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太不公平了,我的第一反应是抢白他。但我立刻想起了黑密斯的话,我尽量朝与皮塔和解的方向努力。“我从来没想过要杀你,除了那次我以为你在帮助职业选手杀死我。从那以后,我一直把你当成……盟友。”这是一个安全的词,没有任何感情色彩,也不具威胁性。 “盟友。”皮塔慢慢地说着这个词,琢磨着它的意思。“朋友。爱人。胜利者。敌人。未婚夫。目标。变种人。邻居。猎人。‘贡品’。盟友。我要把这个词加到我用来琢磨你的一串词里。”他拿着绳子在手里来回翻弄着,“可问题是,我已经分辨不出哪些是真的,哪些是编造出来的。” 周围士兵均匀的呼吸停止了,这说明他们已经醒来,或者根本就没睡。我怀疑是没睡吧。 这时黑暗处传来了芬尼克的声音,“那你就该问一问,皮塔。安妮就是这么做的。” “问谁?我能够信任谁?”皮塔问。 “嗯,可以先问我们。我们是和你一起的队员。”杰克逊说。“你是我的警卫。”他指出。 “我们也是。但是你救了十三区的好多人,我们是不会忘记的。” 接下来是一片寂静。我试图设想无法分辨现实和虚幻事物是什么感觉。我会不知道妈妈和波丽姆是否爱我,斯诺是不是我的敌人,不知道取暖器对面的人是救了我还是牺牲了我。只消一点想象,我的生活立刻变成了噩梦。我突然产生一股冲动,想要告诉皮塔他是谁,我是谁,我们怎么会在这里碰面。但我不知道如何开始。没用,我真没用。 在离四点钟还差几分钟的时候,皮塔又转向我,“你最喜欢的颜色是……绿色?” “没错。”然后我又想起些什么,“你最喜欢的是橘色。”“橘色?”他似信非信。 “不是鲜艳的橘色,而是柔和的,就像落日。至少,有一次你是这么对我说的。” “噢。”他闭起眼睛,也许在心里想象着落日的颜色,然后点点头,“谢谢。” 可更多的话语又从我的嘴里流淌出来。“你会画画。你会烤面包。你喜欢开着窗户睡觉。你的茶里从不放糖。你的鞋带总是系两个扣。” 在我还没有做出愚蠢的事——比如哭泣——之前,我赶紧钻进了帐篷。 早上,盖尔、芬尼克和我出发去执行打碎玻璃的任务,这是为了拍录像。当我们回到营地时,皮塔正跟十三区的士兵们围成一圈,坐在一起。士兵们都带着枪,可跟他谈起话来却无拘无束。杰克逊编了个游戏,名叫“是真是假”来帮助皮塔。皮塔提起一件他认为已经发生的事,然后他们会告诉他是真的还是想象出来的,通常他们还会简单解释一下。 “十二区的百姓大多在火中被烧死了。”“真的。逃到了十三区的不到九百人。”“着火是因为我的错。” “不是真的。斯诺总统摧毁了十二区,就像他摧毁十三区一样,是为了给反抗者一个警示。” 这看上去似乎是个很不错的办法,但随后我也意识到,真正压在皮塔心头的问题只有我才能回答是或者不是。杰克逊把我们重新分配,轮流看守皮塔。她把芬尼克、盖尔和我分别和一个十三区的战士搭配,这样的话,皮塔总能接近一个熟悉他的人。与皮塔的谈话并不是很稳定。即使极小的细节,他也往往要花很长时间考虑,例如家乡的人在哪里买肥皂。盖尔告诉了他很多关于十二区的细节;对于皮塔两次参加的饥饿游戏比赛,芬尼克是这方面的专家,因为第一次他是指导老师,第二次他是“贡品”。但因为令皮塔困惑的事情大多是围绕我而产生的——并非所有的事都可以靠简单的解释来解决——我们的交流是痛苦的、沉重的,即使我们只触及最表面化的问题。在七区时我所穿衣服的颜色,我喜欢哪种奶酪面包,我们小时候数学老师的名字。在他的心中重构关于我的记忆是非常痛苦的过程。也许在斯诺对他做完那一切之后,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但我们感觉确实应该帮助他。 转天下午,我们得到通知,全体队员要拍摄一个相当复杂的电视片。皮塔在一点上是对的:科恩和普鲁塔什对于明星小分队所拍的片子并不满意。片子很乏味,又没有激励作用。他们的第一感觉是我们除了用枪射击,也没干别的。全是因为我们不是在自卫,而是在拍摄一个可用的片子。所以今天,专门留出一个街区用于拍摄,这条街区甚至还有真正的堡德。其中一个堡德会发出很强的火力,另一个会让闯入其中的人落人圈套,进行审讯或者执行死刑,全看抓人的人的偏好。但这个街区仍是一个不重要的居民区,并没有战略价值。 摄制组人员为了加强拍摄效果,特意释放了烟幕弹,加上了密集火力的声音效果。我们穿上了重重的防护服,即使摄制组人员也一样,好似我们正在进入战斗中心区域。我们也获得许可除枪支外,还可带上特种武器。博格斯把皮塔的枪也还给了他,但是又大声告诉他弹夹是空的。 皮塔耸耸肩,“反正我的枪法也不怎么样。”他似乎一直在专注于观察波洛斯,甚至已让波洛斯感到不安。最后,他的谜团似乎得到了答案,他忐忑不安地问道:“你是一个艾瓦克丝,对吗?从你吃饭的样子,我能看出来。在监狱时,我和两个艾瓦克丝在一起,大流士和拉威尼亚。但是卫兵总是管他们叫红头发。就因为他们在训练中心的时候曾做过我们的仆人,所以也被逮了起来。我眼看着他们被活活地折磨死了。她很幸运,他们给她用电刑,电压很高,所以她一下子就死了。可他却被折磨了两天才慢慢死去。他们打他,割下他的肢体器官,他们不断地问他问题,可他却不能说话,只能发出动物似的可怕的喊叫。那些人并不是想要什么情报,你知道吗?他们只是为了给我看。” 皮塔扭过头看着我们一张张吃惊的脸,好像在等待一个回答。可没人说话,他便问:“真的还是假的?”没有人回答更让他不安。“真的还是假的?!”他又问道。 “真的。至少从我了解的情况来看……是真的。” 皮塔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我也是这么想的。这里没有……闪光。”他神情恍惚地走开了,嘴里还嘟囔着什么手指头、脚指头的。 