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突突地跳起来。如果她们说的是真的呢?可能是真的吗?除了荒野,难道还有别处可以藏身?一个安全的地方?如果十三区真的有人,那么我去那里是不是比在这里等死要强?也许到那里还能做点什么,那么…要是十三区不仅有人,还有强大的武器的话… “那他们为什么不帮助我们?”我愤怒地说,“如果这是真的,他们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生活这么苦,却不管呢?又是饥饿,又是屠杀,又是游戏的?。我心里突然对这个假想中的地下十三区,和那些眼看着我们去送死却袖手旁观的人感到无比愤慨。他们比凯匹特也好不到哪儿去。 “我们也不清楚,只是希望他们真的存在。” 说到这儿,我恍然醒悟。这些只不过是幻想和错觉。十三区不会存在,因为凯匹特从不允许它存在。她们说的电视片恐怕也是一种误解。嘲笑鸟跟地上的岩石一样随处可见,而且也很容易活。如果它们真的在最初轰炸十三区时存活下来,那么现在它们一定生长得非常茁壮了。 邦妮没有家。她的家人都死了,无论回到八区或在别的区,安定下来都是不可能的。所以,当然独立而生机勃勃的十三区的幻想吸引着她。她在追寻一个如烟雾般虚无飘渺的梦幻,但我却不能对她直言。也许她和特瑞尔可以在林子里勉强谋生。可对这一点我也很怀疑,她们很可怜,我得帮助她们。 我把袋子里所有的食物都给了她们,有谷类食物,大部分都是干豆子,这些吃得精心些,够她们坚持一段时间。然后我带特瑞尔到林子里,教她一些捕捉猎物的基本技巧。她有一件长期使用的武器,必要时可以把太阳能转化成致命光束。她用这件武器打第一只松鼠时,光束直对松鼠,可怜的松鼠几乎被烧焦了。我还教她怎么剥皮、怎么去内脏。勤加练习,她最终是能自己摸索着学会的。我又给邦妮做了一副新拐杖。回到屋里,我又脱掉一层袜子给了邦妮,告诉她走路时把袜子塞在靴子头里,晚上睡觉时穿在脚上。最后,我教她怎样生火。 她们也求我多说些十二区的情况,我把斯瑞德残酷统治下的十二区的生活向她们一一述说。看来她们认为这些情况很重要,要在逃往十三区之后,把这些情况告诉其他人。我不忍多说什么,免得她们希望破灭。时间不知不觉到了傍晚,天色不早,我得回去了。 “我得走了。”我说。 她们拥抱了我,连连称谢。 邦妮的眼里噙着热泪:“我们不敢相信真能遇到你,大家一直在谈论你,自从。。。” “我知道,我知道。自从我拿出那些浆果。”我疲惫地说道。 在回家的路上,天上飘起了雪花,又湿又冷,可我对这一切似乎毫无知觉,我不知自己怎样回到了家里。八区的暴动、十三区诱人的幻想始终在我的脑海里盘桓。 邦妮和特瑞尔的话至少证实了一件事,斯诺总统一直在欺骗利用我。世上所有的亲吻和温存也不足以平息八区的不满和愤恨。是的,我手持浆果的举动确是个导火索,但这星星之火所引起的燎原之势却是我无法掌控的。他自己肯定也很清楚这一点。那么他为什么要造访我家?为什么又命令我在人前证实对皮塔的爱?这显然是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使我不致在各区巡演时煽动人们的反抗情绪。当然,同时也要愉悦凯匹特人。我想,婚礼也不过是这种策略的进一步延伸而已。 快到隔离网时,一只嘲笑鸟在树枝上轻快地跳来跳去,对我发出清脆的鸣啭。看到这只鸟,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曾了解印在饼干上的鸟图案的真正含义,也不知它的象征意义。 “它的意思是我们站在你一边。”这是邦妮的原话。这么说,有人已经站在了我一边?我一边是什么意思?我是否已无意当中成为反叛的象征?我胸针上的嘲笑鸟成了反抗的标识?如果真是如此,那么情势对我可不怎么有利。只要看看八区的情况就烹目了然了。 我把武器藏在一棵离“夹缝地带”的旧家很近的枯树里,然后朝隔离网走去。我一条腿跪地,准备钻进“牧场”,与此同时脑子里一直在想着白天发生的事。这时,一声猫头鹰的尖叫让我猛醒过来。 天色渐晚,在暮色中,铁丝网看上去如平时一样平静而安全。但一种类似杀人蜂发出的嗡嗡声却使我猛地把手缩了回来,这说明隔离网已经通了电。第二篇 世纪极限赛 11、通电的隔离网 我未及多想赶快后撤,借着暮色,隐藏到树林中,同时我用手套捂住嘴,免得呼出的白色气体被人发现。新的危险迫近,我的肾上腺素急剧分泌,白天发生的事从我的脑子里一扫而光。这是怎么回事?斯瑞德给隔离网通电,是为了加强防卫?还是已经知道我今天从这里钻出去了?他是否已决心将我隔绝在十二区之外,好找到理由来逮捕我?然后把我拖到广场,关在囚禁的犯人围栏,施以鞭刑或者绞刑? 我命令自己要镇静。我好像不是第一次被电网隔离在十二区之外,多年来,这样的事确实发生过几次,可那都是和盖尔在一起。那时我们俩干脆爬上一棵树上,舒舒服服地待着,一直等到断电,而那时电最终总会断的。有时我回去晚了,波丽姆就会习惯性地跑到“牧场”去看隔离网是否通了电,免得妈妈担心。 可今天,家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我咆到林子里去了,我甚至还故意骗了她们。我没按时回家,她们一定很担心。恰恰在我钻进树林的这一天,隔离网就通了电,我不敢肯定这是否只是巧合,因此我也有些焦虑。我觉得没人看见我从隔离网下钻过去,可谁又能说得准呢?总有人被雇来做眼线。就在这个地方盖尔吻了我,不是已有人报告吗?