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它们要找的不仅是凯特尼斯。”李格一说。 “它们很可能会杀死任何人。直到找到她,它们是不会停下来的。”盖尔说。他和比特一起研究了那么长时间,他说的应该是对的。 又是这样的情况。许多人会因为我而死。朋友、盟友、陌生人,为了嘲笑鸟而死。“让我一个人走吧,把它们引开。我把霍罗转交给杰克逊。你们其他人去完成任务。” “没人同意这么做。”杰克逊生气地说。“我们在浪费时问!”芬尼克说。 “听。”皮塔轻声说。 喊叫声停止了,代之而起的是我的名字,离得那么近,让我大吃一惊。它在我们的下后方。“觊特尼斯。” 我一推波洛斯的肩膀,我们开始奔跑。问题是,我们计划往下面跑,现在看来不可能了。当我们来到向下走的通道时,波洛斯和我开始在霍罗上查找可代替的行进路线,这时我感到喘不上气,想呕吐。 “戴上面具!”杰克逊命令道。 没有必要戴面具。每个人呼吸的是同样的空气。而我是唯一感到不舒服的人,因为只有我才会对这种气味有反应。那是从梯子口冒出来的气味,它穿透了污水冒出来。是玫瑰的气味。我开始发抖。 我为了躲开那气味,突然朝另一个方向跑去,却正好跑到了中转通道。这里都是光洁、镶了彩色瓷砖的通道,就跟上面的大街一样,不过通道两边是白瓷砖墙壁,而不是公寓楼。在这里运货车可以畅行无阻,避免了地面的交通堵塞。现在通道里空空如也,只有我们。我搭弓上箭,用炸药箭射掉了第一个堡德,把里面的食人鼠也炸死了。然后我快速朝下一个十字路口跑去,我知道,在这里只要迈错一步,地面就会塌陷,我们就会掉到在霍罗上标有“绞肉机”的机关里。我朝大家喊,要他们跟紧我。我本打算从街角绕过去之后,再触发“绞肉机”,但另一个霍罗上没有标出来的堡德却在等着我们。 它被触发时,悄然无声,要不是芬尼克一把拉住我,我就被它击中了。“凯特尼斯!” 我马上后退,准备射箭,可我能怎么办呢?盖尔射出的两支箭都没有起作用,只见一个金色的光柱从顶上照射到地面。在这金色的光柱里,麦萨拉像雕塑般静止不动,一只脚的脚尖落地,头向后仰,被光线定住了。虽然他的嘴大张着,却无法辨别出他是否在喊叫。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体像蜡烛一样地化掉。 “帮不了他啦!”皮塔开始往前推大家。“没办法!”真令人吃惊,他是唯一一个保持清醒,催促大家继续前行的人。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失控,而他在这样的时候本来完全有可能神志不清、砸碎我的脑壳的;但是这种事也许随时可能发生。他在推我的肩膀,我扭过头不再看麦萨拉那可怕的样子,而是急速前行。快,我跑得太快了,以至于快到下一个十字路口时,我差一点没停住脚。 一阵猛烈的枪响,我们头上的灰泥掉落一地。我急忙四顾,寻找堡德的出处,却发现中转通道的位置有一队治安警朝我们拥来。“绞肉机”就在我们前面,没办法,我们只能还击。他们比我们多出一到两个人,可我们的人里有六个明星小分队的队员,他们不可能边跑边射击。 “瓮中之鳖”当溅出的血染红他们的白色制服时,我心中暗想。四分之三的人被我们杀死,更多人从侧面的通道拥入。这些人身上带有一股我一直拼命要避开的气味,从…… 他们不是治安警。 它们长着白色的身体,四条腿,和成人的体量相当,但相同之处仅此而已。它们裸露着身体,拖着与爬行动物类似的尾巴,弓背,头向前伸着。它们跃到治安警的身上,不管是死的还是活的,咬住他们的脖子,把他们戴着头盔的头一下子拧下来。显然,凯匹特血统在这里和在十三区一样无用。这些动物似乎只用了几秒钟就把治安警的头全部拧了下来。接着,它们趴在地上,四肢交替跑动,朝我们扑来。 “这边走!”我大喊,双臂抱住墙壁向右急转,以避开堡德。当所有人都到齐后,我朝十字路口冲过去。这时“绞肉机”启动了,巨大的机械齿爪穿破了大街,把地砖绞得粉碎。有了这东西,变种动物应该不会再追上我们,可也说不好。变种野狗和变种猴子能跳得非常远。 轻声呼唤我名字的声音让我耳根发疼,玫瑰的气味使我头晕目眩。 我抓住波洛斯的胳膊,“别理那项任务了,最快到达地面的路在哪儿?” 已经没时间查看霍罗了。我们跟在波洛斯后面,顺着中转通道走了大约十码,来到一扇门边。我已经意识到瓷砖变成了水泥,我们要穿过一个臭烘烘的狭窄管道,上到一个约一英尺宽的壁架上。我们的位置在主排水管道附近,在下面一码远的地方是由人类的废物、垃圾和化学废料构成的有毒的黏稠物,冒着泡,发出熏人的臭气。有些地方还有火苗,另外的地方冒着令人作呕的蒸汽。只要看一眼就知道,如果掉进去就别想再出来了。我们壮着胆子尽快在湿滑的壁架上行走,穿过窄桥。在远处一个凹进去的地方,波洛斯拉过一个梯子,梯子指向竖井。到了,这就是我们出去的路。 我快速向后扫一眼,发现不对劲。“等等!杰克逊和李格一在哪儿?” “她们留在‘绞肉机’那里,截住变种动物。”霍姆斯说。“什么?”我说完扭头转向窄桥,我不愿意把任何人留给那些变种动物,但他一把抓住了我。 “不要浪费了她们的生命,凯特尼斯。要救她们,已经来不及了。看!”霍姆斯指着我们来时的管道,变种动物正要爬向壁架。 “退后!”盖尔大喊。他把炸药箭射向壁架,把壁架远处的支撑架打掉了,正当变种动物赶到时,壁架掉落到下面的污水里。 我第一次仔细地看到了这种动物。它们是人和蜥蜴,谁知道还有什么动物的混合体。它长着白色紧绷的爬行动物的皮肤,身上满是血迹,还有锋利的爪子,脸部特征很奇特,很难说清是什么样子。它们正发出嘶嘶的尖叫,那发音就是我的名字。它们的身体因为狂怒而扭曲着,正摇动尾巴,挥动利爪,用吐着白沫的嘴巴咬掉自己或同伴的大块肉。它们想吃掉我,嗜血的欲望令它们发疯了。我身体的味道对于它们,就如同它们的气味对于我一样是致命的。不仅如此,由于这种气味的作用,变种动物开始把它们自己扔到臭水里去。 在污水通道的这边,我们每个人都开了火。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最具威力的箭支,火焰箭、爆炸箭,把它们射入变种动物的身体内。它们还没死,但坚持不了多久。任何自然的躯体都不可能在身中二十四发子弹时仍能扑上来。是的,我们最终能把它们杀死,但是它们的数量太多了。不断从管道里冒出来,毫不犹豫就跳人污水。 但让我双手发抖的并不是它们的数量。 变种动物都是邪恶的,所有的变种都想杀死你。一些直接夺取你的生命,就像猴子;另一些要搅乱你的精神,就像杀人蜂。然而最凶残、最可怕的变种动物扭曲人的心灵、恐吓它们的受害者,比如变种野狗长着死去的“贡品”的眼睛,叽喳鸟会模仿波丽姆被折磨时的哭喊声。而现在我面对的变种动物却是将受害者的血腥和斯诺总统的玫瑰气味混在一起。