我心情压抑地走到盖尔跟前,把额头抵在他的胸口的盔甲上,我要感受他用坚实的臂膀紧紧抱住我的感觉。我终于知道了那个在十二区的林子里被凯匹特追捕的女孩的名字,也知道了那个曾想救盖尔一命的治安警的命运。此时此刻我们已经无法唤起美好的记忆。他们因我而失去生命。那些从竞技场开始被我杀死或因我而死的人的名单已经增加到数千人。当我抬起头来时,却看到盖尔的脸上有一种截然不同的表情。他似乎在说,即使炸崩再多的山也不足以报那深仇大恨,摧毁再多的城市也无法雪洗那似海冤仇,一切只能用死亡来回应。 我们穿过满是碎玻璃的街道,来到目的地,一个需要夺取的街区。一路上皮塔说的恐怖的话仍在脑子里盘桓,挥之不去。今天我们要夺取的街区虽然不大,却是真实的。我们围在博格斯身边,看着霍罗上此街区的全景图像。火力堡德的位置在街区的三分之一处,一个公寓遮阳伞的上方。我们用枪应该能激活它。拉网堡德在街区的尽头,几乎快到下一个转角了,这个需要有人亲自去触发它的人体传感装置。每个人都自告奋勇,但皮塔除外,他似乎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我没有被选中,却被派到麦萨拉那里,去为拍片补妆。 小分队队员在博格斯的指挥下占好不同的位置,之后我们要等克蕾西达让她的摄制组成员就位。他们都在左边的位置,卡斯特在前,波洛斯在后,这样他们就不会拍摄到彼此。麦萨拉为了加强拍摄效果释放了一些烟雾。因为这次行动既是执行任务,又是为了拍摄录像,因此我正想问问该听谁的,指挥官还是导演,这时克蕾西达喊道:“开始!” 我们在烟雾弥漫的街道上慢慢前行,就像我们在巷战训练中一样。每个人至少要打碎一段街区的玻璃窗,但盖尔接受的却是真实的任务。当他击中堡德后,我们赶快隐蔽起来——急速钻到门洞里,或趴在浅橘色、粉色交替的漂亮的人行道卜——一颗颗子弹从我们的头顶穿过。一段时间过后,博格斯命令我们继续前进。 克蕾西达让我们先不要起身,因为她要进行最后的拍摄。我们轮流重新表演刚才的动作。趴倒在地、一脸的严肃紧张、急速隐蔽。我们知道这应该是件严肃的事情,可整个过程还是感觉很好笑,特别是当我发现在拍摄长镜头中我还不算最差演员的时候,就更觉荒唐可笑。这时米切尔建议我们在表现拼死战斗的场面时,要龇牙露齿、鼻孔张大,我们都拼命大笑起来。博格斯不得不喝令我们保持严肃。 “集中精神,451。”他严肃地说,但看得出他也在忍着尽量不笑出来。接着他检查下一个堡德,调整霍罗的位置,以便在烟雾弥漫的情况下看清图像。当他脸朝着我们、左脚踏上身后的橘色人行道时,砰的一声,一颗炸弹响了,炸飞了他的双腿。第三篇 刺杀 20、堡德袭击 刹那间,好似一扇彩色玻璃被震碎,露出了后面丑陋的世界。笑声变成了尖叫声,鲜血染红了彩色的石块,真实的浓烟遮盖了为拍摄电视片而制造的人造烟雾。 第二次爆炸声似乎要把空气劈裂,震得我耳朵嗡嗡直响。可我分辨不出爆炸声来自哪里。 我第一个跑到博格斯身边,被他撕裂的皮肉、炸飞的肢体惊呆了。我想找到什么来堵住汩汩流淌的鲜血。霍姆斯把我推开,赶紧打开急救箱。博格斯紧紧抓住我的手腕,他的脸一片死灰,看上去正在离我们而去。他缓缓吐出了两个字,是命令,“霍罗。” 霍罗。我四处乱摸,在沾满血的一堆堆的瓷砖碎片里寻找着。我的手碰到了一堆热乎乎的肉,不禁一震。最后,我在楼梯间发现它和博格斯的一只靴子挤在一起。我拿起它,用手把显示屏擦干净,递到我的指挥官面前。 霍姆斯正用止血绷带包扎博格斯左腿根,可绷带刚包住他的腿,立刻就被鲜血浸透了。他用止血带绑在另一只腿膝盖上方的位置。小分队的其他人把我们和摄制组人员围在中间,形成了保护。芬尼克此时正使劲摇晃着麦萨拉,后者被炸弹的冲击波甩到了墙壁上,晕了过去。杰克逊则对着对讲机呼叫基地派遣医疗人员,但却没有联系上。我知道一切都太晚了。从儿时起,我就看着妈妈给受伤的病人包扎,我知道一个人一旦血流如注,也就回天乏力了。 我跪倒在博格斯身边,他快不行了,我想起了露露和六区的瘾君子,我又要像对待她们一样,当博格斯生命之光渐渐暗淡下去的时候,给予他最后的一点安慰。但博格斯却用双手操作着霍罗,他按下按键,输入指令,然后把拇指压在显示屏上确认身份,同时用微弱的声音说出一连串的字母和数字作为提示。显示屏随即发射出绿色的光,照亮了他的脸。他说:“我已无法指挥,将一级安全审查许可权移交给451小分队战士凯特尼斯·伊夫狄恩。”他用尽全身力气把霍罗对准我的脸。“说你的名字。” “凯特尼斯·伊夫狄恩。”我对着绿色的显示屏说。突然,我被这绿色的光攫住了,不能动,甚至不能眨眼,显示屏上一个个的图像在我眼前闪过。是在对我进行扫描吗?还是对我进行记录?还是要弄瞎我?光线消失了,我摇摇头,让自己清醒过来。“你干了什么?” “准备撤退!”杰克逊大喊道。 芬尼克指着街区进口喊了声什么。大家一看,一股黑黑的石油似的东西泉水般涌了过来,迅即,黑色物体如滚滚浪涛,在两侧大楼的中间奔涌,像一面黑色的墙堵住我们来时的路。它看上去既不像液体,也不像气体,既非人造,又非天然。它肯定是致人死命的。看来往回走是不可能的了。 接着传来巨大的爆炸声,盖尔和李格一引爆了位于街区尽头石头路面上的炸弹。起先我不明白他们在干什么,但紧接着在十码外传来另一个爆炸声,在街道上炸开了一个大洞。之后我明白了,这是为了清扫地雷。霍姆斯和我搀住博格斯的胳膊,拖着他在盖尔身后走。博格斯疼得大叫。我想停下来,找到更好的办法,但是那些黑色物质已经爬过楼顶,像巨浪一样翻滚着,似乎要把我们吞没。 后面有人猛地拽我,我松开抓住博格斯的手,一下子摔倒在石头地面上。皮塔此时正俯视着我,他已经疯了,又被抛回到劫持状态的黑暗世界,他把枪举在我头顶,想要用枪托砸碎我的脑袋。