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尔诺通做了个动作。“哦!咱们都别发火;要是您真的是给您所说的那个人送信,事情就够有趣的啦,为了纪念我们的交往,虽然非常短暂,您会把这封是什么内容的信告诉我吧?”这位夫人说的最后几句话里,加上了一个漂亮女人有求于人时可能加进的那种活泼、温柔而又迷人的全部魅力。“夫人,”埃尔诺通回答,“您不会使我说出我不知道的事。”“更不会使您说出您不愿意说的事吧?”“我没这么说,夫人,”埃尔诺通鞠躬说。“关于口信的事,就随您的便吧,先生。”“我没有带来任何口信,夫人;我只是受命把一封信交给公爵夫人殿下。”“好吧,那么这封信呢?”陌生夫人伸出手说。“这封信?”埃尔诺通说。“请把信交给我。”“夫人,”埃尔诺通说,“我想我刚才已经荣幸地告诉过您,这封信是给德·蒙庞西埃公爵夫人的。”“可是公爵夫人不在,”这位夫人不耐烦地说,“现在我代表她,您可以……”“我不能。”“您不相信我,先生?”“我只能如此,夫人,”年轻人说这话时,目光中的表情是不会叫人看错的,“可是,尽管您的行动很神秘,我还是得承认,您激起了我另一种感情,那是跟您说的感情完全不同的。”“真的!”这位夫人喊道,在埃尔诺通充满激情的目光注视下,她的脸有点红了。埃尔诺通鞠躬。“您可得注意,信使先生,”她笑着说,“您是在向我宣布爱情。”“正是如此,夫人,”埃尔诺通说;“我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到您,这机会确实是太宝贵了,我不能错过。”“啊,先生,我明白了。”“您明白我爱您,夫人?这确实是很容易明白的。”“不,我明白您是怎么到这儿来的了。”“噢!对不起,夫人,”埃尔诺通说,“这回我可不明白了。”“对,我明白了,您是想再见到我,所以就找个借口到这儿来。”“我,夫人,找个借口!啊!您错看我了;我根本不知道我能不能再见到您,我在碰运气,它已经两次把我引到您的身边;但要说我找借口,绝对没这回事!我是个有点儿与众不同的人,是啊,对任何事我跟别人的想法都不一样。”“哦!哦!您说您在恋爱,可您对再和您爱着的人见面的方式有所顾虑?太好了,先生,”这位夫人带着一种傲慢的开玩笑口吻说;“嗯,我早就猜到您有顾虑。”“什么顾虑,夫人?”埃尔诺通问。“那一天,您碰见了我;我在驮轿里,您认出了我,可是您却没有跟着我。”“当心,夫人,”埃尔诺通说,“您承认您注意过我了。”“噢!承认又怎么样!就我们当时的情况来说,特别是我,不是可以在您经过时把头伸到门帘外面的吗?可是不,先生要紧勒马奔远了,就只喊了一声‘啊!’气得我在驮轿里浑身直打颤。”“我是迫不得已才离开的,夫人。”“为顾虑所迫?”“不,夫人,为职责所迫。”“得啦,得啦,”这位夫人笑着说,“我看出来了,您是个规规矩矩、谨慎小心的恋人,您是怕自己受牵连。”“既然您叫我起了几分戒心,夫人,”埃尔诺通说,“我这么做又有什么可以奇怪呢?请您告诉我,一个女人身穿男装,闯进城门,到河滩广场去看一个不幸的人受磔刑。一边还拼命做些谁也看不懂的手势,这种事不算出格吗,您说?”这位夫人脸色有点发白了,随后,露出笑容,可以说是用这笑容去掩饰自己的脸色发白。“最后,还有,那位夫人在找过那么奇怪的一点乐趣以后。生怕让人逮住,就像小偷似地逃了,这,难道也是正常的吗?而那位夫人是德·蒙庞西埃夫人手下的人,德·蒙庞西埃夫人虽说在宫里不得宠,毕竟还是个有权有势的公主呀。”这一回,夫人仍报以微笑,但带着比较明显的讽刺的意味。“您的观察力不大敏锐,先生,虽说您自命是个观察家,”她说;“因为,一个人只要稍稍有点常识,那些在您看来扑朔迷离的事,其实立刻就能解释清楚的。首先,德·蒙庞西埃公爵夫人对德·萨尔赛特先生的命运感到兴趣,要知道他说些什么,招供些什么。这些招供不论真伪如何,对洛林家族都是影响很大的,公爵夫人这样做,难道不是很自然的吗?既然很自然,先生,这位公主难道就不能派一个她绝对信任得过的亲信到刑场去,照法庭上的讲法,去目击前前后后的所有细节吗?嗯?这个亲信就是我,公主的心腹人。现在,怎么样,难道您认为我能穿着女装去河滩广场吗?难道您,知道我是公爵夫人身边的亲信以后,还以为我能对犯人所受的折磨,对他愿意招供而未能如愿,都无动于衷吗?”“您说得完全有理.夫人,”埃尔诺通鞠躬说,“现在我向您发誓,我祟拜您的机敏和逻辑性,不亚于我崇拜您的美貌。”“非常感谢,先生。那么,既然我们彼此相识,而且我们之间的事情也都解释清楚了,那就请把信给我吧,既然这封信是实有其事而不只是个借口。”“这不可能,夫人。”陌生女人竭力压住她的怒火。“不可能?”她重说一遍。“是的,不可能,因为我对德·马延公爵先生起过誓,要把这封信交给德·蒙庞西埃公爵夫人本人。”“您就干脆说吧,”这位夫人开始克制不住自己的火气,嚷了起来,“您就干脆说,根本没有这封信;您就说,尽管有您那些像煞有介事的顾虑,这封信却只是您上这儿来所找的借口;您就说您想再见见我,总共就只是这么回事。好吧,先生,您如愿以偿了,您不仅进来了,不仅见到了我,您还对我说了您崇拜我。”“在这件事上,跟我其余的事一样,夫人,我说的全是实话。”