这气味穿过了污水,甚至盖过了污水的臭味,使我心跳加快、四肢冰冷、呼吸困难,感觉就好像斯诺正对着我的脸呼气,告诉我,我的死期已到。 其他人在对我喊叫,可我好像动弹不得。一只变种动物正抓住我的脚踝,我一箭射爆了它的脑袋,这时一只强有力的手把我抱了起来。我被扔到了梯子跟前,手被按在梯子的横档上,一个声音命令我赶快往上爬。我麻木僵硬的身体服从了命令。我慢慢活动肢体,才渐渐恢复了知觉。我发现前面有个人,波洛斯、皮塔和克蕾西达在我下面。我们来到一个平台,又转向第二个梯子。沾满了汗水和霉菌的梯子横档很滑。到了第二个平台,我的头脑清醒过来,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我开始发疯似的从梯子上往上拽人。皮塔,克蕾西达。没了。 我做了什么?我把其他人丢给了谁?我正要顺着梯子下去,我的靴子却踢到一个人。 “往上爬!”盖尔冲我大喊。我又爬上来,把他拽上来,朝黑乎乎的梯子下面看去,希望还有更多的人。“不。”盖尔把我 的脸转向他,然后摇着头。他的军装已经被撕碎了,脖子的侧面被爪子抓出了好几个洞。 下面传来人的嘶喊。“还有人活着。”我哀求他。 我不能接受这个现实,用克蕾西达枪杆上的手电筒向下面照去。在下面,我只能辨认出那是芬尼克,当三只变种动物扑向他时,他在拼命挣扎。一只变种动物猛扯他的头,给了他最后的致命一击。这时奇怪的事发生了,我感觉自己变成了芬尼克,看到自己生活的一幕幕图像般在眼前闪过。船桅杆,银色降落伞,微笑的玛格丝,粉色的天空,比特的鱼叉,穿着婚纱的安妮,海浪拍击着岩石,之后一切就消失了。 我从皮带上摘下霍罗,吃力地喊道:“索命果,索命果,索命果。”然后扔掉它,和其他人一起缩到墙根,爆炸声使平台颤抖着。随着爆炸声,变种动物的肢体和人肉从通道里飞出来,飞落在我们身上。 波洛斯砰的一声把通道的盖盖上,之后把它锁牢。波洛斯、盖尔、克蕾西达、皮塔和我。剩下的人就这些了。以后,也许人的感觉会回来,但现在我拥有的只是动物的本能,我要让剩下的人活下去。“我们不能在这里停留。” 有人拿来了绷带,我们把盖尔脖子上的伤口包扎上。“皮塔。”我说。没有反应。他又傻了?我蹲在他面前,把他捂着脸的手拿开。“皮塔?”他的眼睛像黑色的深潭,瞳孔已经放大,所以蓝色的虹膜已经全看不见了。他手腕的肌肉像石头一样僵硬。 “别管我了。”他有气无力地说,“我坚持不下去了。”“能,你能!”我对他说。 皮塔摇摇头,“我快不行了,就要疯了,像它们一样。” 像变种动物一样。像那些狂暴的、企图撕裂我喉咙的野兽一样。终于,在这里,在这种情况下,我真的不得不杀死他。斯诺会赢。一股强烈的仇恨充满了我的胸膛。斯诺今天赢得太多了。 对于下面要做的事情,我没有什么把握,这甚至是自杀性的,但这是我现在唯一能想起来的办法了。我向前探身,深情地亲吻皮塔。他的整个身体开始颤抖,但我的嘴唇紧紧地贴着他的嘴唇,直到我需要呼吸时才停下来。我用手紧握着他的手腕,“不要让他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皮塔在与纠缠着他的噩梦作着斗争,他喘息不停,“不,我不想……” 我紧抓住他的手,到了把他抓疼的地步,“别离开我。” 他的瞳孔收缩,但又急速放大,接着又恢复到几乎正常的大小。“总是这样。”他喃喃地说着。 我把皮塔扶起来,同时对波洛斯说:“离街道还有多远?”他做手势,就在我们头上。我爬上梯子,推开盖子,来到某个人的“公用”房间。我正要爬上去,这时一个女人突然打开了门。她穿着一件鲜艳的绿宝石色丝质长袍,上面绣着异国情调的花鸟图案,洋红色的头发蓬蓬着,像一个云朵,上面别着镀金的蝴蝶。她手里拿着吃了一半的香肠,口红都被油脂弄花了。她脸上的表情显示她认出了我,她张开嘴准备喊人。 我二话没说,一箭射穿了她的心脏。第三篇 刺杀 23、隐藏 这个女人要喊谁还是个谜,因为我们在搜查完房间后,发现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也许她是想喊附近的邻居,或者只是一种害怕的表示。不管怎样,已经没人会听到她的喊声了。这间公寓是个很漂亮的地方,如果能停留一段时间的话,这是个很适合的地方。但我们却享受不到这样的奢侈。“在他们推断出我们有几个人还活着之前,你觉得还有多长时间?”我问。 “我觉得他们随时都可能出现在这里。”盖尔回答道,“他们知道我们正朝地面上的大街走。也许爆炸会使他们耽搁一点时间,但他们很快就会寻找到我们逃跑的出口。” 当我来到一个能看到大街的窗口,从百叶窗向外看时,出现在我眼前的不是治安警,而是匆匆行走的人流。在地下,我们早把居民已撤离的区域远远地甩在了后面,进入到凯匹特繁华的闹市区。人群为我们提供了逃跑的唯一机会。我没有霍罗,但我有克蕾西达。她也走到窗边,肯定地说她知道我们目前的位置,并告诉我一个好消息,我们离总统的府邸不远了。只要看一眼自己的同伴,就知道现在不是偷袭斯诺的合适时机。盖尔的脖子仍在流血,我们甚至没有清洗他的伤口。皮塔坐在一张天鹅绒沙发上,正用牙齿咬住靠枕,要么是竭力控制不让自己发疯,要么就是尽力不让自己喊出来。波洛斯正靠在一个华丽的壁炉旁抽泣。只有克蕾西达坚定地站在我身边,但她脸色苍白,嘴唇没有一点血色。我的心中燃烧着仇恨的怒火,但这怒火消融时,我便也一无是处了。 “咱们检查一下她的衣柜。”我说。 在一问卧室,我们发现了数百套女人的套装、大衣、鞋、假发和够给整个房间涂上一层的化妆品。穿过大厅,在大厅对面的另一问卧室,我们发现了许多男人的服装,也许这些都是她丈夫的,也许是她情人的。幸运的是,今天上午他不在家。我招呼其他人来换衣服。看到皮塔流血的手腕,我从口袋里拿出手铐的钥匙,可他躲着不让我开。 “不,不要,它们能让我保持冷静。”“你也许需要用手。”盖尔说。 “每当我觉得自己快不行的时候,就把手腕使劲往铐子上压,疼痛帮助我集中精神。”皮塔说。我也就随他去了。 所幸的是,外面很冷。我们可以把军装和武器藏在宽大的大衣或者外罩里面。把靴子的带子拴上,挂在脖子上,这样就可以藏起来,然后换上样子愚蠢的鞋。真正麻烦的是我们的脸。克蕾西达和波洛斯有可能被熟人认出来,盖尔因为常在电视片或者新闻里出现,人们对他的脸也很熟悉,皮塔和我是每一个帕纳姆国人都认识的。于是,我们帮着彼此抹上厚厚的化妆品,戴上假发和墨镜。克蕾西达拿围巾把我和皮塔的嘴和鼻子都捂了起来。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但我们还是用几分钟时间在口袋里装上吃的和急救用品。“不要走散了。”我站在大门口说,接着我们就走到了大街上。天上飘起了雪花,行色匆匆的人们与我们擦身而过,我们听到他们在用矫揉造作的凯匹特口音谈论着反叛、饥饿,还有我。