我赶紧一滚,接着听到枪托砸在地面上的声音,我看到一堆人拥上来,接着米切尔制服了皮塔,把他摁倒在地。可平时皮塔就很有力气,这时在杀人蜂毒的作用下,更是疯狂。他一脚踹在米切尔的小腹上,把他踹到了大街中间。 喀喇喇一声响,一个堡德被触发了。四条连接在大楼轨道上的钢索穿破石头路面,叭的一下弹了出来,把米切尔兜在里面。这不可能——他立刻血流如注——后来我们才看清网子上的铁刺。这东西我认得,在十二区的隔离网上,就有这东西。我大声喊着叫他不要动。这时黑色物质发出的像焦油一样的浓重的臭味却呛得我喘不过气来,它已经涌到最高处,形成了波峰,马上就要落下来了。 盖尔和李格一用子弹打穿了街角一处大楼的门锁,接着朝兜住米切尔的网子开枪。其他人制服了皮塔。我返回到博格斯身边,和霍姆斯一起把他拽进屋子里。我们穿过这家人的用粉白色天鹅绒装饰的客厅,穿过挂满家人照片的厅廊,进到铺了大理石地面的厨房,然后我们都倒在地上。卡斯特和波洛斯夹着皮塔走了进来,皮塔还在拼命地挣扎。杰克逊已经设法给他戴上了手铐,可这只能令他更加疯狂,他们被迫把他关在了储藏室。 客厅的大门啪啪作响,随着一阵惊呼声和脚步声,其他人也跑到了厅廊,紧接着那黑色的大浪咆哮着经过了门口。在厨房里,我们能听到门窗发出的吱吱嘎嘎的声音。那股焦油的臭味充斥在空气中。芬尼克扶着麦萨拉走进来。李格一和克蕾西达紧跟在他们后面踉跄着走进来,一边喀喀地咳嗽着。 “盖尔!”我尖声喊叫。 他进来了,砰的一声把身后的厨房门关上,边咳嗽,边说:“那臭味!”卡斯特和波洛斯赶紧抓起毛巾、围裙堵住门缝,盖尔却对着一个鲜黄色的洗碗槽哇哇地吐起来。 “米切尔?”霍姆斯问道。李格一只是摇了摇头。 博格斯把霍罗塞在我手里,嚅动着嘴唇。我听不出他在说什么。于是我把耳朵凑到他嘴边,他气息微弱地说:“不要信任他们,不要回去,杀死皮塔,去做你来这里要做的事。” 我抬起头,看着他的脸。“什么?博格斯?博格斯?”他的眼还睁着,但已经死了。他推到我手里的霍罗沾满了他的血。皮塔啪啪的踢门声盖过了大家急促的呼吸声。大家听着听着,他踢门的声音越来越弱了,之后就没声音了。我纳闷,他,是不是也死了。 “他死了?”芬尼克问,低头看着博格斯。我点点头。“我们得从这儿出去。就现在。我们把满街区的堡德都激活了。他们现在准在用监视器看着我们。” “没错。整条街都有监视器,我敢说他们是看到我们在拍摄电视片时,手动触发了黑浪。”卡斯特说。 “刚才我们的无线电几乎立刻失灵了,也许他们有电磁干扰装置。可我会设法让大家回到营地。把霍罗给我。”杰克逊说完,伸手来拿霍罗,我却把它紧紧抱在胸前。 “不,博格斯把它给我了。”我说。 “别傻了。”她不耐烦地说。她当然会认为这是她的,因为她是副指挥。 “是真的。他死之前把一级安全审查许可权移交给她了。我亲眼看到的。”霍姆斯说。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杰克逊问。 是啊,为什么?我大脑飞转,想着刚才的五分钟内发生的这可怕的一切——博格斯受伤,快死了,死了,皮塔发疯行凶,米切尔浑身是血被网子兜住,然后被黑浪吞噬,我想求助于博格斯,我多么需要他活着。突然间,他,也许只有他一个人,完全站在了我一边。我在想他最后的指令…… “不要信任他们,不要回去,杀死皮塔,去做你来这里要做的事。” 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要信任谁?反抗者?科恩?还是现在正看着我的这些人?我可以不回去,可他知道我不可能对着皮塔的脑袋开枪。我能吗?我应该吗?博格斯已经猜出来我会离队,然后独自去刺杀斯诺? 我一下子想不明白。所以我决定执行前两项指令:不要信任任何人,继续深入凯匹特中心区域。可我怎么才能向别人证明我应该持有霍罗? “因为我在执行科恩总统的特殊任务。我想博格斯是唯一的知情人。” 这么说根本就不能让杰克逊信服。“执行什么任务?” 干吗不告诉他们实话?这和我能想起来的任何理由一样,完全说得过去。可我要让这项任务看起来像是一项真实任务,而不是为了了却个人恩仇。“战争会导致更多人死亡,从而使我们的人口大量减少,难以为继,在此成为现实之前,我们要刺杀斯诺总统。” “我不相信你。作为你现在的指挥官,我命令你将一级安全审查许可权移交给我。”杰克逊说。 “不,这直接违反了科恩总统的命令。”我说。 枪都端了起来。一半的枪口对着杰克逊,一半对着我。这时克蕾西达说话了。“是真的。这就是我们来这里的目的。普鲁塔什想对此进行拍摄。他认为如果可以拍到嘲笑鸟刺杀斯诺的录像,就可以结束战争。” 听到这话,杰克逊也迟疑起来。然后她用枪口对着储藏柜,“那他为什么来这里?” 她说中了要害。我想不出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来说明为什么科恩派来一个精神不稳定、一心想杀死我的人,来一起执行这么重要的任务。我的理由确实显得牵强。克蕾西达再次帮了我一把。“因为他们俩在饥饿游戏胜出后在斯诺的私人宅邸接受凯撒·弗里克曼的采访,普鲁塔什认为皮塔也许能帮着我们找到那个地方。” 我真想问问克蕾西达为什么替我撒谎,为什么替我分辩,好让我们去完成我自己计划中的任务。可现在不是时候。 “我们必须离开!我会跟着凯特尼斯。如果你们不想去,就回营地吧。行动!”盖尔说。 霍姆斯打开储藏室,把失去知觉的皮塔扛在肩上,“准备好了。” “博格斯?”李格一说。 “我们不能带上他了,他会理解的。”芬尼克说。他把博格斯的枪从他的肩上摘下来,挎在自己肩上,“你带头吧,伊夫狄恩战士。” 我不知道怎样带头。我在霍罗上寻找方向。霍罗还处于激活状态,可就算没被激活也无所谓,因为它也帮不上我的忙。