“嗯,就算是这样吧,您崇拜我,您想见我,也见到了我,我已经给您提供了一点快乐,来补偿一次帮忙。咱们两清了,再见!”“遵命,夫人。”埃尔诺通说,“既然您让我走,我就告退了。”这一下,这位夫人当真动怒了。“好呀!”她说;“不过要是说您已经知道我是谁,我却还不知道您是谁呢。这么着,您岂不是在占便宜了?啊!您以为随便找个借口,随便往哪个公爵夫人府里一钻——先生,您知道这是德·蒙庞西埃夫人的府邸——说上一句‘我干的这桩背信弃义的事已经成功了,我要告退了’,就清完事了吗?先生,这不是一个正派人干的事吧?”“我觉得,夫人,”埃尔诺通说,“您非常矛盾地认为这不过是场爱情的骗局,而不肯如我荣幸地告诉过您的那样,把它看作一桩十二万分重要的,千真万确的事情。我不打算反驳您那些冷酷的话,夫人,我要把我可能对您说过的所有那些深情、温柔的话都忘掉,既然您对我豪无好感。可是我不愿负着您加在我身上的不符事实的指责的重荷离开这儿。我确确实实有一封德·马延先生写给德·蒙庞西埃夫人的信,这就是那封信,是公爵亲笔写的,您从信封上的字迹就可以看得出。”埃尔诺通把手伸过去让这位夫人看,但没让信离手。陌生夫人一见之下,嚷道:“是他的笔迹!是血写的!”埃尔诺通不作回答,把信收回口袋里,最后一次以他素有的殷勤态度鞠躬,他脸色苍白,悲痛绝望地转身向客厅门口走去。这回,她跑着向他追去,像拉住约瑟(约瑟:《圣经》故事中的人物,埃及法老的护卫长波提乏买来的仆人。波提乏的妻子屡次勾引他,但是他不从,有一次约瑟被她在房里拉住衣服,便把衣服留在她手中逃走。事后她反而诬赖他,波提乏将他关在监中。)的衣服那样拉住了他的披风。“什么事,夫人?”他说。“发发慈悲吧,先生,请原谅!”这位夫人喊道,“请原谅,公爵遭到什么不幸了吗?”“我原谅不原谅,夫人,”埃尔诺通说,“全都一样;至于这封信,您求我原谅无非是为了要看这封信,那只有德·蒙庞西埃夫人才能看……”“哎!你这个该死的糊涂虫啊,”公爵夫人喊道,怒火中充满了威严,“你认不出我,难道还猜不出我是至高无上的女主人吗?难道你看到,这双发光的眼睛会是一个女用人的吗?我就是德·蒙庞西埃公爵夫人;把信给我。”“您就是公爵夫人!”埃尔诺通惊骇地向后退去。“哎!一点不错。好啦。好啦,拿来吧;您没看见我正急于知道我哥哥的情况吗?”然而,年轻人并未如公爵夫人料想的那样听命于她,他开始从惊异中镇静下来,两臂交叉在胸前。“您叫我怎么能相信您的话呢,”他说,“您的嘴已经对我说过两次谎话了。”公爵夫人用来证明她的话的那一双眼睛,此刻射出咄咄逼人的光芒;可是埃尔诺通勇敢地承受住了这灼人的目光。“您还不相信!我这么说了,您还要我拿出证明!”这位专横的夫人喊道,纤美的指甲把花边袖口都撕破了。“是的,夫人,”埃尔诺通冷静地同答。陌生女人冲到一只叫人铃跟前,狠命地摇着,简直叫人认为她要摇碎它。刺耳的铃声响遍了整个屋子;铃声还未落,一个仆人跑来了。“夫人要什么?”仆人问。陌生女人大发脾气地跺着地板。“梅纳维尔,”她说,“叫梅纳维尔来。他不在这儿吗?”“在,夫人。”“好,那就叫他来!”仆人奔出房门;一分钟后,梅纳维尔急匆匆地赶来。“有什么吩咐,夫人?”梅纳维尔说。“夫人!您打什么时候起光叫我夫人的,德·梅纳维尔先生?”怒不可遏的公爵夫人说。“殿下有什么吩咐?”梅纳维尔鞠躬说,惊讶得目瞪口呆。“很好!”埃尔诺通说,“因为我面前是一位绅士,如果是他骗了我,天主在上,我至少知道找谁去算帐。”“您总算相信了?”公爵夫人说。“是的,夫人,我相信了,作为证明,我把这封信交给您。”年轻人鞠躬,把那封使他们争执了那么久的信递给德·蒙庞西埃夫人。四十二 德·马延先生的信公爵夫人一把抓过信来,打开它,贪婪地看起来,甚至无意掩饰脸上不断变化着的表情,这些表情就像暴风雨骤起时天空深处的云层。看完之后,她把埃尔诺通带来的这封信递给梅纳维尔,他的焦急心情也不下于公爵夫人;信上这样写着:“我的妹妹:我执意要当带队的队长或者说击剑教师;现在我受到了惩罚。我让您认识的、我跟他多年旧帐未清的那个家伙狠狠地刺了一剑。最惨的是他杀了我五个人,其中有布拉隆和德努瓦兹,也就是说,我手下最出色的两个人;然后他就逃走了。我得告诉您,他在取得这次胜利中得到了给您捎这封信的人很大的帮助,您也看得出,给您捎这封信的人是个可爱的年轻人,我把他介绍给您,他是审慎的化身。他在您眼里,我想,有一件功劳,最亲爱的妹妹,那就是他曾经阻止打败我的人割下我的头,那个打败我的人趁我昏迷的时候摘下我的面具,认出了我是谁,就一心想把我的头割下来。这位骑士守口如瓶,我的妹妹.我希望您能弄清他的名字和身份;尽管他让我感到兴趣,我还是对他有些疑心。对我愿意为他帮忙的所有表示,他只是回答说,他为之效力的主人已经使他一样不缺,别无所求了。关于他,我不能再告诉您什么了,因为我已经把我知道的全说了;他推说不认得我。注意观察这一点。我很痛苦,不过我想不会有生命危险。请赶快把我的外科大夫派来,我此刻像马一样躺在麦草堆上。捎信的人会把地点告诉您的。?您的亲爱的哥哥,马延”看完信以后,公爵夫人和梅纳维尔面面相觑,两人都很惊愕。公爵夫人首先打破沉默,否则会引起埃尔诺通的怀疑的。