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特琳回来时笑容可掬,完全不象她出去时那样愁容满面了。她以最和蔼可亲的态度一个一个地把她的女仆和廷臣都打发走,很快地身边只剩下了玛格丽特夫人。玛格丽特夫人坐在敞开的窗子旁边的一只箱子上;她望着天空,想得出了神。王太后和她的女儿单独在一起了,她有两三次张开口要说话,但是每一次总有一个不快的想法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压回到心里去。就在这时候,门帘撩起,亨利·德·纳瓦拉来了。正在宝座上打盹的那只小猎兔狗跳下来,朝他跑过去。“您来啦,我的儿子!”卡特琳打了个哆嗦,说,“您在卢佛宫吃晚饭吗?”“不,夫人,”“亨利回答,“今天晚上跟德·阿朗松和德·孔代两位先生到城里去逛。我相信我几乎发现了他们都在急于讨得您的欢心。”卡特琳露出了笑容。“去吧,先生们,”她说,“去吧……男人们能够这样到处跑,真是太幸福了……是不是,我的女儿?”“不错,”玛格丽特回答,“自由是一样如此美好、如此可爱的东西。”“是不是说我限制了您的自由,夫人?”亨利在他妻子面前鞠了一个躬,说。“不,先生,我怜悯的并不是我自己,而是一般女人的境遇。”“您也许要去探望海军元帅吧,我的儿子?”卡特琳说。“是的,也许要去。”“去吧,这会树立一个好榜样。明天您把他的情况告诉我。”“夫人,既然您同意,我就去吧。”“我吗,”卡特琳说,“我什么也没有同意……可是谁在那儿?……给我赶走,给我赶走。”亨利朝门口走了一步,要去执行卡特琳的命令;但是正在这同时,门帘撩开,露出了德·索弗夫人的金黄头发的脑袋。“陛下,”她说,“您派人去叫的化妆品师勒内来了。”卡特琳迅如闪电般地向亨利·德·纳瓦拉投了一瞥。年轻王爷的脸先微微有点红,紧接着又变白了,白得非常可怕。事实上刚刚提到的是杀死他母亲的凶手的名字。他觉出自己的情绪在脸上流露出来了,连忙过去靠在窗子的扶手栏杆上。小雌猎兔狗发出了一声呻吟。在这同时进来了两个人,一个是刚通报过的,另一个是用不着通报的。第一个是化妆品师勒内,他走近卡特琳,跟那些佛罗伦萨仆人一样,卑躬屈膝,竭尽奉承之能事。他拿着一只小盒子,打开以后可以看到每一格里都盛满了粉或者小瓶子。第二个是玛格丽特的姐姐德·洛林夫人。她是从通往国王书房的一道小小的暗门进来的,脸色煞白,浑身哆嗦,可是又不希望卡特琳看出来。卡特琳跟德·索弗夫人正在查看勒内带来的盒子里的东西。德·洛林夫人过去坐在玛格丽特身边;纳瓦拉国王靠近玛格丽特站着,好象眼睛突然感到发花似的用手扶着额头。这时候卡特琳转过身来。“我的女儿,”她对玛格丽特说,“您可以回到您的屋里去了,我的儿子,”她说,“您可以到街上去玩啦。”玛格丽特站起来,亨利身子已经转过去一半。德·洛林夫人抓住玛格丽特的手。“我的妹妹,”她急急忙忙悄声说,“您救过德·吉兹先生,他现在要救您。以他的名义,您不要从这里出去,不要回到您的屋里去。”“嗯,您在说什么,克洛德?”卡特琳转过身来,问道。“什么也没说,我的母亲。”“您悄悄跟玛格丽特说过话。”“仅仅是祝她晚安,夫人,同时,德·内韦尔公爵夫人有许多话要我捎给她。”“这位美丽的公爵夫人在哪儿?”“在她的表弟德·吉兹先生身边。”卡特琳用猜疑的眼光瞧了瞧这两个女人,皱起了眉头。“您过来,克洛德,”王太后说。克洛德走过来。卡特琳握住她的手。“您跟她说了什么?您的嘴太快啦!”她低声说,一边使劲地握住她女儿的手腕,握得她女儿叫了起来。“夫人,”亨利对他的妻子说,他什么也没有听见,但是太后、克洛德和玛格丽特的表情和手势,他都没有放过。“夫人,您能赐给我吻您的手的荣幸吗?”玛格丽特把一只哆嗦着的手伸给他。“她向您说了什么?”亨利一边弯腰,把嘴唇贴近她盼这只手,一边悄悄地问。“叫我别出去,以上天的名义,您也别出去!”这只是一道闪电;但是这道闪电尽管那么迅速,亨利还是从它的亮光中猜到了全部阴谋。“还有,”玛格丽特说,“这儿有一封信,是一位普罗旺新的绅士送来的。”“德·拉莫尔先生吗?”“是的。”“谢谢,”他一边说,一边把信接过来,藏在紧身短袄里。他从他的心烦意乱的妻子面前走过去,把手搭在那个佛罗伦萨人的肩上。“喂,勒内师傅,”他说,“生意怎么样?”“挺不错,陛下,挺不错。”这个毒药师面露阴险的笑容,回答。