现在已经没时间去鼓弄那些按键,搞懂它的工作原理了。“我不知道怎么用这个,博格斯说我可以靠你来帮我。”我对杰克逊说。 杰克逊瞪着眼看着我,一把把霍罗从我手里拽过去,输入指令。显示屏上出现了一个十字路口。“如果我们从厨房门出去,就进到一个小院子里,院子对面是另一座楼的后门。我们现在看到的是四条路的交叉口。” 我看着地图,试图找到方向感,图上十字路口的各个方向都布满堡德。而这些堡德还只是普鲁塔什知道的,霍罗并没有显示我们刚才经过的街道布设了地雷,会出现黑浪,或有带钢刺的兜网。另外,现在敌人已经知道了我们的位置因此还有可能派出治安警。我咬住嘴唇,感觉每双眼睛都在看着我。“戴上面具,我们从来时的路出去。” 马上就有人反对。我提高了嗓门,“如果那黑浪的力量那么强大,那它也应该触发并且吸收了一路上所有堡德的能量。”人们不做声了,琢磨着这事。波洛斯对他的兄弟快速做了几个手势,卡斯特把他的意思跟我们解释,“它很可能把监视器也破毁了。摄像头被糊住了。” 盖尔抬起脚,把靴子支在桌子上,查看上面的黑色斑点。他用厨房里的刀子刮掉了一点儿。“它没有腐蚀性,我想这东西是要闷死我们或者毒死我们。” “这也许是我们目前最好的办法。”李格一说。 大家戴上面具。芬尼克替皮塔把面具罩在他没有生气的脸上。克蕾西达和李格一架着虚弱的麦萨拉。 我正等着有人站到领队的位置,但我马上意识到这是我的职责。我推开厨房门,发现门并没有被堵住。接着看到半英寸厚的黏性物质已经从客厅方向扩散过来,占据了走廊的四分之三。我小心翼翼地用足尖试探了一下,发现它已经凝固了。我抬起脚,那东西粘在我靴子上,被拉长了后旋即弹了回去。我往前走了三步,回头看时,发现并没有留下脚印。这是今天发生的第一件好事。当我穿过客厅时,胶状物变得稍微厚了些。我很轻易就打开了前门,以为会有几加仑黑色物质涌进来,可是没有。 外面,粉色、橘色为主色调的街区似乎已经涂上了一层光亮的黑漆,正等着晒干。石板人行道、大楼、甚至楼顶都被一层凝胶体覆盖。在街心上方,有一个大的泪滴形凝胶体,两个物体从里面伸出来,一支枪管和一只手。是米切尔。我站在人行道上,凝视着他,同时等着其他队员。 “不管什么原因,如果有人要回去,现在可以走了。我不会问问题,也不会怨你。”似乎没人愿意离开。所以我开始向凯匹特市中心进发,我知道我们的时间并不多。越往前走,凝胶体越厚,大约有四到六英寸厚,每次抬起脚来都会粘在靴子上而发出啪啪的声响,但它却可以不留痕迹。 刚才的黑浪力量一定非常强大,它穿过了几个街区。尽管我走路时十分小心,但我对于它触发其他堡德的猜测看来是对的。其中一个街区到处都是杀人蜂金黄色的尸体。这些杀人蜂肯定是被放了出来,又被浓重的烟雾熏死了。再往前走一点,整个一座楼倒塌了,变成了一堆碎石,趴在黑色凝胶体的下面。我快速跑过十字路口,高举起一只手示意大家等一等,同时我观察一下是否有危险。黑浪似乎已经触发了所有的堡德,比任何反抗军的小分队都干得干净彻底。 到了第五个街区,我看到黑浪在这里的力量已经减弱。凝胶体只有一英寸厚,在下一个交叉路口,淡蓝色的屋顶已经隐约可见。现在已近黄昏,我们很需要找到藏身之处,并制定下一步计划。我在这个街区三分之二处找到所公寓。霍姆斯撬开锁,我命令其他人进去。自己却在外面停留片刻,直到我看到我们几个脚印中的最后一个消失了,才进屋把门关上。 我们打开了安装在枪管上的手电筒,这是一个很大的客厅,四面安装了镜子,总能照见我们的脸。盖尔检查了窗户,没有任何损坏。于是他摘下了面罩。“没问题了,能闻出来,味儿已经没那么大了。” 这座房子的布局和我们先前去过的那个完全一样。黑色凝胶体使得室外一切自然的光线都暗淡无光,但不知怎的,从厨房的百叶窗却透进一丝明亮的光线。顺着厅廊有两个带卫生间的卧室,客厅里的旋转楼梯通向一处开阔的空间,那就应该是二楼了。楼上没有窗户,可灯还开着,也许是人们匆匆撤离时忘了关了。一个巨大的电视屏幕占据了整个一面墙。此时,电视上没有放映节目,但却开着,散发出荧光。长毛绒的座椅和沙发分散摆放在房间的各处。我们就在这里集合,深陷到舒适的座椅或沙发里,让自己歇口气。 霍姆斯把皮塔放在一张深蓝色的沙发上。尽管他的手被铐着,仍然没有苏醒,但杰克逊还是用枪对准他。天,我该拿他怎么办?拿这些队员怎么办?说实在的,除了盖尔、芬尼克,我真不知拿其他人怎么办?我宁愿和他们俩一起追踪斯诺,不带其他人。即使我有霍罗,我也不可能带着十个人执行并不存在的任务。假如刚才有机会的话,我是否应该把他们送回去,我能够把他们送回去吗?不管是对他们个人或者对于我的任务来说,这样做是不是太危险了?也许我根本不该听博格斯的,也许他当时处于弥留状态,头脑混乱。也许我不该搅进这事,那样杰克逊就会接管小分队,我们就都回到营地,那样的话又要去面对科恩。 现在我使大家陷入混乱而复杂的状况,正当我为此郁郁寡欢时,突然从远处传来了一连串的爆炸声,震得屋子直颤。“声音挺远的,应该在四到五个街区之外。”杰克逊安慰我说。 “是我们离开博格斯的位置。”李格一说。 就在这时,电视突然自动发出尖厉的哔哔声,我们一半人都站了起来。 “没关系!只是紧急播放。凯匹特每台电视都会在此时自动打开,播放节目。”克蕾西达说。 接着我们的图像出现在屏幕上,是从博格斯被炸弹击中时开始的。我们怎样重整队伍、怎样躲避顺街奔流的黑浪、怎样被打得措手不及,一个画外音在不停地进行着解说。屏幕上一片混乱直到黑浪糊住了监视器。我们看到的最后一个镜头是盖尔独自站在大街上,正对着将米切尔高高吊起的铁丝网开枪。在电视报道中,他们已清楚地辨认出盖尔、芬尼克、博格斯、皮塔、克蕾西达和我,并且人和名字完全对号。 “没有空中俯拍,看来博格斯对他们空中力量的估计是正确的。”卡斯特说。