“您帮了我们大忙,”公爵夫人说,“真是感激不尽,请问您是谁,先生?”“一个人只要有机会,夫人,他就会去帮助弱者对付强者。”“您可以对我说得详细些吗,先生?”德·蒙庞西埃夫人坚持地问。埃尔诺通就讲了他所知道的情节,也说了公爵现在藏身何处,德·蒙庞西埃夫人和梅纳维尔带着不难理解的兴趣听着他讲。等他讲完,公爵夫人问:“我可以希望您,先生,把您已经有一个很好开端的工作再做下去,从此归附我们家族吗?”亲切的语调,在必要时公爵夫人是能够运用自如的;这几句用亲切语调说出的话,在埃尔诺通向公爵夫人的伴妇表白爱情以后,包含着一层使他感到很得意的意味。然而年轻人把自尊心抛在一边,使这几句话变得只有好奇的意思。他看得很清楚,要是说出他的名字和身份,那会使公爵夫人对这个事件的发展存有戒心;他也完全猜得出,国王提出的要他报告公爵夫人行踪的这个小小的条件,决非随便打听个消息,而是另有意图的。于是两种利益在他心中发生了冲突:作为恋人,他能够牺牲一种;作为重视荣誉的人,他又不能丢掉另一种。他受到的诱惑变得非常强烈,尤其是因为承认自己在国王身边的身份,他就会在公爵夫人心里身价倍增,而在德·蒙庞西埃这样一位公爵夫人眼里显得重要,这对一个刚从加斯科尼来的年轻人来说是非同小可的事。换了圣马利纳的话,连一秒钟也不会踌躇的。所有这些想法一起涌上卡曼日心头,除了使他变得更加骄傲了一些以外,也就是说更加坚强了一些以外,没有起到别的影响。此刻应该拿点气魄出来,这点很要紧,对他很重要,既然他们肯定是有点在把他当作耍弄的对象。公爵夫人等着他回答她刚才提的这个问题,“您决意归附我们家族吗?”“夫人,”埃尔诺通说,“我曾有幸告诉过德·马延先生,我的主人是个好主人,他以他的恩宠使我无意于去找一个更好的主人。”“我哥哥在信里告诉我,先生,您好像不认识他。怎么在那儿不认识,到了这儿却利用他的名字,一直跑到我跟前来啦?”“德·马延先生看上去想隐匿他的名字和身份,夫人;我想还是说不认识他好些,说实在的,要是让收留他的农民知道是怎样一位有名的人物在他们家里养伤,只怕有点不稳妥。到这儿,就不存在稳妥不稳妥的问题了,相反的,德·马延先生的名字能为我打开一条通向您的路,我于是引用了。在这种情况下,正如在另一个场合一样,我相信我的做法是高尚的。”梅纳维尔对公爵夫人瞧瞧,意思是说:“他可够机灵的,夫人。”公爵夫人明白他的意思。她笑吟吟地看着埃尔诺通。“再没有人能比您更巧妙地摆脱一个棘手的问题了。”她说,“我得承认,您是个非常机智的人。”“我看不出在我有幸对您说过的话里面有什么机智的地方,夫人,”埃尔诺通答道。“总之,先生,”公爵夫人带着一种不耐烦的神气说,“有一点我看得很清楚,那就是您什么也不愿意说出来。也许您没有想过,感恩对姓我这个姓的人来说是个沉重的负担;也许您没有想过,我是个女人,您两次帮过我的忙,如果我真想知道您的名字,或者不如说,想知道您是谁……”“太好了,夫人,我知道您准能很容易地知道这一切;可是只能从旁人那儿而不是从我这儿知道,我是什么也不会说的。”“他总是有理,”公爵夫人望着埃尔诺通说。如果埃尔诺通理解了她的目光里的全部表情,那么,她的目光给年轻人带来的快乐,一定远远胜过以往任何目光给他带来的快乐。因此埃尔诺通再也无所求了,他像一个相信自己在饭桌上喝到了最好的葡萄酒后立起身来的美食家那样,鞠了一个躬,带着这种愉快的表示请公爵夫人允许他告辞。“那么,先生,除此之外您不想再跟我说什么了?”公爵夫人问。“我的使命已经完成,”年轻人回答;“只想再向殿下表示我谦卑的敬意。”公爵夫人并没有答礼,只是目送他走出去;看到门在他身后关上,她才跺着脚说。“梅纳维尔,叫人跟着这个年轻人。”“不行,夫人,”梅纳维尔答道,“咱们的人全都在待命;我也在等待那件事发生;今天这日子,除了干咱们决定干的事,怕是不能干别的事了。”“您说得对,梅纳维尔;说真的,我疯了;可是以后……”“哦!以后是另一回事了;一切听您的便,夫人。”“好的,我跟我哥哥一样,觉得他很可疑。”“不管他可疑还是不可疑,”梅纳维尔说,“他是个勇敢的小伙子,勇敢的人不可多得哪。应该说咱们运气很好;一个陌生人,一个不相识的人,他从天而降。帮了咱们这么大的忙。”“这我不管,我不管,梅纳维尔;要是咱们现在没法去对付他,至少以后要派人去监视他。”“哎!夫人,以后嘛,”梅纳维尔说,“我希望咱们用不着监视任何人了。”“真是的,我不知道今晚上尽说些什么;您说得对,梅纳维尔,我昏了头了。”“一位像您这样的统帅,夫人,在一次决定性行动的前夕是难免有些心绪不宁的。”“是这样。已经傍晚了,梅纳维尔,瓦罗亚(瓦罗亚:指亨利·德·瓦罗亚,法国国王亨利三世。)就在今晚上从万森回来。”“哦!咱们还有足够的时间;现在才八点钟,夫人,再说咱们的人也还没到。”“他们都知道命令吗?”“都知道。”“这些人全都很可靠?”“全都是经过考验的,夫人。”“他们怎样来到这儿?”“装作散步的样子,单独来。”“您等的有多少人?”“五十个;这就足够了;您也了解,除了这五十个人,咱们还有两百个修道士,少说也抵得上同样数目的士兵。”“等咱们的人一到,就叫您的那些修道士排列在大路上。”“他们已经预先得到通知,夫人;他们到时候会拦在路上,咱们的人就把马车往他们那儿赶,隐修院的大门会打开来,等马车一进去就立刻关上。”