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而犯下性质可笑或怪诞的谬误玩艺儿。约翰·谢德有一天让我看了那个系列当中的头一件和末一件;我觉得,叫人非常高兴的是,那两件恰恰互有关联,都发生在同一份家庭刊物《生活》上面,那份杂志平素一向由于对男性的奥秘采取过分拘谨态度而闻名于世,所以您想像得到这种事叫那些家庭多么大吃一惊,或者可以说搔到了痒处。头一件出自1937年5月10日那期第67页,上面刊登的一则广告宣传一种“魔爪牌裤扣”(顺便说一句,这可真是个会抓得很紧而引起痛苦的商标名称)。图片展示一位年轻男士在一群欣喜若狂的女郎好友当中洋溢着雄纠纠的男儿汉气概,题词是“您会感到惊奇,您裤子上遮盖着的苍蝇①竞能如此显著地得到改善”。另一件出自1949年3月28日那期第126页,上面刊登①此处原文是。Fly'~。既有遮盖着的纽扣之意,也有苍蝇之意。118 纳博科夫小说全集的一则广告宣传“海内丝无花果树叶牌男用三角裤”。图片展示一位现代夏娃,躲在一棵盆栽的智慧之树后面,崇拜地偷觑一位穿着一条相当普通而干净的内裤、两眼斜睨的年轻亚当,他穿的那种广告宣传的三角裤前端扎眼地显出壮实的阴影,题词是“没有什么能胜过一块遮羞布①”。我认为人世间必定有一个假丘比特③的特种颠覆集团——一群没有毛发的又胖又小的精灵,受到撒旦魔鬼的指使,在极为神圣的地方搞些令人作呕的恶作剧。92行:那凸面玻璃镇纸那些陈旧的恐怖景象古怪而鬼迷心窍地萦绕在我们这位诗人脑海中。我从一张报纸上剪下来新近重新刊登的他的一首旧诗,其中也追忆而保存了他这位游客赞赏的一处风景:眺望山景在山峦和双目之间,距离那小精灵拉上一道多情的蓝色薄雾面纱,那空间存在的本质性组织。①此处原文是“Figleaf”,既有无花果树叶,即源于亚当与夏娃故事的男性裸体画像或雕刻中常见的遮蔽阴部的叶形物之意,也有遮羞布之意。@丘比特,罗马神话中的爱神。微暗的火 119一股清风徐徐吹临苍松翠柏我加入众人那一阵喝彩激赏。但是我们皆知美景不会常驻,山峦弱不禁风地难以久等——即使如同嵌印在玻璃镇纸里一般嵌印在我心坎,也无法使之重现。98行:查普曼①的荷马此处提到的显然是济慈那首(在美国常被摘引的)著名十四行诗的题名;印刷工人由于心不在焉,竞把另一篇文章里提到那首诗的文字离奇古怪地误排在一篇体育报道里了。至于其他一些生动有趣的误排,请参阅第802行注释。101行:没有一个自由人需要上帝您在思考人类创造力的历史长河中那些数不清的思想家和诗人,发现他们思想上的自由都因宗教信仰而得到增强,却不是受到阻碍,那就不得不对这句轻松自在的警句是否明智打个问号(另参见第549行注释)。①乔治·查普曼(15597—1634),英国诗人,剧作家,1611年与1616年先后发表所译的《伊利亚特》和《奥德赛》,其中不少章节译得优美动人,英国诗人济慈(1795—1821)因而写有十四行诗《初读查普曼译荷马史诗》(181 5)。1 20 纳博科夫小说全集109行:虹彩云一朵彩红色小云块,赞巴拉语中为muder’perlwelk。此处这个词,我相信,是谢德自己创造的。在誊写的清稿(7月4日.第9张卡片)中,他在这个词上面还用铅笔写了“孔雀羽支”这个字。查“孔雀羽支”是某种人工制作的有羽毛和金属丝等的虫形钓鱼钩躯干,又称“桤木”驱干。