我倒没有注意到这个,看来摄像师还是独具慧眼。 镜头转向我们藏身的公寓后院。一排排的治安警站在公寓对面的楼顶。炸弹雨点般落在那排公寓上,引起了一连串的爆炸,那就是我们刚才听到的爆炸声,楼房纷纷崩塌,扬起了大量灰尘。 镜头又切换到现场直播。一位记者和治安警一起站在楼顶上。在她的身后,公寓楼燃起了大火。消防队员在往火焰上喷水,努力控制火势。有人宣布我们已经死亡。 “总算来了点儿好运气了。”霍姆斯说。 我想他说得没错。凯匹特不再追杀我们,这当然是好事。可电视节目在十三区播出又会引起怎样的反应呢?妈妈、波丽姆、黑兹尔和孩子们、安妮、黑密斯、还有十三区所有的人都会认为他们刚刚目睹了我们的死亡。 “我爸爸,他刚失去了我妹妹,现在又……”李格一说。 这段录像反复地播放,电视上的人们都为这次胜利而狂欢,特别是因为消灭了我而高兴。接下来的节目播放了我如何成为嘲笑鸟,又如何成为反抗军的一员的电视片——我想这个电视片他们早已拍好的,因为看上去编辑得非常完美——然后又进行现场直播,由几名记者来谈论我如何如何得到了应有的下场。随后,播音员播报说,斯诺要做官方正式声明。之后,电视屏幕没有了画面。 电视在播放上述内容时,反抗军并没有插播其他内容,这让我觉得他们已经相信了凯匹特的新闻。果真如此,那我们就只能靠自己了。 “那么,现在我们已死了,下一步行动计划是什么?”盖尔问。 “这还不明显吗?”没有人注意到皮塔已经清醒过来。我不知道他已经看了多长时间,但从他脸上痛苦的表情来看,应该已经看了不短时间,知道了大街上发生的一切。他怎样发了疯,怎样企图击碎我的脑袋,怎样把米切尔踹到了大街上,触发了堡德。他硬撑着让自己坐起来,冲着盖尔说: “我们的下一个任务就是……杀死我。”第三篇 刺杀 21、险象环生 这是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第二次提出杀死皮塔的事情。 “别傻了。”杰克逊说。 “我刚刚杀死了自己的一个队员!”皮塔喊道。 “你只是推开了他,你也不知道在那个位置会触发拉网。”芬尼克说,尽力安慰他。 “谁在乎?他死了,不是吗?”泪水从皮塔的脸颊上滚下来,“我刚才什么都不知道了,我自己以前也从没见过我这样。凯特尼斯说得对。我是怪物,是变种人,斯诺已经把我变成了杀人武器!” “这不是你的错,皮塔。”芬尼克说。 “你们不能带着我,我杀死下一个人只是一个时间问题。”皮塔环视着我们,大家都很矛盾,“也许你们觉得把我扔在什么地方对我更仁慈,让我去碰碰运气,可这跟把我直接交给凯匹特没什么区别。你们觉得把我送还到斯诺手里是帮了我的忙?” 皮塔。又回到斯诺的手里。被折磨、被摧残,直到他的最后一点自我完全消失为止。 不知怎的,那首《上吊树》的最后一段在我的脑子里盘桓。那男人宁愿他的爱人死去,也不愿让她去面对那邪恶的世界。 你是否,是否,会来到这棵树旁,颈上戴着绳子做成的项链,与我肩并肩,在这里发生了奇怪的事啊,可更奇怪的是我们午夜在这棵上吊树下相会。 “在发生这样的事之前,我会杀死你,我保证。”盖尔说。皮塔犹豫着,似乎在考虑这样做是否可靠,之后他摇摇头,“这样不好。要是你没在我跟前怎么办?我想要一粒你们的那种毒药。” 索命果。在营地我有一片,缝在嘲笑鸟服装里。但在我军装的上衣兜里,也有一粒。有趣的是他们竟然没有发给皮塔一粒。也许科恩觉得他会在没找到机会杀死我之前,就有可能吞掉。不清楚皮塔现在要药片是想立刻结束自己的生命,免得让我们动手杀死他,还是等凯匹特抓住他时再自杀呢?以他目前的状态,他很可能会马上吃,而不是等到那时候再吃。当然这样对于我们大家来讲,事情就容易多了。不用枪杀他。同时,这样也就解决了他疯狂杀人的问题。 我不知道是因为堡德,还是因为恐惧,抑或是眼睁睁地看着博格斯死去,我觉得四周都变成了竞技场。我好像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我再一次投入到搏杀中,这次不仅为了自己的生存,也为了皮塔的生存。斯诺如果看到我杀死了皮塔,他会有多么的高兴、多么的满意啊。而我会在自己的余生,一直背负着杀死皮塔的罪恶感。 “这不仅是你一个人的事。”我说,“你对我们正在执行的这项任务是有帮助的。”我看着其他人,“觉得我们能在这里找到吃的吗?” 除了急救箱和摄像机,我们剩下的也只有军服和武器了。我们一半人留下来看守皮塔,盯着电视新闻,其他人分头去找吃的。麦萨拉干得不错。他曾居住在与此类似的房子里,知道人们最有可能把食物藏在什么地方。比如在卧室的玻璃墙后面可能有一个储藏室,在走廊的通风网很容易被打开等等。所以,虽然橱柜是空的,我们却找到了三十多个罐头和几盒饼干。 这种囤积食物的做法让十三区的人很看不惯。“这难道不是非法的吗?”李格一说。 “正相反,在凯匹特,如果你不这么做,就会被认为是傻瓜。从世纪极限赛之前起,人们就开始储存短缺食物了。”麦萨拉说。 “而其他人却没的吃。”李格一说。 “是的,在这里就是这样。”麦萨拉说。 “幸好是这样,不然我们哪能有吃的。一人一罐。”盖尔说。有的人似乎不情愿,可这不失为一个分配食物的好办法。 我可没心思按每个人的年龄、体重、身高,把食物平均分成十一份。我在那堆食物里刨了刨,正要拿起一罐鳕鱼杂烩,这时皮塔伸手递给我一个罐头,“给你。” 我拿着罐头,不知是什么。罐头的包装纸上写着:炖羊肉。我咬住嘴唇,想起了我们在竞技场漏雨的石洞里的情形,想起我笨拙的亲吻,想起在寒冷的空气中飘散着的我最喜欢的凯匹特食物的香气。这么说他的脑子里还留存着有关过去的记忆。当野餐篮降落在我们的石洞外面时,我们是多么的高兴、多么的饥饿、又是多么的亲近。“谢谢。”我打开了罐头,“里面还有李子干呢。”