“那么,咱们就去吃饭吧,梅纳维尔,好把时间打发过去。我心里焦急得很,真想把钟上的时针给拨拨快。”“时候会到的,您放心。”“可是咱们的人,咱们的人呢?”“到时候会来的;八点钟刚敲过,时间还有的是。”“梅纳维尔,梅纳维尔,我可怜的哥哥要我派他的外科大夫去;给马延治伤的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药,就是瓦罗亚秃头上的一绺头发,把这件礼物捎去给他的这个人,梅纳维尔,他肯定会受欢迎的。”“两个钟头以后,夫人,这个人就会动身到咱们亲爱的公爵藏身之处去找他;他从巴黎逃了出去,到时候会凯旋而归的。”“还有一句话,梅纳维尔,”公爵夫人在门槛上停住脚步说。“什么事,大人?”“咱们的朋友也通知了吗?””哪些朋友?”“咱们的联盟分子。”“天主不会让我这么干,夫人!预先通知一个市民,这简直就等于敲响巴黎圣母院的大钟。等事成之后,您要想到,在还没有一个人知道一点情况之前,咱们要派五十个信使出去;那时候,那个囚犯已经稳稳当当地关在修道院里,而我们可以抵挡一支军队。那时候,有必要的话,我们可以不冒任何风险,我们可以站到隐修院屋顶上去登高一呼;“瓦罗亚是我们的了!”“行了,行了,您这人真是又精灵又仔细,梅纳维尔,怪不得那个贝亚恩人管您叫联盟分子。我也试过像您刚才讲的这么考虑考虑;可是乱七八糟理不出个头绪来。您知道吗?我肩上责任重大,梅纳维尔,任何时代都不曾有过一个女人尝试过而且完成过像我梦想的这样的事业。”“这我完全清楚,夫人,所以我给您出主意的时候是诚惶诚恐的。”“好,我把自己的话扼要提一下,”公爵夫人语气威严地说;“那些修道士在长袍里都藏有武器?”“是的。”“那些军人已经在路上了?”“这时候他们应该在路上了。”“市民等事成后再通知?”“派三个信使就行;十分钟后,就能通知到拉夏佩尔-玛尔托、布里加尔和比西-勒克策尔;然后由他们去通知其他的人。”“叫人先把咱们见过的马车两侧的那两个傻大个子干掉;这样一来,我们以后就可以按照对我们有利的方式来讲这件事。”“干掉那两个可怜的家伙!”梅纳维尔说,“您以为真有必要杀死他们吗,夫人?”“卢瓦涅克?那算不得重大的损失吧?”“他是一个勇敢的军人。”“一个凶狠的走运的年轻人,就像马车左边骑着马的那个眼睛贼亮、皮肤黑黑、相貌丑恶的莽汉一样。”“啊!干掉这家伙,我倒不那么反对,我不认识他,再说我也很同意您的看法,夫人,他长得一副凶相。”“这么说,您把他交给我了,”公爵夫人说着笑了起来。“哦!十分乐意,夫人。”“那真是太感谢了。”“我的天主!夫人,我不提异议;我所说的,从来都是为了您的声誉,为了我们所代表的这一派的道义。”“很好,很好,梅纳维尔,我们知道您是个讲道义的人,如果需要的话,我们可以给您出张证明书。这件事跟您不相干,他们会保护那个瓦罗亚,一直到给杀死为止。您,我要交给您的是那个年轻人。”“哪个年轻人?”“刚离开这儿的那个;您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走了,弄清楚他是不是敌人派来的密探。”“夫人,”梅纳维尔说,“我遵命。”他走到阳台边,稍稍打开百叶窗,把头探出去想看看外面。“哦!夜色真黑!”他说。“好夜色,好极了,”公爵夫人说;“愈黑愈好;这样,您就大着胆子去干吧,我的从长。”“是,不过我们将什么也看不见,夫人,然而对您说来重要的是得看见。”“天主保护我们的利益,他为我们看见一切,梅纳维尔。”梅纳维尔,至少我们可以这样相信,并不像德·蒙庞西埃夫人那样寄托希望于天主过问这一类的事情,他重又走到窗前,竭力往一片夜色中望去,伫立不动。“您看见有人经过吗?”公爵夫人一边问,一边出于谨慎把灯灭掉。“没有,可是我听到了马蹄声。”“好啦,好啦,是他们来了,梅纳维尔。一切顺利。”公爵夫人瞧瞧自己腰带上那把有名的金剪刀还在不在,这把金剪刀注定要在历史上起一种巨大的作用。四十三 莫德斯特·戈朗弗洛长老怎样在国王经过雅各宾隐修院前面的时候为他祝福埃尔诺通走出门来,心情十分抑郁,但是另一方面良心上又很安静;他交了这么个古怪的好运气,向一位公主表白了爱情,紧接着作了一场重要的谈话,又让这位公主把他的表白抛到了脑后,到头来这场谈话正好使他的表白在当时不会造成损害,但是将来很可能会结出果实。事情不止于此,他还幸运地做到了既没有背叛国王,又没有背叛德·马延先生,而且也没有暴露自己。因而他是心满意足的,不过他还有许多别的愿望,其中之一就是立刻回万森去向国王报告。向国王报告完毕以后呢,躺下来敞个美梦。做梦是终日活动的人最大的幸福,是他们允许自己享受的唯一休息。所以,埃尔诺通刚跨出贝尔一埃斯巴的大门,就策马飞奔;可是他这个近几天来备受考验的伙计撒腿还没跑上一百步,便发觉自己突然给什么东西挡住了,他的眼睛在贝尔-埃斯巴给灯光照得发花,对黑睛还来不及习惯,事先既不能觉察,事后也没法断定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其实那只不过是一群骑士,他们从大路两旁往中间靠拢来,团团围住了他,五六把长剑和同样多的手枪、短剑,同时抵在他的胸口上。