当然,那是白天发生的事,我那时也不太审慎。会不会有监视摄像头呢?我以前曾怀疑过。斯诺总统是不是用这种办法来获知我们接吻的事?我今早钻出来时天还没亮,脸也裹在厚厚的围巾里,应该不会被发现,但是,敢于越过隔离网进入林子的人恐怕也没几个呀。 只要与隔离网或隔离网顶端的带刺铁丝网稍微一接触,人就立刻会触电身亡。我恐怕很难从网底下钻过去,更何况此时地面还冻得铁硬。那么就只有一种选择啦,不管怎样我得从这里过去。 我顺着隔离网往前走,仍不敢离开树林。我想找一棵高度适当的大树,从树权上翻过隔离网。大约走了一英里,终于看到一棵高大的枫树,这树兴许能行。可树干粗大,树皮结了冰很滑,且树上也没有低矮的树枝,很难攀爬。于是我爬上邻近的一棵树,纵身一跃,跳到这棵枫树上,可树皮湿滑,我身体一晃险些失手。我尽量稳住身体,慢慢地爬到一根横在隔离网上方的树枝上。 爬到树上,我才明白了当时我和盖尔为什么宁肯等到断电也不愿翻越隔离网的原因。要想不被电击,就要爬到足够高的地方,而那里距地足有二十英尺,我估摸着现在爬的这个树权有二十五英尺高。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就算对有多年爬树经验的人也很危险。可我又有什么别的办法呢?我可以再找一根树权,可现在天已经几乎完全黑了。不断飘落的雪花也会使月光昏暗不明。在这个地方,至少我可以看到地上有一个小雪堆,可以减弱我撞击地面的冲击力。就算我还能找到一根树权——天晓得我是否能找得到,我也不知道要跳下去的地面会是什么情况。我把空猎物袋挎在肩上,然后慢慢地向下移动,用双手吊在树权上。我略停了停,给自己鼓鼓劲,之后就松开了抓住树权的双手。 我咣当一下跌落在地上,触地的瞬间,一股强烈的震荡顺着我的脊椎而上,之后,我屁股着地。我躺在雪地里,思量着自己摔得到底有多重。我还没站起来,从左脚后跟和尾骨的疼痛就知道自己受伤了。唯一问题是摔得有多重?我希望只是摔得青红片紫,可当我强撑着站起来时,我觉得一定有根骨头摔断了。不管怎样,我还勉强能走,所以我慢慢地向前挪动身子,尽量不显出自己一拐一拐的样子。 妈妈和波丽姆不可能知道我在林子里,我还得找个托辞,不管这托辞有多么不可信。广场上有些商店还没关门,所以我进了一家商店买了些绷带。正好家里的绷带也快用完了。在另一家商店,我给波丽姆买了一袋糖果。我往嘴里放了块糖,嗯,是胡椒薄荷味的,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一天没吃东西了。我本想到湖边时再吃点什么,可当我看到特瑞尔和邦妮饿得那样,我一日都不忍再吃了。 当我走到家时,我的左脚后跟一点劲都使不上了。我准备就跟妈妈说是在修理旧家的房顶时不小心摔了下来。至于那些吃的,我尽量不提都送给谁了。我吃力地拖着脚进了门,准备立刻倒在壁炉前,可眼前的事却让我吃了一惊。 两个治安警,一男一女,正站在厨房门口。看到我时,那女人面无表情,可那男人脸上却掠过一丝吃惊的表情。他们没有料到我会出现。他们知道我在林子里,应该被困在了那里。 “你们好。”我不温不火地说道。 这时妈妈出现在他们身后,但仍与他们保持着一段距离。“您瞧,她回来了,正好回来吃晚饭。”她说得很轻松,可我早就错过饭点了。 我本想像平常回家时那样脱掉靴子,可我怀疑这么做会暴露出我的伤痛。因此,我只是摘掉了头上的湿头巾,拂掉头上的雪花。“我可以帮您做什么吗?”我问治安警。 “我们的头,斯瑞德,派我们来给你捎个信儿。”那女的说。 “他们等了有几个小时了。”妈妈加了一句。 他们一直在等着,等着听到我不能回来的消息。等着确认我在隔离网触电了,或者被困在林子里,这样他们就能把我的家人带走,进行盘问。 “这信儿肯定挺重要的吧。”我说。 “我们能问你去哪里了吗,伊夫狄恩小姐?”那女的问。 “要是问我没去哪儿会更容易些。”我不无恼怒地答道。我走进厨房,走路时尽量显得若无其事,尽管每走一步都疼得要命。我从两个治安警中间穿过去,直接走到一张桌旁。我扔掉背袋,转向僵硬地站在壁炉边的波丽姆。黑密斯和皮塔也在,他们正坐在两张摇椅上下棋。他们是碰巧来我家,还是被治安警“邀请”来的?不管怎样,我很高兴见到他们。 “嗯,你到底去哪儿了?”黑密斯无比平淡地说道。 “唉,我没能把波丽姆的羊怀孕的事告诉养羊的老头,有人把他住的地方完全搞错了。”我冲着波丽姆大声说。 “不,我没搞错,”波丽姆说,“我告诉你的一点没错。” “你说他住在矿井口的西边。”我说。 “东边。”波丽姆纠正我道。 “你明明说的是西边,我还说,‘是在矿渣堆旁边吗?”然后你说,‘是。”我说道。 “我说矿渣堆的东边。”波丽姆锲而不舍地坚持自己的说法。 “不对。你什么时候说的?”我也一再坚持。 “昨天晚上。”黑密斯插进来。 “绝对是东边。”皮塔说。他看着黑密斯,两人大笑起来。我瞪了一眼皮塔,他装出后悔的样子。“对不起,我一直都这么说,别人说话时,你从来都不好好听。” “我敢肯定有人告诉你说他现在不住那儿了,你只不过没听见罢了。”黑密斯说道。 “你闭嘴,黑密斯。”我说,显然在说他说得没错。 黑密斯和皮塔哈哈大笑起来,波丽姆也笑了。 “好吧,找别人给那该死的羊接生吧。”我说,他们听了笑得更厉害了。我暗想,黑密斯和皮塔,还真有他们的,他们什么都能应付得了。 我看着治安警。那个男的也在笑,可那女的还不太信。“袋子里装着什么?”她尖声问道。 我明白她是想找到猎物或野菜什么的,一些显然能给我定罪的东西。我随即把袋子里的东西倒在桌子上。 “喏,自己看吧。” “噢,太好了。”妈妈看到绷带后说,“我们的绷带正好快用完了。” 皮塔来到桌旁,拿起糖果。“噢,胡椒薄荷糖。”说着,把一块糖塞进嘴里。 “那是我的。”我伸手想把糖抢过来,可他把糖袋扔给了黑密斯,黑密斯往嘴里塞了一大把糖,之后又扔给咯咯笑的波丽姆。“今天你们谁也不配吃糖!”我说。 “什么,就因为我们说得没错?”皮塔走上来,用他的胳膊环住我,这时尾骨的疼痛让我不由得“哟”了一声。我尽量掩饰,好像因为生气才喊的,可我从他的眼神可以看出他知道我受伤了。“好吧,波丽姆说西边,我明明听的是西边。我们都是傻瓜。这么说还行吧?” “这还差不多。”我说着,接受了他的亲吻。之后我看着治安警,好像突然想起他们还在场的样子。“你们捎信儿给我?” “是警长斯瑞德的信儿。”那女的说,“他想让你知道十二区的隔离网以后将二十四小时通电。” “不是早已通电了吗?”我问道,装作全然不知的样子。 “他觉得你兴许愿意把这信儿告诉你的表兄。”那女的说。 “谢谢你,我会告诉他的。我想隔离网通了电我们大家都可以睡得安稳些。”我说的话很过头,可这么说,我有种满足感。 那女人仍然绷着脸。一切都没能按他们的计划进行,可她也没有其他命令要执行了。她向我微点了下头,然后就离开了,那个男的紧跟在她后面。当妈妈把门关上以后,我一下子趴倒在桌旁。 “怎么啦?”皮塔问道,他紧紧地抱着我。 “噢,我摔着我的左脚了,脚跟,我的尾骨也特别难受。”他扶着我走到一张摇椅旁,我慢慢地躺到软垫上。 妈妈小心翼翼地脱掉我的靴子:“发生了什么事?” “我滑倒了,摔了一跤。”我说。四双眼睛不信任地看着我。“在冰上。”可我们都知道房间肯定安了窃听装置,谈话很不安全。在此时、此地,一切都不能说。 妈妈脱掉我的袜子,用手试探性地摸摸我的左脚后跟,我不禁疼得皱眉。“肯定骨折了。”她说。接着她又检查了另一只脚。“这只脚看来没事。”她又看看我的尾骨,青肿了一大块。 妈妈叫波丽姆去拿我的睡衣和睡袍。我换好衣服后,妈妈把我的脚支在椅垫上,给脚跟冷敷。我坐在那儿,吃了三大碗炖菜和半块面包,其他人在餐桌上吃饭。我呆呆地盯着壁炉里的火苗,一边想着邦妮和特瑞尔,内心希冀湿冷的大雪能掩盖我的足迹。 波丽姆走过来,坐在我身旁的地板上,头靠着我的膝盖。我们吃着胡椒薄荷糖,我把她柔软的金色头发捋到耳后。“在学校还好吗?”我问。 “挺好的,我们学到关于煤炭的副产品的知识。”她说。我们眼睛盯着壁炉的火苗。过了一会儿,她说:“你要试试婚纱吗?” “今晚不行了,兴许明天吧。”我说。 “等我回家再试,好吗?”她说。 “一定。”要是他们没有在这之前就把我抓起来的话。我心想。 妈妈给我倒了一杯黄春菊茶,里面掺进了催眠糖浆,我的眼皮很快就打起架来。她为我包扎了脚上的伤口,皮塔自告奋勇要扶我上床。开始,他扶着我,而我倚在他肩膀上,可我走起来摇摇晃晃,皮塔干脆把我抱起来,送到楼上。他给我掖好被子,向我道了晚安,刚要离开,我却一把抓住他的手,抱住了他。睡眠糖浆的副作用之一就是使人不再羞怯,它的作用就像酒精;可我清楚我必须管住自己的嘴。出于某种原因,我不能对他提出这样的要求。 “别,等我睡着了再走。”我说。 于是,皮塔坐在我床边,把我的手放在他的两只手里暖着。“你今天吃饭时没在,我还以为你已经改变主意了。” 我睡意蒙咙,但我知道他的意思。隔离网通了电,我没按时回来吃饭,他以为我跑了,没准还跟着盖尔。 “不,我会告诉你的。”我说。我把他的手拉近些,把脸贴在他的手背上,闻到他手上淡淡的肉桂和莳萝的香气,一定是他烤面包时沾在手上的。我想把邦妮、特瑞尔、暴动以及十三区的事告诉他,可现在说不安全,而我也快进入梦乡了,我只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别走。” 当睡眠糖浆最终发挥作用,把我带入睡梦中时,我听到他对我轻声说了句话,可我却没听清。 妈让我一直睡到中午,然后才叫醒我,为我检查脚跟。她命令我卧床休息一周,我也没有反对,因为我觉得很乏很倦,不仅脚跟和尾骨很疼,整个身体也觉得疲乏无比。所以,我就安心地让妈妈为我治病,连早餐都在床上吃,她又拿来一床被子给我围上。然后我静静地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窗外冬日的天空,设法在心里捋顺所发生的一切。我想到了邦妮和特瑞尔、楼下的白色婚纱、想到斯瑞德如果得知我是怎么回来的,就会来逮捕我,不管怎样,我以前犯的罪也足以让他把我抓起来。但也许他要找到确凿的证据才能把我带走,毕竟我已经是饥饿游戏的胜利者了。我纳闷斯诺总统是否一直跟斯瑞德有联系。我想他可能根本不知道老警长克雷的存在,可现在我已经全国有名,也许他要小心谨慎地指示斯瑞德究竟该怎么办?或者,斯瑞德完全按自己的意志行事?我敢肯定他们两人都同意不惜代价把我封闭在十二区的隔离网之内。就算我知道怎样逃出去。。。也许我把绳子套在那棵枫树上,可以从树叉上爬出去。。。可我的家人和朋友却逃不出去。但是,不管怎么说,我也跟盖尔说了,我要留下来和他们一起斗争。 随后的几天,只要一听到敲门声,我就会惊得从床上跳起来。但并没有治安警来抓我,渐渐地,我就松弛下来。当皮塔告诉我工人在加固隔离网底端的铁丝,有些地方已经断电时,我就更放心了。斯瑞德肯定认为即使通了致命的电流,我也能从底下钻过去。但不管怎么说,这对区里的人来说可以暂时喘一口气,因为治安警除了惩罚百姓,还要忙于修理隔离网。 