这是这家汽车旅馆老板——一位热情的渔夫,告诉我的。(参见第634.行中的“彩虹般奇异”那一词句。)119行:苏顿博士这是把两个人的姓氏拆开重新组合的姓氏。其一以“苏”打头,另一个则以“顿”殿尾。那二位都是住在我们这座山丘上、早已退休的著名医学界人士,也都是谢德一家深交的老朋友;其中一位有个女儿,如今是希碧尔参加的那个俱乐部的主席。这也就是我在第181行和第1000行的注释中使之形象化的那位苏顿博士。第986行诗中也提到了这位老先生。120一121行:五分钟等于四十盎斯细沙,等等这一行左端与之平行的页边空白处注有这样一句话:“在中世纪,一小时等于480盎斯细沙或22560个原子。”我没法核对这一说明,没法核对诗人有关五分钟(即300微暗的火121秒)的计算,因为我闹不明白怎么能用300来除480,反过来也一样根本不可能,不过也许只是因为我太疲劳而无能为力了。约翰·谢德写诗写到这里那一天(7月4日),职业杀手格拉杜斯正准备离开赞巴拉,穿越东半球,坚定不移地干他那桩铸成大错的蠢事(参见第181行注释)。130行:我从未拍过皮球,也从未挥过板球棍说老实话,我也压根儿不擅长足球和板球这两项运动,可我是一名还算够格的骑师,一名健壮而非正统的滑雪爱好者,一名优秀的游泳健儿,一名耍花招的摔跤员和一名热情不减的攀岩选手。在草稿上,第130行下面原有四行诗让谢德舍弃了,而偏爱誊清稿上的几句(第131行等)。那起步失误的四句为:孩子们在一座城堡里游戏玩耍,发现某个堆满玩具的旧壁橱里,动物和面具后面有一扇滑动门,[四个字给狠狠划掉了]一条秘密通道——相比之下,孰优孰劣,一直悬而未决。推测我们的诗人大概打算把这几句附在他叙述自己在经常晕厥发作的童年时代偶而发现的一些神秘事物的段落里吧。他舍弃了这几行.真叫我感到十分惋惜。我深表遗憾,不仅因为这几句具有其固有的美——这是很了不起的——而且也因为其中的景象是谢122 纳博科夫小说全集德受到我讲给他听的一些事的启发而写下来的。我在写这些注释的过程中,已经多次提起赞巴拉末代国王查尔斯·扎威尔的奇遇以及我这位朋友对我讲的那位国王的许多轶事所产生的浓厚兴趣。那张保存了这段异文的卡片上面注有7月4日这个日期,内容恰是那天傍晚我们俩在纽卫和杜尔威奇几条芬芳小巷里散步漫谈的直接反响。“再给我多讲点什么吧。”他一边说,一边往一棵山毛榉树干上磕空他那个烟斗;那当儿,彩云逗留在空中不散,远处山坡上那栋亮着灯光的房子里,谢德夫人正安安静静地坐着欣赏一出戏剧录像片呐;我呢,便兴高采烈地同意我这位朋友的要求。于是我就简略地描述那位国王发现自己在那次叛乱头几个月里所处的古怪境地。他有趣儿地觉得自己就像那种把王逼到角落里使他成为孤家寡人的象棋残局中所剩下来的惟一一个黑棋子儿。保王党人,至少还有温民党(温和民主党)人,先前若能顶得住几海里外一个处于优势的强大警察国家源源不断向赞巴拉革命输入的不干不净的黄金和机器人一般的部队,那么如今他们想必仍然可以阻止这个国家转变成为一个现代暴政的平庸国家。那位国王,尽管处于绝境,却拒绝退位。他高傲而乖僻,被俘后给关在他那个玫瑰红砖铺地的王宫里,从王富一个角楼那儿用双筒望远镜可以望见一些轻巧自如的年轻人在一个宛如神话中的体育俱乐部里耸身跃入游泳池,还可以望见那位身穿一套老式法兰绒衣服的英国大使微暗的火 123跟他的巴斯克人①教练在那好似天堂般的沙地网球场上打网球。