对付一个人,这是绰绰有余的了。“哦!哦!”埃尔诺通说,“离巴黎才一法里路,你们居然就拦路抢劫;该死的鬼地方!国王的这个刑管总监太糟糕了!我要叫国王撤他的职。”“请注意,别说话,”一个声音说,埃尔诺通觉得这声音很耳熟;“交出您的剑和一切兵器,动作快些。”一个人抓住马笼头,另外两个人夺走了埃尔诺通的武器。“见鬼!动作可真麻利!”埃尔诺通低声说。随后他向拦住他的那些人转过身去。“先生们,”他说,“你们至少可以发点慈悲告诉我……”“哎!闹了半天,是德·卡曼日先生!”为首的那个拦路的强人说,刚才夺了年轻人的长剑,现在还握在手里的就是他。“德·潘科内先生!”埃尔诺通喊道。“哦!啐!您怎么在这儿干这种营生!”“我说了,别说话!”几步外的那个洪亮的嗓音重复地说,“把这个人押去拘留起来。”“可是德·圣马利纳先生,”依迪卡·德·潘科内说,“咱们刚才抓的这个人……”“嗯。”“他是咱们的伙伴埃尔诺通·德·卡曼日先生。”“埃尔诺通在这儿!”圣马利纳喊道,气得脸色发白!“他在这儿干什么?”“晚上好,先生们,”卡曼日不慌不忙地说,“我承认,我没想到会碰上这么有趣的伙伴。”圣马利纳保持沉默。“看样子你们这是拦住我,”埃尔诺通继续说;“因为我想你们不至于是要抢劫我吧?”“见鬼!见鬼!”圣马利纳嘟哝着说,“我没料到会有这码子事。”“我也没料到,我向您发誓,”卡曼日说着笑了起来。“这可是件麻烦事;您说说吧,您在路上干什么?”“倘使我这么问您,圣马利纳先生,您会回答我吗?”“不会。”“那么想必您也不会反对我跟您一样做法。”“这么说您是不肯说出您在大路上干什么喽?”埃尔诺通面露笑容,但没有回答。“也不肯说出您去哪儿喽?”依然是缄默。“那么,先生,”圣马利纳说,“既然您不愿意解释,我只好把您当普通人来对待了。”“请便吧,先生;不过我告诉您,您要为您做的事负责。”“对德·卢瓦涅克先生负责?”“比他地位高。”“德·艾佩农先生?”“还要高。”“嗯,好吧!我有我的命令,我要把您押到万森去。”“到万森去?太好了!我正要去那儿,先生。”“我很高兴,先生,”圣马利纳说,”这段小小的旅程这样合您的意。”两个握着手枪的人立即押着埃尔诺通往前走,来到离他们五百步外的另外两个人跟前。那两人照样行事;就这样,埃尔诺通跟他的伙伴们全都打过了照面,一直来到主塔楼的院子里。在这个院子里,卡曼日看见五十个被解除武装的骑士,都垂着脑袋,面无血色,被围在一百五十个来自诺让和勃里的轻骑兵中间,哀叹自己命运不济,料不到这个开头开得这么好的举动会有这么一个坏透了的结局。所有这些人都是我们的四十五卫士进入战斗岗位以后抓住的,有些是用计巧取,有些是以力降服;有时以十个人对付两三个人,有时先上前跟估计不好对付的骑士客气地攀谈几句,趁对方以为是碰上同伙打招呼的当口。冷不防地把手枪对准了他。因此没有发生一场格斗,没有发出一声叫喊。有一回八个人碰上二十个对手,一个联盟分子的头领刚想拔出匕首来自卫,张开嘴还来不及喊出声,就一下子让人把嘴巴塞住,几乎闷死,而且转眼又给四十五卫士拖了下去,不见影踪了,动作之敏捷,就像海船上的水手排成队传递缆绳一般。像这种事如果埃尔诺通知道的话,他准会感到十分高兴,可是年轻人看见的事,并不明白是什么缘故,这使他在十分钟里心情变得很忧郁。然而,当他被带到那些俘虏中间,认出他们是谁以后,他对圣马利纳说:“先生,我看您是事先知道我的使命有多么重要,所以,作为一个殷勤的伙伴,您怕我一路上恐有不测,决意护送我到这里;现在我可以对您说,您的决断非常英明;国王正等着我,我有重要的事要向他报告。我甚至还要补充说,要不是您这么相送,我也许到不了这儿,因此我将荣幸地禀告国王您为了为他效劳所做的一切。”圣马利纳的脸涨红了,正如刚才发白一样;可是在没有给激情驱使得失去理智的时候,他毕竟是个聪明人,他明白埃尔诺通说的是真话,国王是在等着他。跟德·卢瓦涅克先生和德·艾佩农先生是开不得玩笑的;因此他仅仅回答说;“您可以走了,埃尔诺通先生;很高兴能使您感到愉快。”埃尔诺通急忙走出队列,跨上台阶,朝国王的房间走去。圣马利纳目送着他,可以看见卢瓦涅克在楼梯中间迎接德·卡曼日先生,做个手势让他继续上楼去。卢瓦涅克证实了一个事实:五十个人给一网打尽以后,这条变得畅通无阻的大路一直到明天都将会畅通无阻,因为这五十个人应当在贝尔-埃斯巴集合的时间早已过了。因此,对国王说来,返回巴黎已经没有危险了。卢瓦涅克没有把雅各宾隐修院和那些修士兄弟们的枪炮考虑在内。这一点,德·艾佩农听过尼古拉·普兰的密告,已经完全清楚。所以卢瓦涅克来对他的上司说了“先生,路上畅通无阻”,德·艾佩农就回等说:“好的。国王命令四十五卫士分作三队,一队在前,另外两队在车门两边:每队的人都要靠拢,万一有人开枪也不至于射到马车。”“很好,”卢瓦涅克以军人风度毫无表情地答道;“不过,要说开枪,既然我没见到哪儿有火枪,我并不认为会有人开枪。”“到了雅各宾隐修院,先生,您得让队伍靠紧,”德·艾佩农说。这场对话给楼梯上的动静打断了。那是国王下楼,准备出发。他后面跟着几个绅士,在他们中间,圣马利纳认出了埃尔诺通,心头感到一阵抽紧,这也是不难理解的。“先生们,”国王问,“我勇敢的四十五卫士都到齐了吗?”