我把罐头盖子弄弯,当做勺子,舀了一点儿放到嘴里。现在这个地方连味道都像竞技场了。 我们正在传递着一盒奶油甜点,这时,电视又哔哔地响起来。帕纳姆国徽出现在屏幕上,同时国歌响起。之后,电视上出现了死者头像,正如他们在竞技场播放死亡的“贡品”头像一样。首先出现的是我们摄制组的四名成员,接着是博格斯、盖尔、芬尼克、皮塔和我。在十三区的队员里只有博格斯的头像出现在屏幕上,因为凯匹特一则不知道其他人是谁,二则知道这些人在观众中无法引起很大的反响。接着,那个人出现了,他坐在自己的办公桌旁,身后是国旗,鲜艳的白玫瑰在他的西服兜里泛着幽幽的光。看样子他最近够忙的,因为他肥厚的嘴唇显得更加肥大了。而且他的化妆师应该给他少涂点颊彩。斯诺首先恭贺治安警取得的成绩,对他们为国家除去了一个叫嘲笑鸟的威胁而大加褒奖。随着我的死亡,他预计战争形势会出现大的转机。因为那些由乌合之众组成的反叛者失去了头领。其实,她是什么呢?不过是一个可怜的、神经过敏的女孩,只不过会耍耍弓箭而已。她没有清醒的头脑,根本没有策划反叛的能力,她只是一介平民,凭借在饥饿游戏中的滑稽表演而引起了人们的注意。但最重要的是,反叛者没有真正的头领。 在十三区的某个地方,比特拨动了按键。画面上出现了科恩总统,而不是斯诺总统。她将自己介绍给帕纳姆国人民,说自己就是反抗军的领袖,之后对我进行了颂扬。她称赞那个女孩,那个来自于十二区的“夹缝地带”的女孩,在饥饿游戏中存活了下来,在她的感召下,帕纳姆国的奴隶变成了自由的斗士。“无论是生是死,凯特尼斯·伊夫狄恩的反抗者的面孔不会从人群中消失。你一旦发生动摇,就想想嘲笑鸟吧,在她身上,你会找到反抗凯匹特压迫的力量。” “我不知道我在她心目中占多大分量。”我说。盖尔笑起来,其他人向我投来询问的目光。 接着屏幕上出现了一张经过修饰的我的照片,很漂亮,很坚定,熊熊烈火在我的身后燃烧。没有话语,没有口号。我的脸就是此时他们最需要的了。 比特又把画面交还给了斯诺。他看上去镇静自若。我有种感觉,似乎斯诺原认为紧急播放的电视节目是无法被别人切入的,今晚肯定有人会为此丧命。“明天上午,当凯特尼斯·伊夫狄恩的尸体被人从灰烬中扒出来的时候,你们会看到那个嘲笑鸟的真面目。一个死去的女孩,她谁也救不了,甚至她自己。”国徽,国歌,结束。 “只不过你找不到她。”芬尼克对着空荡荡的屏幕说。他也许说出了我们现在正在思考的问题。我消失的时间不会太长。 一旦他们挖开废墟,找不到十一具尸体,他们就会知道我们已经逃跑了。 “至少我们现在在时间上还是占先的。”我说。突然,我觉得很疲乏。我现在所需要的一切就是倒在旁边的绿色长毛绒沙发里,用兔毛毯子或者鸭绒被把自己裹住,好好地睡一觉。可相反,我却拿出了霍罗,坚持让杰克逊把最基本的口令都教给我——这些对于进入最近的交叉路口很重要——这样至少我可以自己进行操作了。当霍罗上显示出我们所处的环境时,我的心情更沉重了。我们现在一定非常靠近重要目标了,因为堡德的数量明显增加。我们怎么可能穿过这密集如林的堡德而不被发现?不可能。如果我们无法穿过的话,那我们现在就如同笼中之鸟。我决定既然和这些人在一起,还是不要端什么架子吧,特别是现在我正在担心坐在绿沙发上的那个人。所以我说:“大家怎么想?” “我们干吗不用排除法,先从排除各种可能性开始。从大街上走过去是不可能的。”芬尼克说。 “楼顶的情况和大街一样糟。”李格一说。 “我们还可以撤退,从来时的路撤回去。不过那就意味着行动失败了。”霍姆斯说。 我感到很内疚,因为那所谓的任务完全是我编出来的。“本来没想让大家都去,可不幸的是你们都跟着我来了。” “唉,这么说毫无意义。问题是我们现在都和你在一起。那么,我们不能待在原地,不能前进,不能从旁路前进,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杰克逊说。 “走地下。”盖尔说。 地下。那是我最讨厌的,就像矿井、隧道或者十三区。地下,我最害怕死在地下。可我真蠢,即使在地上死去,不也很快被埋到地下嘛。 如同显示地上的堡德一样,霍罗也可以显示地下的堡德。我观察地下图,发现地上路线十分清晰、明确,而地下通道却似迷宫似的曲折迂回,但堡德确实也少了很多。 再往前走两座公寓,就会有一个竖井把地上的公寓和地下通道连接在一起。为了到达有竖井的公寓,我们则需要从一个贯通整个大楼的维修通道挤过去。而维修通道就在二楼柜橱后面。 “好吧,那咱们收拾一下这里,弄得像没来过一样。”我说。于是我们清除所有的痕迹,把空罐头盒扔进垃圾道,把没吃的装起来,留着以后吃,把沾上血迹的沙发垫翻过来,地板上的凝胶体擦掉。前门的门闩不大可能修复了,但是我们把第二个门的门闩扣死,这样门至少不会自己打开。 最后,只有皮塔没有被说服。他坐在蓝色沙发上,拒绝动地方。“我不跟你们走,我不是使你们暴露就是再伤人。” “斯诺的人会找到你的。”芬尼克说。 “那就给我一粒药片。我只会在必要时,才会吞了它。”皮塔说。 “这样不行,走吧。”杰克逊说。 “不然你会怎样?打死我?”皮塔问。 “我们会把你打晕,然后把你拖走。这样既会耽误时间,又会使我们更危险。”霍姆斯说。 “别再那么高尚了,如果我死了,我并不在乎!”他冲着我,用哀求的口气说,“凯特尼斯,求你。你难道看不出,我不想再被搅在里头了?” 问题是,我确实看出来了。我为什么不能就把他留在这里?给他一片药,扣动扳机?我不这样做是因为我太在乎皮塔,还是太不愿意看到斯诺赢?我在自己的游戏里是不是把他当做了棋子?这太可鄙了,可我并不清楚我内心是否有这样的私念。如果有,那么此时此地就杀死皮塔对他来讲是最仁慈的。但是不管我动机如何,肯定不是善良。“我们在浪费时间,你是自愿跟我们走,还是我们把你打晕?” 