皮塔每天都过来看我,给我带来奶酪面包,同时他开始帮助我完成我们家传的草药书的编写工作。这本书已经很旧了,是用羊皮纸和皮革做的。妈妈家的草药医生很多年前编的这本书。书上一页一页画着植物速写,同时有这种植物的药用价值的文字说明。爸爸在这本书里加入了可食用植物的内容,正是这些内容在他死后帮助我们活下来。很长时间以来,我就想把自己积累的知识加进去,包括从盖尔那里学来的东西,以及在参加饥饿游戏训练时学到的东西。但这件事我一直没做成,因为我不是艺术家,而植物的图画要细致而精确。现在正好皮塔可以帮忙。在需要画的植物中,有些他已经认识,另外一些有标本,再有一些要靠我的描述。他先在纸上打出草稿,直到我认为他画对了,满意为止,然后他再把图画到书上。 工作时,我们很安静,很专注,我也把烦心事都搁在一旁。皮塔画画时,我很喜欢看他的手,正是这双手使一张白纸充满了各种线条,又使原本黑黄的书页铺满色彩。他专心做事时,脸上有一种特殊的神情,平时表情轻松,现在却那么地凝神专注,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锁在了外面。我以前也见过他这样:在竞技场时、在他对人群讲话时、还有那次在十一区他把治安警的枪口从我这里推开时,都曾有过。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语言来形容。我又凝视他的睫毛。平时他的睫毛不太引人注意,那是因为颜色很浅。但从近处看睫毛很长,窗户射进的斜阳映出了它金黄的色调,我真纳闷他眨眼时睫毛为什么不会绞缠在一起。 一天下午,皮塔停下手里的活,突然抬起头来,我一惊,好像在窥视他时被抓了个正着,也许我就是在窥视他。但他平静地说:“你瞧,我觉得这还是第一次咱们在一起做一件正常的事。” “是啊。”我也这么想。我们的关系一直以来都被蒙上了饥饿游戏的色彩。“正常”永远都未包含在内。“这种改变确实不错。”我说。 每天下午,他都背我下楼,换换环境,每当我打开电视时,大家又都挺烦的。一般地,我们只在有强制观看的节目时才打开电视,因为那些对凯匹特强权的宣传和吹捧着实令人厌恶,这些内容中也包含七十四届饥饿游戏的片段。可现在,我想看到些特殊的东西,想找到邦妮和特瑞尔寄予了所有梦想的嘲笑鸟。我知道这多半是愚蠢的想法,但这想法果真愚蠢,我也想找到证据,从而将其排除,并把存在一个繁荣的十三区的想法从我的脑中永远清除。 我一打开电视所看到的是有关“黑暗时代”的电视片。我看到了十三区法院大楼燃烧后的余烬,一只嘲笑鸟黑白相间的翅膀从屏幕的右上角一闪而过。这不能说明任何问题,这不过是一个过时的故事中的一段过时的影像。 然而,几天之后,一件事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播音员正在广播一条消息,内容是石墨的短缺正影响到三区某些产品的生产。电视中出现了一位女记者,身着防护服,正站在十三区法院大楼前的废墟中,现场报道。她透过面罩报道说,很不幸,一项研究表明十三区的矿井仍然有剧毒,因而不能靠近。在报道的最后,我清楚地看到那同一只嘲笑鸟的翅膀在屏幕上一闪而过。 这位记者只不过通过剪辑,进入了旧的电视片中,她根本就不在十三区。那紧接着出现的问题是,那么十三区到底有什么?第二篇 世纪极限赛 12、世纪极限赛 看到这段新闻后,我已不能静静地躺在床上。我希望能做点什么,了解更多关于十三区的事情,能参与推翻凯匹特的过,程中去。可相反,我却无所事事地坐在那里,给自己的肚子里填满奶酪面包,看着皮塔画画。黑密斯偶尔也过来,把城里的消息带来,而这些往往都是坏消息。更多的人遭到惩治,或者慢慢等着饿死。 等到我的脚差不多能到处走动的时候,冬天已经快过去了。妈妈让我练习走路,有时也让我自己走走。一天晚上我上床时暗下决心,第二天一定到城里去看看,可当我早晨醒来时,却发现维妮娅、奥克塔维亚和弗莱维正冲着我笑呢。 “给你个惊喜!”他们尖声叫道,“我们早到了!” 从我的脸部遭到鞭打之后,黑密斯设法把他们的行程推迟了几个月,直到我的伤口长好。我以为他们三个星期以后才会到。但终于可以拍婚纱照了,我还是尽量要表现得高兴些。妈妈已经把所有的婚礼服装都挂了起来,所以用起来很现成。可说实话,我一件都还没试过呢。 在照例对我越来越糟的皮肤状况进行一番抱怨之后,他们马上行动起来。他们最关心的是我的脸,尽管妈妈已经精心护理,尽量不留下疤痕,但颊骨上还是有一道淡粉色的痕迹。鞭打不是人人都懂的常识,所以我告诉他们我在冰上滑了一下,割了道口子。之后,我意识到这同样可以作为我摔伤脚后跟的理由,这就是说,穿高跟鞋走路会很困难。好在弗莱维、奥克塔维亚和维妮娅不是那种好怀疑的人,我在他们这里倒是安全的。 这次我的体毛只需刮掉而不用再拔了,因为拍照只需要几个小时而非几个星期。我还要在一种浴液中浸泡一段时间,不过也还好,我们很快就到了化妆和弄头发的程序。我的化妆师们,如平常一样,喋喋不休地报告着各种新闻,通常我尽量不去听。可奥克塔维亚随意提到的一句话却引起我的注意,她说在一次晚宴上没有虾吃。 “为什么吃不到虾?是过季了吗?”我问。 “噢,凯特尼斯,我们已经几个星期吃不到海鲜了!”奥克塔维亚说,“你知道的,因为四区的天气一直很糟哦。” 我马上在心里盘算起来。没有海鲜。几个星期。来自四区。我们在四区时群众几乎压制不住的愤怒情绪。突然,我几乎肯定四区已经起来反抗了。 我开始漫不经心地问起他们今年冬天还有哪些困难,他们不习惯于物品短缺,所以一些供货的小小中断就会使他们不适。