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教皇已经认可对他的选定?”“是的,我亲爱的。”“可你竟不对我说!”玛格丽特叫了起来。“啊!快,快,我要听详细情况。”“啊!真的,我知道的全告诉你了。等一等,让我把德·内韦尔先生的信给你看。瞧,在这儿。啊,不,不,这是阿尼巴尔写的诗,糟透了的诗,我可怜的玛格丽特,他写不出好的来。瞧,这一次对了,在这儿。不,又不是,这是我写的一封短信,我带来请你让拉莫尔交给他。啊!这一次终于找到了,这就是那封有关的信。”德·内韦尔夫人把信交给王后。玛格丽特连忙把信展开,看了一遍。除了她从她朋友嘴里刚听到的那些以外,这封信也确实没有谈到别的什么情况。“这封信体是怎样收到的?”王后继续又问了一句。“我丈夫的一个信使送来的,他得到命令在进卢佛宫以前先到德·吉兹府,在送国王的那封信以前先把这封信交给我。我知道王后重视这个消息,我曾经写信给德·内韦尔先生要他这么做。你看,他乖乖地听从了。他可不象柯柯纳这么狠心。现在在整个巴黎只有国王、你和我知道这个消息;除非是跟在我们的信使后面的那个人……”“什么人?”“啊!多么可怕的行当!你想一想那个不幸的信使精疲力竭,满身尘土,来到的情形吧。他不分昼夜,一连跑了七天,一刻也不停留。”“可是你刚才谈到的那个人呢?”“等一等。这个可怜的信使,后面始终跟着一个相貌凶恶的人,和他一样也有替换的马匹,在这四百法里的路程中和他跑得一样快,所以他提心吊胆,随时随刻都有可能在背上挨一颗手枪子弹。两个人同时到达圣玛塞尔关卡,两个人都顺着穆弗塔尔街飞驰,两个人都穿过了旧城。但是下了圣母桥,我们的信使向右转,另外一个人在小城堡广场向左转,象脱弦的飞箭一样沿着卢佛宫那个方向的河岸奔去。”“谢谢,我的好昂利埃特,谢谢,”玛格丽特叫了起来。“你说得对,这是一些非常有趣的消息。这另外一个信使是去见谁呢,我会知道的。请你离开我吧,今天晚上,蒂宗街见,对不对?明天,打猎见;千万要挑一匹烈性子的马,它狂奔起来,我们就可以单独在一起了。今天晚上我会告诉你,你应该从你的柯柯纳的嘴里探听出什么事。”“你不会忘了我的信吧?”德·内韦尔公爵夫人笑着说。“忘不了,忘不了,你放心,他会收到的,会及时收到的。”德·内韦尔夫人走了,玛格丽特立刻打发人去找亨利,亨利连忙赶来,她把德·内韦尔公爵的信交给他。“啊!啊!”他说。玛格丽特接着又把两个信使的事讲给他听。“不错,”亨利说,“我看见他进卢佛宫。”“也许是去见太后?”“不,这我可以肯定,因为我正巧立在走廊上,我没有看见任何人过去。”“那么,。”“玛格丽特望着她丈夫,说道,“这一定是……”“去见你的弟弟德·阿朗松,对不对?”亨利说。“是的,可是怎么才能知道?”“难道不能,”亨利漫不经心地问道,“打发人去把那两个绅听找一个来问问……”“您说得对,陛下!”玛格丽特说,她丈夫的建议正中她的下怀。“我派人去找德·拉莫尔先生……吉洛娜!吉洛娜!”年轻姑娘来了。“我要立刻跟德·拉莫尔先生谈话,。”“王后对她说。“想办法找到他,把他请到这儿来。”吉洛娜走了。亨利坐在一张桌子面前,桌子上放着一本阿尔贝·丢勒①的版画插图的德文书。他开始看这本书,看得那么专心,拉莫尔来了,他仿佛都没有听见,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抬。————————①阿尔贝·丢勒(1471-1528):德国宗教改革运动时期的油画家、版画家、雕塑家、建筑家。代表作品有木刻组画《启示录》等。————————年轻人呢,看见国王在玛格丽特这里,立在卧房门口,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急得脸色发了白。玛格丽特向他走过去。“德·拉莫尔先生,”她问,“您可以告诉我今天是谁在德·阿朗松的住所值班吗?”“柯柯纳,夫人……”拉莫尔说。“请您替我向他打听一下,他是不是请了一个浑身是泥,好象骑马奔驰了一段长路的人去见他的主人。”“啊!夫人,我担心他不会告诉我,近几天来他变得不爱说话了。”“真的!不过您把这封短信交给他,我看,他应该说点什么来作为交换。”“公爵夫人的!……啊!有了这封信,我去试试看。”“您再补充一句,”玛格丽特压低声音说,“这封信就是他今天晚上进入您知道的那所房子的安全通行证。”“我是,夫人,”拉莫尔低声说,“我的安全通行证是什么?”“您报您的名字就行了。”“给我吧,夫人,给我吧,”拉莫尔说,充满爱情的心在剧烈跳动,“一切都包在我身上好了。”他走了。“我们明天就可以知道德·阿朗松公爵是不是得到了有关波兰事件的通知了,”玛格丽特转过身,一边朝她丈夫走来,一边说。“这位德·拉莫尔先生倒真是个可爱的仆人,”贝亚恩人说,脸上露出只有他才有的那种微笑。“对了……见鬼!我要帮助他发迹。”二十九 出发第二天,正象入冬以后难得有的好天气那样,一轮美丽的、但是没有光芒的红太阳在巴黎的那些山岗背后升起,卢佛宫的院子里两个小时以前就已经开始忙乱起来。一匹漂亮的柏柏尔马,虽然又高又瘦,但是很矫捷,四条鹿一般的腿上青筋纵横交错;它跺着蹄子,支棱着耳朵,鼻孔里喷着热气,在院子里等着查理九世。但是它的主人比它还要不耐烦。它的主人半路上被卡特琳拦住,她说她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跟他谈。