“是的,陛下,”德·艾佩农说,一边指给他看拱顶下面影影绰绰可以看见的一队骑士。“命令传达了吗?”“所有的命令都将奉行不误,陛下。”“那就动身吧,”国王说。卢瓦涅克吩咐吹上马号。传来低沉的点名声,四十五卫士一个不缺,全到齐了。轻骑兵给留下来看押梅纳维尔和公爵夫人手下的这帮人,并得到命令不得跟俘虏说话,违令者处死。国王登上马车,身边放着出鞘的剑。德·艾佩农先生骂了一声“见鬼!”动作优雅地试了试鞘里的剑拔出来是否顺溜。城堡主塔楼钟敲九点,队伍出发了。在埃尔诺通已经走了一个小时之后,德·梅纳维尔先生还站在窗口,我们前面曾经见到他就是在过窗口徒费气力地想在夜色中辨出年轻人往哪儿走;不过,比起一小时前来,他显得心绪不宁,尤其是有点儿指望天主的救助了,因为他开始相信人的救助已经没有指望了。他的士兵们一个也没有来:大路上静悄悄的,一片漆黑。只有隔了很长时间才响起几匹马向万森方向疾驰而去的马蹄声。听见这马蹄声,德·梅纳维尔先生和公爵夫人总是睁大眼睛想在一片黑暗中认出他们的人来,揣度一下发生了什么事,或者弄清楚他们迟到的原因。然而,马蹄声远去了,一切重归于寂静。这无休无止而又毫无结果的来来往往,终于把梅纳维尔弄得心神不宁,他让公爵夫人的一个手下人骑上马,命令他去向碰到的头一个小队的骑士探听一下情况。这个探子去了就没有再回来。心情焦急的公爵夫人看到这个情况,就又派出第二个人,结果也是一去不返。“我们的军官,”公爵夫人于是说,她仍然把事情往好的方面去想,“我们的军官准是怕人不够,“就把咱们派去的人当援军给留下了;考虑倒很周到,就是叫人担心了。”“叫人担心,是啊,太叫人担心了,”梅纳维尔答道,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黑沉沉的远方。“梅纳维尔,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呢?”“我亲自骑马去看一下,就可以知道了,夫人。”梅纳维尔转身想走。“我不准您走,”公爵夫人喊道,一把拉住他;“梅纳维尔,您这一走,还有谁留在我身边?到时候还有谁认识我们的每一个军官和每一个朋友?不,不,您得留下,梅纳维尔;咱们的事关系到重大机密,自然会叫人悬着心担惊受怕;不过,说实在的。计划安排得够周密了,况且事情做得极其机密,决不会出娄子。”“都九点了,”梅纳维尔说,与其说他是回答公爵夫人的话,不如说是由于自己心情焦急而脱口说出;“嗳!雅各宾修士都从隐修院里出来了,他们沿着院子的墙边站好了队;说不定他们有什么临时的布置。”“别响!”公爵夫人说,伸出一只手指向远方。“什么!”“别作声,听!”他们听出了远处传来的滚雷似的隆隆声。“是马队,”公爵夫人喊道,“他们把他带到我们这儿来了,把他带到我们这儿来了。”她的性格说变就变,一下子由极度惊恐变成了欣喜若狂,拍着手叫道:“他落在我手里了!他落在我手里了!”梅纳维尔仍然在倾听。“对,”他说,”那是马车滚动和马队奔驰的响声。”他竭尽全力大声地命令:“到墙外面去,兄弟们,到墙外面去!”隐修院的大铁门立刻打开,几百个武装修士队形整齐地走出来,走在前面带头的是博罗梅。他们横在大路上占好位置。这时候,传来了戈朗弗洛叫喊的声音:“等等我!等等我呀!迎接陛下驾到,理应由我站在全体修士头里才对呀。”“上阳台去,院长大人!上阳台去!”博罗梅喊道;“您知道得很清楚,您应该俯视所有的人。《圣经》上说:“你会像雪松俯视海棠草一样俯视他们!”“说得对,”戈朗弗洛说,“说得对;我忘记了我应该挑选这个岗位;多亏您在这儿提醒了我,博罗梅兄弟,多亏您!”博罗梅低声下了个命令,四个修士跑上阳台,以荣誉和仪式的需要为借口,站在他的两侧。大路在离隐修院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有个拐弯,那儿很快地亮起了一大片火把的光芒,在火光照耀下,公爵夫人和梅纳维尔可以看到亮晶晶的护胸甲和闪闪发光的长剑。她没法克制自己,嚷道:“快下去,梅纳维尔,您把他给我带来,要捆结实,让卫兵押着。”“是,是,夫人,”这个绅士心不在焉地应声说;“可是有件事我很不放心。”“什么事?”“我没听到约定的信号。”“人都抓住了,还要什么信号?”“可是我记得,他们应该在这儿,隐修院前面才下手,”梅纳维尔坚持说。“他们大概在前面有了一个更好的机会。”“我没看见我们的军官。”“我,我看见了。”“在哪儿?”“这红盔翎!”“见鬼啦!夫人。”“怎么?”“这红盔翎……”“嗯?”“这是德·艾佩农先生;德·艾佩农先生,手里还拿着剑。”“他们让他留着他的剑?”“该死!他在指挥。”“指挥我们的人?难道说他们叛变了?”“唉!夫人,这不是我们的人。”“您疯了,梅纳维尔。”正在这时,率领四十五卫士第一小队的卢瓦涅克挥动一柄宽刃的长剑,喊道:“国王万岁!”“国王万岁!”四十五卫士以他们那可怕的加斯科尼口音狂热地应声高呼。公爵夫人脸色煞白,瘫倒在窗台上,好像就要昏过去似的。梅纳维尔脸色阴沉,神情坚决,拔剑握在手中。也不知道这些人路过时会不会闯进屋里来。马队一直往前走,宛如一股由响声和亮光汇成的龙卷风。