到了我该穿婚纱的时候,他们的抱怨已经成堆了。。。蟹到音乐盘,再到丝带,不是缺这就是少那。。。以至于对哪个从螃区真的发生反叛,我的脑子里也一片混乱。海鲜来自四区,电器元件来自三区,而,当然了,纺织品来自八区。一想到这么多区都可能出现了反叛,我感到既兴奋,又害怕。 我想再多问些,但此时西纳进来了,他拥抱了我,然后检查给我化的妆。他一下子就注意到我脸上的印痕。不知怎的,我觉得他不会相信我在冰上摔了一跤的托辞,但他并没有问。他只是把我脸上的粉又重新补了补,那道淡淡的印痕便消失了。 楼下的起居室已经打扫干净,灯火通明,为拍照做好了一切准备。艾菲指挥大家就位,一切按计划进行,井然有序。一共有六套婚纱,每套又要求有配套的头饰、鞋子、首饰、发型、化妆、布景、灯光。奶油色饰带配粉红色的玫瑰和卷发。象牙色缎带配金色文身和绿色植物。钻石饰品和镶宝石的面纱要在月光下熠熠发光。长袖坠地的重磅真丝婚纱要配珍珠饰品。拍完一套婚纱,我们立刻开始准备下一个。我感觉自己像一个面团,被别人捏来捏去,塑成不同形状。妈妈在我忙碌的空隙,喂我吃点东西,喝点茶水。最后婚纱照拍完之后,我已经又饿又累。我希望能跟西纳单独待会儿,可艾菲却把所有人都赶出了门,没办法,我只好跟西纳说以后给他打电话。 夜幕已经降临,我穿了一天那些该死的鞋子,脚真是疼死了,去城里的念头也只好打消了。我上楼,洗掉了厚厚的化妆品、润肤霜、染料,然后下楼到壁炉边烘干头发。波丽姆放学回家后正好看到我拍最后两套婚纱照,此时她坐在一边正和妈妈聊着这些事。她们对拍婚纱照都兴奋异常。我上床之后才意识到,她们之所以这么高兴是因为她们觉得我已经安全了,凯匹特已经不会在意我参与了鞭打盖尔的事件,因为不管怎样,他们不会对一个即将被处死的人费这么大工夫。没错,是这样的。 夜晚,噩梦中,我穿着已经撕破、满是泥浆的真丝婚纱,奔跑在林问,长袖不断被荆棘挂住。一群变成野狗的“贡品”向我一步步逼近,最后将我扑倒在地,向我脸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尖利的牙齿即将刺入我的身体,我尖叫着醒来。 已近破晓,再睡也没有必要了。再说,今天我一定要出门,跟人聊聊。盖尔在井下,找他不行。自从上次去湖边后,发生的一切一直闷在我心里,我需要找,黑密斯、皮塔或别的什么人来分担内心的烦恼。非法逃跑者、电网、独立的十三区、凯匹特的物资短缺等,一切的一切。 我和妈妈,波丽姆一起吃了早饭之后就出门了。外面微风和煦,已有了春的气息。春天应该是发起暴动的好时机。严冬已过去,大家的心也逐渐坚强起来。皮塔没在家,我猜他已进城去了。到了黑密斯家,看到他这么早就在厨房里走动,还是很惊讶。我没有敲门,直接走了进去。我能听到黑兹尔在楼上忙碌着,正在打扫已收拾得纤尘不染的房间地板。黑密斯没有酩酊大醉,但他走路还是摇摇晃晃的。有传闻说,瑞珀又干上了私酒买卖,我猜这是真的。我正想着是不是应该劝他上床睡觉,他却说要去城里走走。 现在黑密斯和我之间已经很默契,无需多言便可彼此达意。只用了几分钟时间,我就把所有的事告诉了他,而他也把有关七区和十一区暴动的事告诉了我。如果我预料得没错的话,至少一半的辖区正准备奋起反抗。 “你还是觉得在我们区干不成?”我问。“ “干不成。其他的几个区要大得多,就算有一半的人缩在家里不出来,他们仍然有获胜的机会。可是,在这儿,十二区,我们大家都得行动起来,不然什么也做不成。”他说。 我们人数不够,这个我以前没想过。“可在某种程度上,我们也许能行。”我坚持道。 “或许吧,可我们区很小,我们的力量也很弱,我们也不生产核武器。”黑密斯说着,带着嘲讽的口吻。 “你觉得他们会怎样做,黑密斯?怎么对付那些反叛的辖区?”我问。 “喏,你已经听说他们怎么对付八区的啦,你也看到他们在这里的所作所为,这还是在没有激怒他们的情况下呢。”黑密斯说,“如果事态真的失控,我想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消灭掉一个辖区,就像他们对十三区那样。这是杀鸡儆猴,你明白吧?” 真的认为十三区被摧毁了?我是说,邦妮和特瑞尔说的电视片中嘲笑鸟的猜测可是对的呀。”我说。 “好吧,就算是,可那又能说明什么?什么也说明不了。他们用旧电视片,可能有很多原因。也许这使片子看上去更真实,而且做起来也省劲多了,不是吗?在编辑室按几个按钮比飞到那里拍片子简单多了吧?”他说,“十三区又复活了,而凯匹特不闻不问?这听上去很像那些绝望者的凭空幻想。” “我明白,可我还是希望……”我说。 “没错,因为你也很绝望。”黑密斯说。 我没再争下去,因为,当然,他是对的。 波丽姆放学了,兴奋异常,因为老师说今晚有官方规定必看的电视节目。“肯定是你拍婚纱照的节目!” “不可能,波丽姆。他们昨天才拍的。”我对她说。 “嗯,有人都听说了。”她说。 我真希望她说得不是真的。我还没时间告诉盖尔,让他对这一切做好心理准备。自从上次他被鞭打以后,只有在他来家里让妈妈检查伤口时我才见过他,他常常一连七天都在矿上。只有在我步行送他回城的几分钟时间,才能单独和他在一起,我推断十二区的暴动可能因为斯瑞德的镇压而夭折。他知道我不会再逃跑了。并且他也清楚,如果十二区不发生暴动,那我注定会成为皮塔的新娘。当他看到我身着华丽的婚纱、慵懒地倚在沙发里的照片时,他又会作何感想呢? 七点钟,我们按时聚在一起看电视,原来波丽姆说得没错。和以往一样,这种场合肯定少不了凯撒弗里克曼,他在训练中心前广场上,对一群满怀欣喜的观众宣布了我即将举办婚礼的消息。