两个人立在玻璃走廊里,卡特琳冷静,苍白,象平日一样毫无表情,查理九世很激动,咬着自己的手指甲,用鞭子抽打着他的两条心爱的狗。这两条狗穿着锁子甲,野猪的嘴对它们无可奈何,它们却能不受损害地迎击这种可怕的野兽。一个小小的法兰西盾形皱章缝在它们的前胸,几乎就跟缝在年轻侍从的胸口上一样,那些年轻侍从不止一次地羡慕这两条备受宠爱的幸运的狗享受的权利。“您千万要注意,查理,”卡特琳说,“除了您和我还没有人知道波兰人即将来到,不过纳瓦拉国王在活动,天主原谅我!就好象他已经知道了似的。尽管他发誓弃绝原来的宗教信仰,但是我始终不相信,他跟那些胡格诺教徒还在暗中勾结。您注意到这几天他经常出去吗?他从未有过钱,现在有钱了,他购买马匹、武器;下雨天他从早到晚练习剑术。”“啊!我的天主,”查理九世不耐烦地说,“我的母亲,您认为他是想杀我或者是想杀我的弟弟德·安茹吗?那样的话,他还得好好上儿课,因为昨天我用我的花式剑在他那件原来只有六个小口子的紧身短袄上数了数,现在有了十一个小口子。至于我的弟弟德·安茹,您也知道他剑术比我还要高明,或者至少是象他说的那样,跟我一样好。”“听好,查理,”卡特琳说,“别轻率地对待您母亲跟您说的话。使节们就要到了;好!您等着瞧吧!一旦他们到了巴黎,亨利会尽一切可能去吸引他们的注意。他善于钻营,他阴险奸诈;更何况还有他的妻子,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帮他,她会跟他们嚼舌头,跟他们说拉了文、希腊话、匈牙利话,天知道还会说什么话!啊!听我说,查理,您也知道我从来没有弄错过!听我说,我看这里面一定有鬼。”这时候钟声响了,查理九世不再听他母亲说话,注意地晰着钟声。“该死!七点钟了!”他高声嚷了起来。“路上一个钟头,就八点钟了,再到达聚会地点,把野兽赶出来又是一个钟点,我们要到九点钟才能开始打猎。说真的,我的母亲,您让我浪费了不少时间!下去,冒失鬼!……该死!给我下去,强盗!”一鞭子狠狠地抽在那条叫冒失鬼的大狗的腰上。这个可怜的畜生没想到自己的一个亲热表示换来了一个惩罚,大吃一悼,痛得嗷嗷直叫。“查理,”卡特琳继续说,“以天主的名义!请听我说说,别拿您的命运和法国的命运来过样冒险。打猎,打猎,打猎,您啊!………唉!等您当国王该干的工作干完了,您有的是时间打猎。”“得啦,得啦,我的母亲!”查理说,因为不耐烦,脸急得发了白,“咱们赶快说说清楚,因为您弄得我不耐烦了。说真的,有些日子我真不懂您是什么意思。”他停住,同时用鞭子的柄拍打着自己的靴子。卡特琳认为机会来了,不应该错过。“我的儿子,”她说,“我们有证据,德·穆依已经回到巴黎。您也认识的福·莫尔韦尔先生看见过他。他不可能光是为了纳瓦拉国王来的。我希望,这就足够让我们比以往更加对他怀疑了。”“怎么,您还盯着我可怜的亨利奥不放!您是想叫我把他杀了,对不对?”“啊!不。”“把他放逐?但是您怎么不懂把他放逐了,他会变得比在这儿,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更可怕,他在卢佛宫不论做什么事我们都立刻可以知道。”“我也不希望把他放逐。”“那您到底希望什么呢?快点说吧!”“我希望在波兰人来到这儿的时候,把他关起来,譬如说,关在巴士底狱。”“啊!绝对不行,”查理九世大声叫起来。“我们今天上午猎野猪,亨利奥是我的最好的随从之一。没有他,这场打猎也就扫兴了。见鬼,我的母亲!说真的!您只想着让我感到不痛快。”“啊!我亲爱的儿子,我不是说今天早上。使节要到明天或者后天才到。等打完猎再逮捕他,今天晚上……今天夜里……”“这就完全不同了。好吧,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谈,再研究吧。打完猎以后,我不反对。再见!走,走这边,冒失鬼!你不会也生气了吧?”“查理,”卡特琳说,她冒着再次拦阻他会惹得他发脾气的危险,拉住他的胳膊,“我认为尽管今天晚上或者今天夜里才执行,最好立刻签署逮捕令。”“签字,书写一道命令,去找在羊皮纸上盖印用的国玺,可别人在等着我打猎,我是从来不让人等着的!啊!真见鬼!”“不,我太爱您了,我哪里会耽搁您的时间。我什么都事先做好准备。进去,到我屋里去,来吧!”卡特琳敏捷得就象只有二十岁,她推开一扇通到她的书房的门,指给国王看一个墨水瓶、一支羽笔、国玺和一根点着的蜡烛。国王拿起羊皮纸,迅速看了一遍。“命令,等等,等等,逮捕我们的兄弟亨利·德·纳瓦拉并押送巴士底狱。”“好,行了!”他说着一笔下去把字签好。“再见,我的母亲。”他奔出书房,他的两条狗跟在他后面。这样容易地就摆脱了卡特琳,他感到很愉快。人们都在焦急地等候查理九世。大家都知道他出门打猎是十分守时的,所以对他迟到感封奇怪。因此他一出现,猎人们用欢呼声,猎犬驱赶人用号角声,马用嘶叫声,狗用吠声向他致敬。这一片闹声,这一片喧哗,使得他那苍白的双颊升起一片红晕,他的心里十分激动。查理在这一瞬间变得又年轻又幸福。国王匆忙地向聚在院子里的那些显赫的人物致意。他朝德·阿朗松公爵点了点头,向他的妹妹玛格丽特招了招手,在亨利面前经过时假装没有看见,接着跃上那匹柏柏尔马。马不耐烦地跳起来,但是腾跃了三四次以后,它明白骑在它背上的是怎样的一个骑手,也就安静了下来。