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他说。 “我会戴耳麦的!”我大声说,半个医院的人都听得见。 “你肯定吗?反正对我来说,这三种选择都不错。”他对我说。 “我肯定。”我说。我像要保护自己似的,赶紧把耳麦线抓在手里,用另一只手把头箍朝他的脸扔过去,可他用手一把就抓住了。也许他早料到我会扔给他了。“还有别的事吗?” 黑密斯站起来准备走,“我刚才等你时……把你的午饭吃了。” 我这时才看到桌子上的餐盘和炖菜碗已经空空如也。“我会去告你的。”我把嘴埋在枕头里说。 “你告吧,亲爱的。”说着,他走了出去,他知道自己很安全,因为他清楚,我不是那种爱打小报告的人。 我想睡觉,但我心里却静不下来。昨天发生的一幕幕又映现在我眼前。轰炸、燃烧的飞机残骸、那些受伤却已经死去的人们的脸。我在心里想象着各种恐怖的死法。在炮弹落地的一瞬间消亡;我坐的飞机的机翼被打飞后,飞机一下子撞到地面;仓库的屋顶砸在我身上,而我却无助地躺在行军床上。我回想着一桩桩的事,或亲眼所见,或在录像上观看。这一切都是因我射出的那一箭而引发的,而我永远无法把它从记忆里抹去。 晚饭时,芬尼克拿着他的餐盘来到我病房,想看看我们是否能一起看到最新制作的电视片。他也被分到同一层的病房,但他的神志时不时地处于混乱状态,所以他基本上一直待在医院里。反抗者播放了由麦萨拉编辑的“你知道他们是谁,要干什么”节目。节目中间插进了由盖尔、博格斯和克蕾西达介绍事件发生情况的解说词。当我看到在医院看望伤者的画面时,我简直不想再看下去了,因为我知道下面即将播放的内容。当落下的炸弹落到医院屋顶的画面出现时,我把脸埋在枕头里。直到最后所有的人都被炸死,片子出现我的画面时,我才抬起头来。 片子播完时,芬尼克并没有鼓掌,也没表现出高兴。他只是说:“人们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而他们现在已经知道了。”“咱们关了电视吧,芬尼克,趁他们还没重播。”我催促他。但是芬尼克去拿遥控器时,我却喊道:“等等!”凯匹特正在播一段片子,而这片子看上去很眼熟。是的,凯撒·弗里克曼又出现了,而我可以猜出他要采访的人是谁。 皮塔外形的变化令我大吃一惊。几天前我看到他时,他还身体健康、眼睛明亮有神,可眼前的他至少瘦了十五磅,两手很明显地在哆嗦。他还进行了修饰,但化妆品遮不住他的眼袋,漂亮衣服也掩盖不了他内心的痛苦。他整个人像是被毁了。 我的脑子快速转动,想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刚刚在四天前——不,五天前——看到过他。他怎么可能变化这么大?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们究竟对他做了什么?慢慢地我似乎明白过来。我反复回想他第一次接受凯撒采访时的情形,回想任何可以和时间挂起钩来的痕迹,可什么也没有。他们也许是在我炸掉竞技场后一两天内拍摄的录像,之后就对他为所欲为了。“噢,皮塔……”我轻声呼唤着。 凯撒先是闲聊了几句,之后就问起皮塔是否听到我为各辖区制作电视节目的传闻。“很显然,他们在利用她,为了激起反叛者的反抗情绪。我怀疑她是否真的了解这场战争的真实情况,哪些人正濒于险境。” “你有没有要告诉她的?”凯撒问。 “有。”皮塔说。他直盯着镜头,对我说:“别傻了,凯特尼斯。要为你自己着想,他们已经把你变成了摧毁人类的武器和工具。如果你真的还有一些影响力,那就在一切还不算太晚之前,用它来阻止这场战争。问问你自已,你真的信任那些和你一起的人吗?你真的知道正在发生的是什么吗?如果你不知道……那就找出答案。” 电视屏幕变成黑色。帕纳姆国徽。节目结束。 芬尼克按下遥控器上的电源开关。不一会儿,就会有人到这里来因皮塔的处境和所说的话而诋毁他。我就要为他辩护。可事实是,我不信任普鲁塔什和科恩,我不敢肯定他们对我说的是实话,这一点是我无法掩盖的。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听上去越来越近。 芬尼克紧紧抓住我的胳膊,“我们就说没看见。”“什么?”我问。 “我们没看见皮塔,只看到了关于八区的电视片,之后我们关掉了电视,因为电视片让你不安。明白吗?”他说。我点点头。“吃饭吧。”我打起精神。当普鲁塔什和富尔维亚走进来的时候,我正填了满嘴的面包和洋白菜,芬尼克在说盖尔在电视上真是棒极了。我们恭喜普鲁塔什和富尔维亚电视片取得了成功,电视片很有力,我们看完马上把电视关了。他们看上去松了口气,他们相信了我们。 没人提起皮塔。第一篇 余烬 9、血的警告 睡觉时我噩梦连连,干脆不睡了。每当值班医生来检查,我就躺着不动,假装呼吸匀称。早晨,医生允许我出院,并且告诉我要放松。克蕾西达又让我为嘲笑鸟系列片录了几句话。中饭时,我等着大家提起有关皮塔的话题,可没人提起。除了芬尼克和我,肯定还有人在电视上看到了他。 按照时间表,我要进行训练,但盖尔要去比特的武器部跟他一起工作,所以我得到允许可以和芬尼克一起到树林里散步。我们溜达了一会儿,之后把对讲机埋在灌木林里。当我们走到比较远的地方,已经安全时,我们坐下来,讨论起皮塔电视采访的事。 “我没听人提起过他的事,也没人告诉你?”芬尼克说。我摇摇头。他犹豫了一下,问道:“甚至盖尔也没告诉你?”我仍抱着一线希望,希望盖尔对皮塔的事毫不知情,可我有种不好的感觉,那就是他知道。“也许他是想找个合适的时间私下里跟你说昵。” “也许吧。”我说。 之后,我们一声不响地待着,待了很长时间,突然一只雄鹿出现在我们的视线范围内。我一箭射中了它。芬尼克把雄鹿拖到隔离网那里。 吃饭时,炖菜里有剁碎的鹿肉。我们吃完饭后,盖尔把我送到E房间。当我问起他情况怎样时,他仍没有提起皮塔的事。夜晚,妈妈和妹妹刚坠入梦乡,我就从抽屉里拿出那颗珍珠,紧紧地握在手里。又是一个不眠之夜,我整晚都在脑子里翻腾皮塔的那句话,“问问你自己,真的信任那些和你一起的入吗?你真的知道正在发生的是什么吗?如果你不知道……那就找出答案。”找出答案?什么答案?从谁那里找到?除了凯匹特告诉皮塔的,他又怎么知道其他的事情?这不过是凯匹特的电视宣传而已,一阵噪声。可如果普鲁塔什认为这不过是凯匹特炮制的骗人把戏,那这件事他干吗不告诉我?为什么没人让我或者芬尼克知道这事? 在这一切争论的背后,真正让我痛苦的是皮塔。他们是怎么对待他的?正在对他做什么?显然,斯诺并不相信皮塔和我对反叛的事毫不知情,而我成了嘲笑鸟,却进一步证实了他的怀疑。皮塔只能凭想象来猜测当时发生的事,来敷衍那些折磨他的人。谎言,一旦被发现,就会招来更严厉的惩罚。他一定感觉我背叛了他。在第一次采访时,他还试图保护我和其他的反叛者。而我,不仅没能保护他,反而给他招来了更多麻烦。清晨,我把胳膊支在墙壁上,使劲地盯着我的时间表看。 