我们穿过大街,经过了几座公寓楼。正当我们走到大街转角时,三个治安警从我们身旁走过。我们像那些普通公民一样,赶紧与他们保持距离,直到人流把他们挡住。我们没停,接着往前走。“克蕾西达,”我小声说,“能想起藏身的地方吗?” “我正在想。”她说。 我们又穿过另一个街区,这时警报声响起。经过一个公寓的窗户,我看到了电视上正在播报紧急通知,我们的脸在电视屏幕上闪过。他们还没有弄清楚我们这些人中有哪些已经死了,因为我看到了芬尼克和卡斯特的头像。不久,每个路人就会像治安警一样危险。“克蕾西达?” “有一个地方,不很理想,但我们可以试试。”她说。我们跟着她又走过了几个街区,穿过一道大门,进到一个似乎是私人宅第的地方。不过这是为了抄近路。我们穿过一个整洁的花园,走出另一道大门,最后来到一条横在两条主要大街之间的很窄的后街。这里有几家小店铺——其中一家出售旧货,另一家卖仿制珠宝。周围只有一两个人,他们对我们也没注意。克蕾西达开始用尖厉的声音大谈什么毛皮内衣,说在寒冷的天气这些东西多么有必要。“等会儿你会看到价格!相信我,价钱只有前街那些东西的一半!” 我们在一家肮脏的小商店门前停了下来,橱窗里摆着身穿毛皮内衣的模特。这地方看上去不像是在营业,但克蕾西达还是推开前门,门发出吱吱扭扭的声音。在昏暗、狭窄的商店里摆放着一排排的货架,屋子里满是毛皮的味道。这里的生意肯定很差,我们是仅有的顾客。克蕾西达径直走到一个弯腰弓背坐在那里的人。我走在她后面,边用手抚弄着柔软的皮毛衣服。 在柜台后面坐着一个人,她是我见过的最奇怪的人,显然是外科整形术失败的一个极端例子。可以肯定地说,即使在凯匹特,她的这张脸也不吸引人。她的皮肤被紧紧地拉向后面,上面有黑、金两色交替的纹饰。鼻子扁扁的,简直快没有鼻子了。我以前见过凯匹特人安猫胡须,可没见过这么长的。结果,她的脸成了一张古怪的半猫半人脸。此时,长着这张脸的人正用不信任的眼神看着我们。 克蕾西达摘下假发,露出头皮上的藤条纹饰。“泰格里丝,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她说。 泰格里丝(Tigris,英文和tigress姆老虎谐音。)在我的记忆中,这个名字好像听说过。她是饥饿游戏比赛中的活跃人物——不过那时更年轻,也更可爱——从我能记起的最早的比赛开始,就有她参与。她是一个造型师,我想。我不记得她是为哪个区服务的了。不是十二区。这么说她一定是做整容手术过了头,把自己搞成了现在这副惹人讨厌的样子。 看来这就是过气的造型师的归宿。经营寒碜的内衣店,一直到死,永远从公众的视线里消失。 我盯着她的脸仔细看,我不知道泰格里丝是不是她父母给起的名字,启发她毁掉自己的面容;还是在她选择了造型师这一职业之后,自己改了名字,来和她脸上的斑纹相搭配。 “普鲁塔什说我可以信任你。”克蕾西达说。 很好。她是普鲁塔什的人。所以,如果她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向凯匹特汇报的话,那她就会通知普鲁塔什,继而科恩也会得知我们的消息。是的,泰格里丝的商店并不理想,但这是我们目前能找到最好的栖身之所,假使她愿意帮助我们的话。她犹豫着,目光在柜台上的旧电视和我们的脸上来回扫视着,好像不知该如何处置我们。为了帮助她弄清情况,我摘下围脖和假发,走近一步,这样她就能借着电视机的光亮看清我的脸。泰格里丝低低唉了一声,对我的态度不比毛莨花更热情。她默不作声地从凳子上站起来,钻到了挂着一排皮毛护膝的货架后面。我听到一声什么东西滑动的声音,接着看到她伸出手,招呼我们过去。克蕾西达看着我,好像在问你肯定吗?可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以目前这种情况,跑出去不是被打死就是被抓住。我推开毛皮内衣,发现泰格里丝已经打开了墙上的一个拉门。里面似乎是一个向下的很陡的梯子。她挥挥手,让我进去。 我在心里呼喊着这是陷阱。我内心有点慌乱,盯着泰格里丝的脸和她茶色的眼睛看。她为什么这么做?她不是西纳,不是一个愿意为他人牺牲生命的人。在这个女人的身上,具有凯匹特特有的浅薄。她一直都是饥饿游戏的明星……直到,直到她不是为止。那么,就是为了这个?痛苦?仇恨?复仇?事实上,我觉得这种推断令我满意。一个人复仇的欲望是强烈而持久的,特别是每当一个人照镜子看到自己丑陋的面容时,这种感觉更强烈。 “斯诺禁止你参加饥饿游戏?”我问。她没说话,只是直愣愣地看着我,她的老虎尾巴在什么地方正不开心地摇动着。“因为我要杀了他,你知道。”她张开嘴说话时,在我看来像是在笑。此时,我可以确定,相信她并不是疯狂的想法,于是我走进了那扇门。 我走下梯子,走到一半时,我的脸撞上了一个吊在半空的索链,用手一拉,一个散发出幽幽的荧光的灯泡照亮了这个隐蔽的地方。这是一个小地窖,没有门窗,很浅,然而很宽。也许是两个真正的地下室之间的空当。这是一块偷出来的地方,除非你对尺寸很在行,否则是看不出来的。这里阴冷潮湿,堆放着成堆的毛皮,我猜它们已经很久没见过天日了。除非泰格里丝出卖我们,我想没人会发现我们。当我踏上地窖的水泥地面时,我的同伴也走上了阶梯。之后,木板拉门又关好了。我听到挂内衣的货架吱吱扭扭地拉回到原位。泰格里丝踱回自己的凳子。我们被她的商店吞到肚子里。 我们进来得正好,盖尔似乎就要晕倒了。我们把皮草铺好,把他身上背的许多武器都拿下来,扶他平躺下。在地窖的尽头,离地约一英尺远的地方有一个水龙头,下面还有排水管。我打开水龙头,里面哗哗地流出许多带铁锈的黄水,过了好一会儿,清水才流出来。我们清理了盖尔脖子上的伤,我觉得光打上绷带是不够的,还需要缝几针,在急救包里有针和消过毒的线,但我们缺的是医生。我马上想到了泰格里丝。作为一个造型师,她肯定知道怎么使用针线。可那样的话商店就没人照看了,而且她也已经为我们做得够多了。兴许,我是这里最有资格做这件事的人啦。我咬咬牙,下手在他的脖子上歪七扭八地缝了好多针。缝的针不好看,但却管用。我在上面抹上药,然后包扎起来。又给他吃了一些止疼片。“你可以休息了,这里是安全的。”我对他说,他很快沉入了睡眠。 克蕾西达和波洛斯给我们铺皮草,好弄个睡觉的地方,趁这机会,我赶紧检查皮塔的手腕。我轻轻地擦去上面的血,消好毒,在手铐的下面打上绷带。“必须要让它保持清洁,否则会发炎的,那样的话……” “我知道血液中毒是怎么回事,凯特尼斯。”皮塔说,“就算你妈妈在身边也没用。” 他的话让我吃了一惊,一下子把我带回到过去。当时也是在处理伤口,也是在打绷带。“你在第一次参加饥饿游戏时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真的假的?”我说。 “真的。