立刻号角又吹响了,国王出了卢佛宫,后面跟着德·阿朗松公爵、纳瓦拉国王、玛格丽特、德·内韦尔夫人、德·索弗夫人、塔瓦纳和宫廷上的那些显贵。拉莫尔和柯柯纳不用说也参加了。至于德·安茹公爵,他参加拉罗舍尔的围城战已经有三个月了。在等待国王的时候,亨利曾经过来向他的妻子致敬,她一边还礼,一边轻轻地在他耳边说:“从罗马来的信使在德·内韦尔公爵的专差被领去见国王的前一刻钟,德·柯柯纳先生亲自领去见德·阿朗松公爵。”“他应该是都知道了,”玛格丽特回答,“您无妨朝他看看,您看,尽管他这个人城府很深,他的眼睛还是流露出了喜色。”“真是活见鬼!”贝亚恩人低声说,“我相信是这样!除了野猪不算,他今天要猎取三个猎物:法兰西、波兰和纳瓦拉。”他向他的妻子行过礼,回到他的位子上,把手下的一个人叫过来。这个人原籍贝亚恩,一个多世纪来祖祖辈辈都给他家当仆人,跟在他身边做一名普通的信使,专门替他传递他那些风流事儿的书信。“奥尔通,”他对他说,“拿着这把钥匙,把它送给您知道的德·索弗夫人的那位表兄,他住在四子街拐角,他的情妇家里。你对他说,他的表妹希望今天晚上跟他谈谈;让他到我的屋里,如果我不在,就让他等着;如果我回去晚了,就让他躺在我床上等着。”“不要回信吗,陛下?”“不要,不过要告诉我您是不是找到他了。钥匙只可以交给他本人,你明白吗?”“明白了,陛下。”“等一等,别在这儿离开我,该死!在出巴黎以前,我会叫你来替我把马肚带扎扎紧,这样一来你就自然而然地留在后面,可以去办你的事了,办完以卫后到邦迪①来跟我们会合。”————————①邦迪:巴黎郊外的一个小镇,古时有茂密的森林。————————仆人做了一个遵命的表示,接着就走开了.人们开始沿着圣奥诺雷街前进,到了圣德尼街,然后进入了郊区。在到了圣洛朗街以后,纳瓦拉国王的马肚带松了,奥尔通奔过来,一切都照他和主人之间约定的那样进行。主人沿着勒科莱街继续跟髓国王的队伍走去,忠实的仆人进入了圣殿街。亨利赶上了国王。这时候查理国王正跟德·阿朗松公爵谈论天气,谈论事先查明了踪迹的那只离群的老野猪的岁数,最后谈论它筑窝的那个地方,谈论得那么津津有味,竟然没有注意到,或者说假装没有注意到亨利一度落在后面。在这段时间里,玛格丽特远远地观察着每个人的举止,她相信她哥哥的视线每一次落到亨利身上,都能从他眼睛里发现一种尴尬的神色。德·内韦尔夫人快活得发了疯,因为柯柯纳这一天兴致特别好,为了逗夫人们笑,一次又一次地在她身旁插科打诨。至于拉莫尔,他己经找到两次机会吻玛格丽特的带金穗子的白披巾,这个动作情人们做起来,都是那么敏捷,所以看到他吻白披巾的绝不会超过三四个人。八点一刻到达邦迪。查理九世头一件事是问野猪是不是还在。野猪还在窝里,负责查明野猪踪迹的那个猎犬驱赶人保证它还在。点心已经准备好。查理九世国王喝了一杯匈牙利葡萄酒。他邀请夫人们入席,可是他自己心急如焚,为了不浪费时间,他去看猎狗和鹰,他还叮嘱不要给他的马卸鞍子,他说他还从来没有骑过比这更好、更壮的马了。在国王兜圈子时,德·吉兹公爵到了。他身上装备得象是来打仗的而不是来参加打猎的,二三十个绅士象他一样配备了武器,护送他。他一到就立刻打听国王在什么地方,然后去找他,跟他一路谈着话回来。九点正,国王亲自发出信号,吹响了“逐兽出窝”的号角。每一个人都骑上马,朝会合地点奔去。在路上亨利想出办法又跟他妻子接近了一次。“嗯!”他问她,“有什么新情况?”“没有,”玛格丽特回答,“不过我哥哥查理看您时的神情很特别。”“我也注意到了,”亨利说。“您采取了防备措施?”“我胸前有锁子甲,腰边有一把极好的西班牙猎刀,象剃刀一样锋利,象针一样尖锐,我可以用它一下子刺穿几个多布朗①。”“好,”玛格丽特说,“愿上帝保佑!”在前面领着队伍的那个猎犬驱赶人做了一个手势:野猪窝到了。————————①多布朗:西班牙古金币。————————三十 莫尔韦尔所有这些至少表面上看来是兴高采烈、无忧无虑的年轻人,象一阵金黄色的旋风,在通往邦迪的大路上朝前刮去的时候,卡特琳卷起了查理国王刚在上面签了名的那张珍贵的羊皮纸,吩咐把前几天她的卫队长带着一封信到军械库区樱桃园路去找的那个人领进书房。一条很宽的塔夫绸好象戴孝的黑纱似的蒙住这个人的一只眼睛,仅仅露出另一只眼睛,而且让人在两个突出的颧骨中间看到一个弯弯的鹰钩鼻,脸的下半部被花白的胡子遮住。他披着一件又长又厚的披风,披风里面可以猜到藏有各种武器。被召进宫的人习惯上都不佩剑,但是他腰边还是佩着一把又长又阔、有双护手的作战剑。他的一只手藏在披风里,时刻都不离开一把长匕首的刀柄。“啊!您来啦,先生,”太后坐下来说;“您在圣巴托罗缪节为我们出了很大的力,您知道,在那以后我曾经答应过您,不让您闲着无事可做。现在机会来到,或者不如说,它不是来到,而是我一手把它制造出来了。因此感谢我吧。”“陛下,我谦恭地感谢您,”缠着黑蒙眼布条的人回答,他的谨慎口气既卑贱同时又很傲慢。“一个好机会,先生,您这一辈子再也不会找到第二个了,因此好好抓住它吧。”“我等着,夫人;只不过我担心,按照这个开场白……”“担心使命要使用暴力吗?想高升的人不都是喜欢这种使命吗?我跟您谈的使命,塔瓦纳家的人,甚至吉兹家的人都会垂涎三足呢。”“啊!陛下,”那汉子又说,“请您相信,不管是什么使命,我都听候您的命令。”“既然如此,您念一遍,”卡特琳说。她把羊皮纸递给他。那汉子看了一遍,脸色发了白,“什么!”