按时间表,早饭后我要去制造部。在餐厅里,当我拿着热米饭、牛奶和甜菜粥往餐桌走时,不经意间看到盖尔的手腕上有一个卡米特。“你什么时候把它弄回来的,霍桑战士?”我问。“昨天。他们觉得我要和你一起去野外的话,这可以当备用通讯工具。”盖尔说。 怎么就从来没人给我一个卡米特呢,我真纳闷。如果我也要求要一个,他们能答应吗?“嗯,我想咱们俩总得有一个是可以接近的。”我话里有话地说。 “这话什么意思?”他说。 “没什么,只不过重复你说过的。我完全同意那个可以接近的人是你。我只是希望我还可以接近你。”我对他说。 话说到这儿,我们四目相对,我意识到我对盖尔是多么的生气。我从不曾相信过他对皮塔的事一无所知。他不告诉我让我感觉自己遭到背叛。我们之间太了解了,他不可能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又是谁让我生的气。 “凯特尼斯……”他欲言又止,在他的话里,已经透出了一丝愧疚。 我抓起餐盘,走到收盘处,把餐盘往架子上一扔就气冲冲地往外走,盖尔在厅廊追上了我。 “你干吗不问?”他抓着我的胳膊问。 “我为什么不问?”我一下子挣脱了他的手,“你为什么不说,盖尔?我也问了,昨晚我问你情况怎样!” “对不起,好吗?我那时候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告诉你来着,可每个人都害怕皮塔的电视片会让你发病。”他说。“他们说得没错。是的。可无论我病得多厉害,也没有你为了科恩向我撒谎让我病得厉害。”这时,他的卡米特响了。“瞧,她找你,你走吧,你需要向她汇报。” 在那一瞬间,我看到盖尔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接着,又变成了一脸的愤怒。他猛地转身走了。也许我的话太尖刻了,也没有给他解释的时间。也许每个人都为了保护我而向我撒谎。我不在乎。我已经厌倦了人们为了我而对我撒谎。其实这样做归根到底还是为了他们自己。反抗计划要瞒过凯特尼斯,免得她做出什么疯狂的事;进竞技场时不能向她透露任何消息,以便成功地将她救出;皮塔电视采访的事别告诉她,不然她会生病,本来让她进入良好状态已经够难了。 我真的难受,我心疼。在生产部干了一天,我也累了。可我已经来到化妆间门口,所以就走了进去。今天,我发现,我们要回十二区拍摄。克蕾西达要对我和盖尔进行现场即兴采访,背景是被毁掉的十二区。 “你们两个是不是都准备参加拍摄?”克蕾西达看着我的脸问。 “算上我吧。”我说。我直愣愣地站在那里,不愿再说更多的话。我的化妆师给我穿衣服时,一位服装模特同时给我做头发和化妆。妆化得很淡,看不太出来,只把我因睡眠不足而突出的下眼眶的棱角遮盖起来。 博格斯护送我来到机库,我们除了简单的问候也没再说别的什么。我很感激我们没再提起八区的事,特别是现在,他戴着面罩,让人看着很不舒服。 临走前,我想起了给妈妈送个信儿,告诉她我要离开十三区,特别说明这次任务并不危险。我们要乘直升机飞到距此不远的十二区,上了飞机,有人指示我坐到一张桌子旁,普鲁塔什、盖尔和克蕾西达正趴在桌子上仔细研究一张地图。普鲁塔什很满意地告诉我节目播放前后发生的变化。之前,几个区的反抗者几乎没有立锥之地,而之后他们联合了起来。反抗者已经夺取了三区和十一区——夺取十一区尤为重要,因为它是帕纳姆的粮仓一并对其他几个区发起进攻。 “有希望,大有希望。富尔维亚今晚要把‘我们应记得’的第一批拍摄地点选好,这样我们就可以针对各辖区以及它们逝去的‘贡品’进行拍摄,芬尼克真是太棒了。”普鲁塔什说。“他看了一定很痛苦,好多人他都认识。”克蕾西达说。“这就是它打动人的地方。完全发自内心。你们干得都很棒,科恩非常满意。” 看来盖尔并没有把我假装没看见皮塔的电视片以及对他隐瞒事实很生气的事告诉他们。也许这事太小不值一提,现在告诉他们也太晚了,可我并不愿就此作罢。 直到我们来到“牧场”,我才意识到黑密斯没跟我们一起来。我问普鲁塔什为什么他没来,普鲁塔什只是摇摇头说:“他无法面对这一切。” “黑密斯?不能面对?我看是想休息一天吧。”我说。 “我想他当时说的话是‘没有酒我无法面对这一切’。”普鲁塔什说。 我眼珠一转,对他的话表示不屑。我对我指导老师的酗酒成性以及乖戾的性情早已失去了耐心。但在我回到十二区以后的五分钟内,我也希望我自己有一瓶酒。我原以为我已经从十二区居民惨遭屠戮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我听人说起过、从空中看到过、在死亡的灰烬中走过。可为什么我心里仍感到一阵疼痛?是不是在我还没有完全意识到死亡的真正含义时,我就远离了它。抑或因为盖尔的脚踏上这片土地时的痛苦表情,使人真切感到了死亡的痛苦? 克蕾西达指挥摄制组从我的旧家开始拍摄。我问她要我怎么做。“你怎么感觉就怎么做。”她回答我道。我站到旧家的厨房里,并不知道该做什么。事实上,我正在仰望天空——天空就是它的屋顶了——往事一一浮现在我眼前。过了一会儿,克蕾西达说:“很好,凯特尼斯。咱们继续吧。” 一开始,盖尔穿上他的旧衣服后有些不自在。克蕾西达拍摄了几分钟他没有说话的画面。但当他把过去用过的东西——一根弯曲的旧拨火棍——从废墟里拔出来时,她开始询问起他过去在“夹缝地带”时家庭的情况、工作的情况和生活的情况。她让他再回到轰炸当晚,重新演绎一下当时的情景。拍摄从他家开始,他一路奔跑来到“牧场”,穿过林子,来到湖边。我跟在摄制组和保镖的后面跑,我觉得他们的出现是对我深爱的林子的贸然侵犯。这是一个私密的地方,一个避难所,但已经被邪恶的凯匹特玷污。在我们离开隔离网附近烧焦的树桩很长一段距离后,仍不断被腐烂的尸体绊倒。我们有必要拍下这一切,让所有的人都看到吗? 我们来到湖边时,盖尔似乎已经累得说不出话了。大家都汗流浃背——特别是身背甲壳虫的卡斯特和波洛斯——克薷西达叫大家停下来。我用手捧起湖里的水,真希望能一猛子扎下去,然后光着身子独自在湖心漂荡,不让任何人看见。我绕着湖边慢慢走了一会儿。当我走回来,回到水泥房旁边时,我看到盖尔正把刚从废墟里拔出来的弯曲的拨火棍立在壁炉旁的墙上。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一个来自遥远的过去的孤独的陌生人,他在荒凉的树林子迷了路,突然遇到了这个小小的避难处。这里有劈好的木柴、有壁炉和一根拨火棍。我纳闷自己怎么会产生这种感觉。盖尔转过身,他的眼光与我的相遇,我知道他又想起了我们的过去,想起了我们当时对于跑还是不跑犹豫不决的情形。如果那时我们跑了,十二区是否也会安然无事?我想是的。但整个帕纳姆也仍会在凯匹特的统治之下。有人拿来了奶酪三明治,我们都在树阴下吃起来。我故意坐在波洛斯身边,离大家比较远的地方,免得还要跟人说话。大家其实也都没怎么说话。在这种相对较为安静的时候,能听到鸟儿的呜叫。