山峦显得多么宁静啊,西边苍穹染着多么温柔瑰丽的色彩啊!在那个城市薄雾笼罩的某处,每天都发生叫人恶心的暴力活动啦,逮捕啦,处死啦,但是那个了不起的城市依旧平稳地运行,咖啡馆里人声鼎沸,王家剧院上演精彩的剧目。事实上,只有王宫里弥漫着一股极为阴郁的气氛。那些面孔板得冷冰冰、肩膀耸得又高又挺的长官们②叫那些把守王宫里里外外的卫兵执行严格纪律。那帮极端拘谨的清教徒便把宫里的酒窖全都封了,把所有的女仆也都从王宫南侧轰走了。那位女侍从,当然早在国王当年把王后放逐到她在法国里维埃拉⑨的别墅去的时候,就已经离开。感谢老天爷,她倒幸免熬度王宫被污染的那些可怕的日子!每扇门前都站着守卫,宴会大厅里也有三名,另有四名在图书馆里荡来荡去,那里的深处似乎还藏匿着所有那些叛逆家伙的身影。在留下的少数几位宫廷侍从的卧室里,每间都给安插了武装的寄生虫,他们不是跟穿号衣的老男仆一块儿畅饮被禁的糖蜜酒,就是跟穿制服的年轻小僮狎昵作耍。而且在那个宗谱纹章大礼堂里,您肯定有把握发现言谈粗俗的小丑试想挤进那个空心骑士钢制甲胄里头去。那些一度弥漫①巴斯克人,欧洲比利牛斯山西部地区的古老居民,绝大多数居住在西班牙北部,是欧洲保存本民族风格、服饰最多的一个民族。②此处“长官们”为俄语“komizars”。③里维埃拉,在法国东南部和意大利西北部,是假日游憩胜地。1 24 纳博科夫小说全集着隶乃馨和丁香花香味儿的宽敞寝室里如今散发着一股多么难闻的皮革和山羊的臭烘烘的味儿啊!这支庞大的队伍主要由两伙人组成:一伙是从图勒征召来的,看上去样儿挺凶猛,却是相当无害的大老粗士兵;另一伙是那家著名玻璃工厂里的一些沉默寡言、彬彬有礼的极端分子,那场革命首先就是从那家工厂爆发的。如今有件事倒可以给泄露出来了(因为那人今已安居巴黎),那就是那个卫队里至少有一名英勇的保王派那么有效地装扮成一名反叛分子,竟使那帮毫不猜疑的卫兵哥儿们反倒像是一些拙劣假冒的家伙。实际上,奥登碰巧是赞巴拉一位最著名的演员,每逢在王家剧院献艺时都受到热烈欢迎。被俘的国王通过奥登一直跟外界他的追随者保持联系,那些人包括年轻贵族啦,艺术家啦,学院里的运动员啦,赌徒啦,黑玫瑰武士啦,击剑俱乐部会员啦,还有其他一些上流社会人士、投机家和冒险家。各种谣传迭起,有的说那位俘虏很快就会受到一个特别法庭的审判,有的说他会表面上给转移到另一处拘禁地去,而实际上会给毙掉。那些策划营救国王的人尽管天天都在研究怎样能让他逃出虎LI,可是做的计划却过多地停留在审美阶段而缺少实际可行的行动价值。一艘马力大的快艇给准备在赞巴拉西部靠近布拉威克(蓝湾)的一个海边洞穴里,而且连绵的高山把那座城市跟海滨区隔开了;想象那映在岩石壁和快艇上的透明而波动的海水影儿倒是相当撩人的,可是没有一位策划者想得出好办法能使国王安全地通过层层设防的把守而从王宫城堡里逃出来。国王给拘留在王宫西南角的塔楼里,仍有奢侈的享受,三微暗的火 125个月之后那个8月份里,一天他被指控利用一面花花公子使用的手镜,配合阳光,从他那高处窗户朝外打信号。那个俯瞰广阔天地的权利由此而给剥夺,因为那不仅会助长阴谋诡计,而且也使那位高高在上的观测者产生一种对那些住在楼下看管他的狱卒的优越感。