他大声嚷了起来,“逮捕纳瓦拉国王的命令!”“怎么!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可是,一位国王呀,夫人!说真的,我怀疑,我担心我不是一个够格的绅士。”“我的信任使你成为我的宫廷里的首席绅士,德·莫尔韦尔先生,”卡特琳说。“陛下恩重如山,”杀人犯说,他激动得有点不知说什么好了。“这么说您服从命令?”“如果陛下下命令,难道这不是我的职责吗?”“是的,我下命令。”“那么,我就服从。”“您怎么下手?”“我不太清楚,陛下,我盼望能够得到您的指引。”“您怕事情闹大吗?”“我承认。”“带十二个可靠的人,如果需要就多带几个。”“当然,我明白,陛下是允许我在力量上占优势,我非常感谢陛下,可是我到哪儿抓纳瓦拉国王?”“你最喜欢在什么地方抓他,就在什么地方,好吗?”“如果可能的话,那就在我能得到陛下本人保护的地方。”“好,我明白了,在哪个王宫里;譬如说卢佛宫,您看怎么样?”“啊!如果陛下允许的话,那真是莫大的恩典。”“那么您就在卢佛宫逮捕他。”“在卢佛宫哪一部分?”“就在他卧房里。”莫尔韦尔鞠了一个躬。“什么时候,夫人?”“今天晚上,最好是在今天夜里。”“好,夫人。现在再请陛下说明一件事。”“什么事?”“对他的身份的尊重。”“尊重!……身份!……”卡特琳说。“不过,难道您不知道,先生,法国国王用不着尊重在他王国里的任何一个人,不承认任何人的身份和他相等?”莫尔韦尔又鞠了一个躬。“陛下,如果您允许的话,”他说,“我还是要谈谈这一点。”“我允许,先生。”“如果国王对命令的真实性表示怀疑,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不过毕竟……”“正相反,先生,这是肯定的。”“他会表示怀疑吗?”“毫无疑问。”“结果他会拒绝服从吗?”“我担心会这样。”“他会反抗吗?”“这是可能的。”“见鬼!”奠尔韦靠说;“在这种情况下……”“在什么情况下?”卡特琳两眼逼视着他,说。“在他反抗的情况下,应该怎么办呢?”“您在执行国王的命令时,也就是说,您在代表国王时,如果有人反抗您,德·莫尔韦尔先生,您怎么办?”“可是,夫人,”暴徒说,“当我有幸执行这样一道命令时,如果这道命令是对付一个普通的贵族,我就杀死他。”“我已经对您说过,先生,”卡特琳说,“我不相信您有这么健忘,法国国王不承认在他的王国里有任何特殊身份,这也就是对您说,只有法国国王一个人是国王,和他相比,最高贵的贵族也是普通的贵族。”莫尔韦尔脸色苍白,因为他开始明白了。“啊!啊!”他说,“杀死纳瓦拉国王?……”“谁跟您谈到要杀死他?杀死他的命令在哪里?国王要把他送进巴士底狱,命令上也只写着这个。如果他俯首就擒,很好,但是他要不肯俯首就擒,他要反抗,他要试图杀死您……”莫尔韦尔脸色苍白。“您就进行自卫,”卡特琳继续说。“我们不能要求一个象您这样英勇的人不进行自卫就让人杀死。在您进行自卫时,有什么办法昵,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您听懂我的意思了,是不呢?”“是的,夫人,不过……”“好啦,您是要‘逮捕命令’这几个字后面,我再亲笔写上:‘死活不论’吗?”“我承认,夫人,这会消除我的顾虑。”“好吧,既然您不相信这个使命没有它也可以执行,那就必须加上了。”卡特琳耸耸璃膀,一只手展开羊皮纸,用另一只手写上:“死括不论。’”“瞧,”她说,“您是不是认为这道命令现在符合手续了?”“是的,夫人”莫尔韦尔回答,“但是我请求陛下允许我有全权去安排这件事。”“我说过什么话对执行进件事有妨害?”“陛下对我说过带十二个人,对不对?”“对,为了更有把握……”“好吧,我将请求允许只带六个人。”“为什么?”“因为,夫人,这位王爷当场遭到不幸也是可能的,如果他真的遭到不幸,六个人就容易被原谅,因为他们怕抓不到犯人。十二个卫士的话,在向一位陛下下手以前,没有先让自己的一半同伙被杀死,那就没法被原谅了。”“好一个连国土都没有的陛下!”“夫人,”莫尔韦尔说,“造就国王的不是国土而是出身。”“好吧,”卡特琳说,“您喜欢怎么办就怎么办。只不过我应该通知您,我希望您不要离开卢佛宫。”“可是,夫人,怎么召集我的人呢?”“您一定有一个班长之类的人吧?您可以把这件事交给他去办。”“我有个跟班,他不仅是个忠心耿耿的小伙子,而且有时候还在这种事件中助我一臂之力。”“派人去把他找来,跟他好好商量一下。您认识国王的武器陈列室,是不是?好吧!中饭就替您开在那儿。您在那儿发布您的命令。那个地方可以增强您的决心,如果您的决心发生动摇的话。等到我儿子打猎回来,您可以转到我的祈祷室里去等候时刻的来到。”“不过我怎么进入卧房呢?国王大概已经起了疑心,他会把自己关在屋里。”“每一道门我都有两把钥匙,而且亨利的房间的门闩已经拆掉。再见,德莫尔韦尔先生;待会儿见。我来叫个人把您领到国王的武器陈列室去。啊!记起来了!您要记住,国王命令的事无论如何一定要执行,任何借口都不允许,失败,甚至不成功都会影响国王的荣誉。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事。”卡特琳不容莫尔韦尔有时间回答,把她的卫队长德·南塞先生叫来,命令他把莫尔韦尔先生领到国王武器陈列室去。“见鬼!”