我用胳膊肘捅了一下波洛斯,把一只小小的带鸟冠的黑鸟指给他看。鸟儿在树枝间跳跃,偶尔展开翅膀,露出里面白色的羽毛。波洛斯指指我的胸针,然后询问似的扬起眉毛。我点点头,向他确认这是一只嘲笑鸟。我竖起一根手指,向他示意等等,我让它叫给你看,然后吹哨模仿鸟的叫声,嘲笑鸟翘起脑袋,立刻也模仿我的声音叫了起来。接着,令我吃惊的是,波洛斯用哨声吹出了自己的调子,鸟儿马上也学着他叫了起来。波洛斯的脸上立刻绽出了快乐的微笑,他一连吹了几个小调,与鸟儿进行应答。我猜这是他几年来第一次真正的交流。和谐的小调吸引着嘲笑鸟,就像花儿吸引着蜜蜂。不一会儿,他的哨声吸引来了六七只鸟儿停在我们头顶的树枝上。他拍拍我的胳膊,用树枝在土地上写了三个字,唱歌吗? 通常我是会拒绝的,可在这种情况下,我似乎不可能对波洛斯说不。另外,嘲笑鸟在模仿歌声和哨声时会发出不同的鸣啭啁啾,我也想让他听一听。所以,我不假思索地唱起了露露的四个音符的小调,这是她在十一区干完一天活后作为收工信号常唱的小曲。她被害时这个曲调仍在林子里回荡。鸟儿对此浑然不知,它们鸣唱着这简单的小曲,声音在彼此间起落回响,优美而和谐。在饥饿游戏中,当野狗穿过林地追赶我们,把我们逼到宙斯之角,并最后把加图撕成碎片时,幽咽激荡的也是这个曲调…… “想听它们唱一首真正的歌曲吗?”我脱口而出。我不想让这曲调再缠绕着我,随便唱点别的什么把它岔开吧。我站起身,走到树林里,手扶着鸟儿停歇的粗糙的枫树树干。《上吊树》这首歌我已经有十年没有唱过了,因为一直不让我唱,可这首歌的每一句歌词我都记得。于是我轻柔、舒缓地唱起来,就像当年爸爸唱这首歌时一样。 你是否,是否,会来到这棵树旁,在这棵树上,吊死了一个夺去三条命的人。 在这里发生了奇怪的事啊,可更奇怪的是我们午夜在这棵上吊树下相会。 嘲笑鸟听到我唱出新的歌曲,也开始改变自己的曲调。 你是否,是否,会来到这棵树旁,那死去的人儿呼唤他的恋人一起逃跑,在这里发生了奇怪的事啊,可更奇怪的是我们午夜在这棵上吊树下相会。 鸟儿都在认真地倾听。再唱一段,它们肯定就能学会,因为这曲调简单,又重复四遍。 你是否,是否,会来到这棵树旁,这是我让你逃跑的地方,这样我们俩都会获得自由在这里发生了奇怪的事啊,可更奇怪的是我们午夜在这棵上吊树下相会。 林子里一片寂静,只有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但却并没有鸟的歌唱,不管是嘲笑鸟或其他的鸟。皮塔说得对,我唱歌时,鸟儿确实很安静,就像爸爸唱歌时一样。 你是否,是否,会来到这棵树旁,颈上戴着绳子做成的项链,与我肩并肩,在这里发生了奇怪的事啊,可更奇怪的是我们午夜在这棵上吊树下相会。 鸟儿在等我继续唱下去,可歌已经唱完了。这是最后一段。在寂静中,我回忆起从前。一天我和爸爸从林子里打猎回来,和咿呀学语的波丽姆一起坐在地板上,唱着《上吊树》这首歌。我们俩的脖子上都戴着歌中唱的绳子做的项链,当时并不知道歌词的真正含义。曲调简单易学。我在那个年纪,所有的歌只要唱一两遍就记住了。突然,妈妈把绳子从我们的脖子上拽下来,并冲爸爸大喊起来。我从未见过妈妈发脾气,立刻哭喊起来,波丽姆也吓得号啕大哭,我赶紧跑到外面。躲到“牧场”上的一丛忍冬里,我总是藏在那里。爸爸很快找到了我。他极力安慰我,说没事的,只是以后再也不要唱这首歌了。妈妈要我把这歌忘了。可是,从那时起,这首歌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地刻在我的记忆里。 我们,爸爸和我再也没有唱起过这首歌,甚至不再提起它。爸爸死后,这首歌却时时盘桓在我脑际。长大后,我慢慢地体会了歌词的含义。刚听上去,歌词的意思似乎是说一个小伙子要和他心爱的姑娘在午夜秘密相会。但幽会的地点却很诡秘,是在一棵吊死过人的树下,被吊死的人杀了人。杀人者的恋人肯定也与这次谋杀有关,因而她必定要遭受惩罚,所以杀人者的尸首在呼唤她一起逃跑。一具尸首会说话,这故事已经很离奇了,但直到《上吊树》的第三段,故事才变得真正恐怖起来。歌者就是杀人者。他仍待在树上,虽然他叫他的爱人逃跑,可他却不停地问她是否来与他相会。那句“这是我让你逃跑的地方,这样我们俩都会获得自由”最奇怪。人们开始觉得他叫她逃跑,一定是要逃到安全的地方。之后才明白了他是让她来到他身边,一起奔向死亡。在最后一段很清楚地表明,这正是他一直等待的。他的爱人,戴着绳子做的项链,与他并肩吊死在那棵树上。 我过去一直觉得这歌者是最恐怖的人。但在经历了几次饥饿游戏之后,我觉得不能就这样下结论。也许他的爱人已经被判死刑,他只是想让她少遭些罪,他要让她知道他在等她,也许他觉得他爱人现在的处境生不如死。我不是也曾想让皮塔喝过量的糖浆,置他于死地,使他免遭凯匹特的折磨吗?那是不是我唯一的选择?也许不是,可当时我也想不起更好的办法了。我想妈妈当时一定觉得这歌词对于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也太怪异了。特别是那个为自己做了绳子项链的女孩。被吊死也不仅仅发生在故事里,十二区的许多人以这种方式被处死。她肯定不愿我在音乐课上唱出这样的歌。现在如果她在这儿,也肯定不愿意我把这歌唱给波洛斯听。可至少我没有唱给其他人听——哦,等等,不,我错了。我朝旁边瞟了一眼,我看到卡斯特正在给我录像,大家都在专注地看着我,波洛斯的泪水已经顺着脸颊流下来。显然,我唱的这首匪夷所思的歌曲已经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某些可怕的回忆。太好了。我叹了口气,靠在身后的树干上。这时嘲笑鸟开始模仿起这首《上吊树》。它们用清脆的歌喉鸣唱的这首歌很美。因为意识到在录像,我一直静静地站在那里,直到克蕾西达喊了声“停”。 普鲁塔什笑着走到我身旁。“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歌?我们把节目制作出来以后,肯定没人会相信的!”他用胳膊搂住我,在我的头顶啪地大声亲吻了一下,“你真是太棒了!” “我不是为了拍摄才唱的。”我说。 “还好,摄像机正好开着。好吧,各位,咱们去城里吧!”他说。 我们一行人在林中艰难地跋涉,回城的路上,我们遇到了一块大石头。我和盖尔不由自主地朝同一个方向看去,就像两条狗嗅到随风飘送的某种气味。克蕾西达注意到我们的动作,问我那边有什么。我们两人不约而同地答道,那是我们过去打猎时碰头的地方。她说想看一看,虽然我们告诉她那里也没什么特别的。 这地方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我很开心的地方我心里暗想。这是我们藏身的岩石,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峡谷。