而且你冒着生命的危险去拿药,好救我的命?”皮塔说。 “真的。”我耸耸肩,“当时你是激励我活下去的理由。” “是吗?”他又困惑起来。一些闪光的记忆肯定在攫取他的注意力。他身体的肌肉紧绷着,刚打了绷带的手腕也很紧张。接着他体内所有的能量似乎都退去了。“我太累了,凯特尼斯。” “睡吧。”我说。他不肯睡,没办法,我只好把他铐到了楼梯支架上。他躺在那,胳膊举过头顶,肯定不舒服,但是没过几分钟,他就酣然睡去。 克蕾西达和波洛斯已经给我弄好了睡觉的地方,弄好了吃的,收拾好了急救包,接着问我怎么警戒。我看了一下四周的人,盖尔脸色苍白,皮塔还戴着手铐,波洛斯已经几天没睡了,而克蕾西达和我只睡了几个小时。如果大批凯匹特的治安警真的赶到,我们也会像笼中的兔子一样被抓获。我们的生命都交付到那个过气的虎女身上,我只能寄希望于一点,那就是她对斯诺的仇恨之火仍在熊熊燃烧着。 “我觉得没必要警戒了。咱们都睡会儿吧。”我说。他们木然地点点头。于是我们都钻到了皮草堆里。我内心的复仇之火已变得微弱,我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我把自己交给了柔软而略带霉味的皮草,渐渐沉入梦乡。 我睡觉时,梦连着梦,我记得的却只有一个。在梦中我回到了十二区,那是多么令人疲惫而漫长的旅程啊。我梦中的家是完整的,人们都还活着。艾菲·特琳奇,戴着亮粉色的假发,身着裁剪合体的套装,正陪着我旅行。我总想甩掉她的看管,可她不知怎的总会出现在我眼前,她坚持说作为我的陪护,她必须掌握好时间安排。但是,时间安排总是在变化,不是因为有一个地方没盖章而出了问题,就是因为艾菲的高跟鞋坏了而被延误。我们在七区一个灰秃秃的车站的长凳上睡了好多天,等着一列总也不来的火车。我醒来时,疲惫极了,比做了那些充满刀光剑影的梦还要累。 几个人里只有克蕾西达醒了过来,她告诉我现在已经是傍晚了。我吃了一个炖牛肉罐头,又灌了一通水。然后才靠在地窖的墙壁上,回想着昨天发生的事。我们前进过程中伴着一个又一个的死亡。我伸出手指细数着。一、二——米切尔和博格斯死在大街上。三——麦萨拉被堡德融化。四、五——李格一和杰克逊在“绞肉机”处牺牲。六、七、八一卡斯特、霍姆斯、芬尼克被散发出玫瑰气味的蜥蜴变种人扯掉了脑袋。在二十四小时里死了八个人。我知道这一切都已然发生,但似乎并不真实。卡斯特肯定正在那堆皮草的下面睡觉,芬尼克过不了几分钟就会跑着从梯子上下来,博格斯会告诉我逃脱追捕的计划。 相信他们死了,也就等于承认我杀了他们。好吧,也许米切尔和博格斯不算在内——他们是在执行预定任务时死亡的。但其他人是在执行我瞎编的任务时,为了保护我而死去的。我刺杀斯诺的计划现在看来是如此愚蠢。我一边摩挲着从那女人那里偷来的鞋上面的流苏,一边掐指细算我们的死亡人数,我不禁浑身发抖。噢,对了——我忘了。我还杀了她,我说的可是一个没有武装的平民。 我觉得到了该跟大家坦白的时候了。 当大家终于都醒来时,我向大家承认,关于那项任务,我撒了谎,我为了复仇把所有人都置于危险境地。我说完后,大家久久地沉默。最后,盖尔说:“凯特尼斯,当你说科恩派你去刺杀斯诺时,我们都知道你在撒谎。” “也许你知道。可十三区的战士,他们不知道。”我答道。“你真的以为杰克逊相信你得到了科恩的命令?”克蕾西达问,“她当然不会相信,可她信任博格斯,而博格斯很明确地希望你这样做。” “我的计划从来都没对博格斯说过。”我说。 “可在指挥部你告诉了所有的人!这是你成为嘲笑鸟的条件之一。你说,‘我要亲手杀了斯诺’。” 与科恩谈判在战争胜利后亲手杀死斯诺和执行进入凯匹特中心的任务,这似乎是不相干的两件事。“但不是以这种方式去杀死他,这完全是一场灾难。”我说。 “我觉得这项任务执行得相当成功,我们已经渗透到敌人的大本营,这表明凯匹特的防线也并非牢不可破,在凯匹特电视上也播放了关于我们的新闻,他们因为寻找我们已经陷入了全面的混乱状态。” “相信我,普鲁塔什肯定也很兴奋。”克蕾西达加了一句。“那是因为普鲁塔什并不在乎谁死了。只要他的游戏能成功就行。”我说。 接下来的时间,克蕾西达和盖尔一直在反反复复地劝服我。他们说话时波洛斯不住地点头,表示同意他们的看法。只有皮塔没有说话。 “你是怎么想的,皮塔?”我最后问他。 “我认为……你还是没弄明白你所具有的影响力。”他把手铐往支架上面推了推,好让自己坐起来。“这些死去的人没有一个是傻瓜,他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们之所以跟随着你是因为他们认为你能杀死斯诺。”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话我就能听进去,而别人的话就不行。可他说得没错,我想是的。我欠别人的债,而这债只有一个办法能还清。我把地图从口袋里拿出来,铺在地板上。我又有了新的想法。“我们现在在哪儿,克蕾西达?” 泰格里丝的商店与城市圆形广场和斯诺的府邸相距五个街区。这一区域的堡德出于安全的考虑都已关闭,我们步行就可以走到。我们已经有了伪装,兴许再加上泰格里丝的几件毛皮衣服,我们可以安全到达那里。可接下来呢?斯诺的府邸周围肯定有重兵把守,监视器二十四小时开着,周围布满堡德,恐怕连划一根火柴都可能触发。 “我们需要让他在公众场合露面。然后,我们中的一个可以将他击毙。”盖尔说。 “他最近还会在公众场合露面吗?”皮塔问。 “我想不会。至少在我看过的最近的几次讲演都没有,事实上在反抗军到来之前就没有过。我想,在芬尼克披露了他的丑行之后,他变得更加警惕了。”克蕾西达说。 没错。现在恨他的已不仅是泰格里丝,当人们知道了他对他们的家人和朋友的所作所为后,许多人都恨他。要诱使他出来简直是奇迹。可也许…… “我敢说为了我他可以出来,”我说,“如果我被抓住,他会希望让尽可能多的公众知道,他会在他的府邸门前把我处死,”我略顿了顿,让大家想想,“之后,盖尔可以混在观众里,将他击毙。” “不行,”皮塔摇摇头,“这么做可能有多种结果。斯诺也许会留着你,然后折磨你从而得到有关情报;或者在公众面前处死你,而他自己不露面;或者在他的府邸把你杀死,然后在公众面前展示你的尸体。” “盖尔?”我说。 “这好像是没办法的办法,先不要急于这么做,也许等所有其他办法都失败的时候再说,咱们再想想。”盖尔说。 接下来是一片寂静,我们听到头顶上泰格里丝轻轻的脚步声。现在应该差不多快关门了,也许她正在锁门,关窗户。几分钟后,梯子顶部的隔板被拉开了。 “上来吧,”她用低沉沙哑的声音说,“我给你们准备了些吃的。”这是自我们来了以后第一次听她说话。她是自然的发声,还是经过多年训练才做到这一点,我不得而知,但她说话时有些猫科动物的低沉的咕噜咕噜的声音。 