莫尔韦尔跟在带路人的后面,说,“我在杀人的等级中步步高升:从杀一个普通的绅士到杀一个队长,从杀一个队长到杀一个海军元帅,从杀一个海军元帅到杀一个无冕的国王。谁知道有一天我会不会杀一个有冕的国王!……”三十一 围猎发现野猪踪迹,并且向国王保证野猪没有离开围猎区的那个驱赶猎狗的人没有弄错。一条猎狗刚放出去寻找踪迹,就立刻钻进矮树林,从一个荆棘丛里把野猪赶了出来。这头野猪正象驱赶猎狗的人从它的踪迹辨认出来的那样,是一头离群的老野猪,也就是说,是一只个头极大的野兽。野猪朝前笔直冲去,在离国王五十步外穿过大路,后面仅仅跟着那条发现它踪迹的猎狗。人们立刻放开笫一批后备猎狗,二十来条狗拼命地朝野猪追去。打猎是查理的爱好。野猪刚一穿过大路,他就一边吹响发现猎物的号角,一边冲过去追,后面跟着德·阿朗松和亨利,玛格丽特曾经向亨利打了个手势,要他千万别离开查理。其余所有的猎人都跟在国王的后面。在发生我们讲的这段故事的时期,皇家森林远不象今天这样,变成了由可通车辆的林荫道分隔开的大公园。那时候,大规模的采伐业几乎还没有。国王们还没有想到经商做买卖,把他们的树林分成采伐林、矮林①和乔林②。那些树不是林业家播种的,而是天主的手播种的,天主随着变化不定的风撒下种子,所以树不是栽植成梅花形,而是象今天美洲原始森林里的树那样任意生长。总而言之,在当时,一座森林就是一座巢穴,里面有大量的野猪、鹿、狼和强盗。仅仅只有十二条小路从一个点朝四面八方通出去,布满邦迪森林,一条环形大路围着森林,就象轮箍围着轮辋一样。————————①矮林:伐期龄较短的树林。②乔林:提供大材用的树林。————————再打一个比方,坐落在林子中心的那个仅有的交叉路口就是轮毂。迷路的猎人们到那儿重新集合以后,再奔向失踪的猎队重新出现的地点。一刻钟以后,发生了在同样情况下经常发生的事,一些几乎无法克服的障碍挡住了猎人们的奔跑,狗吠声在远处渐渐捎失,国王也回到交叉路口,一边嘴里还骂着街,这是他的习惯。“好啊!德·阿朗松,好啊!亨利奥,”他说,“你们,他妈的,倒象修女跟着她们的女修道院院长似的,斯斯文文,不声不响。你们看,这不叫做打猎。您,德·阿朗松,您打扮得太漂亮,而且搽得这么香,如果您在野猪和我的狗中间走过,肯定会把我的狗熏得晕头转向。还有您,亨利奥,您的长矛在哪里?您的火枪在哪里?让我们看看。”“陛下,”亨利说,“火枪有什么用呢?我知道陛下在野兽跟猎狗斗的时候,喜欢射击野兽。至于长矛,这种武器我使起来笨手笨脚,在我们山区里一般不用,我们猎熊就用一把普通的匕首。”“见鬼,亨利,将来您回到您的比利牛斯山,您要给我送一满车熊来;象这样跟一个能把我们闷死的野兽肉搏,一定是很了不起的打猎。听听,我好象听见了狗叫声。不,我听错了。”国王拿起他的号角,吹响逐出猎物的号角声。有好几个号角回答他。突然问一个驱赶猎狗的人出现了,他吹的是另外一个曲子。“发现猎物!发现猎物!”国王叫起来。他飞奔而去,后面跟着所有集合到他跟前的猎人。驱赶猎狗的人没有弄错。随着国王向前走,开始传来了猎狗群的吠声,狗这时候有了六十条以上,因为安置在野猪经过地方的后备猎狗陆陆续续都放开了。国王看见野猪第二次经过,正好是在一片高大的乔木林里,于是冲进林子去追,一边还使用全身力气吹号角。那些王公贵妇们跟了一阵子。但是国王的那匹马非常矫健,他奋不顾身地越过了一些陡峭的小路,穿过一些茂密的矮树林,先是那些妇女,接着是德·吉兹公爵和他的绅士们,再接着是两位王爷,被迫放弃了追随他的打算。塔瓦纳还支持了一些时候,但是最后也停了下来。所有的人,除了查理和几位在重赏之下不愿意离开国王的驱赶猎狗的人以外,都回到交叉路口附近。两位王爷在一条长长的小路上,相隔不远。离他们一百步以外,德·吉兹公爵和他的绅士们在休息。妇女们停留在交叉路口。“说真的,”德·阿朗松公爵拿眼角瞟了瞟德·吉兹公爵,示意亨利,说,“这个人带着他的披甲的随从,不象是一个真正的国王吗?我们这些可怜的王爷,他甚至不肯赏脸看我们一眼。”“他对待我们为什么要比我们自己的亲人对待我们好呢?”亨利回答,“啊!我的弟弟!您和我,我们不象是法国宫廷的犯人,我们教派的人质吗?”弗朗索瓦公爵听到这几句话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他望着亨利,好象是要激他进一步解释清楚。但是亨利已经一反惯倒,比以往说得多得多了。他保持沉默。“您这是什么意思,亨利?”弗朗索瓦公爵问,他对他的姐夫不说下去,让他来揣摩话里的意思,显然感到很生气。“我是说,我的弟弟,”亨利说,“这些全副武装的人好象是接到任务,要牢牢看住我们,瞧他们的那副神情,就如同是下了决心不让两个人逃走的看守。”“逃走,为什么?怎么逃走?”德·阿朗松问,他假装惊讶,假装天真,装得非常象。“您骑着的是一匹挺不错的西班牙马,弗朗索瓦,”亨利说,他继续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但是又装着改变了谈话的方向;“我完全相信,它一小时可以跑七法里,从这儿到南面是二十法里。天气很好;这真叫人恨不得放马驰骋。您瞧那条漂亮的横路。难道它对您没有诱惑力吗,弗朗索瓦?至于我,我已经恨不得立刻用马刺刺我的马了。”弗朗索瓦什么也没有回答。