也许这里不像平时那么绿油油的了,但黑莓已挂满枝头。在这里留存着无限多的回忆:打猎、下套、捕鱼、采摘野果、在林中漫步,我们把猎物袋填得满满的,心情无比轻松畅快。这里是一道门,通向衣食无忧、身心健康的美好生活。我们俩就是彼此的钥匙。 而现在,无须从十二区偷跑出来、也无须蒙骗治安警、也没有饥肠辘辘的家人等着我们。凯匹特从我们手里夺走了这一切。我甚至正在失去盖尔。那许多年来将我们维系在一起的感情纽带正在慢慢瓦解。我们之间出现了裂痕和阴影。面对十二区的一片废墟,我们竟至于因为生气连话都懒得说? 盖尔等于对我撒了谎。虽然他关心我的身体健康,但不对我说实话,我是不能接受的。可他的道歉似乎很真诚,而我却当着他的面羞辱他,让他感到无比难过。我们之间究竟怎么啦?为什么现在我们总是有分歧?真是一团糟,如果追溯到矛盾的根源,我感觉我的行为是问题的核心。我真的想把他从我身边赶走? 我从枝子上摘下一颗黑莓,用食指和拇指揉捏着。突然,我转过身,把黑莓朝盖尔扔过去。“祝你永远……”我说道。我把黑莓抛得很高,这样他就有时间决定是接住还是把它打向一旁。 盖尔没有看黑莓,而是盯着我的脸,在最后一刻,他还是张开嘴把它接住了。他在嘴里嚼着,然后慢慢咽下,过了一会儿才说“——永远都有好运。”不管怎么说,这句话他还是说了。克蕾西达让我们俩坐在岩石凹里,这个令人难免会触景生情的地方。克蕾西达劝说我们俩说一些打猎的事,是什么让我们来到了林子里,我们怎样相遇,怎样一起度过最美好的时光。我们不再绷着不说话了,当谈到与蜜蜂、野狗和臭鼬遭遇的有趣经历时,我们甚至还笑了起来。当话题转到怎样将打猎的技巧在八区的轰炸中发挥作用,又有什么感受时,我不再说话,盖尔只说了句“早该派上用场了”。 我们回到城里的广场时,已近黄昏。我带着克蕾西达来到面包房的那堆废墟,要她拍一些镜头。在那片废墟之上,我感到身心无比疲惫。“皮塔,这里就是你的家。自从爆炸发生后就再也没有听到你家人的消息。十二区已经完了。难道你还要呼吁停火吗?”我望着眼前的大片废墟说,“这里已经没人能听到你说话。” 我们走到一堆燃化的废铁前,这里原来是绞刑架。克蕾西达问我们俩是否在这里被折磨过。盖尔扒下他的衬衣,把后背转向摄像机。我盯着盖尔身上的深深的鞭痕,仿佛又听到了鞭子抽打的声音,看到他被绳子拴着手腕,吊在绞刑架旁,血肉模糊的情景。 “我的已经拍完了。”我对大家说,“我在胜利者村和你们碰头。我要去取些东西“……给妈妈的。” 我走回到胜利者村,心绪纷乱。当我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正坐在厨房橱柜前的地板上,小心翼翼地把陶瓷罐子和玻璃瓶放在一个盒子里,中间塞满干净的棉绷带,免得打碎。接着又把干花包起来。 突然,我想起了我的梳妆台上的玫瑰。那玫瑰是真的吗?如果是,它还在那儿吗?我不得不抑制自己强烈的要去查看的念头。如果那花还在那儿,那只能把我吓个半死。我加快了打包的速度。 当橱柜的东西都收拾完以后,我发现盖尔已经不知何时来到了我家的厨房。他这么悄无声息的还真让人觉得不自在。他在桌旁俯身,张开手掌扶在桌面上。我把盒子放在我们俩中间。“还记得吗?”他问,“就在这里你吻了我。” 这么说他被鞭打后服用的大剂量吗啡也没能把这一切从他的意识里抹去。“我原以为你不会记得这些。”我说。 “只有死了才会忘记,兴许死了也忘不了。”他对我说,“也许我就像那个《上吊树》里的男人,仍然在等待着答案。”我从没见过盖尔哭,可此时他的眼里噙着泪花。为了不让他的眼泪流出来,我上前吻了他。我们的嘴唇是热的,浸透着灰尘和痛苦的滋味,真没想到这样的一个轻吻竟会有如此的味道。他首先停了下来,并狡黠地对我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会吻我。”“你怎么知道的?”我说,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 “因为我痛苦。这是引起你注意的唯一的办法。”他说着,拿起了盒子。“别担心,凯特尼斯,一切都会过去的。”我还没有回答,他就离开了房间。 我太疲惫了,他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我也无心细想。在回十三区的短暂的路程中,我蜷缩在座位上,尽量不去听普鲁塔什谈论他最关心的话题——人类无法再随意支配的武器——超高空飞行的战斗机、军事卫星、细胞分离机、杀人蜂、标注有效期的生物武器——这都是因为环境破坏、资源短缺和道德的脆弱而导致的。在他的话里,可以感觉到一个一心梦想得到这些玩具的前饥饿游戏组委会主席的无限遗憾。可事实是,他能支配的武器装备只有直升机、地对地导弹和普通的枪炮。 脱掉嘲笑鸟服装,我一头倒在床上就睡了,饭也没吃。就这样,早晨起床时,还是波丽姆把我摇醒的。吃完早饭,我也没理会时间表上的安排,又躲在文具橱柜里眯了一觉。醒来时,我一起身,又把粉笔、铅笔撞翻,撒了一地。中午我吃了一大份豌豆汤,完后朝E房间走去。博格斯半道截住了我。“指挥部有一个会议。别管你现在的时间表了。”他说。“好的。”我说。 “你今天是不是没按时间表行动?”他有些恼怒地问。 “谁知道?我精神恍惚嘞。”我举起手来让他看我的医护标签,发现它早已不知去向。“你瞧,我甚至记不得医生已经把我的标签取走了。他们要我去指挥部干吗?我错过什么事情吗?” “我想是克蕾西达想把十二区拍摄的录像给你看吧,可我想片子播出时你也能看得到。”他说。 “这才是我需要的时间表,电视片播放时间。”我说。他看了我一眼,也没再多说什么。 到指挥部时,里面已经挤满了人,不过他们在芬尼克和普鲁塔什中间还给我留了个位子。电视屏幕已经升到桌上,电视上播放的是凯匹特的常规节目。 “怎么回事?我们不是要看十二区拍的片子吗?”我问。 “噢,不是。我是说,有可能。我不清楚比特要给我们看什么。”普鲁塔什说。 “比特认为他已经找到了在全国播放节目的途径,这样我们的片子也可以在凯匹特播放。他现在正在特防部忙着这事。今晚有实况转播。斯诺要发表讲话。我想马上就要开始了。”芬尼克说。 伴随着国歌,电视上出现了凯匹特市徽。接着斯诺出现在屏幕上,我直视着他那双狡诈的毒蛇般的眼睛。他这次似乎站到了廊柱的后面,但他西服上别的那枝白玫瑰却格外显眼。镜头向后拉,皮塔也出现在屏幕上,他身后是一幅帕纳姆地图的投影。他坐在一张加高的椅子上,脚踩在椅子的金属横档上。他装义肢的那条腿不规则地抖动着。大滴的汗珠已经透过厚厚的粉从他上唇和额头渗出来。但最令我吃惊的是他的眼神——异常气愤但却散乱无神。 “他的状况更糟了。”我小声说。芬尼克抓住我的手,给我一点支撑。我尽量保持镇静。 皮塔用疲惫的声音呼吁停火。他强调战争对各辖区的基础设施造成了严重的破坏。他说话时,身后的地图就会部分地亮起来,那些被毁坏设施的图像也相应地显示出来。