“我完全相信,”亨利说,“因为象您这样的人把所有法国的和外国的戴冠冕的头都包下来了。”“只是不包括纳瓦拉国王的头,”这个佛罗伦萨人放肆地回答。“真是活见鬼!勒内师傅,”亨利说,“您说得不错,不过,我可怜的母亲也做您的生意,她在临死的时候把您介绍给我,勒内师傅,您明后天到我的套房来,把您最好的化妆品给我带来。”“那一定会受到欢迎,”卡特琳微笑着说,“因为有人说……”“说我有狐臭,”亨利笑着说,“谁告诉您的,我的母亲?是玛戈吗?”“不,我的儿子,”卡特琳说,“是德·索弗夫人。”这时候,德·洛林公爵夫人虽然在尽力克制自己,还是克制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亨利甚至连头也没有回。“姐姐,”“玛格丽特朝克洛德扑过去喊道,“您怎么啦?”“没什么,”卡特琳隔在两个女人中间说,“没什么,她有这种神经质的热病,玛齐尔嘱咐她甩香料医治。”她又握住她的大女儿的胳膊,出头一次使的劲更太;接着,转过身来对小女儿说:“怎么,玛戈,”她说,“您没有听见我已经要您回到您的屋里去吗?如果这还不够,那我就下命令。”“原谅我,夫人,”玛格丽特浑身哆嗦,脸色煞白,说,“我祝愿陛下夜安。”“我希望您的祝愿能够实现。晚安,晚安。”玛格丽特踉踉跄跄地退出去,她一边走一边想跟丈夫再交换一下眼色,但是没有办到;他连头也没有回。有片刻的沉寂,卡特琳目不转睛地瞅着德·洛林公爵夫人。德·洛林公爵夫人一声不吭,双手合掌,望着她的母亲。亨利背着身子,但是他装着用勒内刚给他的须蜡卷他的小胡子,这一幕戏他都从镜子里看见了。“您,亨利,”卡特琳说,“还要出去吗?”“啊!是的!正是这样,”“纳瓦拉国王大声说,“啊!说实在的,我忘了德·阿朗松公爵和德·孔代亲王正在等着我是,全是这些了不起的香料把我熏得迷迷糊糊的,我看它使我失去了记忆力。再见,夫人。”“再见!明天您要把海军元帅的情况告诉我,是不是?”“说不定会忘记。喂,菲贝!怎么回事?”“菲贝!……”王太后不耐烦地叫道。“把它叫住,夫人,”贝亚恩人说,“它不愿意让我出去。”太后站起来,拉住小雌狗的颈圈,不让它动;亨利走了,他的脸色是那么安详,充满了笑意,倒好象他心里没有觉察到他正面临死亡的危险似的。在他的背面,被卡特琳松开的那只小雌狗奔过来追他;但是门关上了,它只能把长嘴伸到门帘下面,发出凄切的长吠。“现在,夏洛特,”卡特琳对德·索弗夫人说,“您去请德·吉兹先生和塔瓦纳,他们在我的祈祷室里,然后您跟他们一块儿回来陪着德·洛林公爵夫人,她头晕。”七 一五七二年八月二十四日夜晚拉莫尔和柯柯纳吃完了他们的那顿并不丰盛的晚饭,说它不丰盛是因为吉星旅店的鸡只是在招牌上烤烤而已。柯柯纳让椅子的三条腿悬空,一条腿着地,转了一千圈,然后伸开腿,胳膊肘支在桌子上,品着最后一杯葡萄酒。“您是不是马上去睡觉,德·拉莫尔先生?”他问。“说真的,我恨不得马上就去睡,先生,可是夜里可能有人来叫醒我。”“我也一样,”柯柯纳说,“不过,我觉得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与其睡觉,让那些派来找我们的人等着,还不如要一副纸牌来赌着,这样一来他们就会发现我们早已做好一切准备。”“我很乐意接受您的建议,先生;不过要赌钱,我的钱不多。我的手提箱里只有一百个金埃居,而且这还是我的全部财产。现在我要靠它发笔财了。”“一百个金埃居!”柯柯纳大声嚷起来,“您还抱怨!见鬼!可我,先生,我只有六个金埃居。”“得了吧!”拉莫尔说,“我看见您从衣服口袋里掏出过一只钱包,看上去不仅装得很满,甚至还可以说它快撑破了。”“啊!这个,”柯柯纳说,“这是为了还一笔旧债的钱,我得还给我父亲的一个老朋友。我怀疑他跟您一样,多少有点儿是胡格诺教徒。对了,这里面有一百个玫瑰花诺布尔①。”柯柯纳拍拍他的口袋,继续说下去,“不过,这一百个玫瑰花诺布尔是属于梅康东老板的。至于我的个人财产,我已经对您说过,只有六个金埃居。”————————①诺布尔:英国古金币名,有一种叫“玫瑰花诺布尔”,因为上面铸有约克王朝玫瑰花形纹章或兰加斯特王朝花形纹章。————————“那怎么赌呢?”“正因为这个缘故,我才要赌。另外,我有一个主意。”“什么主意?”“我们两个人来巴黎是因为同一个目的?”“是的。”“我们都有一个有势力的保护人。”“是的。”“您靠您的保护人,我靠我的保护人?”“是的。”