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胜利证明我的立场是无产阶级的。这个结构的支撑点是“正确”,而价值取向则在于“无产阶级立场”。这种思维结构产生的两个最大的问题是苦修和造神。因为无产阶级立场是思维过程的起点和终点,当自己取得“胜利”时应归功于或根本原因在于立场的正确。因此,为了不断获得胜利即获得个人或宗派的利益,就要牢牢站稳这个立场;遭遇挫折或失败(事实上知识分子在文化革命中极少有获胜的机会),只能检查自己立场的偏失而进行修正。而保证永远站在正确立场上的唯一可行方法是“改造世界观”,改变自己的思想感情,脱胎换骨称为无产阶级的真正分子。这就需要苦修和与自我作斗争。文化革命中,中国掀起了持续10年的学习毛泽东著作的热潮,这种潮流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自觉的行为而并不是强迫所致。至少在知识分子中,学习的态度还是非常虔诚的。而真正的无产阶级——工人和农民,他们学习毛的著作时倒是常常流于形式。苦修不仅是束缚知识分子思想的一条有法力的绳索,也是系牢中国社会进步步伐的一条绳索。“存天理,灭人欲”,中国几千年的社会变动都是由不学习什么著作的农民的暴动起义造成的,知识分子则极少参与或虽卷入却仍要以“天理”规范行为,于是中国的社会只好周而复始地循环徘徊。三角结构的支撑点是“正确”。如果“正确”的含义等同于真理,那么一切问题都不存在了。真理的面目是含糊的,它可以探索。哪怕是抓住了一个谬误而用一生的时间去捍卫它,这也并不可怕,因为事实上真理的边界往往是不确切的。中国的问题在于人们一定要把那个“正确”搞得十分具体,界限分明不容一丝含混。这样就必须找出一个裁决正确与否的仲裁者。这是一位留学美国的中国学者讲述的他的亲身经历的事件。农村的农民因家族原因和“观点”不同而分成两派,常常争辩不休。一次为一张攻击“革命委员会主任”的大字报发生了争吵。一派称“毛泽东说革命委员会好”,一派称“毛泽东说造反有理”。争执不下时恰好有一位修电线的工人来到这个村庄。两派争相请这位年轻的“无产阶级”仲裁。最后,吓得手足无措、语无伦次的这位电工的一句什么话就判了其中一派的“死刑”。城市知识分子需要的仲裁人则是社会的最高权力(权力一旦充当了仲裁者它本身就成了被激烈争夺的对象)。于是就出现了两个问题,一是不断地造就权威和神以防止争论没有结果;而是当仲裁者的判断被歧解或本身就有歧义时发生激烈的无结果的角斗。把“正确”庸俗化、绝对化、具体化本不是中国文化的传统。源远流长的并成为中国古代文明精髓的老庄道家哲学从来不主张对具体事物做出绝对肯定或绝对否定的解释判断。毛泽东先生把老庄哲学与马克思哲学嫁接中和,提出辩证法思想,他对事物的解释也是非常洒脱浪漫的,并不提倡绝对化。问题发生在毛把另外三个概念引入了思维认识过程以后又被知识分子们心悦诚服地认可了。这三个概念是:1、社会进化。按照马克思的描述,世界的最后一个社会形态是共产主义社会,所以共产党和无产阶级代表先进和未来,也只有它们拥有未来,其他阶级则是“垂死的”。2、阶级斗争。每个人的思想意识都要打上阶级的烙印,他的前途、命运、成败都取决于它的阶级归属。3、无产阶级专政。为了全人类的共同幸福,只能如此,别无选择。毛是政治家,他的这套理论充满着政治智慧和实用价值,并且被一再证明是具有很强的战术功效的。当他面对这强硬的政治对手刘少奇以及刘所建立的强大阵线时,他只需说明刘及其阵线的阶级属性为资产阶级就足够了。一个盘根错节由上百万官吏组成的并掌握了全国绝大部分行政权力的集团顷刻间即告瓦解。一个有趣的插曲是,当毛不费吹灰之力作完了这一切以后,他亲切地召见了刘,用意深刻地把德国动物学家海格尔博士的《机械唯物主义》一书推荐给自己的败将,这就如同把对手击倒以后又颇有职业风度地把自己的佩剑交给垂死的对手去观览。