观众很拥挤,只有站立的空间。凯撒同时向观众介绍了因设计我的服装而一夜成名的西纳。在一分钟的轻松谈话之后,他让大家把注意力转移到一个巨大的屏幕上。 我在大屏上看到了昨天我拍婚纱照的情形,也看到今晚的特别节目的整个准备过程。最初,西纳设计了二十四套服装。此后,便开始了不断筛选婚纱设计图案、制作服装以及设计配套的饰品的过程。显然,在凯匹特,人们可以于筛选婚纱的各个阶段为自己喜爱的服装设计投票,最后,选出最精彩的六套服装,这六套服装的婚纱照用很快的速度在节目当中播放。在放映婚纱照时,观众反应非常强烈。遇到自己喜爱的婚纱时,他们就会尖叫、欢呼,遇到不喜欢的,则会发出嘘声。大家要投票,甚而对最后胜出的作品打赌下注,因而观众的情绪非常投入。我奇怪为什么在拍照之前我甚至没有试过这些婚纱。凯撒最后宣布,感兴趣的观众必须在第二天中午之前,投最后一票。 “让我们为凯特尼斯,伊夫狄恩挑选出最漂亮的婚纱吧!”他向观众喊道。我正要关掉电视,这时,凯撒让大家留在电视机旁,准备收看今晚的另一个重要新闻。“是的,今年将举办第七十五届饥饿游戏,也就是说要举办第三次饥饿游戏世纪极限赛!” “他们要干什么?”波丽姆问道,“离比赛开始还有好几个月呢。” 我们转向母亲,她神情冷峻,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思绪似乎又回到了遥远的过去:“一定到了要读卡片的时候了。” 国歌响起,斯诺总统走向前台,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白色西服的小男孩,手里拿着一个木盒子。国歌结束后,斯诺总统开始讲话。他提醒大家要牢记“黑暗岁月”,正是在那时开始了饥饿游戏,也是在那时制定了饥饿游戏的规则,即:每二十五年,就要举办一次饥饿游戏的“世纪极限赛”,极限赛要比以往任何一届比赛都更隆重盛大,以铭记被叛乱夺去生命的人们。 没有任何话题比这个更敏感了,我怀疑最近几个区确实发生了叛乱。 斯诺总统继续回顾以往的几届“世纪极限赛”的情形。“在第二十五届饥饿游戏世纪极限赛中,为了提醒那些反叛者,正是由于他们自己的暴行,他们的孩子才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每个辖区要进行选举,投票选出参加比赛的贡品。” 我不知道那会是什么样的感觉,挑选赴死的孩子,我想,让邻居把你交出去,比从玻璃球里抽签更令人难以接受。 “在五十届饥饿游戏极限赛上,”总统继续说道,“为了提醒反叛者每死两个反叛者就有一名凯匹特公民献出了生命,因此要求每个辖区选出两倍于平时的贡品。” 我设想着在竞技场面对四十七个,而不是二十三个选手的情形。那一定会带来更大的死亡威胁,活下来的希望更加渺茫,最终的结果是,更多的孩子在比赛中丧命。而这就是黑密斯获胜的那一年…… “那年我有一个朋友参加了比赛,”妈妈轻声地说,“梅丝丽·多纳,她父母开了糖果店,那以后他们把她的鸟送给了我,一只金丝雀。” 波丽姆和我交换了一下眼色。我们第一次听到梅丝丽多纳的名字,也许妈妈以前不敢告诉我们,是怕我们打听她是怎么死的吧。 “现在,我们要开始隆重的第三次世纪极限赛。”总统说道。身着白色西服的小男孩手举着木盒,上前一步,总统把盒子打开。我们可以看到盒子里整齐码放着一排排黄色的信封。无论是谁设计了世纪极限赛,他已经为游戏做好了几个世纪延续下去的准备。总统拿起了一个清楚地标有七十五的信封,用手指划过信封的封盖,从里面抽出一张小方卡片。之后,没有丝毫停顿,他念道:“为了提醒反叛者,即使他们中最强壮的人都无法战胜凯匹特,七十五届饥饿游戏世纪极限赛男女贡品将从现有的胜利者中选出。” 妈妈轻叫了一声,波丽姆把脸埋在双手里,可我感觉自己更像在电视里观看节目的观众。我有点没听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现有的胜利者? 之后我明白了,明白了是什么意思。至少,对我而言,是这样。十二区只有三个胜利者,,两男,一女…… 我又要重返竞技场。第二篇 世纪极限赛 13、重返竞技场 我大脑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身体就做出了反应,瞬时,我已冲出了房间,穿过胜利者村的草坪,把自己淹没在黑暗中。从阴冷的地面泛上的潮气打湿了我的鞋袜,寒风像刀子一样割在我的脸上,可我却没有停下来。往哪儿跑?哪里?树林,当然是。我跑到隔离网边,听到了嗡嗡的声音,才意识到自己已如困兽一般被囚禁了起来。我心慌意乱地向后退去,又急忙转身,向前跑去。 当我意识稍微清醒时,我发现自己身在胜利者村一间空房的地下室里,两手扶地,跪在那里。微弱的月光透过头顶的天窗洒在室内。我又冷又湿,呼吸急促,尽管我试图逃脱,但这丝毫无助于抑制我内心的癫狂情绪,它会把我吞噬,除非把它释放出来。我把衬衫揪成一个团,塞进嘴里,之后开始大叫。我这样做了多久,不得而知,但当我停下时,我已几近失声。 我侧身蜷缩在地上,怔怔地看着投射在水泥地上的月光。回到竞技场,回到那噩梦般的地方。那就是我新的去处,闪现在我眼前的不是竞技场,而是其他的一切: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侮辱、被折磨、被杀死;在荒野中逃生,被治安警和直升机追逐;和皮塔结婚,然后我们的孩子被强迫送人竞技场。