“好吧,我想到我们先拿我们的钱赌,然后拿我们将来得到的头一个恩典赌,不管是宫廷给的,还是我们的情妇给的……”“老实说,逮真是妙极了!”拉莫尔笑着说,“不过,我承认我还没有那么好赌,把我的整个生命押在一张牌上或者一粒骰子上,因为您也罢我也罢,得到的头一个恩典可能要我们付出整个生命做代价。”“好,那就别拿从宫廷得到的头一个恩典赌,我们拿我们情妇给我们的头一个恩典赌。”“我只看到一个反对理由。”拉莫尔说。“什么理由?”“因为我没有情妇。”“我也没有,但是我完全相信我很快就会有的!感谢天主!凭咱们这个长相,不会连个女人都没有。”“好,照您这么说,您不会没有,德·柯柯纳先生;可是,我对照耀我的爱情的那颗福星没有多大的信心,我觉得如果这样赌,拿我的赌注对您的赌注,有点象是骗您的钱。因此,就让我们尽您那六个金埃居来赌吧,如果您倒霉,输掉了,只要您愿意赌下去,好吧,您是绅士,您的话就顶金子。”“太好了!”柯柯纳大声叫起来,“这才象个话。您说得对,先生,一位绅士的话顶金子,尤其是当这位绅士在宫廷上有信用的时候。因此请您相信,我决不会随随便便冒险拿我会得到的头一个恩典去跟您赌的。”“对,您也很可能把它输掉的;不过,我,我不会把它赢到手,因为我属于纳瓦拉国王,我不会从德·吉兹公爵先生那儿得到任何东西。”“啊!蝴蝶儿!”旅店老板一边擦他的旧头盔,一边咕哝,“我早就把您闻出来了。”他停住手,划了一个十字。“喂,”柯柯纳洗着旅店侍者送来的纸牌,说道,“这么说,肯定是了?……”“是什么?”“是信新教的。”“我?”“对了,您!”“好吧!就算我是!”拉莫尔微笑着说。“您有什么理由要反对我们吗?”“啊!感谢天主,没有。这对我来说无所谓。我痛恨胡格诺教义,但是我不讨厌胡格诺教徒。再说,如今时兴这个。”“不错,”拉莫尔笑着回答,“用火枪刺杀海军元帅就是证明!我们也要赌火枪刺杀吗?”“随您的便,”柯柯纳说,“我只要有得赌,拿什么赌都行。”“那就赌吧!”拉莫尔说着,把他的牌捡起来在手里排好。“好,您就赌吧,放心地赌吧!即使我输掉象您所有的那一百个金埃居,到明天上午我就可以有钱还帐。”“睡着觉,运气会落到您的头上来吗?”“不,我要去找运气。”“哪儿去找?告诉我,我跟您一块去找。”“到卢佛宫去找。”“您今天夜里还要去吗?”“对,今天夜里伟大的德·吉兹公爵单独接见我。”从柯柯纳谈到要到卢佛宫去找运气的时候起,拉于里埃尔老板就搁下了他正擦着的头盔,过来站在拉莫尔的椅子后面,这样一来,只有柯柯纳能看见他;他在那儿朝柯柯纳打手势,可是这个皮埃蒙特人正全神贯注在打牌和谈话上,根本没有注意。“好!这真是不可思议!”拉莫尔说,“您说得对,我们是生在同一颗星下面。我今天夜里在卢佛宫也有约会,不过我不是跟德·吉兹公爵,是跟纳瓦拉国王。”“您有口令吗?”“有。”“有联络暗号吗?”“没有。”“啊,我有。我的口令是……”拉于里埃尔听见皮埃蒙特人说到这里,连忙趁这个大意的绅士抬起头来的当儿,做了个意思很明显的手势,结果,这个手势比刚才叫他输掉三个金埃居的那副牌还厉害,柯柯纳一下子愣住了。拉莫尔瞧见对方脸上露出惊讶表情,就转过头来,但是他只看见老板在他背后,抄着手,头上戴着那顶他刚才看见他在擦的头盔。“您怎么啦?”拉莫尔问柯柯纳。柯柯纳望着老板和他的伙伴,没有回答,因为他根本没有弄懂拉于里埃尔反复做的手势是什么意思。拉于里埃尔看出他得出来帮忙才行了。“啊,”他很快地说,“这是因为我也喜欢赌赌,我走到跟前来看看您刚才赢的那副牌,这位先生大概看见我戴着打仗的头盔,一下子被我这个可怜的老百姓吓了一大跳。”“确实很神气!”拉莫尔哈哈大声笑着说。“啊,先生!”拉于里埃尔老板说,他装老实人装得十分象,肩膀还充满自卑感地动了动。“我们这种人并不勇敢,我们也没有文雅的风度。对象你们这种英勇的绅士来说,就应该把镀金的头盔和锋利的长剑擦得亮亮的。我们只要按时站岗……”“啊!啊!”拉莫尔说,这时候轮到他洗牌,“你们站岗?”“嗯!我的天主,是的,伯爵先生,我是市民自卫队的一名上士。”说到这儿,拉于里埃尔趁拉莫尔忙着发牌,一边走开,一边把一根手指头放在嘴唇上,叮嘱柯柯纳要保守秘密。柯柯纳还从来没有这样发愣过。这次预防措施毫无疑问是他输掉第二副牌的原因,这副牌几乎输得跟第一副牌一样快。“好吧,”拉莫尔说,“这一下刚好您那六个埃居输光。您还要靠您未来的发迹翻本吗?”“当然要,”柯柯纳说,“当然要。”