毛在对付林彪元帅的军队集团时同样是成功的。他在1970年8月31日写的《我的一点意见》中号召全党:“我们只能站在马列主义的立场上”。仅此一句话就足够了,所有的军人都忙着转变“立场”,林彪元帅手中积聚的权力随即就被剥夺一空了。一年以后,林彪不得不凄惶地逃亡并丧身于蒙古的沙漠,从而以自己的死亡证实了毛对他的“立场”的判断,林彪的儿子林立果曾预言:“只要毛主席说一句话,林彪随时可能被赶下台”。有意思的是,为了防止这样的灾难降临,林立果曾谋划用暴力消灭毛泽东本人。但是当真地要实施这个代号为“五七一工程”的计划时,林立果及其武装小组却发现了一个难以解决的难题:击毙毛以后,怎样想社会公众做出合理的解释?很显然,没有任何人拥有可以宣布毛泽东犯了“立场”错误的仲裁权。也只是由于这个问题最终也未获解决,起义计划也就一直停留在了笔记本上。如果有谁试图真正控制中国的权力,那么他完全不必计较或争取政府的职位,他所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确立自己的仲裁者地位,而夺得这个地位完全不需要法律的或党的程序。这是中国政治的一个公开的秘密,也是这种政治的最大弊端。民众和官吏所能做的,是企盼这位仲裁者不发生昏乱。毛泽东构筑的这个思想框架不仅在十年中运动了几亿中国公众,而且已经成为一种思维定是深植于中国知识分子的意识中了。不仅老一代知识分子将继续按照这种思考方式去参与社会生活,即便是新生的一代青年知识分子也要接受这种思想遗传,尽管他们早已对毛的思想感到陌生了,而且在观念上也混杂或改造了是非标准。毛泽东构筑的这个思想框架不仅在十年中运动了几亿中国公众,而且已经成为一种思维定是深植于中国知识分子的意识中了。不仅老一代知识分子将继续按照这种思考方式去参与社会生活,即便是新生的一代青年知识分子也要接受这种思想遗传,尽管他们早已对毛的思想感到陌生了,而且在观念上也混杂或改造了是非标准。神是多姿多彩的。在1989年的北京事件中,年轻的大学生们在天安门广场以绝食的方式与政府对抗。他们理直气壮、大义凛然,坚信自己行动的正确性。每一位回答记者提问的年轻人都能托举出这样一些“标准”去证实自己的正义性。有着中亚民族血统的学生领袖吾尔开西说:“我们参加示威游行的所有学生都是爱国的!”漂亮的柴玲小姐对政府的抱怨是:“争取民主和自由有什么错?”而他的未婚夫则说:“广大市民和大多数政府官员都同情我们。”完全不懂得政治的人却热衷于搞政治,这是文革中红卫兵的悲剧,也是柴玲这一些人的错误。他们用以作为标准的那些概念,都可以按照逻辑推演成谬误,而他们却把它们当成了仲裁者。爱国不等于说不误国乱国,当时的慈禧太后和义和团都是爱国者。追求民主和自由不等于能得到它们。文化大革命中的青年人满腔热情地追求民主但他们得到的却是极端的专制与恐怖。而民众的支持在大多数情况下会使运动走向反动,把运动的领导人推向泥沼,有经验的政治家是从来不为群众的意识热情所左右的。毛泽东就是在民众的支持下打倒刘少奇的。当然,中国的民众还真诚地支持过林彪元帅,那种真诚和狂热,如同更早年代里日尔曼民族支持希特勒一样。这些都算不上民族的羞辱,因为民族也是逐渐才成熟的。开展政治运动必须追求政治利益的实现以及在实现的过程中的每一个必要环节的充分运动和完备。文化革命中持不同观点的两派民众在全中国的范围内展开了激烈的斗争。他们各自的政治利益究竟是什么?有区别吗?事实上他们都是为着纯洁政权和保卫毛泽东的权威地位而作战的,那么这个目标只是毛及其夫人的政治利益的实现,与民众又有什么关系呢?西方公众对中国人和中国知识分子的热心政治及不懂得政治都感到十分诧异。美国人是以不关心政治为民族的显著特征的,但是他们关心个人的利益。