我们上梯子时,克蕾西达问:“你和普鲁塔什联系了吗,泰格里丝?” “没法联系。”泰格里丝耸耸肩,“他会推断出你们在安全的地方,不用担心。” 担心?听到这个消息我马上感到宽心,这样我就不会接到——或者即使接到而不得不忽略——十三区的指令,不用为前几天我鲁莽的自作主张找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了。 在商店的柜台上,堆着一些陈面包,一角发霉的奶酪,还有半瓶芥末。这让我意识到在这些日子里并不是每一个凯匹特人都能填饱肚子。我觉得有必要把自己还存留着些食物的事情告诉泰格里丝,她手一挥,说:“我几乎不吃什么,只吃些生肉。”这似乎也太符合她的特点了,不过我也没有多问。我把奶酪上发霉的部分切掉,把面包给大家分了分。 我们吃东西的时候,电视上开始播报凯匹特新闻。政府已将存活下来的反抗者人数进一步确定为我们五人。提供有关情报的人可以得到大笔奖金。他们强调说我们非常危险,画面上显示了我们与治安警交火的场面,但变种动物撕扯人头的画面却没有播放。他们对我射死的那个女人致哀,画面上,那个女人仍躺在我射杀她的位置,箭还插在胸膛里。为了拍摄的需要,还对她做了一番化妆。 反抗军方面对此画面并没有干扰。“反抗军今天发表声明了吗?”我问泰格里丝。她摇摇头。“我怀疑科恩得知我还活着以后,正不知如何是好呢。” 泰格里丝用她沙哑的喉音说:“没人知道该拿你怎么办,姑娘。”然后她给了我一副皮草护膝。尽管我付不起钱,可这是那种你必须要接受的礼物。不管怎么说,那地窖里确实挺冷的。吃完饭回到地窖,我们继续绞尽脑汁地想一个可行的计划。始终没有好的想法,但是我们都同意五个人不能再一起行动,我在作为诱饵之前,必须先有人潜入总统府。我之所以同意第二点,是为了避免争执。如果我自己决定投降,我并不需要别人的许可或者参与。 给他们换了绷带,我把皮塔铐在梯子的支架上,然后睡觉。几个小时之后,我从梦中醒来,听到了悄悄的说话声。是皮塔和盖尔。我忍不住支起耳朵听起来。 “谢谢你给我拿水喝。”皮塔说。 “不客气,反正我晚上也得醒个十次八次的。”盖尔答道。“是为了确定凯特尼斯还活着?”皮塔问。 “差不多吧。”盖尔承认道。 没声音了,过了好一会儿,皮塔说:“泰格里丝说的还真可笑,她说没人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是啊,连我们都不知道。”盖尔说。 他们俩都笑起来。听到他们像这样说话真是太奇怪了。他们之间几乎就像是朋友。可他们不算是,从来都不是,尽管也不能说是敌人。 “她爱你,你知道。在你那次挨了打之后,我就看出来了。” 皮塔说。 “我不相信,在世纪极限赛时,看她吻你的样子……嗯,她从来没那样吻过我。”盖尔回答道。 “那也是为了表演。”皮塔对盖尔说,尽管他自己的语气也有些将信将疑的。 “不,你赢得了她的心。你为了她放弃了一切,也许那是使她相信你爱她的唯一的办法。”他们又沉默了好一会儿。“在第一次参赛时,我应该志愿代替你,去参赛,去保护她。”“你不能那么做。她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你要照顾她的家人。她们对于她比她自己的生命还重要。” “唉,很快这就不再成为问题了。我觉得战争结束时,我们三个不大可能都活着。即使我们都活着,该选谁也是凯特尼斯自己的问题。”盖尔打了个哈欠,“我们睡会儿吧。” “是啊。”我听到皮塔躺下时,手铐在梯子架上滑动的声音,“真不知她到时会怎么决定。” “噢,我知道。”我听到盖尔在皮草底下说的最后几句话,“凯特尼斯会选那个没有他就无法生存的人。”第三篇 刺杀 24、银色降落伞 我禁不住打了个冷战。我真的那么冷漠,那么精于算计吗?盖尔没有说“凯特尼斯会选择没有了他她就会心碎的人”或者“选择她离不开的人”。这样说好像我还是重感情的人。但我最好的朋友却预言我会选“没有他就无法生存的人”。话里的意思根本就是说我不是为爱,或者为欲望,甚至是相互投缘来选择我的感情。我只能不掺杂任何感情因素,估算我的伴侣能给予我什么,来判断要不要他。这好像在说,我要在一个猎人和一个面包师之间衡量哪个能让我更长寿。盖尔这么说真可怕,而皮塔也竟然没有反对。要知道,我的感情几乎被凯匹特或者反抗军完全毁掉了。从眼前的情况看,我的选择很简单,他们俩无论缺了谁,我都会活得很好。 清晨醒来,我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打理我受伤的感情。黎明前,我们一边吃早餐——猪肝酱和无花果饼干,一边在电视前观看比特插播进来的新闻。战事又有了新的进展,反抗军受到黑浪的启发,从百姓手里收了一些废弃的车辆,在无人驾驶的情况下穿过街道。汽车虽然没有触发所有的堡德,但显然能把大部分的堡德破坏掉。到了凌晨四点,反抗军开始在不同的街道向前开进——这些路线被简单地划定为A、B、C、D——目的地是凯匹特市中心。结果,他们占领了一个又一个街区,伤亡甚少。 “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太久,事实上,他们能行进得如此深入,我很吃惊。凯匹特可以关闭某些堡德,然后等目标接近时,再手动触发一些堡德。”盖尔说。他话音未落,我们就在屏幕上看到他预料之中的事。一个小分队让无人驾驶的汽车开入一个街区,触发了四个堡德,一切看上去很正常。三名侦察员紧随其后,走到了街道尽头。但当二十人的小分队向前突进时,却被一个花店门前的灌木盆栽炸成了碎片。 “我敢说这个时候普鲁塔什没有在控制室真是要了他的命。”皮塔说。 比特又将节目的转播让给了凯匹特,屏幕上,一个表情严肃的广播员正在宣告哪些居民区的居民需要撤退。通过对她播报的新闻以及刚才看到的录像进行对比,我可以在地图上标出双方军队所在的位置。 我听到大街上一片嘈杂声,于是靠近窗户,从百叶窗的缝隙向外看。在微明的清晨,我看到一幅奇怪的图景。目前已被占领的街区的居民正在拥入凯匹特市中心区域,许多慌张的人们只穿着睡袍和拖鞋,而那些早有准备的人却穿着好几层衣服,带着许多东西,从宠物狗、首饰盒,到盆栽植物。一个穿着绒毛睡衣的人甚至只拿着一根熟透的香蕉。困倦、慌乱的孩子连跑带颠地跟在大人的后面,他们或许是受到惊吓或许是太过谎张,连哭都不会了。混乱的景象在百叶窗前闪过,时而是一双惶恐的棕色眼睛,时而是一只抱着心爱的娃娃的胳膊,时而是一双已被冻得青紫、在人行道的石板路上乱跑的光脚丫。看到他们,让我想起了十二区逃离燃烧弹袭击时丧生的孩子。我赶紧从窗户旁走开。 泰格里丝答应为我们探探情况,因为她是我们中唯一没有被悬赏捉拿的人。在我们安全地藏到地窖之后,她就奔向凯匹特,去寻找有用的消息。 在地窖里,我不安地踱来踱去,其他人看到我这样也快给逼疯了。