只不过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接着他支起耳朵好象是在听围猎的声音。“波兰来的消息起了作用,”亨利心里想,“我亲爱的内弟有他的计划。我还是逃走的好,但是我不一个人选。”他刚把这件事考虑完,有几个两三月前回到宫廷上来的新改宗天主教的人,骑着马小跑着来到,他们带着最亲切的笑容向两位王爷行礼。德·阿朗松公爵在亨利的建议的怂恿下,他只要说一句话,只要打一个手势就行了;三四十个骑士这时候聚集在他们周围,好象是为了对抗德·吉兹先生的队伍,显然这对逃跑根有利;但是他掉过头去,把号角举到嘴边,吹响了集合号。然而那些新来的人,大概是以为有德·吉兹的人在场,而且离得太近,德·阿朗松公爵才犹豫不决,因此他们逐渐地插到德·吉兹的人和两位王爷中间,而且从战略上的需要出发,灵活地排列成梯形,充分显示了他们熟悉军事部署。这样一来,要想接近德·阿朗松公爵和纳瓦拉国王,就非得从他们身上跨过去不可,而在郎舅两人的面前敞开着一条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大路,畅通无阻。突然在森林中间,离着纳瓦拉国王十步以外出现了两位王爷还没有见过的另一个绅士。亨利正想猜出是谁,这个绅士略微抬了抬帽子,亨利这才认出是德·蒂雷纳子爵,新教教派的领袖之一,别人都以为他在普瓦图①。————————①普瓦图:法国西部古省,包括现今的维也纳省和旺代省。————————子爵甚至大胆地做了一个手势,意思很明显:“您来吗?”但是亨利仔细地观察了德·阿朗松公爵的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和呆滞的目光,把头在肩膀上转动了两三次,好象紧身短袄的领子里有什么东西使他感到不舒服似的。这是一个表示否定的回答。子爵明白了,用马刺狠狠地刺马,消失在矮树丛里。在这同时,传来了猎狗群的吠声,而且越来越近,接着在他们所在的那条小路的尽头,他们先看见野猪,紧接着看见猎狗,再接下来看见了象地狱里的猎人的查理九世,光着头,号角举在嘴上,使出把肺都会吹炸的力气吹着,三四个驱赶猎狗的人跟着他。塔瓦纳已经不见了。“国王!”德·阿朗松公爵大声叫起来。亨利有他的好朋友们在场,放下心来,他向他们做了个手势,要他们不要离远,然后他朝那些夫人走过去。“嗯?”玛格丽特迎着他走了几步,说。“嗯!夫人,”亨利说,“我们在猎野猪。”“就这些?”“是的,从昨天早上起风向转了;不过我相信我早已经向您预测过会如此。”“这种风向变化对打猎不利,是不是,先生?”玛格丽特问。“是的,”亨利说,“它有时候会打乱一驯既定的安排,计划又得重订了。”在这时候传来了猎狗群的吠声,而且迅速地接近。只见闹哄哄的,腾起一片烟雾,猎人们都严阵以待。每个人都抬起头,支着耳朵。野措几乎立刻出现了,它没有钻进树林,反而沿着大路笔直地向交叉路口奔来,在交叉路口上有贵夫人,有向她们献殷勤的绅士,还有找不到猎队的猪人。在野猪后面,紧紧跟着三四条最健壮的狗;在猎狗后面,离着只有二十步,是查理国王没有戴无边小帽,没有披风,衣服全被荆棘撕破了,脸上手上都是血。只剩下一两个驱赶猎狗的人留在他身边。国王只有在催促猎狗的时候才放下号角,只有在重新拿起号角的时候才停止催促猎狗。整个世界都在他眼睛里消失了。如果他的马倒下去了,他一定会象理查三世①那样大声叫喊:“用我的王冠换一匹马!”————————①理查三世:莎士比亚的同名历史剧中的人物。1488年到1485年的英国国王,在战死前,想逃跑,大声叫喊:“一匹马,一匹马,用我的王冠换一匹马!”————————但是马象主人一样奋不顾身,它的蹄子不沾地,它的鼻孔喷着火。野猪、猎狗、国王象幻象一样一晃面过。“被围住啦,被围住啦!”国王经过时叫道。他又把他的号角举到鲜血淋淋的嘴边。在他后面,相隔几步,跟着德·阿朗松公爵和两个驱赶猎狗的人,其余人的马有的跟不上,不再跟了,有的迷了路。所有的人都追上去,因为野猪显然很快地就要做垂死挣扎了。果然仅仅在十分钟以后,野猪离开了它跑的那条小路,钻进树林,但是到了一块林间空地,它就向后紧靠着一块岩石,抵抗那些猎狗。听到了追赶野猪的查理的叫声,所有的人都奔驰而来。这时候到了围猎中最有趣的时刻。野猪好象下定决心要进行顽抗。猎狗跑了三个多小时变得非常兴奋,向它扑过去,再加上国王的叫声和骂声的督促,因此格外凶猛。所有的猎人排成一个圆圈,国王略微朝前,他的后面是带着一支火枪的德·阿朗松公爵和手上只有一把普通猎刀的亨利。德·阿朗松公爵从挂钩上取下火检,点燃火绳。亨利舞动着带刀鞘的猎刀。至于德·吉兹公爵,他素来不屑于干这些犬猎的事,带着他的全体绅士立在一边观看。妇女们聚在一起,形成了一支小小的队伍,跟德·吉兹公爵的那支队伍人数不相上下。每一个猎人都目不转睛地盯住野猪,焦虑不安地等着。在一旁立着一个驱赶猎狗的人,他挺直身子拉住国王的两条大狗,这两条大狗身上裹着锁子甲,在等候咬野猪耳朵的时刻,它们吼叫着,向前蹿着,让人随时随刻觉得它们会把铁链子挣断。这头野猪真了不起。它四面受敌,四十来条狗象响声震天的潮水似的把它围在中间,象杂色的地毯把它盖住,从各个方向企图咬它。它粗糙的皮上的毛根根竖立,它用嘴每拱一下,都把一条狗抛到十来尺高,落下来,肚子已经拱穿,但是拖着肠子立刻又投入混战。查理头发倒竖,眼睛冒火,鼻孔张开,身子俯在他那匹汗水淋漓的马的脖子上,发狂般地吹着围困猎物的号角。