每四年一届总统选举时,美国公众投票是绝不顾及政治家的利益而基于自己的利益去决定取舍。个人利益常常是以经济利益为主要形式,但是在民众这个范围内经济利益与政治利益是完全一致的。美国的政治制度并非是无可非议的,其社会状况甚至还呈现出某种严重的病态,但美国公众的政治参与方式及政治思维方式却是基本健康的。这就保证了这个国家的政治运行轨道不致因某一政客的堕落和判断错误而出现严重的偏失。为了管理一个国家,特别是管理一个有十几亿人口且文化与经济发展都相当落后的国家,最好的政治模式是促使它的民众更多地去关注经济利益(首先使个人经济收入及生活质量改善)而不那么七嘴八舌地去参与政治。但是中共多年来所采用的方法似乎正与此相反。他们一方面拼命唤起公众的主人翁意识,一方面又搞政治的神秘化,使公众产生参与的焦渴心理。这是误解产生的基本原因。但是中共多年来所采用的方法似乎正与此相反。他们一方面拼命唤起公众的主人翁意识,一方面又搞政治的神秘化,使公众产生参与的焦渴心理。这是误解产生的基本原因。因为这会造成一般公众不习惯或不能够把道德的理想境界与社会必然的现实区别开来,使人们的政治追求和欲望大大高于他们现实可能的政治利益。这样,公众必然用极端挑剔的目光盯着政府,当他们没有看到一个符合理想模式的政府时,就会产生强烈的被愚弄感觉并盲目地汇聚成冲动的力量去攻击政府及破坏秩序。这时的政府不仅动辄得咎,而且对付挑战和危机的能力也大为降低,一个官员的一次丑行就会引起整个政府大厦的倒闭。当美国公众对自己国家的民主政治太骄傲太崇拜时,他们就经不起诸如水门事件这样的“政治杂碎”的冲击。理想与现实差距过远,使社会风潮不断的一个主要原因。场而就职,一个民族就会因为失去明确的目标而虚浮、狂燥、固执、愚莽,自我毁弃。三、西单墙——一个政治反对派别的产生西单墙是位于北京市繁华商业街西单大街东南侧的一堵长约200米的灰色砖墙。这堵灰墙面对宽阔的长安街,并通过长安街与天安门广场连通,两处相距约两公里。西单墙在文化革命中是北京无数个大字报自由张贴处之一,毫无独特之处。值得一体的仅有一点,在1966年即将结束时,清华大学的一些具有赌博意识的学生冒险冲破禁令,在这堵墙及长安街的另几个地点公开张贴了“打倒刘少奇”和“打倒邓小平”的大字标语,这是中共党内的尖锐矛盾和斗争第一次向社会作公开披露。据一些回忆文章说,当时站在西单墙前围观的人有数万之多,长安街及西单路口被挤得水泄不通。深夜以后,市政府工作人员和便衣警察将这两条标语撕掉了,有少数学生试图阻止,发生了并不激烈的争辩。天明时,仍有不少老年工薪人员和蓝领工人站在灰墙前,发呆、落泪。文化革命的结束是以1976年10月6日毛夫人江青女士及她另外三位男性同事的被捕为标志的。这之后北京的大字报又掀起过一次热潮,其主要内容是拥护中共清除“四人帮”的标语和口号,但很快就沉寂下去了。随着文化革命的结束和“四人帮”的被捕,中国各地都有不少人要求具体解决他们在文革中遭受打击和陷害的冤假错案问题。由于当时中共尚未来得及研究具体政策问题,地方政府手中没有如何处理这些积案旧案的依据;再加上地方实权人物大多是文化革命的受益者,不可能积极平反文革错案,所以数以万计的中国公民从各省汇聚到北京,要求中央政府直接过问自己的问题。对绝大多数人的问题和要求,中央政府当时能做到的仅仅是安慰,劝告他们要相信中央,要有耐心。按中央政府的喉舌人民日报的提法,是“积重难返”。上访告状的人于是急不可耐地求助社会舆论。而当时中国普通民众为一可以借助的传播媒介只有大字报这一种形式。于是,从1977年盛夏开始,北京的大字报的数量又悄悄地增多起来。质量也有很大程度的提高,几乎篇篇都是以血泪事实来控告“四人帮”的罪行。写大字报,除了借助舆论力量争取自己的问题尽快获得解决这个目的外,还有一个发泄自己的内心愤怒的心理需求。