因此,一天夜里,国王那张帆布床和盆盆罐罐都给转移到王宫另一边一间凄凉的堆破烂儿的小房间里去了,不过这次是在底层一楼里了。很久以前,那里原是他爷爷索古斯三世的化妆室。索古斯(1900年)逝世后,他那间装饰华丽的卧室便给改成了那么一小间教堂,毗邻的这间小屋子,由于给搬走了大穿衣镜和绿丝沙发,很快就退化成现在这种已保持50年不变的样子:一间阴暗肮脏而狭小的屋子,一边墙角有个上了锁的箱子,另一边墙角立着一架废弃不用的老式缝纫机。屋外是大理石地面的长廊,沿着北侧伸展下去,朝西急转弯,形成王宫西南角这一区的一条通廊。室内惟一一扇窗户朝南面对一个小庭院,一度安着一块极好的、梦境似的彩色玻璃,上面刻着一只黄鹂和一个神情茫然的猎人,可是最近那片绝妙的林景让一个足球踢碎了,现在新装上一块普通玻璃,窗外还给安上了栏栅。室内西墙上,那个粉刷过的壁橱门上方,挂着一幅镶在黑绒框架里的大照片。那被指控从塔楼传递消息的阳光,尽管微弱,却上千上万次短暂重复的照射,已经使那张照片发黄;照片上展示了那位早已被人遗忘的外国女演员伊丽丝·阿赫特浪漫风流的侧影和裸露的宽肩膀,传说她在1888年猝死之前,多年来一直是索古斯国王的情妇。对面的东墙上有一扇样儿轻浮的门,颜色跟室内另一扇唯一(通往走廊)的门的青绿色126 纳博科夫小说全集相同,一度通往那个老流氓的卧室,如今用搭扣牢固地扣上了;门上那个水晶球形捏手也已不知去向;那扇门东侧墙上挂有两幅原属于这套房间腐朽时代的、如今已无人理会的版画。它们并不是那种真打算让人欣赏的画儿,而只是屈尊作为装饰走廊或接待室的、通常给看成为精巧的画片而存在的:一幅是蹩脚而沉郁地模仿特尼尔斯①的《佛兰德斯②节日》,另一幅一度是挂在儿童室里的,那里面犯困的常客一向把画面上的前景看成是一片起泡沫的波浪,而不是如今模模糊糊显现的一群忧郁的羊。 .国王叹口气,开始脱衣就寝。他那张帆布床和一盏床灯已经给安置在东北角面朝窗户那一边。东边是那扇青绿色门;北边是那扇通往走廊的门;西边,那个壁橱门;南边,那扇窗户。他脱下的黑色运动茄克衫和白裤子,都让他以前那个仆从的仆从拿走了。国王穿着睡衣坐在床边上。那个小厮又返回来,拿来一双摩洛哥皮拖鞋,给他主人两只倦怠的脚套上,然后拿着那双脱下来的浅口轻便鞋走了出去。国王晃来晃去的目光最后停留在那扇半启的窗户上,从窗口可以望见灯光暗淡的庭院一部分,两名守卫正坐在那里一棵由栅栏围住的杨树下面的石凳上玩兰斯克内特牌戏⑧呐。这个夏夜,天①大卫‘特尔尼斯(1610—1690),佛兰德斯画家j当过尼德兰摄政王威廉大公的宫廷画师,以农民风俗画著称,亦作宗教和神话题材的画。作品有《乡村节日》、《理发店》等。②佛兰德斯,比利时和法国的地区名。③兰斯克内特牌戏,一种源出德国的纸牌赌搏游戏。此处原文Lansq。enet一词源出德语Landsknecht一词,又有雇佣兵之意。微暗的火 127上无星,四处静寂,远方时而出现静静的闪电光芒一一只小蝙蝠样儿的飞蛾振翅围着那个放在长凳上的灯笼瞎转悠,直到一名赌徒用帽子把它打翻在地为止。国王连连打呵欠,那两名让烛光照亮的玩牌家伙在他的泪目棱镜中颤来颤去而渐渐消失。他那困倦的目光,从这一面墙转移到另一面墙。那扇通往走廊的门微微敞着,可以听到卫兵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壁橱门上方的伊丽丝·阿赫特端平肩膀,没理他,目光在望着别的方向。