“不过,在您再赌下去以前,您不先谈谈您跟德·吉兹先生有约会吗?”柯柯纳的目光转过去望着厨房,他看见拉于里埃尔的那双睁得老太的眼睛在重复着同一个警告。“要谈,”他说;“不过时候还没有到,况且我们也可以谈谈您的事。德·拉莫尔先生。”“我看我们最好还是谈我们的牌吧,我亲爱的德·柯柯纳先生,因为不是我弄错了的话,那就是我又要赢您六个埃居了。”“见鬼,一点不错……我一直听人说,胡格诺教徒赌运好。我也想当个胡格诺教徒,真见鬼!”拉于里埃尔的眼睛象两块烧红的煤一样闪闪发光,但是柯柯纳全神贯注在牌上,没有看见。“可以,伯爵,可以,”拉莫尔说,“虽然您改信宗教的原因很奇怪,我们还是会欢迎您的。”柯柯纳抓了抓耳朵。“如果我拿得准您的好运气是打哪儿来的,”他说,“我一定向您保证……因为我实在不喜欢望弥撒,而且,自从国王也不喜欢望弥撒以后……”“还有……这种宗教显那么美好,”“拉莫尔说,“那么朴素,那么纯洁!”“还有……它很时兴,”柯柯纳说,“还有……它还给人带来赌运,因为,见他的鬼!爱司光往您手上跑。不过从我们牌一拿到手起,我一直在观察您,您光明磊落,不作弊……一定是信了新教……”“您又欠我六个埃居了,”拉莫尔平心静所地说。“啊!您是在引诱我啊!”柯柯纳说,“如果今天夜里我对德·吉兹先生不满意……”“怎么样?”“好吧!我明天就请您把我介绍给纳瓦拉国王。您放心,我一旦当了胡格诺教徒,比路德①、加尔文②、梅朗希顿③,世界上所有的宗教改革家,还要更象胡格诺教徒。”————————①路德(1483-1546):十六世纪德国宗教改革运动的发起者,基督教路德宗的创始人。②加尔文(1509-1564):十六世纪欧洲宗教改革家,基督教加尔文宗的创始人,法国人。③梅朗希顿(1497-1560):十六世纪德国新教神学家,人文主义教育家。————————“嘘!”拉莫尔说,“您会惹得我们的旅店老板生气的。”“啊!这倒是真的!”他说着把眼睛朝厨房转过去,“不,不会的,他不在听我们的谈话,他这会儿非常忙。”“他在干什么?”拉莫尔说,他从他的座位上看不见老板。“他正在聊天,跟……见他的鬼!怎么是他!”“他,谁?”“就是那个猫头鹰,我们刚到这儿来的时候,他就是跟他在谈话,穿一件黄紧身短袄,披一件火绒色的披风,见鬼!看上去就跟烧着了一样,啊!喂!拉于里埃尔老板!您大概也搞政治吧?”不过,拉于里埃尔老板的这一次回答是一个如此有力、如此专横的手势,柯柯纳虽然酷爱纸牌,也不由得站了起来,朝他走过去。“您怎么啦?”拉莫尔问。“您要酒吗,我的绅士?”拉于里埃尔紧紧抓住柯柯纳的手,说,“马上给您送来,格雷古瓦,给先生们拿酒来!”然后他在他耳边悄悄说:“别作声,无论如何也别作声,把您那个伙伴打发走!”拉于里埃尔脸色是那么苍白,那个黄皮肤的人又是那么阴沉,柯柯纳不由得感到浑身一阵哆嗦,他转过身去对拉莫尔说:“我亲爱的德·拉莫尔先生,请原谅我失陪了,我转手之间就已经输掉了五十个埃居。今天晚上我手气不好,我真有点准为情。”“很好,先生,很好,”拉莫尔说,“随您的便。况且我也想到床上去躺一会儿。拉于里埃尔老板!”“伯爵先生?”“如果纳瓦拉国王派人来找我,请叫醒我。我不脱衣服,因此很快就可以准备好。”“跟我一样,”柯柯纳说,“我马上去准备我的暗号,免得殿下等我。拉于里埃尔老板,请您给我剪刀和白纸!”“格雷古瓦!”拉于里埃尔喊道,“拿写信用的白纸和剪信封用的剪刀来!”“啊!啊!可以肯定,”皮埃蒙特人自言自语地说,“这儿发生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晚安,德·柯柯纳先生!”拉莫尔说。“我的老板,麻烦您把我领到我的房间去。祝您好运,我的伙伴。”拉莫尔后面跟着拉于里埃尔,消失在螺旋形楼梯上。这时候轮到那个神秘的人来抓住柯柯纳的胳膊,把他拉到跟前,迅速地对他说:“先生,您有多少次险些儿泄露一桩与王国命运有关的机密。是天主的意愿让您及时地闭上了嘴。您再多说一句,我就会拿火枪送您的命。现在,只有我们在这儿,谢天谢地,您听着。”“您是谁?竟敢对我用这种发号施令的口气说话?”柯柯纳问。“您大概听说过德·莫尔韦尔先生吧?”“刺杀海军元帅的凶手吗?”“也是刺杀德·穆依队长的凶手。”“对,不错。”“好吧!德·莫尔韦尔先生就是我。”“啊!啊!”柯柯纳说。“仔细听我说。”“见鬼!我相信我是在听您说。”“嘘!”德·莫尔韦尔先生把手指按在嘴唇上说。柯柯纳支棱着耳朵听。