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容易生气的。——你猜猜,过圣诞节我送你母亲的礼物是什么吧!你猜不着吧?送的是我自己?埃利希用炭笔给我画了张像;我在他面前坐了三次,每次整整一小时。我很讨厌让一个陌生人把我的脸部看得这样熟悉。我是不愿意的,可是母亲劝我这样做。她说,这会使好心的维尔纳夫人非常愉快。可是莱因哈特,你可没有守信。你没有寄故事给我。我常常在你的母亲面前告你的状,可她总是说,你现在很忙,顾不上这种孩子气的行径了。我可不相信,一定是有别的原因。”接着莱因哈特又读他母亲的信。当他读完这两封信,慢慢地把它们重新摺好收起来的时候,产生了一种不可抑制的思乡之情。有好一会,他来回在屋子里踱着方步;他轻声地,含含糊糊地自语说:他差一点步入歧途不知道哪里有出路;站在路旁的孩子招手叫他返回故土!后来他走到他的书桌前,拿了些钱出来,然后又下楼来到街上。——这其间外面已经变得安静了些。圣诞树上的烛火息灭了,孩子们的游行也结束了。风呼呼地掠过孤寂的街道;老老少少都在他们的家里跟家族们坐在一起;圣诞夜的第二阶段开始了。当莱因哈特走到市议会地下室的附近时,他听到了从底下传上来的提琴声和那个弹弦琴的女孩的歌唱声。接着地下室的门铃响了起来,一个黑影摇摇晃晃地从宽阔的,灯光黯淡的楼梯走了上来。莱因哈特闪到房屋的阴影处,随即很快地走了过去。过了一会,他来到一家珠宝店,买了一个镶着红珊瑚的小十字架,然后就顺着原路折了回去。离他住所不远的地方,他注意到有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小女孩正站在一扇高门面前,费力地想打开它。“要我帮你忙吗?”他说。那孩子没有回答,可是却放下了沉甸甸的门把。莱因哈特已经打开了门,却又说道:“不,他们会把你赶出来的。还是跟我走吧!我给你圣诞饼。”于是他就重新把门关上,伸手拉起小女孩的手,女孩一声不响地随着他来到他的住所。他出去的时候没有灭灯。“这是给你的饼。”说着他把他的全部宝贝倒了一半在她的裙子里,只是里边没有一个是有糖字的。“现在你回家去吧,把饼给你妈妈一些。”女孩有点胆怯地抬头望了他一眼;看起来她不习惯于受到这样亲切的接待,因而竟然一个字也回答不出来。莱因哈特打开门,照她出去。于是这小女孩带着她的糕饼就象一只小鸟似地飞快地跑下了楼,出了大门。莱因哈特把炉子里的火拨旺,把上面盖满了尘土的墨水瓶放到桌子上,然后就坐下来开始写信,给他的母亲,给伊利莎白写了整整一夜的信。剩下的圣诞饼放在旁边没有动过,可是伊利莎白做的硬袖却已经扣上了,配他的白绒毛衣显得很古怪。当冬日的阳光照射到结了冰花的窗玻璃上的时候,他还一直这样坐着,在他对面的镜子里映出了一张苍白而严肃的脸容。回家复活节来到的时候,莱因哈特动身回家。到家的第二天早上他就去看了伊利莎白。当这个美丽苗条的少女微笑着向他走来的时候,他不禁说道:“你长得多高呵!”她脸红了,却没有回答。在问候的时候他握住了她的手,可是她却轻轻地想缩回去。他疑惑地望着她,因为过去她从来不曾这样过;现在,似乎在他们之间出现了什么隔膜。——他在家已经住了一些日子,而且总是天天去看伊利莎白,但是这种情况始终存在。他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谈话过程中总是出现冷场,这使他难过,他担心地极力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为了在假期里有一定的消遣,他开始教伊利莎白植物学,这门课是他上大学的最初几个月里特别爱好的。