这恰好是公众与传媒之间的两个重要关系。不幸的是,大字报作为媒体不仅简陋、低效,而且极容易偏激、史实,极端化的自由传播而不能加以导引、选择、控制、回馈。始,北京的大字报的数量又悄悄地增多起来。质量也有很大程度的提高,几乎篇篇都是以血泪事实来控告“四人帮”的罪行。写大字报,除了借助舆论力量争取自己的问题尽快获得解决这个目的外,还有一个发泄自己的内心愤怒的心理需求。这恰好是公众与传媒之间的两个重要关系。不幸的是,大字报作为媒体不仅简陋、低效,而且极容易偏激、史实,极端化的自由传播而不能加以导引、选择、控制、回馈。围观的人很多。在整个秋冬两季西单灰墙成了北京的一大景观。许多外地游客一下火车就直奔这堵墙而来,北京市民尤其是高校中的在校学生和青年教师更是这里的常客。他们中的一些人既是一年前天安门广场发生的拥戴邓小平反对四人帮运动的中坚骨干,又在以后成了中国民间民主运动的风头人物。对西但灰墙上的大字报在以后的变化产生了重要影响的是另外两类人员。一是外国通讯社的驻北京记者;一是政府派出的便衣警察。外国记者一般都知道中国政府当局对他们的戒备态度,但他们或是不愿守规矩或是抵挡不住这堵灰墙对他们的诱惑。他们不仅把这堵墙当成了搜寻新闻资料的圣地,而且还千方百计地企图在人群中接触持异端政见的青年人和采访大字报张贴者。在当时的中国,与外国人交往接触是一个敏感而又犯忌的问题,但还是有一些怒气冲天的申诉上访者忽发奇想地想把自己的冤屈捅到国际上去,他们不怕甚至还希望外国人给他们的大字报拍照。政府的一般看法是外国人中多数是不怀好意者。西单灰墙是中国过去十年一切丑行和黑暗的最集中的暴露点,外国人频繁在此出没拍照,这是令人尴尬的。警察着便装来到灰墙下,说明政府既不愿放松控制又不知道该采取什么程度的控制措施。市长吴德在天安门广场事件中也是指派警察充当同样角色的,而后来的事实证明警察们在那次事件中所起的作用远不是光彩的,他们记下的黑名单后来成了江青女士下令大搜捕的主要依据(当然,积极追捕那些被称为“邓小平的社会基础”的青年斗士的人还是北京政府及其属下的警察)。警察的出现既令围观大字报的公众惊慌又令他们感到气愤。这是肯定有一种直接的联想,由警察联想到四人帮推行的恐怖政策和思想禁锢,这种恐惧几乎是每一个中国公民都有的感受。大字报的内容后来由一般的伸冤诉屈迅速向更具政治色彩的方向转变,这当然不能完全归咎于警察,但是公众与政府和权威对抗的情绪总是要借助什么中介物表现出来。据德国一位记者报道,他目睹了灰墙下公众与一位便衣警察的冲突。那位警察不够谨慎,他只是更换了上装,而且还骑来了一辆有公安局拍照的自行车。几位青年人围住警察要求他交出记录下的“黑名单”,被警察拒绝了。更多的市民则站在远处发出一种怪叫声。据那位德国记者观察,警察在人群中显得非常孤立。人群中显得非常孤立。在这段更长的时间里,这种潜伏在民众意识和心理上的情绪可能借助爆发出来的中介物简直太多了,任何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都有可能成为预设地雷,突然引爆。一次足球比赛的胜利或失败、物价调整及伴随而来的谣言、对日本贸易的不平衡及诱发出来的民族情绪,到最后是中共前总书记胡耀邦的逝世,这种情绪曾一次又一次地爆发了。文化革命的后遗问题和造成的痛苦大约要用几代人的时间才可能完全消除。这种痛苦既是民众的,更是政府的。因为政府始终是这种对抗和不信任的情绪的针对物,所以如果我们以这种情绪为依据去判断中国政府的政策,我们就犯了一个“立场”的错误。情绪是不辨是非不辨真假的,而且可以完全不负责任。但许多有经验的严谨认真的西方政治家们,却错把这种情绪当成了中国存在的一股民主潮流,这真是一个天大的误解。如果真的任由这种情绪冲垮权威和秩序,那么中国将又进入一个大破坏的年代。