一只蟋蟀在吱吱呜叫。那盏床灯微弱的亮光,只够照亮壁橱门锁上插着的一把镀金钥匙。那把钥匙上的一点闪亮火花突然使那名囚犯的头脑里燃起一阵奇妙的熊熊烈火。现在我们得暂时撇开1958年8月中旬不表,而倒叙30年前5月里某日下午的情景;那当儿,国王还只是个肤色黝黑的13岁男孩儿,晒黑的那个食指上戴着一枚银戒指。他的母亲布兰达王后到维也纳和罗马去了。他有几个好伙伴,可是论亲密关系,谁也比不上瑞尔公爵奥莱格。在那个年代,贵族出身的男孩儿在节日——我们这个北方国家挺长的春季里节日可多哩——都穿无袖运动衫,白色短袜,带扣的黑鞋和那种叫作“好挺括”的很紧很短的短裤。我真想能把这种服装图样剪下来提供给读者,就像儿童从那种备有剪刀的娃娃图样硬纸板上把那个纸娃娃剪下来那样。这多多少少会使这些正在摧毁我脑子的黑魑魃的夜晚亮一点。两个男孩儿都是128 纳博科夫小说全集瓦兰吉亚人①儿童时代长着长腿、相貌英俊的男童样板。奥莱格12岁,是杜卡尔学堂足球队最优秀的中锋。他在澡堂子里光着油亮的身子时,那粗壮的生殖器可跟他那少女般优雅的气质形成强烈反差。他又是个经常出没于牧场的小神仙。那天下午,一场暴雨把王宫花园里春天的树叶洗刷得十分光洁;噢,波斯丁香怒放的花朵,在那扇淌着绿水、布满紫晶色污渍的玻璃窗外面,多么无奈地摇曳歪倒啊!孩子们只好在室内玩耍。奥莱格还没来,他到底会不会来啊?年轻王子忽然想挖掘出一套宝贵的玩具(那是一位最近被暗杀身亡的外国君主当年赠送的礼物),去年复活节时,那套玩艺儿曾经使他和奥莱格着迷,可是后来就跟其他艺术性玩具的命运一样给撇在一边了,那类独特的玩艺儿皆像泡沫一般使他们欢喜一阵子,随后就丧失特色而退居到博物馆,让人遗忘了。这当儿,王子非常想再找到的玩具是一套给装在一个槌木游戏用具箱那么大的盒子里的精制马戏班玩具。他巴望找到它;他的两眼,他的脑子,以及那种跟他大拇指弹的弹球相配合的脑神经,都生动地记得那些臀部装饰着闪亮金片的棕色男孩杂技演员啦,一个戴着轮状皱领的优美而忧郁的小丑啦,尤其是那三头用磨光的木料做的小象,关节那么灵巧地活动,您可以让那健壮的动物踮起一只前腿竖起来,或者用后腿稳健地站立在一个红圈小白桶上面。自从奥莱格上次来访,至今已经过去快两个星期了,那一次两个男孩儿①瓦兰吉亚人,公元9世纪进入俄罗斯的北欧人,曾在罗立克(Rurik)率领下建立了第一个俄罗斯王朝,即罗立克王朝。微暗的火 129首次经允许睡在同一张床上;他俩那种不当行为所引起的刺痛,以及那种向往再过一次那类夜晚的激情,这当儿交织在我们这位年轻王子的心头,使他发窘地心想还是躲避到早先那些较为清白的游戏里去为妥。他的家庭英文老师,自从那次在曼戴沃树林里野餐,扭伤了脚踝之后,不得不在床上养伤,那套马戏班玩艺儿收藏在哪儿他也闹不清楚,建议王子到西走廊尽头那间堆破烂儿的屋子里去找一找。王子便到那里去了。会不会是那个满布灰尘的黑箱子?样儿看上去令人可憎,肯定不是。那间屋子由于靠近喧哗的阴沟排水管,外面下雨声叫人听起来响得更厉害。会不会在那个壁橱里呢?