伊利莎白在一切事情上都是习惯于跟随他,而且很好学,因而很乐意接受这个建议。于是他们每星期就有好几次要外出到田野或旷野里去。如果中午他们把装满花草的绿色采集箱带回家的话,那么过不了几小时莱因哈特又会回来,和伊利莎白一起分他们找到的东西。一天中午就为了这个目的,他走进屋子里。伊利莎白正站在窗跟前,给一只镀金的鸟笼插新鲜的蘩缕草,他在那里从来不曾见到过这只鸟笼。里边有一只金丝雀在拍打着翅膀,一边吱地发出叫声啄食着伊利莎白的手指头。这个地方原来是挂莱因哈特的那只鸟的。“难道我那只可怜的红雀死后竟变成一只金丝雀了吗?”他高兴地问道。“红雀可是不会变成金丝雀的。”坐在围椅里纺着纱的母亲回答说。“这是你的朋友埃利希今天中午从他的庄院派人送来给伊利莎白的。”“从哪个庄院?”“你难道还不知道?”“知道什么?”一个月前埃利希继承了他父亲在茵梦湖边上的第二个庄院。”“关于这事你没有跟我提起过一个字啊。”“嗳,”母亲回答说,“你自己也不曾有过一句话问起你的朋友啊。他是一个非常可爱,懂事的年轻人。”母亲..出去煮咖啡了。伊利莎白背向着莱因哈特,还在忙着给鸟做小凉亭。“请你稍等一会。”她说。“我马上就完事了。”——莱因哈特一反常态没有回答。于是她就转过身来。在他的眼睛里突然出现了一种苦恼的神情,这是她从来没有见到过的。“你怎么啦,莱因哈特?”她问道,一面就向他身边走去。“我吗?”他心不在焉地说道,两眼梦幻般地望着她的眼睛。“你看起来这样忧伤!”“伊利莎白,”他说,“我受不了这只黄鸟。”她惊讶地看着他;她不明白他的意思。“你真怪。”她说。他拿起她的双手,她也就任他握着。不久母亲又回到了屋里。喝完咖啡,母亲又到纺车前坐了下来。莱因哈特和伊利莎白来到隔壁屋里,整理他们的植物。他们数着花蕊,把叶子和花细心地摊平,然后从每一种里挑出二份标本夹在对摺纸的大册子里压干。这是一个晴朗的、宁静的下午;只有隔壁屋里纺车的咿唔声,还有一阵一阵的莱因哈特的低沉的声音,他在说明那些植物的门类或是在纠正伊利莎白不正确的拉丁名字的发音。“我还是没有弄到铃兰。”当他们把采集来的植物全部分门别类地整理先后,伊利莎白说道。莱因哈特从衣袋里拿出一本白色的羊皮册子。“这里的这朵铃兰给你吧。”他说着,从里边拿出一枝已经半干的铃兰。伊利莎白看见册子里边写满了字,就问道:“你又在编写故事了吗?”“这些不是故事。”他说着,把本子递给她。里边写的都是诗。大部分最长的也不过占一页。伊利莎白便一页一页地翻看起来;她似乎只是看看标题:“当她受到教师责斥的时刻。”“他们在林中迷路的时候。”“复活节的故事。”“她第一次写信给我的时候。”差不多全是这类的题目。在她一页接一页地翻看下去的时候,莱因哈特偷偷地审视着她,终于他看到在她清秀的脸庞上出现了一层鲜嫩的红晕,慢慢地布满到整个的脸上。他想看她的眼睛,但是伊利莎白并没有看他,她最后默默地把本子放在他面前。“不要就这样还给我啊!”他说道。她从一只铁皮匣里拿出一支褐色的草叶。“我把你喜欢的草枝夹在里边。”说着她把本子放到他的手里。他假期的最后一天,也就是动身那天的早晨终于来到了。伊利莎白得到母亲的允许伴送他的朋友上驿车,车站离她的住所有几条街。当他们一走出大门,莱因哈特就把手臂让她挽着;就这样,他和这个苗条的姑娘并肩默然地走着。他们走得离目的地愈近,他就愈感到,在这次久别之前,他必须把一件心事向她倾诉出来,这件心事关系到他未来生命中的一切有价值的甜美的事物,但他却不知道用什么合适的话。这使他焦虑;他的步伐愈来愈慢。“你要迟到了。”她说道,“圣玛丽教堂的钟已经敲过十点了。”可是他并不因而走得快一些。最后他终于结结巴巴地说道:“伊利莎白,你将有整整两年见不到我——要是我那时再回来,你是否还会像现在这样喜欢我呢?”