中国政府似乎对这种情绪的存在也缺乏准确的判断和充分的理解。他们特别愿意相信这种愤怒是西方挑唆的结果,是“亡我之心不死”,这也是一种误解。西方国家的一些政治家和社会团体的确对中国的一切反政府的民间行为都持支持态度,但是这种情绪的缘始并不是西方用飞机空投下来的,它是文化革命和专制的产物,而文化革命是中国自己的历史。当我们对中国的历史和现阶段社会的这一个特点有了准确的把握时,我们才能比较超脱地站在高处看清楚中国发生的一切对抗和冲突的真实面目,才能真正了解这个国家的人民和政府。当人民受了整整10年的压制和愚弄,他们的愤怒是不会通过华国峰的一次政变就完全消除的。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这个民族将因为它的软弱无助而丧失希望;但是如果它死死纠缠于过去的情结而无法解脱,这个民族将给世界一个愚昧、固执、不理智的印象。西单灰墙上的各类大字报在1977年底达到最高潮,与文化大革命中的大字报不同,西单墙的大字报从未遇到过反驳或批评的情况,往往是互相鼓励、同情、支持,从而形成一种激愤的氛围,使大字报的内容迅速转向政治方面。最早的政治性文章出自贵州一位署名“钟鸣”的小学教师之手。钟在一份题为《谁之罪》的大字报中愤怒地发问:“西单墙上揭露了数不清的血泪冤案,人们不禁要问,罪魁祸首是谁?是四人帮吗?那么四人帮是怎么得势的,是一种什么制度保证了他们的权力,使他们得以作恶?”钟鸣继10年以前的伊林·涤西之后,又一次把攻击的方向指向“制度”。它在文章的最后忧虑地说:“谁能保证又一个四人帮不会君临我们头上?我们怎么才能使我们的儿孙不再被卷入文化革命呢?凭借什么?”钟的大字报迅速得到响应。在这份大字报的空白处被人用钢笔写满了支持的口号,另外几份言辞更激烈的文章也相继贴到了墙上。很难评价钟鸣的文章有什么意义,但可以肯定地说,他的提问是企图引导人们去怀疑和否定中国的社会主义制度,这在政治上以及策略上都是一个错误。很明显,文革动乱刚刚评定下来,掀起这样一场从根子上动手的论争无疑又是一场更大的混乱,中国已经很难承受这种打击了。从这种角度看问题,即使给钟粗暴地扣上一顶“坏人”的帽子并限制他的自由也是不为过的,不论他是真的忧国忧民还是哗众取宠的冒险者(从以后的实践结果看,邓小平的策略,即抛开理论问题而直接从经济改革入手,是中国唯一可行的渐进的解决问题的办法)。对“制度”的怀疑和批判,在以后的十几年里一直都是中国激进知识分子的主要论题,没有一次风潮不把制度扯进去,对政府失误的批判也总要从制度的角度去算账。现在流亡于欧洲和美国的中国民主运动的积极分子们,他们最主要的精力也是放在揭发制度的阴暗和论证中国的政治制度与经济制度的不合理上。如果与邓小平的深谋远虑和改革绩效相比较,中国的这一代青年职业政治家则显得非常固执和浅薄。另一类政治性更强的文章也大量出现在西单墙上。这些文章则是充分体现着中国政治的另一个传统,即社会公众和舆论对中央政府最高层次领导人选进行积极的非程序化的人事干预。这种干预往往十分准确,准确的程度是令人目瞪口呆的,因此令人很难判断究竟是高层人事变动被泄露了还是公众舆论真的起了作用。西方记者们在抓不到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也一致认定有一条秘密信息渠道勾联着某些重要人物的办公室和西单那堵肮脏不堪的灰色砖墙。许多高级干部的子弟游荡于这堵墙之下,似乎也在佐证这这种猜测(高干子弟是中国是政治活动中一支很重要的力量。文化革命晚期就是这些消息灵通人士不断把江青女士的一些丑闻向社会散布,不仅使江名誉扫地,而且极大地抬高了邓小平的声望。据许多专家分析,清明节事件的策动者就是高干子弟秘密政治集团)。