我内心的某些东西在告诉我,不利用这奔逃的人流是个错误。我们还能找到比这更好的掩护吗?从另一个角度讲,在大街上奔走的每一个人的每一双眼睛都成为五名在逃的反叛者的监视者。可是,反过来讲,我们待在这里又能得到什么?我们所能做的就是消耗我们不多的食物,然后等待着……什么?反抗军夺取凯匹特城?要等到那时还需要几个星期。而且,如果他们真的夺取了凯匹特,我也不敢肯定我又会怎么做。不会跑出去恭迎他们。在我还没来得及说“索命果,索命果,索命果”的时候,科恩就会把我运回十三区。我费尽千辛万苦跑到这里,又失去了那么多人,可不是为了把自己重新交回那个女人的手里。我要杀死斯诺。再说,对于过去几天发生的事情,要解释清楚并非易事。有几件事如果暴露了真实意图,那么给胜利者免除罪名的协议就只好告吹。先不说我,我有种感觉,其他的胜利者会需要这个协议。比如说皮塔。无论怎样为他辩解,毕竟是他使米切尔落人铁丝网,而且这一情景已经被人们在电视屏幕上看到。我可以想见科恩的法庭会怎样审判他。 到了下午,泰格里丝还没回来,我们开始感到不安。大家推测她可能已被捕,并被迫供出了实情,也可能在拥挤的人群中受了伤。但是到了六点,我们听见她回来了。楼上先是一阵脚步声,然后她拉开了隔板。一股炸肉的味道随着她飘了进来。泰格里丝给我们准备了碎火腿和烤土豆。这是我们几天来所吃的第一顿热饭,当我等着她给我盛第二盘的时候,我的口水差点流出来。 我一边吃,一边听泰格里丝向我们叙述她是怎么弄到这些吃的的。但我听到的一个最重要的信息是目前皮草内衣是很紧俏的商品,特别对于那些逃走时穿得很单薄的人尤为急需。许多人还在大街上踯躅,设法找到过夜的地方。那些住在市中心的人并没有打开大门欢迎这些逃难者。相反,多数人紧锁大门,窗户关闭,假装外出了。现在市中心到处都是逃难者,治安警正在挨家挨户地强令住家打开大门,去接纳这些逃难者。在电视上,我们看到一个讲话很干脆的警长就居民的安置问题发表了简短的声明,说明了每平方英尺的住房应接纳多少逃难者。他提醒凯匹特市民,今晚的气温可能会降到零度以下,他同时警告居民,总统希望在这个特殊的危急时刻,每个公民都应心甘隋愿地做一个热情的主人。然后电视上播放了一些居民欢迎逃难者进入他们家中的表演性的镜头。警长说,明天总统本人已经下命令腾出总统府邸的部分房间,来接纳各位公民。他又接着说,必要时请商店店主把地板也让出来供居民居住。 “泰格里丝,可能会轮到你。”皮塔说。我觉得他说得没错。在逃难人数不断增加时,在这个窄巷子里的商店也是合适的居处之处。那样的话,我们就会真的被困在这个地窖里,处于随时可能被发现的危险境地。我们还能有几天时间?一天?也许两天? 警长又对居民下达了新的指令。今晚似乎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一群人把一个长相酷似皮塔的人殴打致死。自此以后,所有看到反叛者的人,一律将情况上报给当局,并由后者担负起辨认和逮捕反叛者的职责。电视上出现了受害者的照片,在我看来,除了染过的卷发之外,他确实跟皮塔很相像。 “人们都疯了。”克蕾西达说道。 我们又看了最新的战况报道,一些街区今天刚刚被占领。我把刚被占领的十字路口在地图上做了记录,然后进行研究。“c区离这里只有四个街区。”我说。不知怎的,这比治安警为逃难者寻找住处更令我坐立不安。我突然变得勤快起来。“让我刷盘子吧。” “我来帮忙。”盖尔把盘子都收了起来。 我感到我们走出房间时,皮塔的眼光一直跟随着我们。在商店后面逼仄的厨房里,我在水槽里装满了水和洗净剂。“你觉得这是真的吗?斯诺让逃难者进入他的府邸?”我问道。“我想他现在不得不这么做,至少为了拍电视。”盖尔说。“我今天上午准备离开。”我说。 “我和你一起走。其他人怎么办?”盖尔说。 “波洛斯和克蕾西达可能能帮上忙。他们是很好的向导。”我说。克蕾西达和波洛斯不是问题所在,“可是皮塔太……”“难以预料。”盖尔把我没说的话说完,“你觉得他还会让我们把他留下吗?” “我们可以好好劝劝他,就说他会给我们带来危险。如果我们能说服他的话,他可以留在这里。”我说。 对于我们的建议,皮塔倒是很理智。他也觉得和我们在一起会使我们四个的处境更危险。我以为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他可以在泰格里丝的地窖待到战争结束,这时他却说他要自己行动。“去干什么?”克蕾西达说。 “我说不清,也许可以转移敌人的注意力。那个长得像我的人不就被打死了吗,你们也看到了。”他说。 “要是你……失控怎么办?”我说。 “你是说……我变成变种人?嗨,要是我感觉不好,我就尽量回到这里。”他安慰我说。 “如果斯诺又把你抓住了呢?你甚至连枪都没有。”盖尔说。“那就得看运气了,和你们一样。”盖尔和皮塔说完交换了一个眼色。之后,盖尔把手伸进上衣兜里,把他的药片放在皮塔手里。皮塔张开的手托着药片没动,既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那你呢?” “别担心,比特早就告诉我怎样引爆我的弓箭。如果那也不行,我还有凯特尼斯。”盖尔笑一笑说道,“她不会让他们享受到活捉我的快乐的。” 一想到治安警把盖尔抓走的情形,我的脑子里就响起了那个旋律…… 你是否,是否,会来到那棵树旁…… “收起来吧,皮塔。”我说着,觉得嗓子眼发紧。我伸出手,把他的手合上,“到时没人能帮你。” 我们度过了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时时被噩梦惊醒,脑子里总是想着第二天的计划。到了清晨五点,我放松下来,不管今天遇到什么,今天已经开始了。我们把剩下的食物都扫荡干净——罐装豌豆、饼干、蜗牛——留下一罐沙丁鱼罐头给泰格里丝,算是对她的一点心意。她好像很感动,脸扭曲着,显出一副奇怪的表情。接下来她开始行动了,她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给我们打扮。给我们穿好衣服,在还没穿大衣和外罩之前就把我们的军装掩藏起来。她用毛皮装饰把我们的靴子罩起来,用卡子把假发夹好,把我们着急忙慌涂了一脸的化妆品擦掉,又重新化好。把大衣外罩搭在武器外边,然后又给我们手里塞上手袋和其他杂七杂八的物品。最后,我们看上去完全是一副逃难者的样子。 电视上似乎没有播放有价值的新消息。但是大街上的逃难者好像和前一天一样多。我们计划分三拨混入逃难的人群,第一拨是克蕾西达和波洛斯,他们走在前面,可以做我们的向导。之后是盖尔和我,准备混入进入总统府的逃难者中,最后是皮塔,他跟在我们后面,随时准备在必要时转移敌人的注意力。 泰格里丝在窗口看准了时机,然后打开门闩,对克蕾西达和波洛斯点点头。“小心点儿。”