她点点头,亲切地注视着他的脸。——“我也替你辩护过呢。”过了一会儿她说道。“替我?对谁你用得着替我辩护呢?”“对我母亲。昨天晚上你回去后,我们还谈论了你好久。她认为,你没有从前那样好了。”莱因哈特沉默了片刻;可是过后他拿起了她的手,一边严肃地注视着她那双天真烂漫的眼睛,说道:“我还是像过去一样好;你要坚定地相信这一点!伊利莎白,你相信吗?”“相信的,”她说道。他放开了她的手,和她急匆匆地走过了最后一条街。离分别的时刻愈近,他脸上的表情也就愈高兴;他走的速度对她讲来是太快了。“莱因哈特,你是怎么回事啊!”她问道。“我有一个秘密,一个美丽的秘密!”他说道,用发光的眼睛看着她。“两年以后我再回到这里来的时候,你就会知道这个秘密了。”就在这里时候,他们来到了车站,刚赶上要开车。莱因哈特再一次握住了她的手。“再见!”他说,“再见,伊利莎白。不要忘记我说的话啊。”她摇了摇头。“再见!”她说。莱因哈特登上车,马就起步了。当车子隆隆地..走到街角转弯处时,他又一次看到了她那可爱的身影,她正慢慢地走回家去。一封信将近上两年了,莱因哈特坐在他的灯前,灯的四周堆了许多书籍和纸张,他正在等待一个跟他一起研究学习的友人。有人上楼来了。“进来!”——来的却是女房东。“你有一封信,维尔纳先生!”说完她就走掉了。莱因哈特自从上次回家以后,他就没有给伊利莎白写过一封信,也没有从她那里接到过信。现在的这一封也不是她写来的;这是他母亲的笔迹。莱因哈特打开信封读了起来,不久他就念到了下边的一段:“在你这样的年纪,我亲爱的孩子,差不多每年都有变化,因为青年人是不甘生活得单调的。这里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如果我对你的了解没有错的话,那么这些变化最初不免会使你痛苦。埃利希昨天终于获得了伊利莎白的许诺,他在最近的三个月里向她求婚了两次,都没有成功。对这事她一直不能作出决定;现在她最后还是答应了;她还是太年轻了些。不久就要举行婚礼,她母亲将跟他们一起走。”茵梦湖许多年又过去了。——在一个温暖的春天的下午,一个有着健康的,褐色面庞的青年正行走在一条通向下方的阴凉的林荫道上。他那双严肃的灰色眼睛急切地眺望着远处,仿佛正期待着这条单调的路途最终会有什么变化产生,可是这种变化却偏偏一直不肯出现。到最后才算有一辆车子慢慢地由下边往上奔来。“喂!好朋友,”这位路人向过路的农民喊道,“这路通往茵梦湖吗?”“一直走。”农民回答说,碰了一下他的圆帽子。“到那里还很远吗?”“先生已经到了跟前了。用不着半袋烟的功夫,就可以到达湖边;庄园就紧挨着湖。”农民过去了;路人加快步伐沿路在树荫下走去。一刻钟后左边的树荫忽然一下没有了;这条路经过一个陡坡,坡下的百年老橡树的树梢差不多跟坡顶一样高。越过那些树梢展示出一片辽阔而明亮的景色。下面深处是宁静的、深蓝色的湖水,四周差不多全被翠绿的,为阳光照耀着的树林所环抱着;只有一个地方的树木分了开来,露出一片远处的景致,直到被一群青山挡住为止。正面望过去,在绿叶丛中出现了像雪花般的白色,那是盛开着花朵的果树,再过去,在高高的湖岸上耸立着一所庄园,白墙红瓦。从烟囱上飞起一只鹳鸟,缓慢地在水面上盘旋。——“茵梦湖!”路人叫了起来。仿佛他现在差不多已到达了他的旅程的终点;因为他一动不动地站停在那里,从他脚下的树梢望向湖的对岸,庄园的倒影在水面上轻轻地荡漾着。但过后他又突然继续往前走了起来。现在走的几乎是陡直地通往山下的路,因而刚才在他脚下的树木现在又有了树荫,可是却也同时遮盖了湖景,只是有时穿过枝子的隙缝透出一点湖光。