七区被破坏的水坝,一辆列车出轨,有毒废料从水箱内溢出,一个谷仓被点燃后颓然倒塌。所有这一切都被他归结为反抗行动的结果。 啪!没有任何警示,我的影像突然出现在电视屏幕上,我正站在面包房的那堆废墟上。 普鲁塔什激动地站了起来,“他成功了!比特插播了录像!”屋子陷入一片嗡嗡声,人们低声议论起来,皮塔再次出现在屏幕上,他看上去心神不宁。他已经在监视器上看到了我的录像。他试图继续他的讲话,谈起一家水处理厂被炸毁的情况,这时芬尼克关于露露的谈话又插播进来。接下来展开了一场节目播出大战。凯匹特试图屏蔽比特插播的录像,但显然他们毫无准备,疲于应付。另一方面,比特肯定也已经预料到他不可能完全控制录像的播出,因而只选择了五到十秒钟的短片来进行插播。凯匹特的官方节目在被比特的短片不断干扰的情况下,简直难以继续下去。 普鲁塔什非常兴奋,所有的人也都在为比特鼓劲。只有芬尼克一声不响地坐在我身旁。我的眼光与坐在对面的黑密斯的眼光相遇,看到他的眼睛里有着和我一样的痛苦。我们都意识到,伴随着每一次欢呼,皮塔离我们越来越远。 凯匹特市徽再次出现,背景音乐显得有气无力。二十秒钟之后,斯诺和皮塔才出现。整个电视播放乱成一团糟。电视里传来人们在直播间慌乱的谈话声。斯诺的讲话在一片混乱中艰难地继续,他说显然反叛者正在破坏节目播出,目的是逃避对他们的指控,但真相会大白于天下,正义会战胜邪恶。节目在安防系统恢复后将继续播出。最后,他问皮塔,鉴于今晚的特殊情况,他是否要对凯特尼斯·伊夫狄恩倾诉离别之苦。 听到我的名字,皮塔的脸不自然地抽搐着。“凯特尼斯……你觉得这一切将会如何结束?还有什么会留下来?任何人都不安全,在凯匹特如此,各辖区也是如此。而你们……在十三区……”他大口地喘着粗气,好像喘不过气来了;他的眼睛里透出近乎疯狂的神情,“清晨就会全部死去!” 屏幕外,传来斯诺的命令“赶快结束”。这时比特又插播了我站在八区医院前的三秒钟的录像,使得场景一片混乱。但在交替播放的画面中,我们看到此时正在发生的真实的一幕。皮塔试图继续说下去。摄像机被撞倒,镜头里摄入了地板上的白瓷砖、在慌乱中跑动的人们的靴子,还有皮塔痛苦的喊叫,显然他遭到重击。 接下来,皮塔的血溅在地板上。第二篇 袭击 10、地底避难 我内心翻江倒海,想喊,声音却哽在喉咙里喊不出来。我成了艾瓦克丝,痛苦阻塞了我的喉咙。就算我能够放开喉咙,大声地喊出来,又有谁会注意到呢?房间里已经乱作一团,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揣度着皮塔话里的意思。“而你们……在十三区……清晨就会全郝死去,”没有人关心将这消息传递出来的人,他在流血。 这时传来一个声音,要大家安静。“都闭嘴!”每双眼睛都落到黑密斯的身上,“这不是什么大秘密!那孩子想告诉我们,我们即将遭到袭击,就在这里,十三区。” “他怎么会得到这个信息的?”“我们为什么要信他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 黑密斯绝望地吼道:“我们吵嚷不休的时候,他们把他打出了血。你们还需要什么?凯特尼斯,扶着我,让我出去!”我振作了一下精神,才说出话来。“黑密斯说得对。我不清楚皮塔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或者这消息是否真实。但至少他相信这是真的。而且他们……”我无法大声说出斯诺对皮塔的所作所为。 “您不了解他,”黑密斯对科恩说,“可我们了解,让您的手下做好准备吧。” 在出现这一情况之后,总统似乎并不惊慌,而只是有些不解。在大家都议论纷纷时,她一言不发,只用一个手指轻敲着她面前的指挥控制板。当她终于开始说话时,她用平静的口吻对黑密斯说:“当然,我们对这样的情况早有准备。虽然过去的几十年我们一直坚信,如果凯匹特对十三区发动攻击,凯匹特也同样会受到影响。核弹会把放射性物质释放到大气中,对环境造成无可挽回的不良影响。即使常规的核攻击也会摧毁我们的军事设施,我们很清楚其实他们一直很想重新得到这些设施。当然,他们这么做,也会招来核反击。一种可能性是,由于我们目前和各区反抗者联合一致,他们可能认为这是值得一试的冒险行为。” “您这么认为?”黑密斯说。他的话里明显地带有讽刺,但在十三区,大家对话外音并不敏感。 “是的。不管怎么说,我们早该进行五级安防演习了。”科恩说,“目前,我们需要进入一级战备状态。”说完,她快速敲击键盘,把她的命令发送出去。在她敲完键盘,抬起头来的瞬间,命令已被执行了。 自从我来到十三区后,共进行过两次二级安防演习。我对第一次安防演习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当时我在医院接受特护,我想病人是可以不参加的,转移病人非常麻烦,不如不让他们参加。我依稀记得当时拉响警报,指示所有的人聚集在黄色区域。二级安防演习是为了应对较小的灾情,例如流感大暴发,演习时要对公民实施暂时隔离,对他们进行身体检查。在第二次演习时,我们接到指令,要求我们回到自己居住的区域。当时我躲在洗衣房的大管子后面,对扩音器里传来的有规律的警笛声毫不在意,而是在静静地观察一只蜘蛛结网。在两次演习中,当这种刺耳的、令人恐慌的警笛大作时,我都置身其外。而现在这种恐慌却渗透到十三区的每一个角落。在十三区,任何人都不能无视这警笛声。尽管它似乎有意要将整个辖区的人们投入恐慌,但,这就是十三区,无人可以忽视警笛的存在。 博格斯领着我和芬尼克出了指挥部,穿过走廊和一扇门,来到一个很宽的阶梯前。人群已经聚集到这里,形成一股强大的人流,正在涌入更深的地下。没有人叫喊或者推挤,即使孩子也都很守规矩。我们朝下走,穿过一段一段的阶梯,大家都默默无语,此时任何话语都无法穿透这人流涌动的声音。我在人群中寻找着妈妈和波丽姆,但是除了我四周的人,其他人都看不到。她们俩今晚都在医院上班,所以她们应该不会错过。 我的耳鼓膨胀,眼睛也酸涩。我们已经来到与矿井深度接近的地下。唯一让人感到舒服的是,我们下得越深,警笛尖厉的呼啸声越微弱。这警笛似乎是有意将我们赶到地下,我想肯定是的。已经有人分组进入指定的大门内,但博格斯仍带着我们往下走。直到阶梯尽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山洞,才停了下来。我准备直接进去,博格斯拦住我,让我在一个扫描仪前挥动手臂,这样我就等于做了记录。显然,有关信息会通过计算机传递出去,以确认不会有人走错了路。 这个地方看上去很难确定是人工开凿的,还是天然形成的。有些地方是石壁,有些地方安装了钢架,或用水泥进行了加固。睡觉的铺位直接嵌入石壁。这里还有厨房、浴室和急救站。看来此处的设计是为了较长时间的紧急避难。 写有字母和数字的标识挂在巨洞的内壁。博格斯指示芬尼克和我向我们所相对应的区域指挥台报到——比如,E指挥台对应我所居住的E房间——这时,普鲁塔什朝我们慢慢踱了过来,他说:“啊,你们来啦。”