克蕾西达说完,就消失在人流里。 我们很快就会跟在他们后面走出去。我拿出钥匙,把皮塔的手铐打开,把它揣在兜里。他揉揉手腕,活动活动。我登时有一种绝望的感觉。我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世纪极限赛,比特正把线圈递给我和约翰娜。 “听着,别做任何傻事。”我说。 “不会的,那是最后的一招,绝对。”他说。 我搂住他的脖子,觉得他犹豫了一下,才伸出胳膊抱住了我。虽然不像以前的拥抱那样坚强,但也很温暖有力。以前的一幕幕映现在我眼前,曾经,这双臂膀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避风港。也许那时我并没觉得怎样,但在我的记忆里是多么的甜蜜,可这种感觉现在已经消失殆尽。“那么,好吧。”我放开了他。 “现在可以了。”泰格里丝说道。我在她的脸颊上吻了一下,系好我的风衣,把围巾拉高,罩住鼻子,跟在盖尔后面,跨入到寒冷的空气中。 冰冷、尖利的雪片打在我的皮肤上,像刀割一样。缓缓升起的太阳想用它的光线刺透雾蒙蒙的空气,但却被遮挡回去。在昏暗的晨光中,无论近处还是稍远的人都看不清楚。很好,真的,唯一的缺憾是我看不清克蕾西达和波洛斯。盖尔和我低着头,随着人流前行。昨天在窗边没能听到的声音,现在却听得清清楚楚。哭喊声、哀叹声、劳累的喘息声,混在一起,不远处,却传来了枪声。 “我们要上哪儿,叔叔?”一个哆里哆嗦的男孩问一个拿着小保险箱的男人。 “去总统的家。他们会给我们安排一个新的住处。”那人一边喘息,一边说道。 我们走出小巷,来到大街上。“靠右走!”一个声音喊道。我看到人群里有许多治安警,正在指挥着大家如何走。商店的橱窗里,一张张充满恐惧的脸正在向外张望。商店里已经挤满了人。以这样的速度,泰格里丝的商店到中午时应该也挤满了人。我们这时候出来看来是对的。 现在,虽然雪花还在飘,但天已经放亮了。我看到克蕾西达和波洛斯在我们前面大约三十码的地方,和步履沉重的人们一起往前走。我慢慢扭头,看看是否能找到皮塔。可我看不到,但我的目光却与一个穿着柠檬黄大衣的孩子的目光相遇,她正用探寻的眼光看着我。我用胳膊肘捅了捅盖尔,我们以丝毫不被察觉的速度慢了下来,让拥挤的人群挡在我们和女孩之间。 “我们也许需要分开行动,有个女孩……”我压低声音说。这时,子弹从人群的头顶上呼啸而过,我旁边的几个人立刻倒在地上。人们尖叫着,乱作一团。又是一排子弹,撂倒我们身后的好多人。盖尔和我赶紧离开大街,跑到十码远的一家商店,躲在一排放高跟鞋的货架后面。 一排绒毛鞋挡住了盖尔的视线。“是谁?你能看见吗?”他问我。我透过一排淡紫色和薄荷绿的鞋的缝隙,看到了满大街都是尸体。那个看我的小女孩跪在一个一动不动的妇女身旁,正在痛心地嘶喊着,要把她摇醒。又一排子弹穿透了她的胸膛,把女孩一下子背朝后掀倒在地,黄大衣被染成了红色。看到扭曲着倒下的幼小的身影,我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来。盖尔用胳膊肘捅捅我,“凯特尼斯?” “他们正从我们的屋顶上向下射击。”我对盖尔说。又是一阵枪声,许多穿自制服的治安警被击毙,倒在飘着雪花的大街上。“正在朝治安警射击,可枪法并不算好,肯定是反抗军。”照理说,我们的军队已经打进来了,我该感到高兴,可我却没有感到应有的那份喜悦。柠檬黄大衣完全攫住了我的神思。“如果我们也射击,那就得了,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是我们。” 盖尔说。 没错。只有我们才有这种特制的弓箭。发射一箭等于在告诉双方,我们在这里。 “不,我们必须找到斯诺。”我坚决地说。 “那么我们最好等大家还没有走干净,赶快走吧。”盖尔说。我们贴着墙继续往前走。靠墙的一面大部分是商店的橱窗,每一扇橱窗上贴满了汗津津的手掌和惊惧的面孔。当我们从橱窗前匆匆经过时,我把围巾拉得更高,几乎快遮住了眼睛。在一家摆放着斯诺的镜框的橱窗前,一个治安警倚在两个橱窗之间的窄墙上,他请求我们帮助他。盖尔用膝盖撞击他的头部,然后夺了他的枪。在十字路口,他又打死了一个治安警,这样,我们两个都有了枪。 “那么,我们现在应该算是什么人?”我问。 “疯狂的凯匹特公民。治安警觉得我们和他们是一边的,这个时候希望反抗军别射杀我们,他们能找到更重要的目标。”我们飞快地穿过十字路口,心里琢磨着这个新角色。到达下一个街区时,我们是什么身份,任何人是什么身份,已经不再重要了,因为没人看你的脸。反抗军已经打了进来,好吧,他们有的冲到大街上,有的躲在房屋门口,有的躲在汽车后面,四周枪声四起,有人大声地喊着命令,准备迎击朝这边赶来的治安警。只有逃难者被夹在激烈的炮火中间,他们手无寸铁、惊慌失措,许多人受了伤。 我们前方的一个堡德被触发,释放出滚烫的蒸汽,把附近的人立刻蒸熟了,死者皮肤一律变成了粉色。看到这一切,四周大乱。蒸汽继续裹挟着雪花四处扩散,遮住了我们的视线,在我的枪管以外的地方全部是一片模糊。治安警、反抗军、凯匹特市民,谁知道是谁,所有移动的物体都是射击目标。甚至自己人之间也相互射击。我也不例外。我心跳加快,肾上腺素激增,每个人都是我的敌人。只有盖尔除外,他是我打猎的搭档,为我警戒着来自后背的袭击者。我们只能前行,别无他路,挡住我们去路的一律打死。狂呼乱叫的人们、流血的人们,还有死人遍地皆是。当我们走到下一个街角时,前方的整个街区泛出浓艳的紫光。我们赶紧后退,躲在一个楼梯间里,眯起眼看着那光线。被光线照射到的人,正遭到某种物质的袭击……是什么?是一种声音?一种波?激光?武器从他们的手里掉落下来,他们用手指抓住脸,血液从七窍里流出来——眼睛里,鼻子里,嘴里和耳朵里。不到一分钟,所有的人都死了,光线也随之消失。我牙一咬,开始往前跑,我跳越过了死者的尸体,湿乎乎的血使我脚下打滑,我也不管。呼啸的寒风夹着雪花,模糊了我们的视线,但我们仍能听到一阵脚步声向我们这个方向传来。 “趴下!”我小声对盖尔说。我们立刻在原地卧倒。我的脸趴在一大摊还温热的血上,可我一动不动,假装成死人,一阵慌乱的脚步从我们身旁跑过。一些人避开满地的尸体,另外有些人踏在我的手上、背上,有些踢在我的头上。当脚步声过去后,我睁开眼睛,朝盖尔点点头。 在下一个街区,我们遇到了更多逃难的人,正当我们觉得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传来了一个声音,像是鸡蛋壳打在碗边的声音,但比那放大了一千倍。什么也没有发生。接着,我感到自己的靴子尖开始倾斜。“快跑!”我冲盖尔喊道。已经没有时间解释了,只不过几秒钟时间,这个堡德露出了它的真实面目。在街区中心裂开了一个大缝。