这时候他们听见旅店老板把一间客房的门重新关上,接着又关上过道的门,并且闩上门闩。他急急忙忙地回到这两个在谈着话的人跟前。他递给柯柯纳和莫尔韦尔一人一把椅子,自己也落了坐。“所有的门都关上了,”他说,“德·莫尔韦尔先生,您可以说了。”圣日耳曼—洛克赛卢瓦教堂的钟敲十一点。莫尔韦尔一下一下地数着钟声,钟声在黑夜里又响亮又凄凉。最后的一下钟声在空中消失了。“先生,”他转过身来对柯柯纳说,柯柯纳看见这两个人采取的谨慎措施,感到很不快,“先生,您是一个好天主教徒吗?”“我想是的,”柯柯纳回答。“先生,”莫尔韦尔继续说下去,“您忠于国王吗?”“赤胆忠心。我甚至认为,先生,您向我提出这种问题,是侮辱我。”“我们不会在这一点上发生争吵。不过,您要跟我们走。”“到哪儿去?”“您别管。您只管跟着走。这关系到您的前程,说不定还关系到您的生命。”“我提醒您,先生,午夜我有事要去卢佛宫。’”“我们正是去那儿。”“德·吉兹先生等着我。”“也等着我们。”“但是我有一个特别的口令。”柯柯纳继续说下去;跟德·莫尔韦尔先生和拉于里埃尔老板分享被接见的荣幸,他感到有点屈辱。“我们也有。”“但是我还有联络暗号。”莫尔韦尔露出了微笑,他从紧身短袄里掏出一把白布做的十字,给拉于里埃尔和柯柯纳一人一个,自己也拿了一个。拉于里埃尔把他那个系在头盔上,莫尔韦尔把自己的那个系在帽子上。“哎呀!”柯柯纳太吃一惊地说,“召见、口令、暗号,照这么说,大家都有份。”“对,先生,也可以说所有的好天主教徒都有份。”“这么说,卢佛宫里有盛会,国王举行宴会,是不呢?”柯柯纳说,“而且不愿意让那些狗胡格诺教徒参加……好!很好!好极了!他们在那里炫耀的时间也够长了。”“是的,卢佛宫里有盛会,”莫尔韦尔说,“有国王举行的宴会,胡格诺教徒都要被邀请……不仅如此,他们遂将是盛会的主角,他们将要为宴会付出代价。如果您真愿意当我们的人,那就让我们一开始先去邀请他们的第一名斗士,按他们的说法,是他们的基甸①。”“海军元帅先生吗?”柯柯纳大声叫起来。“是的,这个老加斯帕尔②,虽然我用的甚至是国王那支火枪朝他开的抢,但是我太不中用,没有打中。”————————①基甸:《圣经》中人物,是以色列人的士师和解放者,曾率领以色列人打败米甸人。②老加斯帕尔:是海军元帅科利尼的名字。————————“我的绅士,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擦我的头盔,磨我的剑和刀,”全副武装起来的拉于里埃尔老板尖声尖气地说。柯柯纳听到这句话,全身直打哆嗦,脸色变得非常苍白,因为他开始懂得是怎么回事了。“什么,真的吗!”他大声说,“这个盛会,这个宴会……是……要……”“您花了这么长时间才猜出来,先生,”莫尔韦尔说,“看得出来,您不象我们那样对这些异教徒的蛮横无礼感到受不了。”“您负责去找海军元帅,”他说,“而且要……?”莫尔韦尔面露笑容,把柯柯纳拉到窗口。“您瞧,”他说,“您看见没有,在教堂后面,街口的小广场上,有一支队伍在黑暗中悄悄地排好了队?”“看见了。”“组成这支队伍的人,跟拉于里埃尔老板和您我一样,帽子上都有一个十字。”“真的?”“可不!这些兵是瑞士那些小州里来的,有一连人,由托克诺率领,您也知道,那些小州里的老爷们都是国王的好朋友。”“啊!啊!”柯柯纳说。“现在,您看看河堤上开过去那一队骑兵,您认识他们的首领吗?”“您怎么指望我会认识他呢?”柯柯纳浑身哆嗦着说,“我今天晚上刚到巴黎。”“好吧!他就是约您半夜到卢佛宫去相会的那个人,瞧,他到那儿去等您了。”“德·吉兹公爵吗?”“正是他。护送他的是前任巴黎市长玛塞尔和现任市长J·肖隆。这两个人马上要召集他们的市民自卫队,瞧,走进这条街来的是本区的队长,您好好瞧着他要干什么。”“他敲每家的门。不过他敲的那些门上有些什么?”“一个白十字,年轻人,一个跟我们帽子上的十字一样的十字,从前我们让天主辨别他的信徒,现在我们变得文明了,我们不再麻烦天主了。”“但是他敲的每家门都开了,从每家都出来了全副武装的老百姓。”“他也要象敲那些门一样来敲我们的门,我们也要出去。”“不过,”柯柯纳说,“所有这些人都起来去杀一个老胡格诺教徒吗?见鬼!这是可耻的!这是刽子手干的事,不是军人干的事。”“年轻人,”莫尔韦尔说,“如果老的您不喜欢,您可以挑年轻的,适合各种口味的都有!如果您瞧不起匕首,您可以使剑,因为胡格诺教徒决不是那种任人宰割,不加抵抗的人。