不久路面又稍稍有点向上,左右两旁的树木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沿路展开的是爬满了葡萄藤的小丘;两旁是茂盛的果树,周围到处是嗡嗡作响,在忙碌不停的蜜蜂。一位穿着棕色外衣仪表堂堂的男子迎着路人走向前来。当他快到他身边时,他挥动他的帽子,并用响亮的声音喊道:“欢迎,欢迎,莱因哈特兄!欢迎你来茵梦湖庄园!”“你好啊,埃利希,谢谢你的盛意!”对方回答说。这时他们已经走后,大家握了握手。“难道真的是你吗?”当埃利希走近看到他老同学这张严肃的脸时说道。“当然是我呀,埃利希,你也还是你;只是看起来你比从前要更加开朗一些。”听到这些话,一阵喜悦的微笑使得埃利希单纯的脸容格外地显得开朗起来。“是啊,莱因哈特兄,”说道,他把手再一次伸向莱因哈特,“自从那些日子以来,我交上了好运,你肯定已经知道了。”他搓着双手,快活地叫喊说:“这将是个意外!她不会料到是谁,绝不会想到!”“一个意外?”莱因哈特问道,“指的是谁?”“伊利莎白。”“伊利莎白!你没有告诉她我要来这里?”“一句话也没有提起过,莱因哈特兄;她想不到会是你,她的母亲也不会想到。我约请你来完全是偷偷进行的,为的是让她们更加高兴一些。你知道,我常常会有一些这类秘密的小计划的。”莱因哈特转入了沉思;他们愈接近庄园,他的呼吸就显得沉重起来。路左边的葡萄园到了尽头,接着是一大片菜园,差不多一直延伸到湖岸。那只鹳鸟在这期间已经飞到地面,正庄重地在菜畦地里散步。“喂!”埃利希喊道,拍着手掌,“这个长腿的埃及鬼又在偷我的短豌豆秆了!”鹳鸟慢慢地飞了起来,飞向一所新屋的顶上,这所房子座落在菜园的尽头,墙垣上盖了一层缚上去的桃杏的枝条。“这是酿酒厂。”埃利希说道;“两年前才盖起来的。先父扩建了农事室;正室却早在祖父时期就有了。就这样一代比一代要前进一点。”他们边说边来到了一处空旷的场地,这里两边是农事室,后边以正房为界线。正房的两则连有一道高高的花园围墙;人们可以看到墙后是一排一排紫杉树,丁香随处把它们盛开的枝子垂挂到庭园里。当那些由于日晒和劳动弄得满脸汗珠的人经过广场,向这两位朋友招呼的时候埃利希就一忽儿向这个交代些什么,一忽儿又向另一位问一些关于这天工作的问题——最后他们终于来到了住宅。他们走进高高的,阴凉的门廊,过了门廊转入一条有些暗黑的过道。埃利希在这里打开了一扇门,随即他们就进到了一间宽敞的花园客厅,由于对称的窗户为浓密的绿叶所遮蔽,使得厅堂的两边充满了幽幽的绿色;可是窗户之间两扇高高的敞开着的翼门却把灿烂的春日的阳光放了进来,而且从这两扇门望出去可以看到有着圆形花坛,一行一行高耸的树木的花园景色,中间是一条笔直的宽宽的路,顺着这条路可以望到湖水,再过去就是湖对岸的树林。当这两个朋友进来的时候,一阵风向他们送来了一股芳香。花园门前的露台上坐着一位穿着白衣服的少女体态的女人。她站起来,迎向进来的人;可是走到半路她像生了根似地站定了,呆呆地注视着这位陌生人。他微笑着把手伸给她。“莱因哈特!”她叫了起来,“莱因哈特!我的上帝,真是你吗!——我们已经有好久没有见面了。”“好久没有见面了,”他说,却再也说不出什么别的话了。因为他一听到她的声音,在他的心里就感觉到一种锐敏的肉体上的痛楚。当他再看她,站在他面前的,还是那个轻盈柔和的身影,跟几年前在他出生的城里向他告别时一个样。埃..利希带着喜悦的脸容停留在门口。“那么,伊利莎白,”他说道,“对吧!你不曾料到是他,绝对想不到是他吧!”伊利莎白用兄..妹般的眼神看了看他。“你真好,埃利希!”她说。他亲热地把她纤细的手拿在自己的手里。“现在他在我们这里了,”他说,“我们不会让他就走的。他在外面待得这样久,我们要使他感觉到就像在家里一样。