它已经卷到贝尔-埃斯巴,就要卷到隐修院了。博罗梅向前跨了三步。卢瓦涅克向着这个似乎是在羊毛修道袍下面向他挑战的修道士笔直冲过去。可是,博罗梅是个头脑清醒的人,他看出大势已去,就当机立断地决定了该怎么办。“闪开,闪开!”卢瓦涅克粗暴地喝道,“给国王让条路!”博罗梅已已经道袍底下拔剑在手,此刻又悄悄地插剑入鞘了。叫喊声和兵器声弄得戈朗弗洛异常兴奋,火把的光芒弄得他眼花缭乱,他伸出粗壮的右胳膊,竖起食指和中指,在阳台上遥遥地为国王祝福。亨利从车窗里探出身来,瞧见了他,微笑着向他示意。这一微笑,是可敬的雅各宾隐修院院长在宫廷上受到宠幸的真正证明,它使戈朗弗洛激动不已,也高喊一声“国王万岁!”声音响得足以把一座大教堂的拱顶掀翻。然而修道院其余的修士们却不吭一声。说实话,他们两个月来天天操练,后来又分发武器,原来是等待着一个迥然不同的结局的。可是博罗梅不愧是一个见过世面的兵油子,看了一眼就估出了国王身边有多少保护者,也看清了他们雄赳赳的军人仪表。公爵夫人的拥护者一个也不见影踪,这无异于告诉他,事情的结局很不妙,倘使再犹豫,不赶快屈服,那就全完了。他不再犹豫了,就在卢瓦涅克坐骑的前胸快要撞到他的一刹那,他高喊一声:“国王万岁!”几乎跟戈朗弗洛刚才那一声叫喊一样洪亮。这时侯,所有的修道士全都挥动着兵器高呼:“国王万岁!”“谢谢,我尊敬的神父们,谢谢!”亨利三世用刺耳的嗓音喊道。随后他像一阵由火光、喧闹声和荣耀汇成的旋风在本来应该是他这趟行程终点的隐修院前面经过;把贝尔-埃斯巴撇在他身后的黑暗中。公爵夫人跪在阳台上,镀金的铁制盾形纹章牌正好把她遮住,她从阳台上瞧着被火光照亮的每一张脸,仔细地观察,贪婪地盯着看。“啊!”她失声喊道,一边指着护送队伍中的一个骑士。“瞧,瞧,梅纳维尔!”“那个年轻人,德·马延公爵先生的信使,是国王手下的人!”梅纳维尔喊道。”我们完了!”公爵夫人喃喃地说。“得赶快走,夫人,”梅纳维尔说;“瓦罗亚今天得胜了,明天就会滥用他的胜利。”“我们给人出卖了!”公爵夫人叫道。“这个年轻人出卖了我们!他早就什么都知道了!”国王已经走远;他在随从的簇拥下,穿过迎着他开启的圣安托万城门,随后城门又在他身后关上,他终于看不见了。四十四 希科感激路易十一发明驿站,并且决定沾这个发明的光现在请读者允许我们回过头来再谈谈希科。希科割断德·马延先生面具的系带,有了那个重要发现以后,就一刻不耽误地尽快抽身,不去过问那次意外事件的下文如何。在公爵和他之间,我们能想得到,从此以后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了。马延身上固然受了伤,可是自尊心受的伤更加惨重,剑鞘抽的旧恨和长剑刺的新仇交织在一起,他是决不会宽宥希科的。“走吧!走吧!”勇敢的加斯科尼人大声说,急忙上路往博让西的方向而去,“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赶快把名叫亨利·德·瓦罗亚、莫德斯特·戈朗弗洛长老和塞巴斯蒂安·希科的这三个著名人物的钱都用在驿马身上去吧。”他不仅善于模仿各种情绪,还善于模仿各种身份,他立时就装出了一副贵人的气派,正如他在处境不大稳定的时候扮成好市民一样。这样一来,当希科师傅去卖埃尔诺通的那匹马,以及跟驿站站长聊上一刻钟天的时候,他所受到的热忱接待,是哪个亲王也不曾受到过的。希科从骑上马背起就打定主意,在自己认为确实到达安全地点以前决不停留,于是,他让三十个驿站的驿马都竭尽全力飞奔。而他自己像是铁铸的,一昼夜兼程跑完六十法里路以后,似乎一点也不觉得累。凭着这种速度,三天之后希科就到了波尔多,这时他寻思着可以歇一口气了。骑马飞奔的时候可以想心思;甚至可以说也只有这件事可做。因此希科想得很多。他越是靠近旅途的终点,身负的使命越是变得沉重,似乎有了迥然不同的含义,而我们无法确切地说出他所感觉到的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含义。这个奇怪的亨利,有人说他是傻瓜,有人说他是懦夫,人人都说他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背教者,在这个亨利身上,希科会看到的是怎样的一个君王呢?但是希科对他的看法是与众不同的。自从亨利到纳瓦拉以后,他的性格,犹如变色龙的皮肤受到它所停留其上的物体的影响,在接触到故土以后也起了一些变化。这是因为亨利能够在法兰西王室的利爪和他每次都巧妙地从利爪下救出来的这珍贵的皮肤之间隔开足够的空间,不用再害怕会被利爪抓到。然而他表面上的一套策略依然如故;他在公众中销声匿迹了,他周围的几个显赫的贵族也随着他销声匿迹了,在法兰西上流社会,人们看到他们容光焕发的脸辉映住德·纳瓦拉苍白的脸色上,不免感到很惊奇。如同在巴黎一样,他频频地向妻子献殷勤,不过离着巴黎二百法里,她的权势似乎不再起任何作用了。一句话,他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开开心心地在混日子。对老百姓来说,他是尽情取笑的话柄。对希科来说,也是引人深思的对象。