您也知道,胡格诺教徒,不论老少,命都挺硬,不是那么容易死的。”“这么说全都杀掉?”柯柯纳大声说。“全都杀掉。”“根据国王的命令吗?”“根据国王和德·吉兹公爵的命令。”“什么时候?”“等您听见圣日耳曼—洛克赛卢瓦教堂的钟声。”“啊!原来就是为了这个,德·吉兹公爵手下那个可爱的德国人……您叫他什么来着?”“德·贝斯姆吗?”“对了。原来就是为了这个,德·贝斯姆先生才对我说,警钟一响就立刻赶去?”“这么说,您已经见到贝斯姆先生了?”“我见到他了,还跟他说了话。”“在哪儿?”“在卢佛宫,是他带我进去,给我口令,并且……”“您快看。”“见鬼!正是他。”“您要跟他说话吗?”“那可好!我不会感到不高兴。”莫尔韦尔轻轻打开窗于。贝斯姆果然正带着二十来个人走过。“吉兹和洛林!”莫尔韦尔说。贝斯姆转过身来,他知道他们找的是他以后,走了过来。“啊!啊!原来是林(您),德·莫尔费(韦)尔西(先)生。”“对,是我;您在找什么?”“我找吉星女(旅)店,东(通)知一位叫格格(柯柯)纳的西(先)生。”“我在这儿,德·贝斯姆先生!”年轻人说。“啊!号(好)啊!很号(好)……您准配(备)号(好)了吗?”“准备好了,该怎么办?”“德·莫尔费(韦)尔西(先)生叫林(您)怎么判(办),林(您)就怎么判(办),他是一个好电(天)主教徒。”“您听懂他的话吗?”莫尔韦尔问道。“听懂了,”柯柯纳回答。“但是您,德·贝斯姆先生,您去哪儿?”“我吗?”德·贝斯姆笑着说……“对,您?”“我虚(去)对海军元帅卓(说)一句话。”“如果需要的话,就请您说两句,”莫尔韦尔说,“对他说,如果这一次他第一枪还能爬起来,第二枪就爬不起来了。”“往(放)心,莫尔费(韦)尔西(先)生,往(放)心。替额(我)号号(好好)教教这个年杏(轻)人。”“是,是,别担心。柯柯纳家的人都是好样的,将门出虎子。”“赛(再)见!”“去吧!”“林(您)呢?”“还是由您先开猎,到猎狗分猎物的时候,我们就到了。”德·贝斯姆走了,莫尔韦尔关上窗子。“您听见他说的吗,年轻人?”莫尔韦尔说,“如果您私下里有什么仇人,即使他根本不是胡格诺教徒,您也把他掭到名单上去,他会跟其余那些人一样话不了。”柯柯纳耳闻目睹的这一切,弄得他从来没有这么晕头转向过,他一会儿瞧瞧摆出可怕姿势的旅店老板,一会儿瞧瞧莫尔韦尔,莫尔韦尔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至于我,这是我妁名单,”他说,“三百人。每一个好天主教徒今天夜里能干到我干的活儿的十分之—,到明天王国里就不会有一个异教徒了。”“嘘!”拉于里埃尔说。“什么?”柯柯纳和莫尔韦尔同时说。他们听见了圣日耳曼—洛克赛卢瓦教堂的钟楼敲第一下钟。“信号!”莫尔韦尔叫了起来,“时间提前了吗?他们对我说,是在半夜十二点……也好!在与天主和国王的荣誉有关的事上,走得快的钟总比走得慢的钟好!”他们确实听见教堂的钟凄切地当当响着,很快地传来了第一下枪声,紧接着很多火把象闪电一样照亮了枯树街。柯柯纳用他湿淋淋的手擦了擦前额。“开始了,”莫尔韦尔说,“出发!”“等一下,等一下!”老板说,“正象打仗时说的,出发之前先要家安。我可不愿在我出去的时候,让人杀了我的妻子儿女。这儿有一个胡格诺教徒。”“德·拉莫尔先生吗?”柯柯纳吓了一跳,大声叫起来。“对,这个蝴蝶儿自己投到狼嘴里来了。”“怎么!”柯柯纳说,“您要杀您的客人吗?”“我就是为了他才磨我的剑。”“啊!啊!”皮埃蒙特人皱紧眉头说。“我只杀过兔子、鸭子和鸡,还从来没有杀过人,”这个可敬的旅店主人说;“因此对怎么杀人我是一窍不通,好吧!我就拿这个家伙开刀,先练习练习。如果我笨手笨脚的话,至少这儿没有人笑话我!”“见鬼!这太心狠了!”柯柯纳表示反对说。“德·拉莫尔先生是我的朋友,德·拉其尔先生跟我一起用过晚饭,德·拉莫尔先生跟我赌过钱。”“不错,但是德·拉莫尔是一个异教徒,”莫尔韦尔说,“德·拉莫尔先生注定非死不可,如果我们不杀他,别人也会杀他的。”“再说,”老板说,“他还赢了您五十个埃居。”“这倒是真的,”柯柯纳说,“不过,我可以肯定他赢我也赢得光明正大。”“光明正大不光明正大,您总得还他这笔钱,我要是宰了他,您也就清帐了。”“去吧!去吧!赶快,先生们,”莫尔韦尔大声嚷道,“用火枪、用剑、用锤子、用壁炉的柴架,爱用什么就用什么。