你瞧一瞧,他看起来多么像个外地人,变得多么高雅。”伊利莎白用..羞涩的眼光向莱因哈特脸上瞥了一眼。“那是因为我们有好长时间不在一块的缘故。”他说。正在这时候,她的母亲走了进来,手臂上挂了只钥匙袋。“维尔纳先生,”当她一眼看到莱因哈特时,说道:“嗨,真是一位可亲却又没有想到的客人啊。”——谈话就这样以一问一答的方式顺利地进行道。两位妇女坐下来做她们的手工,莱因哈特吃着给他准备的点心,埃利希点上了他那结实的海泡石烟斗,坐在他身旁一边抽烟一边说话。第二天莱因哈特随同他一起去参观田地。葡萄园,蛇麻花圃和酿酒场。一切情况都很好:那些在地里或是在锅炉边上工作着的人们,都带着健康而心满意足的神色。午饭时全家都聚集在花园客厅里,至于其他的时间,能有多久共同在一起度过,这要看主人的具体情况而定。只有晚饭以前和上午清早的时间,莱因哈特留在他自己屋里工作。这几年来,只要他碰到那些在民间流传的歌谣,他就把它们搜集起来,现在他正好着手整理这些宝贵的资料,要有可能的话,他还要在这一带找些新的材料添进去。——伊利莎白始终很温顺,亲切;她用一种近乎谦卑的感激来接受埃利希向她表露的不断的关怀,莱因哈特有时想,当初那个活泼的女孩想不到竟然会变成这样一个沉静的妇女。从他来到这里的第二天起,他就习惯在黄昏时刻到湖岸上散步一会。那条路紧挨着花园的下面。路的尽头,在一个凸出的土砖堆上,几株高大的桦树下面有一条长凳;由于这个地方朝西,大都在欣赏日落的时刻才使用它,因而伊利莎白的母亲就把它叫做“黄昏凳”。——有一天傍晚,莱因哈特正沿着这条路散步回来,遭到了暴雨。他在一棵长在湖边的菩提树下躲雨;可是不久沉重的雨滴透过叶子落了下来。他完全湿透了,于是干脆听天由命,慢慢地往回家的路上走去。天差不多黑了;雨也下得愈来愈密。当他走近“黄昏凳”时,他觉得似乎在那些发亮的桦树的树干间有一个穿白衣服的女人的形体。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当他走近得可以看清的时候,发现她的脸正向着他,仿佛正在等待谁似的。他相信,这是伊利莎白。但是当他加快了步伐,想赶上她,然后和她一起穿过花园回屋去的时候,她却慢慢地转过身去,消失在暗黑的岔路上了。他不理解这是怎么会事。他差一点对伊利莎白生气,可是他又有些疑惑,这究竟是不是她;他又不好意思向她提起这事;为了免得看见伊利莎白由花园门进来,他回来的时候甚至故意不进花园客厅。我的母亲作了主几天以后,将近傍晚的时刻,全家像通常这时候一样聚坐在花园客厅里。两边的门敞开着,太阳已经隐在湖对岸的树丛后边。大家请莱因哈特读几首民歌给他们听,那是一个住在农村的朋友寄来的,他中午刚收到。他回到自己的屋子,拿了卷纸马上又回到客厅,这是些写得非常整洁的散页纸。大家围着桌子坐了下来,伊利莎白坐在莱因哈特的旁边。“我们随便拿几首念吧,”莱因哈特说,“我自己还没有看过呢。”伊利莎白打开稿件。“这里还有乐谱呢,”她说,“莱因哈特,你应该把它唱出来。”他先读了几首梯罗尔人的小曲,在念的过程中,不时用半低的声音哼几首快乐的曲调。于是在这小小的团体里产生了一种普遍的欢愉。“是谁作了这些美丽的歌呢?”伊利莎白问道。“嗳,”埃利希说道,“听这些东西可以猜得出来,无非是些裁缝匠、理发师和这一类轻浮的浪子而已。”莱因哈特说道:“它们不是作出来的,而是生出来的,它们从云端掉了下来,像游丝一样在地面上飘来飘去,这里,那里,同一个时候,就有成千的地方在唱着它们。从这些歌里可以找得到我们自己的经历和痛苦;就仿佛是我们大家都帮着一起写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