?” “你当我的史官,希科。” “我去记录射中的次数?” “对了。” 希科摇了摇头。 “喂,怎么回事?”国王问。 “我呀,”希科回答,“像这种热闹事儿我看在心里总是感到不安。 “得啦l” “是的,正像出太阳的时候,……” “怎么样?” “是这样,陛下,雨、闪电和雷离着不远了。’ 亨利摸着胡子,微微笑了笑,回答道: ”如果有大雷雨,希科,我的披风很大,可以遮住你。,希科一边穿衣服,一边咕哝,国王朝前厅走去,大声喊道:“我的马,派人去通知德.莫尔内先生,我准备好了。” “啊!德·莫尔内先生是这次打猎的犬猎队队长?”希科问。“德·莫尔内先生在这儿什么都管,希科,”亨利回答,“纳瓦拉国王太穷,没有办法分门别类地分成各种职务,我,我只有一个人。” “是的,可是他是好样的。”希科叹了口气说。 五十四 在纳瓦拉怎样猎狼 希科朝出发的准备工作看了一眼,不由得低声说,亨利·德·纳瓦拉国王的狩猎没有亨利·德·法兰西国王的狩猎那么豪华。 仅仅只有十二个到十五个绅士组成陛下的全部随从,其中有他认识的德·蒂雷纳子爵先生,造成国王夫妇不和的人物。 再说,这些先生的阔气仅仅是表面上的,他们没有相当大的收入供他们作无益的挥霍,甚至有时连有益的开销也不行,因此他们几乎都不穿那个时代流行的猎装,却头戴柱形尖顶盔,身穿护胸甲,结果使得希科不免要问:是不是加斯科尼的狼在树林里有火枪和大炮。 这话虽然没有直接问亨利,亨利却听见了,他走到希科跟前,碰了一下他的肩膀。 “不,我的孩子,”他对他说,“加斯科尼的狼既没有火枪也没有大炮,然而是凶猛的野兽,它们有爪子和牙齿,它们会把猎人引到灌木丛里,衣服非常可能给荆棘拉破,绸缎衣服或者天鹅绒衣服会撕烂,甚至呢绒或者水牛皮的齐膝紧身外衣也会撕烂,可是护胸甲却不要紧。” “这是个理由,”希科低声咕哝,“不过不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有什么办法!”亨利说,“我没有别的理由。” “这么说我应该感到满意啦?, “你最好这么办,我的孩子。” “好吧。” “从这个‘好吧’可以听出你心里有所指责,”亨利笑着说,“你怪我打扰了你,叫你来参加狩猎吗?” “的确如此。” “你吹毛求疵?” ‘不准吗?” “不,我的朋友,不,吹毛求疵在加斯科尼是司空见惯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