不过,如果你们希望象我们已经答应的那样,及时地赶到海军元帅家里去帮助德·吉兹先生,那就赶快解决。”柯柯纳叹了口气。“我去了!”拉于里埃尔大声说,“等着我。”“见鬼!”柯柯纳叫了起来,“他会叫这个可怜的小伙子受痛苦的,也许还会偷他的钱,我倒愿意去那儿,如果需要的话,让我补他一剑,免得他受罪,同时,防止别人偷他的钱。”柯柯纳想出这个好主意,立刻跟着拉于里埃尔上楼,很快地就赶上他。毫无疑问拉于里埃尔是在动脑筋考虑什么,他越往上走,脚步越慢。柯柯纳一直跟着他。正好在他走到门口时,大街上传来好几下枪声。紧接着他们听见拉莫尔从床上跳下来,地板给他踩得直响。“见鬼!”拉于里埃尔有点慌张,低声说,“我相信他醒了!”“我看也象,”柯柯纳说。“他会还手吗?”“很可能。喂,拉于里埃尔老板,如果他把您杀了,那才有趣呢!”“嗯!嗯!”老板说。不过,他觉得自己拿着一支很好的火枪就放了心,他猛地一脚踢开房门。只见拉莫尔这时没有戴帽子,但是衣服已经穿好,掩在床后面,嘴里咬着剑,一只手上一把手枪。“啊!啊!”柯柯纳简直象闻到了血腥气味的野兽,张大鼻孔,说,“情况变得有趣了,拉于里埃尔老板,快动手,快动手!冲啊!”“啊!看来有人要杀我!”拉莫尔大声叫道,眼睛里闪着火光。“原来是你啊,坏东西!”拉于里埃尔对这个斥责没有理睬,他压低火枪,瞄准这个年轻人。但是拉莫尔早已看在眼里,这边子弹射出去,他那边两腿已经跪倒,子弹从他头上掠过。“快来帮我!”拉莫尔喊道,“快来帮我,德·柯柯纳先生!”“快来帮我!德·莫尔韦尔先生,快来帮我!”拉于里埃尔喊道。“说实在的,德·拉莫尔先生!”柯柯纳说,“在这件事中我所能做的顶多也不过是不跟您斗。看来今天夜里要以国王的名义杀胡格诺教徒。尽您可能逃出去吧!”“啊!不讲信义的人们!啊!凶手!原来如此!好吧!等着瞧吧!”拉莫尔也用一把手枪瞄准,扣动一把手枪的扳机,拉于里埃尔一直注视着他,及时地向旁边一闪,但是柯柯纳没有料到这一枪,所以站着没有动,子弹擦伤了他的肩膀。“见鬼!”他一边喊,一边牙齿咬得格格直响,“我中枪了;既然你愿意,那就让咱们俩来较量较量吧!”他拔出剑,向拉莫尔冲过去。如果只有他一个人,拉莫尔毫无疑问会等他;但是柯柯纳背后有正在往火枪里装子弹的拉于里埃尔老板,另外还有莫尔韦尔听见老板叫他,正连蹦带跳地奔上楼来,拉莫尔因此钻进了一个小间,随手闩上门。“啊!跑了!”柯柯纳狂怒地喊叫,用他的剑把子敲门,“你等着,你等着。你今天晚上赢了我多少个埃居,我就要在你身上戳多少个窟窿!啊!我来是为了怕你受罪!啊!我来是为了怕有人偷你的钱!可你却朝我肩膀上开枪来报答我!你等着!坏家伙,你等着!”在这时候,拉于里埃尔老板走过来,用他的火枪的枪托一下子把门砸得粉碎。柯柯纳冲进小间,几乎一下子撞在墙上,屋子里空无一人,窗子开着。“他跳下去了,”老板说,“我们这是在五层楼上,他肯定死了。”“也许他从旁边房子的房顶上逃走了,”柯柯纳说着,一条腿从窗上的扶手栏杆跨出去,准备沿着那又滑又陡的地方击追赶。但是莫尔韦尔和拉于里埃尔扑过去,把他拉回到屋里。“您疯了吗?”两个人同时大声说,“您会摔死的。”“才不会呢!”柯柯纳说,“我是山里人,习惯了在冰川上跑。再说,要是有人一旦侮辱了我,不管他走什么路,就是上天我也要跟他上天,入地我也要跟他入地。放开我。”“算了吧!”莫尔韦尔说,“要么他死了,要么他早跑远了。您跟我们走吧。虽然这个人跑了,您还可以找到成千的人补他的缺!”“您说得对,”柯柯纳大声喊叫。“杀死胡格诺教徒!我要报仇!越快越好!”三个人象雪崩似的一起下了楼。“去海军元帅家!”莫尔韦尔喊道。“去海军元帅家!”拉于里埃尔跟着喊。“既然你们要去,好吧,去海军元帅家!”柯柯纳也说。三个人从吉星旅店冲出来,让格雷古瓦和其他几十仆人照看旅店,朝着座落在贝蒂西街的海军元帅的府邸走去,那边有明亮的火光和火枪的枪声给他们指引着道路。“啊!谁过来了?”柯柯纳说,“一个没有穿紧身短袄、没有带肩带的男人。”“是一个逃出来的,”莫尔韦尔说。“打呀!打呀!你们手里有火枪,”柯柯纳喊道。“说真的,不行,”莫尔韦尔说,“我的火药要留给更好的猎物。”“你来打,拉于里埃尔。”“等等,等等,”拉于里埃尔边瞄准边说。“啊!对了,等等,”“柯柯纳喊道,“再等他要跑了。”他奔过去追那个不幸的人,因为那个人已经受伤,所以很快就追上了。他不愿意从背后杀他,于是他喊道:“转过身来,叫你转过身来!”