石板大街像野兽的大口一样向内张开,慢慢地把街面上的人吞噬了进去。 我一时不知道该直跑到前面的十字路口,还是奔向街道旁的大门,然后破门而入。结果,我往前方斜插过去。当大口张得更大时,我脚步不稳,脚底越来越抓不住光滑的地面。那感觉就像在光滑的冰山上行进,每迈出一步,山就越陡。当脚下的石板路完全塌陷时,我的两个目标——十字路口和旁边的屋子——离我只有几英尺远。没办法,我只能脚下一用力,猛地扑向十字路口。我的手抓住街边的石头,发现石板路面已经直接掉落下去。我的脚吊在空中,没有了着落。张开的大口子有五十英尺深,一股恶臭扑鼻而来,就像夏天腐烂尸体散发的气味。黑乎乎的人影在里面乱爬,幸免于难的人都惊呆了。 我吃力地大喊了一声。没有人来帮我。我就陕要抓不住光滑的石头了,这时我发现我距离堡德的犄角只有六英尺远。我沿着路面的边沿一点一点地往旁边挪,尽量不去听底下的人发出的惨叫。当我的手抓住犄角之后,我抬起右腿,身体用力向上一纵,脚搭在了什么地方,然后我用尽全身力气,把自己的身体拉回到地面。惊悸恐惧、浑身发抖,我终于爬了上来。我已踏到平地上,但还是赶紧抱住一根路灯柱子好稳住自己的身体。 “盖尔?”我冲着深洞大喊,也顾不上会不会被认出来了。“盖尔?” “在这里!”我慌忙朝左边看去,大楼的根基部分并没有滑落下去。十几个人因为紧贴着墙根,才算没有掉下去,他们都抓着不同的东西,门把手、门环、邮箱投递孔。与我相隔三个门的地方,盖尔正抓着大门口外的铁艺门栅栏。如果门开着,他很容易就可以进去。但尽管他不断使劲踢门,却没人来开门。“你躲开!”我举起枪,他侧过身子,我向门锁开了几枪,门向内打开了。盖尔纵身跳到门里面,落在了地板的一堆东西上。我救了他,正在得意,突然,一双戴着白手套的手揪住了他的肩膀。 盖尔用眼睛盯着我,用口型默示了些什么,可我猜不出他说了什么,也不知该怎么办。我不能离开他,但也够不着他。他的嘴唇又动了动,我摇摇头,表示我不明白。不消几分钟,治安警就会明白他们抓到了谁,他们正在往屋子里拽他。“快跑!”我听到他大叫。 我转过身,朝远离堡德的方向跑去。现在一切都要靠自己了。盖尔成了囚犯。克蕾西达和波洛斯恐怕死掉十次都有可能。皮塔呢?自从我们离开泰格里丝的商店,就没再看见过他。我只能寄希望于他已经回去了,在他感觉自己快要失控时,赶快回到了地窖,他肯定意识到凯匹特的大街上已经不需要他来转移注意力了,他不再需要成为凯匹特的诱饵,也不必吞下索命果了——啊,索命果!盖尔已经没有毒药了,还说要引爆弓箭,他没有机会了。治安警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夺了他的武器。 我倒在一个门洞里,泪水扑簌簌地流下来,刺得我眼睛生疼。打死我。那是他要说的话。我本该打死他的!这是我的职责,是我们不成文的约定,我们所有人的约定。而我没有做到。现在凯匹特可以杀死他、折磨他、或者劫持他——我的内心像裂开了一个大洞,要将我吞噬下去。我只有一个希望,就是凯匹特会倒台,会放下武器,在他们没来得及伤害盖尔的时候,就放了他。可,只要斯诺活着,这就不可能。 两个治安警从旁边跑过,对这个缩在门洞里呜咽的凯匹特女孩根本没有多加留意。我强忍泪水,把已经流出来的泪趁还没有冻上赶快擦干,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好吧,我还是一个无名的逃难者。或者,他们发现盖尔在看我了?我把风衣反过来,把红色的一面穿到里头,露出黑色的里子。戴上兜帽,这样就能盖住我的脸。我把枪紧紧地握在胸前,探头看看大街上的情况。只有几个神情迷乱的人没跟上大队伍,落在后面。我跟在一对老人的后面走,他们对我并没有留意。没有人会想到我和老人呆在一起。当我们走到下一条街的尽头时,他们突然停住了脚步,我差点撞上了他们。已经到了市中心广场。广场对面有一排豪华的建筑,那里就是总统府邸。 广场上堆满了人,有的在哭泣,有的径直坐在地上,一任飘落的雪花堆积在他们身旁。我穿过人群,朝总统府邸走去,脚下不停地被人们丢弃的财宝或者冻僵的肢体绊着。走到约一半的距离,我发现总统府邸的门前有一些水泥路障。路障大约四英尺高,呈长方形围在总统府邸周围。本以为里面没有人,但是里面却堆满了逃难者。也许这些人是被挑选出来住在总统府邸的人?当我走近时,却看到围在路障里面的全部是孩子,从蹒跚学步的幼儿到十几岁的少年。他们都很恐惧,冻得要命。他们或挤作一团,或麻木地坐在地上摇摆。他们没有被领进总统府邸,而是被圈在这里,四周由治安警看守。我马上看出来治安警不是为了保护他们,如果凯匹特想保护他们,就会让他们去隐蔽的地方。这是为了保护斯诺,这些孩子们是他的人墙。 突然一阵骚动,人群拥向了左边,我也被挤到了旁边,远离了我的目标。我听到人们喊:“反叛者!反叛者!”我知道反抗军已经攻破了凯匹特的防线,打过来了。人群把我挤到了一根旗杆旁,我赶紧抓住旗杆,顺着旗杆的拉绳爬了上去,躲开了拥挤的人群。是的,我可以看到反抗军攻入了圆形广场,把人群驱散到大街上。我扫视广场,搜寻着这里的堡德,心想一定会被触发,但堡德没有被触发。却发生了下面的事: 一架标有凯匹特市徽的直升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些孩子的上方。无数的银色降落伞纷然飘落。即使在这么混乱的情况下,孩子们也知道银色降落伞带来了什么。食物。药品。礼物。他们急切地把降落伞抱起来,用冻僵的小手试图打开绳子。直升机消失了,五秒钟过去了,之后约二十个降落伞同时爆炸。 人群里传来一片哭喊声。白雪上散落着许多短小的残肢断臂。许多孩子立刻毙命,可还有些痛苦地躺在地上。有一些在地上无声地蹒跚,盯着手里的银色降落伞,好像觉得里面应该还有一些珍贵的东西。治安警看来也并不知情,因为他们正搬开路障,打开一条通向孩子们的路。另外一群治安警拥入了刚打开的入口。不,他们不是治安警,是医务人员,反抗军的医务人员。这种制服无论到哪儿我都认识。他们冲到孩子们中间,迅速打开急救箱。 我起先看到了一个人,金色头发,辫子甩在身后。而后,当她脱掉大褂罩在一个孩子身上的时候,我注意到她的衬衫后面没有塞到裤子里,像一个鸭子尾巴露在外面。我的反应就像艾菲·特琳奇在收获节仪式上念出她的名字时一样,身子一下子瘫软了,滑落到旗杆底下,有几秒钟的时间动弹不得。接着我推开前面的人群,向她走去。就像以前一样,我扯开嗓子在嘈杂的人群里大喊她的名字。我就快要走到跟前了,就快要到路障了,我觉得她听见了我的呼喊。因为在那一瞬问,她看到了我,她的嘴唇嚅动着喊出了我的名字。 就在这时,其他的降落伞也爆炸了。第三篇 刺杀 25、死亡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