不到十分钟,二十条猎狗丧失了战斗力。“放大狗!”查理叫道,“放大狗!……”驱赶猎狗的人听到叫喊,打开牵狗皮带的弹簧搭钩,两条大狗冲进了这场屠杀之中,它们撞翻一切,挤开一切,用它们的锁子甲打开一条路,一直来到野猪跟前,一条狗咬住野猪一只耳朵。野猪感到自己的耳朵被咬住,又气又痛,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干得好!老铁牙!干得好!冒失鬼!”查理嚷道,“勇敢些,猎狗!长矛!长矛!”“您不要用我的火枪吗?”德·阿朗松公爵说。“不要,”国王喊道,“不要,子弹打进去我感觉不出,从中得不到快乐。长矛戳进去感觉得出。长矛!长矛!”有人递给国王一根被火烤硬的、装着铁尖头的猎矛。“我的哥哥,当心啊!”玛格丽特喊道。“加油,加油?”德·内韦尔公爵夫人喊道,“别放过它。陛下!狠狠地给这个蝴蝶儿一下!’”“放心吧,公爵夫人!”查理说。他端着他的长矛,向野猪猛扑过去,野猪被两条狗咬住耳朵,躲不开,然而它看见闪闪发光的长矛,朝旁边动了一下,长矛没有刺中前胸,在肩膀上一滑,戳到野猪背后紧靠着的岩石上,矛头一下子撞钝了。“见他妈的鬼!”国王大声嚷道,“我没有戳中……长矛!长矛!”他一边象骑士准备猛冲以前那样朝后退了几步,一边把没有用处的长矛扔到十步以外的地方。一个驱赶猎狗的人过来递给他另一根长矛。但是在这同时,野猪好象预料到了等待着它的是什么命运,它抱着能够逃脱的希望,猛地一使劲,把两只被咬碎的耳朵从两条大狗的牙齿间挣脱出来,它的两眼流血,浑身的毛根根倒竖,模样极其丑陋难看,喘气声响得象打铁炉的风箱,格格地咬着牙,低着头,朝着国王的马冲过来。查理是个非常高明的猎手,不可能不料到这次进攻。他一勒缰绳,马直立起来,但是他力量没有掌握好,马被嚼子勒得太紧,或者也许是屈服在恐惧之下,朝后倒了下去。所有的目击者都发出一声可怕的叫喊:马倒下去,国王的大腿被压在马身子底下。“松手,陛下,快放松缰绳,”亨利说。国王放开缰绳,用左手抓住马鞍,试着用右手拔出他的猎刀;但是刀被他身体压住,没办法从刀鞘里拔出来。“野猪!野猪!”查理叫道。“快来救我,德·阿朗松!救我呀!”然而马已经恢复镇静,它好象知道它的主人遇到危险似的,绷紧肌肉,已经有三条腿立起来,谁知这时候,亨利看见弗朗索瓦公爵听到他哥哥叫他,脸色白得可怕,把火枪移近他的肩膀;但是子弹非但没有打中离着国王只有两步的野猪,反而打碎了马的膝盖,马又鼻子朝地倒了下去。在这同时野猪用嘴拱破了查理的靴子。“啊!”德·阿朗松低声说,嘴属没有了一点血色,“我看德·安茹公爵要做法国国王,我要做波兰国王了。”野猪确实已经擦伤了查理的大腿,正好在这时候他感到有人抬起他的胳膊;接着他看见亮光一闪,一把又尖又快的刀子深深地插进了野猪的肩窝,只露出刀的护手在外面。同时一只戴铁手套的手把已经在他的衣服底下喷着热气的野猪头扳开。查理在马刚才立起时早已经抽出他的腿,这时候吃力地爬起来,看见自己浑身淌血,他脸色白得象死人。“陛下,”亨利说,这时候他仍旧用膝头压着被刺中心脏的野猪,“陛下,没有什么,我已经把它牙齿扳开,陛下没有受伤。”接着他放开猎刀站起来,野猪倒下去,从嘴里淌出的血比从伤口淌出的还要多。查理被一大群大惊失色的人围着,那些传入他耳际的惊恐的叫喊声,即使是最沉着勇敢的人听了也会胆寒,使得他差点倒在垂死的野猪旁边。但是他很快地恢复了镇静,朝纳瓦拉国王转过身来,握住他的手,眼睛里闪耀着感情激动的光芒,二十四年来他这还是第一次动真感情呢。“谢谢,亨利奥!”他对他说。“可怜的哥哥!”德·阿朗松走近查理,嚷道。“啊!是你吗,德·阿朗松!”图王说。“好呀!你这个出名的枪手,你那颗子弹怎样啦?”“它一定是打在野猪身上撞扁了。”“啊!我的天主!”亨利说,他装出来的惊奇装得非常象。”您倒是瞧瞧,弗朗索瓦,您的子弹打断了陛下的马的大腿。这真奇怪!”“嗯!”国王说,“真的吗?”“很可能,”公爵神色沮丧地说,“我的手抖得那么厉害!”“就一个熟练的射手来说,您这一枪确实打得叫人奇怪,弗朗索瓦!”查理皱紧眉头说。“再一次谢谢您,亨利奥!先生们,”国王继续说下去,“让我们回巴黎去吧,我已经受够了。”玛格丽特过来向亨利表示祝贺。“啊!说真的,玛戈,”查理说,“向他表示祝贺吧,甚至应该表示衷心的祝贺,因为如果没有他的话,法国国王要叫亨利三世了。”“嗅!夫人,”贝亚恩人说,“德·安茹公爵先生已经是我的仇人,现在要更加恨我了。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尽自己的能力去做;请您问问德·阿朗松先生吧。”他弯下身子,从野猪尸体上拔出他的猎刀,在土里一连插了两三次,把血擦干净。三十二兄弟情深亨利救了查理的性命,不仅是救了一个人的性命,还阻止了三个王国更变君主。事实上,查理九世如果死了,德·安茹公爵就要做法兰西国王,德·阿朗松公爵十之八九要做波兰国王。至于纳瓦拉,因为德·安茹公爵是德·孔代夫人的情夫,纳瓦拉的这顶王冠很可能为了讨好妻子而送给丈夫。然而在这场大动乱中,决不会发生任何对亨利有利的事。他换一个主人,仅此而已。他将看见德·安茹公爵登上法兰西的王位,代替查理九世。查理九世对他抱容忍态度,而德·安茹公爵跟他母亲卡特琳一条心,一个想法,曾经发誓要杀死亨利,他不会不履行他的誓言的。