但是正当他喊的时候,一下火枪的枪声响了。子弹嗖的一声从柯柯纳耳边飞过。那个逃跑的人好象一只拚命奔跑的兔子中了猎人的子弹一样在地上滚动。从柯柯纳背后传来欢呼声,皮埃蒙特人转过身去,看见拉于里埃尔正在挥动他的枪。“啊!这一回,”他喊,“我至少是开市大吉。”“是的,不过您差点儿把我打个对穿。”“注意,我的绅士,注意,”拉于里埃尔叫道。柯柯纳朝后跳了一步,那个负伤的人已经一条腿跪着爬起来,他一心要报仇,也就是在旅店老板通知柯柯纳时,他正用匕首朝柯柯纳捅去。“啊!你这条毒蛇!”柯柯纳喊道。他向那个受伤的人扑过去,一连狠狠地戳了三剑,每剑都把剑身整个儿戳进胸部。“现在,”柯柯纳扔下在临死的痉挛中挣扎的胡格诺教徒,喊道,“去海军元帅家,去海军元帅家!”“啊!啊!我的绅士,”莫尔韦尔说道,“看来您尝出味道来了。”“老实说,是这样,”柯柯纳说。“我也不知道是火药气味把我熏醉了,还是一见到血我就兴奋了。不过,见鬼,反正我开始对杀人感到兴趣了。这简直可以说是一场以人为对象的打猎。我过去只猎过熊,猎过狼,说真的,捕杀人的打猎我觉着更好玩。”三个人继续朝前奔去。八 大屠杀前面已经说过,海军元帅住的府邸座落在贝蒂西街。这是一座大房子,矗立在院子的深处,它的两翼伸向街道。一堵墙上开着一扇大门和两扇小栅栏门,作为进入院子的入口。我们的那三个吉兹分子走完圣日耳曼—洛克赛卢瓦壕沟街,到了贝蒂西街口,看见府邸被瑞士兵、法国兵和武装的市民包围了,一个个右手都拿着剑、长矛或者火枪,有几个左手还举着火把;火把阴惨惨的光芒,摇曳不定,照着这个场面,随着动作的变化洒落在石头路面上,爬上墙壁,或者是在这片充满刀光剑影的人海之上闪耀。在府邸的四周围以及蒂尔夏普街、艾蒂安街和贝尔坦—普瓦雷街上,可怕的工作正在进行。可以听见长长的号叫声和砰砰的火枪声,而且时不时有一个遭难的人,半裸着身子,脸色煞白,鲜血淋淋,象一头被追赶的鹿那样蹦蹦跳跳地从一个魔影幢幢的阴惨惨的光圈中奔过去。柯柯纳、莫尔韦尔和拉于里埃尔戴着白十字,远远地就被人认出来,受到欢呼声的迎接。他们一转眼就来到了象一群猎狗一样气喘吁吁、拥挤不堪的人群的最稠密处。看来他们没有办法通过了;但是有几个人认出了莫尔韦尔,要大家给他让路。柯柯纳和拉于里埃舒跟在他后边朝前钻,三个人终于钻进了院子。院子的三扇门早已经给砸烂,院子中央立着一个人,那些凶手们出于尊敬,拉开一段距离围着他。他拄着一把出鞘的长剑,目不转睛地望着一座差不多有十五尺高的阳台,阳台伸出在府邸的正面的大窗子前面。这个人焦急地跺着脚,时不时回过头来询问最挨近他的那些人。“还不见动静?”他悄声说;“没有人……他也许得到通知……他也许逃走了。您怎么想的,杜·加斯特?”“不可能,老爷。”“为什么不可能?您不是对我说过,在我们到达以前不久,有一个人没有戴帽子,手里拿着出鞘的剑,象有人在后面追赶似的奔到这儿来敲门,把门敲开了?”“是的,老爷。不过,德·贝斯姆先生紧跟着就到了,砸破门,包围了府邸。人确确实实是进去了,不过,肯定没法出来。”“啊!”柯柯纳对拉于里埃尔说,“我看见的不是德·吉兹先生吗?还是我看错了?’“是他,我的绅士。是的,是伟大的亨利·德·吉兹本人,准是在等候海军元帅出来,过去海军元帅怎样对付他父亲,他也要怎样对付海军元帅。各人都有轮到的时候,我的绅士。感谢天主!今天轮到我们了。”“喂!贝斯姆!喂!”公爵用他那强有力的嗓音喊道,“难道还没有完?”同时他用他那把跟他一样焦急的剑一下下戳着地面,戳得石头地面火星直冒。这时候,从府邸里传出了叫喊声,接着是几下枪声,接着是一片很响的脚步声和武器的撞击声,最后重新又恢复了安静。公爵动了一下,想冲进房子去。“老爷,老爷,”杜·加斯特到跟前拦住他,说,“您的身份要求您待在这儿等着。”“您说得对,杜·加斯特;谢谢!我就等着。不过,说真的,我等得很不耐烦,又担心,都快急死了,啊!万一他跑掉了呢?”突然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如同着了大火似的,二层楼上的玻璃窗被照得亮堂堂的。公爵曾经多少次抬起眼睛望着的那扇窗子打开了,更确切点说,化成碎片飞了。一个脸色苍白、白色的脖子上沾满鲜血的人出现在阳台上。“贝斯姆!”公爵大声喊叫;“你到底出来了!怎么样?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