西单墙在1977年春天开始大量出现呼吁邓小平再度出山的标语,以社会舆论和民众呼声的形式向中央最高权力机构施加压力,强烈要求启用邓小平、陈云、彭真等老一代政治家。而在一年以后,这些老人重新登上了中国的政治舞台,成为最高决策圈子里的支柱人物。党政军各机关也随着开始启用老干部,一大批文革中被打倒的已到退休年龄的干部回到了领导岗位。被西但强烈如要求中央罢免弃用的干部黑名单的前两名是华国锋总理最倚重的两名政治局委员,北京市委书记吴德和中央警卫部队司令汪东兴。华国锋在当时享有极高的威望,善于造神的中国民众正在把他造成一尊代替毛泽东的新神,在这个时候西单墙开始攻击他的政治盟友,很难令人相信这是舆论的成熟和准确。吴德在以年前的清明节事件中屈从毛泽东和四人帮的压力而出头扮演了镇压群众的总指挥的角色,一般公众对他深怀不满和怨恨是有充足理由的。把汪东兴列入黑名单则显得蹊跷。汪主持中央机关的警卫部队,因其工作的神秘性一般公众对他并不了解。而且据广泛流传的说法汪将军在华国峰和叶剑英对四人帮发难的行动中起了重要作用。这种说法是可信的,没有警卫部队的支持,逮捕四人帮绝无可能。的。把汪东兴列入黑名单则显得蹊跷。汪主持中央机关的警卫部队,因其工作的神秘性一般公众对他并不了解。而且据广泛流传的说法汪将军在华国峰和叶剑英对四人帮发难的行动中起了重要作用。这种说法是可信的,没有警卫部队的支持,逮捕四人帮绝无可能。十分耐人寻味的是,因为没有更多的材料可资利用来引起公众对汪的愤怒,西单墙不得不使用了中国自由大字报以来就有的传统兵器:谩骂和造谣。中国知识分子在骂人时也极富形象性。仅仅一个“宦官”的恶名加之于汪的头上就足以唤起公众的丰富想象力从而把这名政治局委员的公众形象和政治威信彻底败坏掉。散布的谣言则是漏洞百出不经推敲的,但是社会公众中被毛泽东培养起来的怀疑一切的心理和对抗权威心理是他们的分辨能力几乎等于零。西但墙上的多篇文章都重复地披露和渲染一则丑闻:汪正在中共中央驻地大兴土木修建一座地下宫殿。有的文章甚至有更详细的报道,称该地下宫殿的名称是“逍遥楼”(如果按照字面所表现的意义去理解,这个名称是颓废的;而按照中国社会风俗的意义去理解,该建筑的名称有妓院之嫌)。这则谣言的深意在于,它不禁进一步勾划了汪的宦官形象,而且还影射攻击了主政的华国峰。有宦官必有皇帝,新的封建帝王是谁呢?你在读了西单墙上的文章以后可以尽情地去想象。被西单墙攻击的这两位政治领导人在稍晚一些时间在政治局里也遭到了攻击。1980年3月他们同时被免除了职务。汪的错误是明显的。1977年2月7日,汪下令《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和《红旗》杂志发表社论,提出了“两个凡是”的观点,并强调毛泽东的“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矛盾”是个纲,纲举目张的思想(邓小平第二次被毛打倒的原因就在于他反对这一思想)。在关于邓小平能否重新出来工作的问题上,他持坚决反对的态度,并对邓本人表示了轻蔑。他说,邓小平的两下子已经试过了,不行嘛!“让邓小平马上出来工作,把毛主席摆在哪里?毛主席的指示还执行不执行?”汪的这番话说过不久,西单强立即开始了对他的攻击。中国政治公开到这种程度是令人惊讶的。探究是否有人在暗中操纵和利用西单墙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也不会有结果。无论这些大字报在呼吁邓小平重新工作和反对吴德、汪东兴这件事上做得如何正确,或者的确起了舆论的作用,这种政治方式都是令人厌恶的。一个国家的政治领导人可以任由人们去不负责任的谩骂和诋毁,不管这位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