皮塔把脸埋在手里,犹豫片刻,然后站起来加入到我们中来。 “我们要不要把他的手放开。”李格一问。 “不!”皮塔冲着她喊道,同时把手铐贴近自己身体。 “不。”我也这么说,“但是把钥匙给我。”杰克逊二话没说,把钥匙给了我。我把钥匙揣在裤兜里,和珍珠放在一起。当霍姆斯打开维修通道的小铁门时,我们又遇到另一个问题。狭窄的通道无法使摄像机的甲壳形状的大盒子通过,卡斯特和波洛斯把盒子拿掉,把应急备用摄像机也摘下来,每个摄像机都有鞋盒子那么大,这下应该能行了。麦萨拉想不出更好的地方来藏那盒子,所以最后我们不得不把它们堆在柜橱里。留下这么明显的踪迹让我很担忧,可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我们排成一队向前爬行,背包和武器放在身体一侧,即使如此,通道也显得非常狭窄。我们穿过第一个公寓,接着向第二个公寓爬行。在这个公寓的一间卧室的门上标着“公用”,而不是“卫生间”。门后面,就是通向竖井的入口。 麦萨拉看到竖井上的大圆盖子,皱起了眉头,一时间又沉入到为琐事而烦恼的自我的小世界里。“就因为这个,没人愿意要中间的公寓,总有维修工人来来去去,而且没有第二个通道。但是房租也便宜得多。”接着他看到芬尼克在笑他,于是又说:“哦,没什么。” 竖井的盖子很容易就打开了。一个很宽的,带塑胶踏板的楼梯可以让人轻松、快速地下到这个城市的腹部。我们爬下梯子,站在梯子旁边稍等片刻,使眼睛适应地下昏暗的光线,这里的空气混合着化学品味、霉味和下水道的臭味。 波洛斯脸色苍白,满头大汗,他紧紧地抓住卡斯特的手腕,好像要没人扶着他,马上就要摔倒。 “我兄弟成了艾瓦克丝以后就在这里干活。”卡斯特说道。没错,除了艾瓦克丝,谁会来这霉臭、潮湿、到处是堡德的地方干活呢?“他在这里干了五年,后来我们才花钱把他弄到地面干活,五年都没见过太阳。” 相比之下,我们的处境要好得多,每天没有那么多恐惧的事情,休息得也会好些,照理说,应该很容易就找些话来安慰他吧。可相反,我们都傻呆呆地站在那里,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还是皮塔开口了,“这么说,你成了我们最宝贵的财富。”卡斯特笑起来,波洛斯也露出一丝笑容。 在地下第一个通道走到一半的时候,我意识到皮塔刚才说的话确实不同以往。他看上去更像原来的他,那个当别人不知该说什么好时,却总能找到合适的词语的他。略带嘲讽、略有夸赞、有些滑稽,却不会惹得任何人不快。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正在盖尔和芬尼克的看护下艰难前行,眼睛盯着脚下,向前探着身子,好没精神,但有那么一瞬问,那个原来的他确实回来了。 皮塔说得对,波洛斯抵得上十个霍罗。在地下,一些宽阔的通道织成了一个清晰的交通网,正好与地面上的街道相对应,就在主街道和十字路口的下方。它被称为“中转通道”,小卡车使用这些通道来为城市运送货物。白天,这里的许多堡德被关闭,但在夜晚,这里就成了危机四伏的雷区。除此之外,成百条各种通道、维修井、火车道、还有排水管道使地下构成了一个多层次的大迷宫。对于一个新来的人,许多地方极为危险,而波洛斯对这些地方却了如指掌,比如哪些分岔口需要戴面具、哪些地方有通电的电线、哪些地方有海狸般大小的老鼠。他提醒我们哪些下水道会问歇性放水,怎样避开艾瓦克丝换班的时间。他会把我们领到潮湿、昏暗的管道去躲避悄然通过的货车。最重要的是,他了解监视器的位置。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地方,监视器并不多,多数集中在中转通道里,但我们还是小心地避开了。 在波洛斯的带领下,我们节约了不少时间——如果和在地面上行进相比,应该说是大量时间。大约六个小时之后,我们已经疲惫不堪。现在是凌晨三点,凯匹特人一直在废墟里搜寻,以防我们从维修通道逃跑。所以我估计在他们发现我们失踪之前,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 我建议休息,没人反对。波洛斯为我们找了一个温暖的小屋子,里面有许多带控制杆和仪表盘的机器,嗡嗡作响。他伸出手指,示意我们已经走了四个小时。杰克逊安排大家轮流值班担任警戒,因为我没被安排在第一班,所以我挤在盖尔和李格一之间,倒头就睡。 好像只睡了几分钟,杰克逊把我摇醒,告诉我轮到我警戒了。现在是六点钟,再过一个小时,我们就得出发。杰克逊让我吃一个罐头,并且要注意波洛斯,他坚持要整晚担任警戒。“他在这底下睡不着。”我强打精神,让自己警觉一点,吃了一个土豆豌豆罐头,同时靠墙坐着,脸冲着门口。波洛斯看上去十分清醒,他也许又重新体味到过去五年的幽闭生活。我拿出霍罗,设法输入我们所在的区域,对地下通道进行扫描。正如所料,我们越靠近凯匹特市中心,堡德越加密集。波洛斯和我不停地在地图上查找,以熟悉堡德的位置。当我开始觉得头晕时,我把它交给霍罗,靠在墙上休息。我低头看着正在熟睡的战士们、摄制组成员和朋友,我不知道我们中有几个人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当我的目光落在睡在我脚头的皮塔时,我发现他并没有睡。我真希望能知道他脑子里正在想什么,这样我就可以进入他的脑子里,解开那些纠缠着他的谎言。然而,我还是做点我力所能及的事吧。 “你吃东西了吗?”我问。他轻轻摇摇头,表示他没吃。于是我打开一个米饭鸡肉汤罐头,递给他,同时把盖子拿走,免得他用它来割破手腕或者别的什么。他坐起来,把罐头倾斜,也没嚼就囫囵吞了下去。机器的影子反射在罐头盒的底部,这时我想起了从昨天起就一直萦绕在我脑子里的问题。