我永远不要再回到竞技场去。为什么啊?以前从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胜利者可以终生不再参加抽签仪式。这是赢得比赛的约定。可现在,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地上有一块布,是以前刷油.漆时用过的,我把它拉过来,当毯子盖在身上。远处,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可现在,即使我最爱的人,我也不再去想,我只想到我自己,和等待着我的一切。 那块布很硬,却给我带来温暖。我的肌肉渐渐松弛下来,心跳缓慢下来。那个拿盒子的小男孩浮现在我眼前,斯诺总统从里面拿出有些泛黄的信封。这真的是七十五年前为世纪极限赛所写下的规则?似乎不大可能。这对于凯匹特目前的不利处境似乎是一个太过标准的答案了。除掉我,把所有辖区归到它的统治之下。 斯诺总统的话在我的耳边回荡,“为了提醒反叛者,即使他们中最强壮的人都无法战胜凯匹特,七十五届饥饿游戏世纪极限赛男女贡品将从现有的胜利者中选出。” 是的,胜利者是强者。他们在竞技场逃过一劫,又摆脱了压得老百姓喘不过气来的贫困的烦扰。如果说哪里还有希望的话,那么他们,或者说我们,就是希望的化身。而此时,我们中的二十三个人要被杀死,这表明即使是这一点点希望也不过是个泡影。 我庆幸自己只是去年才赢得了比赛,否则我就会结识其他胜利者,这不仅因为我会在电视上看到他们,而且因为他们每年都被极限赛组织者邀请为嘉宾。即使并非所有人都会像黑密斯一样做指导老师,他们中的多数人也会回到凯匹特参加活动。我想,他们中的许多人已经成为了朋友。而我所要担心被杀死的朋友只有皮塔和黑密斯。皮塔和黑密斯! 我坐了起来,扔掉盖在身上的布单。我一直想什么呢?我永远都不会杀死皮塔或黑密斯,但他们中的一个将会和我一起进入竞技场,这是事实。他们甚至已经商量好了谁去。无论先抽中哪一个,另一个有权作为志愿者去替换他。无论怎样,皮塔会要求黑密斯允许他和我一起进入竞技场,去保护我。 我开始在地窖里徘徊,急切地寻找着出口。我是怎么进来的呢?我慢慢摸到通向厨房的台阶,看到门上的玻璃已经被打碎了。我的手黏乎乎的,似乎在流血,肯定是玻璃划的。我终于冲到黑夜中,直奔黑密斯的住处。他正独自坐在厨房的桌旁,一手握着一只半空的酒瓶,另一只手握着匕首,喝得醉醺醺的。 “瞧瞧,谁来啦。折腾够了吧。终于想清楚了,亲爱的?终于弄明白你不是一个人去竞技场?瞧,你是来问我的……什么事?”他说。 我不回答。窗户大开着,凛冽的寒风抽打着我,就好像我在室外一样。 “我得承认,这对那男孩要容易些。他刚才就来了,那会儿我还没来得及把酒瓶上的封条撕开。他求我再给他一次机会,好进到竞技场。可你会说些什么呢?”他学着我的声音说,“代替他,黑密斯,因为机会是均等的,我更希望皮塔不是你在后半生能有一次机会,嗯?” 我咬住嘴唇,没吱声。既然他点到了,恐怕这也就是我想说的。让皮塔活下来,即使这意味着黑密斯得死。不,我不会这么说。当然,他有时挺讨厌的,可他已经成了我家庭的一员。我到底干吗来啦?我思忖着,我到底想要怎样? “我来要点喝的。”我说。 黑密斯哈哈大笑起来,把瓶子甩到我面前。我拿袖子蹭了蹭瓶口,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然后喀喀地咳嗽起来。过了好几分钟我才平静下来,可还是鼻涕眼泪直往下淌,酒精在我的胃里像火焰在燃烧,我喜欢这种感觉。 “也许该去的是你。”我一边拉椅子,一边实话实说,“反正,你也仇恨生活。” “一点没错,”黑密斯说,“上次我光想着怎么让你活下去…好像这回我该救那男孩子了。” “这也是一个理由。”我说着,边擦鼻子,边再次举起酒瓶。 “皮塔一直觉得,既然我选择了你,那我就欠他一个人情。我得答应他的任何请求。而他的请求是给他机会进入竞技场,好去保护你。”黑密斯说。 我早知道会是这样。在这方面,皮塔的想法不难预料。当我躺在地窖的地板上沉湎于自怜之中时,他却来到这里,心里想的只有我。羞耻一词已不足以形容我此时的感受。 “你就算活一百次,也不抵他活一次,这你是知道的。”黑密斯说。 “没错,没错。”我没好气地说道,“没说的,他是这三人组合中最高贵的。那么,你准备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黑密斯哀叹了一声,“兴许和你一起回去,如果能的话。如果我的名字被抽中,这没有关系,他会自愿代替我的位置。” 我们默然地坐了一会儿。“回到竞技场一定很糟吧?你认识其他所有人吗?”我说。 “噢,我这人到哪儿都招人烦,这点我敢肯定。”他冲着酒瓶点点头,“现在可以把那个还给我吗?” “不行。”我说,一边把瓶子抱在怀里。黑密斯从桌子底下拿出另外一瓶,拧开了盖子。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到这儿来不是为了喝酒,而是要黑密斯答应我件事情。“噢,我想起我该说什么啦,这次如果是我和皮塔都进了竞技场,我们要设法让他活下来。”我说, 在他布满血丝的眼中一闪而过的,是痛苦。 “就像你说的,无论你怎么看,这都很糟。无论皮塔要求什么,都轮到他被救了。我们俩都欠他的。”我说,语气中带着恳求,“再说了,凯匹特特别恨我,我现在就跟死了差不多,可他兴许还有机会。求你,黑密斯,说你会帮我的。” 