希科,虽说看上去一点也不像这样的人,可确确实实天生地会猜出人家心里在想什么。所以亨利·德·纳瓦拉对希科来说不是一个已经解开的谜,而确实是一个谜。知道亨利·德·纳瓦拉是一个谜,而不是一个一清二楚的对象,这已经知道得很多了。希科好似古希腊的那位年迈的智者·知道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所以比往何人都知道得多了。在一个人人扬眉吐气,心直口快,言谈随便的地方,希科觉得应该谨言慎行,字斟句酌,脸部得像演员那样化上装。使他感到有这种矫饰的必要的,首先是天生的一种敏感,其次是他所到之处给他的印象。踏进小小的纳瓦拉王国,这个以贫穷闻名全法国的地方以后,希科极其惊异地发现,在每张脸上,在每个人家,在每块石头上,全然见不到丑恶的贫困的牙齿咬过的痕迹,而这牙齿正在咬着他刚离开的美丽富饶的法兰西那些最美的省份。伐木工人手臂搭在心爱的壮牛的轭具上走过去,身穿短裙的姑娘,像古希腊献祭的人那样头上顶着水罐,轻快灵巧地迈着步子;老人低声哼唱着一支年轻时的歌谣,满头的白发轻轻地晃动着;笼里的小鸟一边吱吱喳喳叫着,一边在堆得满满的食盆里啄食;晒得黑黝黝的孩子身子瘦溜溜的,但是很结实,在堆成垛的玉米叶子上嬉戏;这一切,都以一种生动、清晰而明白的语言在对希科诉说;这一切,都随着他迈进的每一步在对他喊道:“瞧,咱们这儿多幸福!”有时候,从低凹的大路上传来隆隆的车轮声,希科不由得感到一阵战栗。他想起了在法兰西的大路下碾过的沉重的炮车。但是在大路转弯的地方,一辆收获葡萄的大车出现在他眼前,车上载着装得满满的大桶和脸颊红扑扑的孩子们。当远远地在一道无花果树篱或者葡萄树篱后而有一支火枪的枪筒引起他的警觉时,他想到了死里逃生的那三次伏击。然而那只是一个猎人领着高大的猎犬,在穿越野兔出没的原野,攀登山鹑、松鸡成群的山岭。虽然时值深秋,希科离开巴黎时已是雾重霜浓,在这儿却天气晴朗而暖和。高大的乔木还没有落叶,在南方,大树的绿叶是永远不会落光的,它们从它们微带红色的树顶向白垩质的地面上投下蓝幽幽的阴影。清澈、明净、色调渐渐淡去的地平线在阳光下闪耀着;点缀其间的是许多白色房屋的村庄。贝亚恩的农夫戴着斜压到耳边的贝雷帽,在草地上试骑他们用三个埃居买来的小马驹,用马刺刺它们;这些小马驹不知疲倦地甩动它们矫健的腿,蹦跳着,一口气跑上二十法里,到达目的地时没人给它们梳刷,也没人给它们盖上毯子,它们自己会甩甩身上的汗珠,到最先碰上的欧石南丛去享受它们唯一的、别无奢求的美餐。“见鬼!”希科说,“我从没见过加斯科尼有这么富庶。这个贝亚恩人日子过得美极了。既然他这么幸福,就完全有理由认为,正如他的兄弟法国国王说的那样,他……很善良;不过他或许不会承认这一点。其实,我的信虽然译成了拉丁文,还是叫我很不放心;我几乎想把它译成希腊文。可是,啐!我从没听说过亨利奥,照他哥哥查理九世的叫法,懂得拉丁文。我要把我的拉丁文译文,像巴黎大学里说的,expurgata(拉丁文,意为“有所删改”。)地再译成法文念给他听。”希科一边低声自语地盘算着,一边大声打听国王在哪儿。国王在奈拉克。起初人们以为他在波城,害得我们的信使一直走到了蒙-德-马桑;可是到了那儿,关于国王的行踪有了修正意见,希科就往左走上去奈拉克的道,他发现这条大路上熙熙攘攘满是从贡东赶集回来的人。有人告诉他——我们还记得,希科回答别人的问题时嘴很紧,自己却是个喜欢问东问西的人——我们是说,有人告诉他,纳瓦拉国王日子过得挺快活,成天谈情说爱,情妇换来换去。希科在路上碰巧遇见一个年轻的天主教神父,一个卖绵羊的商人和一个军官,他们从蒙-德-马桑起结伴而行,随便到了哪个歇脚的地方,就大吃大喝,天南海北地聊天。这几个人这么很偶然地凑在一起,在希科看来仿佛就是极妙地代表了纳瓦拉的学、商、军各界。教士给他念了几首十四行诗,内容是写的国王和美丽的福瑟兹小姐的爱情,这位福瑟兹小姐是雷内·德·蒙莫朗西,也就是德·福瑟兹男爵的女儿。“等下,等一下,”希科说,“您得听我说一句:在巴黎大家都以为纳瓦拉国王陛下爱勒蕾布尔小姐爱得发疯呢。”“啊!”军官说,“那是在波域。”“就是,就是,”教士接口说,“那是在波城。”“哦!那是在波城?”商人说,以他普通市民的身份,看来在三个人中间他是消息最不灵通的。“怎么!”希科问,“难道说国王在每个城都有一个情妇?”“根可能是这样,”军官说,“因为,据我所知,我在卡泰诺达里驻防那会儿,他是达叶尔小姐的情人。”“慢着,慢着,”希科说;“达叶尔小姐,希腊人?”“不错,”教士说,“塞浦路斯人。”“对不起,对不起,”商人插嘴说,他很高兴能有机会也说两句,“我是阿让地方的人,我!”“那又怎么啦?”“是这样,我可以回答说,国王在阿让认识德·蒂尼翁维尔小姐。”“见鬼!”希科说,“他可真风流!不过,还是说达叶尔小姐吧,我知道她的家世……”“达叶尔小姐忌妒成性,老是威胁国王;她有把小巧漂亮的弯匕首,放在她做针线的桌子上,有一天国王临走的时候把匕首带走了,还说他不想叫顶他缺的人遭到不测。”“这么说现在陛下只爱勒蕾布尔小姐一个人了?”希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