最近发生的许多事情对普鲁塔什的情绪都没有太大影响。他仍沉浸在比特成功插播电视节目的愉快情绪中。他看到了森林,而不见树木;他着眼于十三区即将面临的袭击,而对皮塔的境遇不予理睬。“凯特尼斯,显然这对你来说是最糟糕的时刻。皮塔已经遭到挫败,但你要知道其他人的眼睛都在看着你。” “什么?”我说。我不能相信他把皮塔的不幸处境贬低为一种挫败。 “在掩体里坚持战斗的人们眼睛会盯着你。如果你勇敢,他们也勇敢。如果你惊慌,那惶恐就会像野火一样蔓延。”普鲁塔什解释道。我没吱声,只是看着他。“应该说,火焰已经燃烧起来了。”他继续说,好像我反应迟钝,没能马上理解他的话似的。 “那我干吗不假装正在拍摄,普鲁塔什?”我说。 “是的!太棒了。人们在观众面前总会变得更勇敢些。你瞧皮塔那样子!” 我强忍着才没给他一耳光。 “我要在一级战备状态启动之前回到科恩那里去。你干得不错!说完,他转身走了。 我来到贴着一个大字母E的标识前。我们指定的居住区域是一块十二英尺见方的地方,地上画着线。两张铺位嵌在石壁上——我们家有一个人要睡在地上——地面有一个不大的空间用来储物。一张用透明塑料布包裹的白纸上写着:铺位使用规定。我使劲盯着纸上的小黑字看。有一会儿,飘浮在我眼前的血迹似乎使我无法看清其他的东西。慢慢地,我终于看清了上面的字迹。第一部分小标题是“入住”。 1.确保这个区域的所有人都已通过确认。 妈妈和波丽姆还没来,但我是首先来到这个居住区域的人。她们也许还在帮助安置病号。 2.到供给站为每位居住者取回一个包裹,将物品安置在居住区域内,之后将空包裹交回。 我环视整个洞穴,终于看到了供给站,那是一个前面有柜台的很深的房间。大家都在房间外等候,但现在人还不算多。我走过去,把我们的居住号码交过去,要求拿三个包裹。一名男子查了一下记录单,从架子上取了指定的包裹,然后扔到柜台上。当我背起一个包裹,用手抓住另外两个包裹之后,我发现身后已经很快排起了长队。“劳驾。”我边说,边拿着包裹往外走。是时问的关系?或者普鲁塔什说得对,人们在按我的行为方式做事? 回到自己的居住区域,我打开其中一个包裹,里面有一个很薄的垫子、被褥、两套灰色的衣服、一支牙刷、一把梳子和一支手电筒。在打开另外两个包裹后,我发现与前一个包裹的唯一区别是这两个包裹里既有灰色,也有白色的衣服。这是给妈妈和波丽姆的,万一她们需要完成医护任务时可以穿。我铺好床,放好衣服,归还了包裹之后,便无事可做,只好再看最后一条规定。 3.等待进一步指令。 我盘腿坐在地上等候。越来越多的人来到这里,找到自己所在区域、领取包裹。不久,这地方的人就满了。我纳闷是不是妈妈和波丽姆今晚要跟病人一起过夜。可是,不,应该不会,她们在这里的名单上。我开始有点担心了,这时妈妈出现了。我看着她身后陌生者的人流。“波丽姆呢?”我问。 “她没在这儿?”她答道,“她应该直接从医院来这儿啊。她比我还早走了十分钟呢。她在哪儿?她能去哪儿呀?” 我闭目静思,就像打猎时追寻猎物的踪迹一样,我试图想出她究竟在哪里。她听到警笛声立刻开始行动,她冲上前去帮助病人,当有人告诉她去地下掩体时,她点头答应,站在阶梯处却犹豫起来,内心不安。可为什么? 我突然睁开了眼睛,“是猫!她跑回去找那只猫了!” “噢,不。”妈妈说道。我和妈妈都清楚我的猜测是对的。随即我们逆着人流往外走,试图走出地下洞穴。在阶梯上方,我已经看到有人正在关闭厚重的铁门。他们正缓慢地旋转门内侧的金属轮子。不知怎的,我知道这扇门一旦关闭,再说任何话都不可能让士兵把它打开了,也许到那时这门已经不是他们能控制的啦。我一边拼命推开人群,一边大喊着叫他们不要关门。门仍在缓慢关闭,只有一码的距离了,一英尺;在大门只剩下几英寸就要关闭的时候,我把手插在大门缝隙里。 “打开!让我出去!”我大喊道。 士兵一脸的诧异,他们开始把轮子反方向旋转。缝隙太小,我还是过不去,可已经不至于把我的手指挤烂。我趁机把肩膀挤进去。“波丽姆!”我冲着上面的阶梯大喊。在我设法往外挤的时候,妈妈在一旁不停地央求士兵。“波丽姆!” 这时我听到微弱的声音,脚步踏在阶梯上的声音。“我们来啦!”我听到妹妹的喊声。 “别关门!”那是盖尔的声音。 “他们来啦!”我对士兵说。他们把门又打开了一英尺。可我不敢出去,生怕他们把我们一起关在门外。这时波丽姆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涨得通红,怀里抱着毛莨花。我把她拽进来,盖尔跟在她后面,怀里还抱着一堆东西,他也侧身从缝隙里挤了进来。随着咣当一声巨响,大门终于关上了。 “你们干什么呢?”我生气地摇晃着波丽姆,然后把她抱在怀里,毛莨花夹在我们俩之间。 波丽姆早已准备好了充分的理由,她脱口而出,“我不能扔下它不管,凯特尼斯。不能再一次把它扔掉了。它在屋子里急得团团转,它是回来保护我们的。” “好吧,好吧。”我做深呼吸,好让自已也平静下来。然后退后一步,揪起毛莨花的领毛,“我当初真该把你淹死。”它耷拉下耳朵,举起一只爪子。在它还没来得及叫的时候,我就呜呜地叫起来。它好像挺不高兴,它觉得只有它才能发出呜呜的猫叫以示蔑视。没办法,它只好发出猫的无助的喵喵声,这立刻招来妹妹为它辩护。 “噢,凯特尼斯,不要嘲笑它。”她说着,一边把它抱紧在自己怀里,“它已经很不安了。” 这么说我还伤了小畜生的感情,我真想好好奚落它一下。可波丽姆真的为它伤心。所以,我干脆就把毛莨花的皮毛当做一副不错的手套。许多年来我就是靠这种想象熬过来的。“好吧,对不起。我们的住处在石壁那边,有一个大E字母的地方。趁着还没人赶它,赶紧把它安顿好吧。”波丽姆赶紧走到了我们的居住区域。这时我发现我和盖尔正面对面站在那里。他抱着从十二区我家厨房拿来的医药用品。这时一幕幕场景在我的眼前闪现:我们最后一次谈话、接吻、一切的一切。我的猎物袋搭在他的肩上。 “如果皮塔说得没错,这些也都完了。”他说。 皮塔。血流如注,像打在窗上的雨水,像靴子上的湿泥。“谢谢……你所做的一切。”我接过那些东西,“你去我们家干什么?” “只是检查一下。需要帮忙的话,我们住在四十七号区域。”他说。 在大门关闭时,所有的人都已经到了自己的特定位置。所以,当我穿过石洞,来到自己的新家时,至少五百个人在看着我。刚才慌里慌张地向外冲,实在太莽撞了,为了弥补,我现在表现得极为镇静,好像这样能骗得过大家似的。别再想什么树立榜样的事了。噢,谁在乎呢?反正他们都觉得我是神经病。其中有一个人,我可能刚才把他撞了,与我的眼光相遇,正不无怨艾地揉着他的下巴。我差点冲他嘘出声来。 波丽姆把毛莨花安顿在下面的铺位,用毯子裹住它的身子,只露出头。毛莨花打雷害怕的时候,波丽姆就这么弄。妈妈小心地把她的盒子放在储物处。我背靠石壁,蹲在那里,想看看盖尔究竟在我的猎物袋里装了些什么。那本关于植物的书、打猎时穿的夹克、父母的结婚照,还有我抽屉里的私人物品。