“皮塔,你说起大流士和拉威尼亚的事,博格斯说是真的,你说你想也是的,因为它没有闪光。那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他对我说,“一开始,我脑子里是一片混乱,现在我能理出一点头绪了。这里有一个固定的模式,受杀人蜂毒影响而改变的记忆总觉得怪怪的,好像这种记忆太强烈或者影像很不稳定。你还记得我们被蜂咬时的感觉吗?” “树都在摇晃,眼前有巨大的彩色蝴蝶,我摔倒在一个满是橘色泡沫的坑里。”接着,我又想了想,“闪光的橘色泡沫。”“是的。可是关于大流士和拉威尼亚的记忆却没有这些。我觉得他们在这里没用蜂毒。”他说。 “嗯,这很好,不是吗?”我问道,“如果你能把这两者区分开,你就能知道什么是真的了。” “是的,如果我能生出翅膀,我就能飞了。只不过人类不能生长翅膀。真的假的?”他说。 “真的。可人不需要翅膀也能生存。”我说。 “嘲笑鸟需要翅膀。”他喝完汤,把盒子递给我。 在荧荧的光亮之下,他眼圈下面看上去像是黑青色。“还有时间,你应该睡会儿。”他没有反对,躺了下来,但他却盯着一根来回摇摆的指针。我慢慢地,就像对待一头受伤的动物,用手轻轻地把他前额的头发捋到后面。他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但却没有退缩。所以,我仍用手轻拂着他的头发。自从我们在竞技场分手之后,我还是第一次主动地去触摸他。 “你还想保护我。真的假的?”他轻声说。 “真的。”我答道。这话似乎还需要进一步解释。“因为你和我一直就是这么做的,保护彼此。”过了大约一分钟,他沉沉睡去。 快到七点时,波洛斯和我起身,把所有人叫醒。大家像平 时睡醒时一样,照例都打哈欠,伸懒腰。可我的耳朵却听到了别的声音。几乎就是一种嘘声,很轻微,也许这声音是从一根管道或者下水道里传来的…… 我让大家静下来,好仔细听听。是的,有一个很轻微、短促的声音,好像是多次轻呼组成的词,一个词,在地下回荡着。一个词,一个人名,一遍遍地重复。 “凯特尼斯。”第三篇 刺杀 22、地下的较量 我们争取到的这点时间已经结束。也许火势刚一控制住,斯诺就让他的手下连夜挖掘。他们发现了博格斯的尸体,感觉放下了心,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没有找到更多的战利品,于是开始怀疑。到了某个时候,他们发觉自己上当了。而斯诺总统不能容忍自己看上去像个傻瓜。不管他们是追踪到我们在那所公寓的踪迹,或者推断出我们在地下,总之,他们知道我们在地下,他们已经释放出某种东西,也许是变种动物,正在追杀我。 “凯特尼斯。”声音已经很近了,我吓了一跳。我慌乱地四处寻找声源,早已搭弓上箭,找寻着射击的目标。“觊特尼斯。”皮塔的嘴唇几乎没有动,但毫无疑问,声音来自他。就在我认为他已经好一点了,正在慢慢地回到我身边的时候,却发现他中斯诺的毒很深。“觊特尼斯。”皮塔已被输入了程序,来对这轻微的声音做出反应,去参与对我的追杀。他开始扭动身体,没有别的选择,我把箭对准他,准备射穿他的脑袋。这时射杀他,他几乎不会感觉到什么。突然,他坐了起来,呼吸急促,慌乱中眼睛睁得大大的。“凯特尼斯!”他猛地向我扭头,似乎没注意到我正对准他的弓箭,“凯特尼斯!快跑!”我犹豫着。他的声音很惊慌,但却没有发疯,“为什么? 那是什么声音?” “我不知道。只知道它会杀死你。跑!离开这儿!快跑!”皮塔说。 在我的思维出现短暂的混乱状态之后,我决定不必杀死他。我放下手里的弓箭,“不管这是什么声音,它是冲我来的。现在我们应该分头行动。” “可我们是保护你的。”杰克逊说。“我们是你的摄制组。”克蕾西达说。“我不会离开你。”盖尔说。 我看着我的摄制组成员,他们除了摄像设备,并没有任何武器。而芬尼克有两杆枪和一个鱼叉。我建议他把一支枪给了卡斯特,把皮塔的空弹夹取出来,装上真弹夹,给了波洛斯。因为盖尔和我有弓箭,所以我们把自己的枪给了麦萨拉和克蕾西达。已经没有时间教他们别的了,只告诉他们如何瞄准和开枪。在近距离内,这就够了。总比赤手空拳强。现在唯一没有武器的人是皮塔,可一个和变种动物一起呼唤我名字的人并不需要枪。 我们离开了小屋子,留下的只是我们的气味。当时也没办法除去这气味。我猜想那些轻声呼唤我的东西就是靠气味来追踪我们的,但我们没有留下很多。变种动物的鼻子应该是特别灵敏的,但很可能因为我们一直在水里行走,这帮了大忙。 走出房间,远离了机器的嗡嗡声,那声音更清晰了。但它也有助于我们找到它的方向。在我们后面,离得还相当远。斯诺很可能是在发现博格斯的那个位置把它们放出来的。理论上讲,我们应该远远在它们前面的位置,尽管它们的速度比我们快得多。我又想起第一次在竞技场里见到的像狼一样的动物,在参加世纪极限赛时见到的像猴子的动物,以及许多年来在电视上见到的动物。我心里纳闷这次出动的又会是哪种动物。斯诺放出来的肯定最能让我感到恐怖的动物。 波洛斯和我已经策划好下一步的行动路线,因为这条路能使我们远离那声音,所以我也没必要进行改动。如果走得够快,也许我们能在变种动物追上来之前赶到斯诺的私宅。但我们的速度一快,就不可避免地发出声响,不是靴子踏在水上,就是枪托碰在管子上。即使我发出指令的声音也很容易被察觉。 我们沿着流水的通道走了大约三个街区,又穿过了一段僻静的火车轨道之后,突然传来了惨叫声。低沉、含混,在地下通道回荡。 “艾瓦克丝。”皮塔马上说,“大流士被他们拷打时就是这个声音。” “变种动物肯定找到了他们。”克蕾西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