所有这些想法,当野猪朝查理九世冲过来时,一下子都出现在亨利的脑海里。他自己的性命和查理九世的性命紧密相连,从这个迅如闪电的考虑所产生出来的结果,我们也已经看到。查理九世被救了,这种忠诚,做国王的是不可能了解它的动机的。但是玛格丽特全都明白,她钦佩亨判的这种奇特的勇敢,它象闪电一样,仅仅在暴风雨中发光。不幸的是,逃脱了德·安茹公爵的统治,并不是万事大吉,他必须自己当国王,他必须跟德·阿朗松公爵,还有德·孔代亲王争夺纳瓦拉,特别是他必须离开这个宫廷,在这个宫廷上他真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他必须在一位法兰王王子的保护下离开这个宫廷。亨利从邦迪回来,一路上反复考虑自己的处境。到了卢佛宫,他的计划已经完成。他连长靴也没有脱,就这样带着全身的火药和血迹去找德·阿朗松公爵。他发现德·阿朗松公爵非常激动,正迈着大步在房里踱来踱去。这位王爷看见亨利,猛地一惊。“是的,”亨利握住他的双手,对他说,“是的,我明白,我的好弟弟,您怪我头一个向国王指出您的子弹打中了他的马腿,而不是象您希望的那样去打中野猪。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当时惊讶得控制不住自己叫了起来。况且国王迟早总会发现的,是不呢?”“当然,当然,”德·阿朗松低声说。“可是我只能够认为您这种揭发是出于恶意。它造成的结果决不仅仅是引起我哥哥查理对我的意图发生怀疑,还在我们之间投下一片阴影。”“这一点等一会儿我们再谈;至于我对您怀有善意还是恶意,我就是特地来找您,请您评评看的。”“好吧!”德·阿朗松用他一贯有的那种审慎的口气说,“请您谈吧,亨利,我洗耳恭听。”“我谈了以后,弗朗索瓦,您就可以看出我的意图是怎样的了,因为在我来对您谈的知心话里没有丝毫保留,没有丝毫戒心。等我谈了以后,您一句话就可取把我毁掉!”“到底是怎么回事?”弗朗索瓦说,他开始有点局促不安了。“不过,”亨利继续说下去,“我犹豫了很长时间,特别是在您今天抱着装聋作哑的态度以后,不知该不该向您谈促使我上这儿来的事。”“说真的,”弗朗索瓦说,脸色发了白,“我不知道您想说什么,亨利。”“我的弟弟,您的利益对我来说太珍贵,我不能不通知您,胡格诺教徒派人来找过我。”“找过您!”德·阿朗松问道,“为什么事?”“他们中间的一个,德·穆依·德·圣法尔先生,您知道,就是被莫尔韦尔杀害的那位英勇的德·穆依的儿子……”“我知道。”“好吧!他冒着生命危险来找我,向我指出,我是个阶下囚。”“啊!真的!您怎么回答他的?”“我的弟弟,您知道我打心眼里爱着救过我性命的查理,太后对我来说代替了我的亲母亲。因此我拒绝他来向我提出的一切建议。”“什么建议?”“胡格诺教徒想重建纳瓦拉王位,事实上这个王位根据继承权是属于我的,他们把它献给我。”“嗯。来请求同意的德·穆依先生没有能如愿,遭到您的拒绝吗?”“正式的……甚至是书面的。但是后来……”亨利继续说。“您又懊悔了,我的哥哥?”德·阿朗松打断他的话,说道。“不,我仅仅是相信我发现了,德·穆依先生对我不满,带着他的打算到别处去了。”“到什么地方去了?”弗朗索瓦忙不迭地问道。“这我就不清楚了。也许是找德·孔代亲王吧。”“对,这很可能,”公爵说。“放心,”亨利说,“我有办法确实无误地知道他替自己选中谁做首领。”弗朗索瓦脸色变得铁青。“不过,”亨利继续说下去,“在胡格诺教徒中间发生了分裂,德·穆依尽管勇敢、正直,他只代表教派里的一半人。而另外一半人是不容忽视的,他们没有失去把亨利·德·纳瓦拉捧上王位的希望;这个亨利·德·纳瓦拉在一开始犹豫不决,但是以后会考虑的。”“您这样想吗?”“啊!我每天都接到证据。打猎时和我们聚在一起的那一伙人,您注意到都是些什么人t”“注意到了,是一些改宗天主教的绅士。”“这伙人的首领曾向我做了一个暗号,您认出他是谁吗?”“认出了,是德·蒂雷纳子爵。”“他们要我做的事,您明白吗?”“嗯,他建议您逃走。”“因此,”亨利对焦急不安的弗朗索瓦说,“显而易见有另一派人,他们的希望跟德·穆依先生不同。”“另一派人?”“是的,而且我还要告诉您,这一派的力量很强大。因此为了取得胜利,必须联合蒂雷纳和德·穆依这两派人。密谋在进行,队伍已经选定,单等着一个信号了。可是在这个需要我当机立断,迅速做出决定的紧要关头,我却在两条路中间犹豫不决,不知该走哪条路。我就是来象找老朋友那样来找您替我考虑一下。”“最好还是说象找亲兄弟那样。”“好,就象找亲兄弟那样,”亨利说。“那就说吧,我听着。”“首先我应该对您谈一谈我的心境,我亲爱的弗朗索瓦。毫无奢望,毫无雄心,毫无能力;我是一个乡下贵族,贫困,喜欢女色,羞怯;搞密谋这个行当危险很多,即使将来一顶王冠可以到手,这种前景我觉着也不能抵偿那些危险。”“啊!我的哥哥,”弗朗索瓦说,“您这是过谦了,一位王爷的命运被祖上传下来的田地里的一块界石限制住,或者是在飞黄腾达的过程中被一个人限制住,这种情况未免太可悲了!因此我不相信您对我说的话。”“可是我对您说的太真实了,我的弟弟,”亨利说,“如果我相信我有一位真正的朋友的话,我会把关心我的那一派人想给我的权力双手奉送给他。可是,”他又叹了口气补充说,“我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