他对着酒瓶子拧起了眉头,心里掂量着我的话。“好吧。”最后他终于开口说道。 “谢谢。”我说。我本该去看皮塔了,可我不想动。喝了酒,我头晕目眩,而且身心俱疲,谁能说得好见了他,他会不会强迫我做出什么承诺?现在,我要回家去面对妈妈和波丽姆。 当我摇晃着身子走上台阶,准备回家时,大门突然打开了,盖尔一下子把我拉到他的怀里。“我错了,我们应该逃跑。”他轻声说道。 “不。”我说。我头脑昏沉,酒从摇晃着的酒瓶里流出来,洒在盖尔的后背上,但他似乎并不在意。 “还不算太晚。”他说。 我趴在他的肩上,看到妈妈和波丽姆在门口相拥抱在一起。如果我跑掉,她们就会死。而且现在我还要去保护皮塔。无需多言。“是的。”我两腿酸软,他用力扶着我。当酒精最终发挥它的威力,将我击垮时,我听到瓶子啪的一声摔碎在地板上。这瓶子摔得正是时候,显然,此时的我对一切已经失去控制。 我醒过来时,还没来得及冲到卫生间,白酒就从胃里反了出来。呕吐出来的酒精和喝下去时一样辛辣刺鼻,可味道却比喝下时难闻得多。呕吐完后,我满头大汗,浑身颤抖,好在,大部分东西已经从我胃里倒了出来;可进入到血液里的酒精已经足够多了,我觉得口干舌燥、胃部灼烧、头疼欲裂。 我打开淋浴器,站在喷洒下来的热水里冲了一分钟,这时才发现自己还穿着贴身内衣。妈妈肯定刚把我的脏外衣脱掉,然后把我拖上了床。我把湿内衣扔到水盆里,把香波倒在头发上。我的手很疼,一看才知道一只手的掌心和另一只手掌的侧面均匀地扎满了小刺。我隐约记得昨晚曾打碎了一扇玻璃窗。我把自己从头到脚使劲搓洗,直到再次呕吐时才停下来。这次吐出来的基本上都是胆汁,苦涩的胆汁混杂着馥郁的浴液流人到排水口里。 最后我终于冲洗干净,披上睡袍,一头扎到床上,也不理会湿淋淋的头发。我钻到毯子底下,觉得中毒一定就是这种感觉。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我像昨晚一样再次紧张起来。我还没有准备好见妈妈和波丽姆。我要打起精神,显出镇静、自信的样子,就像上次收获节仪式那天跟她们道别时一样。我要坚强。我挣扎着坐起来,挺直了腰板,把湿头发从剧烈作痛的太阳穴旁掠到脑后,等着妈妈和波丽姆的到来。她们来到门口,手里端着茶水和土司,脸上表现出无限的关切。我刚张开嘴,想开句玩笑,但却忍不住大哭起来。 别再想什么坚强的事了。 妈妈坐在床边,波丽姆上床坐在我身旁,她们抱着我,轻声说着安慰的话语,一直等着我哭完。之后,波丽姆拿了一条毛巾,擦干我的湿头发,梳理通顺,妈妈哄着我喝茶、吃土司。她们又帮我穿上温暖的睡衣,在我身上多盖上几条毯子,然后轻轻走出了房间。 等我再次醒来时,室外的光线告诉我已经到了傍晚。床边的桌子上放着一杯水,我一饮而尽。我的头还是昏昏沉沉,胃里也不舒服,但比之前好多了。我从床上爬起来,穿上衣服,梳好辫子。下楼前,我在楼梯旁停下来,为自己听到世纪极限赛消息时所做出的反应感到有些尴尬。当时我疯狂地四处乱窜、和黑密斯一起狂饮、大哭失声。在这种绝望的情况下,我想可以有一天的时间来放纵自己吧,还好,这里没有摄像机。 到了楼下,妈妈和波丽姆又一次拥抱着我,可她们的情绪并不激动。我明白,她们在抑制自己的感情,好让我觉得好受些。看着波丽姆的脸,很难相信她就是九个月前收获节那天我离开家时那个孱弱的小姑娘。经过了这一切痛苦和不幸的折磨。。。十二区残酷的生活现实、妈妈不在时她独自处理受伤生病的普通人。。。这所有的一切都让她迅速地长大了。她的个头也长了不少;实际上,我们俩已经一般高了,可这并不是让她看上去长大的原因。 妈妈给我盛了一碗肉汤,我又给黑密斯要一碗。然后我穿过草坪来到他家。他刚睡醒,也没说什么,接过了我手里的肉汤。我们俩坐在那儿,可以说很平静地喝着肉汤,看着窗外的落日。我听到有人在楼上走动,以为是黑兹尔。但几分钟后皮塔却走了下来,他二话没说,把一个装着许多空酒瓶子的盒子往桌子上一扔。 “行啦,该结束了。”他说。 黑密斯强打起精神,死盯着那些酒瓶子。我说:“什么要结束了?” “我把所有的黄汤都倒在了下水道里。”皮塔说。 听到这话,黑密斯的酒立刻醒了一半,他抓着酒瓶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什么?” “我把那玩意都倒了。”皮塔说。 “他还能买更多。”我说。 “噢,他不会的。”皮塔说,“今天早上我找到了瑞珀,告诉她要是再敢卖酒给你们俩,我就扭送她去警察局。另外,我还付给了她钱。我想她不会急着想再进到局子里去。” 黑密斯举起刀子要刺皮塔,可他身体软绵,皮塔一挥手就把刀子挡开了。我也生气地说:“他爱干什么,关你什么事?” “这和我有关。无论结果怎样,咱们得有两个人进竞技场,另一个要做指导老师。咱们中间不能有醉鬼,特别是你,凯特尼斯。”皮塔对我说。 “什么?”我气不打一处来,“我不就昨晚醉过一次吗?” “没错,可瞧你变成了什么样子。”皮塔说。 再次参赛的消息宣布后,我不知道与皮塔相见时,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也许他会把我拥人怀中,也许会给予我热切的亲吻,说些安慰的话语,但我无论如何都没料到他会像现在这样。我转向黑密斯,说道:“别急,我会给你弄到更多的白酒。” “那我把你俩都送进局子,让你们戴着足枷子好好清醒一下。”皮塔说。 “干吗要这样?”黑密斯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