我的嘲笑鸟胸针——现在它别在西纳为我设计的服装上、金纪念挂链、银降落伞包裹的插管和皮塔的珍珠。我把珍珠紧紧裹在降落伞里,藏到猎物袋最里面,好像这就是皮塔的生命,只要我守护着它,就没人能把它夺走。 警笛微弱的响声突然停止了。扩音器里传来科恩的声音,她感谢大家能够迅速有序地从上面的楼层撤离。她强调说,这次撤离并不是一次演习,因为来自十二区的皮塔·麦拉克在电视访谈时暗示,今晚十三区可能遭到攻击。 这时,第一颗炸弹击中了十三区。先是一阵强烈的震颤,继而传来了轰隆的爆炸声。伴随着这声巨响,我的五脏六腑都跟着震动起来,它似乎在敲击着我的骨髓,震动着我的牙根。我们都会死去的,我想。我抬起眼睛看着石洞顶部,心想那里可能会出现裂缝,石块也会像雨一般落在我们的头顶,但地下掩体只是轻微震颤了一下。电灯突然灭了,洞里一片漆黑。四周人们发出的各种声音——尖叫声、粗重的喘息声、孩子的哭声、神经质的笑声——混成一片。接着传来发动机的嗡嗡声,昏暗摇曳的微光代替了十三区通常的白炽灯光。这很像在十二区家中的冬夜里昏暗的蜡光或微弱的火光。 我在这昏暗的灯光里,用力抓住波丽姆的腿,让自己靠她更近些。她用平静的声音安慰着毛莨花,“没事的,宝贝,没事啊。我们在这下面都会没事的。” 妈妈伸出手臂抱住我们俩。我让自己像小时候一样偎在妈妈的肩头。“这跟八区释放的炸弹不一样。”我说。 “也许是钻地弹。”波丽姆说。怕毛莨花受惊,她的声音很轻。“我在新公民知识指南里看到过。这种炸弹能钻入地下很深的地方,然后爆炸。反正轰炸十三区地面也没用。” “是核弹吗?”我问,浑身一阵冷战。 “不一定。这种炸弹就是炸药特别多。可是……两种炸弹都有可能,我猜。”波丽姆说,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远处沉重的铁门。在核弹爆炸时,它能保护我们吗?假如这门能把核辐射完全挡在门外——这可能性并不大,那么我们还能从这儿出去吗?想到可能在这个石洞中度过余生令我感到害怕。我很想朝着大门疯狂地跑过去,要求开门把我放出去,不管外面是什么样的,可这也没有意义。他们恐怕永远都不可能让我出去,而我也不过是瞎跑乱窜一通罢了。 “在这么深的地方,我敢肯定咱们不会有事的。”妈妈有气无力地说道。此时她脑子里是不是在想爸爸当时被炸成碎片的情景呢?“好险啊,感谢上帝,幸好皮塔警告了我们。” 警告。这是一个多么平淡无奇的词语,可他为了给我们一个“警告”却付出了很多,首先要得到情报、还要找到时机、并需拿出勇气。可这其中也有我想不明白的地方,皮塔似乎在发出这个情报时有颇多挣扎。为什么?轻松驾驭语言是他最擅长的事情。是否因为受到了太多折磨才使他难下决心?还是别的什么?是不是他的精神出了问题? 这时传来科恩的声音,她的口气听上去非常严肃。随着她说话声音的起落,灯光也摇曳不明。“很显然,皮塔.麦拉克的信息是准确的,我们对他万分感激。传感器显示第一颗炸弹不是核弹,但威力强大。我们预计还会有更多的炸弹袭击。在受袭击期间,如未接到通知,请各位公民一定要待在自己的指定地点。”一个士兵过来通知妈妈,急救站需要她过去。虽然急救站离我们只有三十码远,可她并不愿意离开我们。 “我们会很好的,真的。您觉得有什么事发生了它会不知道?”我手指着毛莨花说。这时那猫心不在焉地冲我喵地叫了一声,我们都轻轻地笑起来。即使是我也为它感到难过。妈妈走后,我对波丽姆说:“你干吗不和它一起爬上去睡会儿,波丽姆?”“我知道这想法很愚蠢……可我害怕炸弹来的时候,那铺会塌下来,砸到我们。”她说。 如果铺位能塌下来,那么整个石洞也会塌下来,把我们所有人都埋在里面,可我觉得这种逻辑对我们也没什么帮助。所以我把储存物品的地方清理了一下,给毛莨花刨了个窝。之后又在猫前面铺了张垫子,好让我和波丽姆躺在上面。 大家都分成组,轮流使用卫生间,刷牙洗脸什么的。但今天是不允许洗澡的。我和波丽姆蜷缩在垫子上,垫子叠成了双层,因为地洞的湿气很重。而毛莨花,即使波丽姆不断安慰它,它仍然十分难过,它也蜷在自己的“窝”里,有气无力地喘着气。 尽管这里的条件很差,能跟妹妹在一起,我仍然很高兴。我来到十三区以后有许多烦心事——不,是从饥饿游戏开始以来,真的——我几乎没有关注过她。我本应像过去一样好好守护着她,可我却没有。不管怎么说,最后去我们住处检查的是盖尔,而不是我。我要弥补她啊! 我意识到我甚至没有问过她来到十三区,经历了这么大的变故之后有什么感受。“唔,波丽姆,你觉得十三区怎么样?”我开口问道。 “你是说现在?”她问。我们俩都笑了起来。“我有时候特别想念家乡,可我又想起家乡的一切都没有了。我在这里感觉更安全。我们不用再为你担心了。嗯,应该说,就算担心也是不一样的啦。”说到这,她顿了一下,接着羞赧地笑了,“我想他们要训练我当一名医生。” 这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他们当然会,谁不这么做谁就是傻瓜。”“我在医院帮忙的时候,他们一直在观察我,我已经开始上药理课了。不过内容都是初级的,我在家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不少了。可不管怎样,要学的还挺多的。”她对我说。 “这真是太好了。”我说。波丽姆当医生。要是在十二区,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忽然间,一团小小的希望之火在我心中悄悄燃起,一扫我心中的阴霾,也许,这就是反抗凯匹特的事业所能成就的一种未来吧。 “你呢,凯特尼斯?你对这里适应吗?”波丽姆边说,边轻轻地揉着毛莨花的脑门,“别告诉我你很好。” 没错。好,确实与我不沾边。所以我就把皮塔的事讲给她听,从电视上看皮塔的状况越来越糟,我觉得他们现在可能正在处死皮塔。波丽姆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我这里,毛莨花只好孤零零地自己待在一边儿。波丽姆挪过来,和我挨得更近些,她用纤细的手指把我的头发捋到耳后。我不再说话了,因为已经无话可说,我能感到的只是内心的绞痛,疼得甚至已经没有了心跳,但这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凯特尼斯,我觉得斯诺总统不会杀死皮塔。”她说。她当然会这么说,为的是安慰我。可她接下来说的话确实让我吃了一惊。“如果他把皮塔杀了,他就不再拥有任何你想要的东西,也就再也没有办法伤害你了。” 她的话突然让我想起了另外一个目睹了凯匹特所有邪恶的女孩,她就是约翰娜·梅森,上次饥饿游戏中来自七区的“贡品”。当时丛林里的叽喳鸟正发出你所爱的人受折磨的声音,我担心她受到伤害,试图阻止她进入丛林,可她把我推开说:他们不可能伤害我,我不像你们,我已经没有可爱的人了。”是的,我想波丽姆的话是对的。斯诺不会再白白地让皮塔死掉,特别是在嘲笑鸟引起这么大混乱的现在。他已经杀死了西纳、毁坏了我的家园,而我的家人、盖尔,甚至黑密斯都不在他的掌控范围内。皮塔是他最后的一张牌了。 “那么,你觉得他们会怎样处置他?”我问。 波丽姆说出下面的话时,好像变成了一个深邃的老者。“任何事,只要能摧毁你。”第二篇 袭击 11、疯狂阿猫 什么能摧毁我? 在等待从这个安全的监狱里被放出去的三天里,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我心头。什么能把我撕成成千上万的碎片,好让我再也不能恢复,再也无力做任何事?这件事我对任何人都没提起过。可无论昏昼,这个问题都在不停地咬啮着我、吞噬着我、折磨着我。 接下来,又有四颗钻地弹袭击了十三区,每一颗炸弹都威力巨大,但都没有造成大的伤害。不过炸弹爆炸的间隔时间很长,每当人们以为空袭已经结束时,又一声巨响会把人的肠子震断。投放这些炸弹目的似乎是为了让我们永远处于一级响应状态,而不是炸死十三区的百姓。他们想让整个十三区瘫痪,没错。这里的人们想要重建家园,就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可话说回来,也许凯匹特是想摧毁它?不。在这点上,科恩说得对。你不会摧毁你将来想要得到的东西。我想短期内他们真正想要的是摧毁十三区的电视袭击计划,同时不让我再出现在帕 纳姆的电视屏幕上。 对于目前的形势,我们得不到任何消息。电视屏幕总是黑的,我们只能听到扩音器里传来的科恩的广播,告诉我们最近一颗炸弹是什么性质的。可以肯定的是,战争仍在继续,但战况如何,我们不得而知。 在地下洞穴,大家十分合作,并严格遵守时间表:吃饭、洗澡、锻炼、睡觉。大家有时可以进行短暂的社交活动,作为这枯燥的生活一点调剂。我们的住处成了大家特别爱来的地方,因为毛莨花让他们很着迷。它因为表演疯狂阿猫的节目而成了名猫。这个游戏是一年冬天断电时我发明出来的。只要拿着手电筒在地板上乱照,毛莨花就会去捉地上的影子。我很愿意玩这个游戏,因为这让毛莨花显得很愚蠢。难以置信的是,这里的人们都觉得它既聪明、又可爱。他们甚至好到给我多余的电池——这真是巨大的浪费——专门用来干这个。十三区的老百姓确实太缺乏娱乐活动了。 到了第三天晚上,我在表演“疯狂阿猫”节目时,终于得到了一直萦绕在我心里的问题的答案。这个疯狂的猫就是我自己的写照。我就是毛莨花,皮塔,我如此渴望加以保护的人,就是那影子。只要毛莨花对抓住那虚幻的影子还抱着一点希望,它就会不顾一切地去抓它。(自从我离开竞技场,知道皮塔还活着,我就一直处于这种状态。)当光线完全消失时,它就恢复正常,继续找些别的感兴趣的事隋。(皮塔如果死了,情况就会这样。)但只要我一直开着手电筒,把光线打在毛莨花头顶的石壁上,打在它跳起来都够不着的地方,它就会一直疯狂地忙个不停。它在石壁下面打转儿,不住地哀嚎,它平静不下来,也不会关心别的事情。在我关掉手电筒之前,它什么都不会干。(斯诺现在对我所做的正是如此,只是我不清楚他会采用什么方式。) 也许斯诺需要的正是我这么想。他把皮塔掌控在自己手中,只要反叛继续,他就不停地折磨他。一想到皮塔受折磨完全是为了打击我,就让我难以忍受。它给我的巨大压力简直快要令我崩溃了。 “疯狂阿猫”表演结束之后,我们被指示上床睡觉。电时有时无;有时灯很亮,有时却极为昏暗,我们只有眯起眼来,才能看清彼此。就寝时间,他们把灯控制在很暗的程度,然后点亮每个铺位附近的安全灯。波丽姆终于觉得石壁不会塌下来,于是就和毛莨花蜷缩在下铺。妈妈睡在上铺。我提出睡在上铺,但她们不让,说我晚上睡觉又踢又打,很不老实,于是我仍睡在地面的垫子上。 但我现在不会踢打了,要强打精神的压力使我的肌肉僵硬强直。我内心那种痛苦的感觉又回来了,它像细菌,正传遍我的全身,从躯干一直延伸到四肢,继而又爬到我的脸上,在那里留下满布的裂痕。只要再来一颗钻地弹,我就会被震得粉碎。 当心神不宁的人们终于睡去时,我悄悄地从毯子里钻出来,蹑手蹑脚地在石洞里找到芬尼克。不知怎的,我觉得他能够理解我。他正坐在床位的安全灯下打绳结,他甚至不去假装睡觉。当我把斯诺企图使我崩溃的计划告诉他时,我突然意识到,这对他来说早已不是什么新闻。他就是这样崩溃的。 “他们就是这样对待安妮的,对吧?”我问。 “嗯,他们没有逮捕她是因为他们认为从她那儿不能得到叛乱的信息。他们也知道我不可能冒险告诉她任何这方面的事情,为了保护她。” “噢,芬尼克,我很难过。”我说。 “不,应该难过的是我。我没能警告你。”他对我说。 突然,我想起了过去发生的一件事。我被绑在床上,在获救后因为气愤和痛苦而处于癫狂状态。为了皮塔的事,芬尼克设法安慰我,“他们很快就会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他们觉得能利用皮塔来对付你,就不会杀死他。” “你警告过我。在飞机上,可当你说他们会利用皮塔来对付我时,我以为他们会用他做钓饵,引诱我去凯匹特。”我说。“我当时连这个都不该跟你说,我当时跟你说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对你也没用。既然在世纪极限赛之前我没有警告你,那之后我根本不该跟你提起斯诺的伎俩。”芬尼克猛地一拉手里的绳子,一个复杂的绳结打开,又变回了一条直绳,“可当时你在某些方面我也不能理解。在你第一次饥饿游戏之后,我以为你和皮塔的浪漫故事不过是你的逢场作戏。我们都以为你会把这个策略继续下去,可是当皮塔撞上电磁力场,差点死了的那次,我却……”芬尼克犹豫了一下。 我回忆起在竞技场,当芬尼克救活皮塔的时候,我怎样伤心地哭泣。当时芬尼克的脸上确实露出不解的神情。他当时还替我解释,说我的情绪反应是因为怀孕的缘故。“你却怎么啦?”“我却发现我错看了你。你确实爱他,虽然不能确定是哪种爱。也许你自己也不了解自己。但任何人只要稍加留意,就都会看到你多么地在乎他。”他轻声说。 任何人?胜利巡演开始前,斯诺曾到我家里去,他要求我打消所有人的疑虑,使他们相信我确实爱皮塔。“让我相信。”斯诺说。现在看来,在那片炙热的粉红色天空下,当皮塔身处地狱边缘的时候,我终于做到了这一点。而正是由于我做到了,所以才给了斯诺以击垮我的武器。 芬尼克和我不再说话,我们静静地坐了很长时间,我看着他手里的结打上又解开。最后我终于开口问道:“你是怎么忍受这一切的?” 芬尼克抬起头,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我。“我没办法,凯特尼斯,显然,我没能做到。每天早晨我都从噩梦中醒来,可发现不睡觉时也好不到哪儿去。”看到我脸上的表情,他没再说下去,“最好不要放弃,要自己振作起来比让自己崩溃要难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