那个镀金钥匙给勉强地转动了,橱里三层搁板和底层都塞满了杂七杂八的东西:一块上面还残存着不少颜色碴儿的调色板啦,一满杯筹码啦,一个搔背用的象牙痒痒挠儿啦,一本王后的哥哥、他大舅康玛尔译的《雅典的泰门》赞巴拉文三十二开本啦,一个海滩上装沙土玩儿的小提桶啦,一枚从他已故老爹的小装饰品盒里意外给转移到他那个装卵石贝壳的提桶里的45克拉蓝宝石啦,一节一指长的粉笔啦,还有一块早已被遗忘的、上面设计着纵横交错人物图像的游戏方块板。他正打算往壁橱里别处找找,挪开一块黑丝绒布那当儿,布的一角不知怎地给拽住在搁板后面了,他便使点劲儿揪它,弄得那块搁板微微移动了,证明那是可以给移开的,而且就在那块板角下方、壁橱后层露出了一个锁眼儿,那把镀金钥匙恰好也能给插进去。他迫不急待地把另两层搁板上的杂物(主要是些旧衣服旧鞋)全都清理开,把那两层搁板像当中那层一样给挪开,连1 30 纳博科夫小说全集忙用钥匙开壁橱后层那扇滑动的门锁。玩具小象早已给丢置脑后,他蓦地站在一道秘密通道门口。里面黑咕隆咚,啥也看不见,但是洞穴里面应他咳嗽的那种空空洞洞的音响,充满诱惑力,预示里面一定大有名堂。他便匆匆赶回他自己的住区去取两个手电筒和一个计步器。正当他返回来的时候,奥莱格来了,手里拿着一朵郁金香。他自从上次来过王宫之后,已经把一头柔软的金色卷发剪短,年轻王子觉得:嗯,我知道他会与众不同的。但是,奥莱格紧锁金色双眉,俯耳倾听这一发现时,年轻王子从对方柔软的深红色耳朵得到的耳鬓厮磨的温暖,从对方连连点头欢迎进内探察的态度,体会到他这个亲密的同榻伙伴一点也没变。包尚先生在堪贝尔先生床榻旁一坐下来下盘棋,举起双拳选择头一步该走的棋子儿那当儿,年轻王子便带着奥莱格走到那个神奇的壁橱前。一段铺着绿地毯的隐秘的楼梯①台阶,稳重而静穆地通向那个石板地面的地下通道。严格说来,只有一段路算是在“地下”,那是从这间堆破烂儿的屋子旁边的西南走廊下面挖起,穿过一排排房屋底下,穿过王家公园桦树林荫道底下,然后再穿过学院大街、科里奥兰纳斯巷和泰门小街那三条横向街道底下,不过还没到达最终目的地。除此之外,这条通道便神秘迂回地适应接下来遇到的各种结构,时而穿过一个堡垒,就跟一管铅笔穿进袖珍日记本里的铅笔套儿一样,时而又穿过一座大厦的地窖,那儿的通道又多又暗,不会让人发现这种偷偷摸摸入侵的。随后,在漫长的岁、 ①此处“隐秘的搂梯”为法语“escalier drrobe”。微暗的火 131月里,由于周围石层给敲凿的问或影响,或者由于时光本身盲目的戳弄,这条废弃的通道和外界构成了某种神秘的联系,因为这儿那儿出现了一些不可思议的隙缝和渗透,全都又狭又深,真把人搞得神经错乱,不过可以推断有的是来自一潭臭沟水,说明上面是护城河,有的是来自灰土味儿的草坪和土地,表明头顶上方挨近一座碉堡前面的斜坡;在某处,那条通道蔓延穿过一栋公爵大别墅几间素以收集各类沙漠植物而闻名的温室底层,漏下来的沙子一时改变了人的脚步声。奥莱格走在前面:他那有模有样的屁股包在靛蓝色棉布裤子里活跃地摆动;他自己那种兴致勃勃的光辉而不是手中的烛台,仿佛以跳跃的亮光在照亮那低矮的穹顶和挤压的石墙。年轻王子的手电筒光炬照在奥莱格身后地上,好像给他那裸露的腿股后面涂上了一层白粉。空气霉臭而冷冽。奇异的地洞屡屡出现。接着那条通道微微朝上攀升,他俩终于到达尽头.那个计步器标出1888码。一扇绿门出现在他俩面前,壁橱门上那把神奇的钥匙令人高兴地一插就插进了绿门的锁眼儿;要不是门那边传来一阵古怪的声音,使我们两位探险家顿住的话,那把钥匙想必就会完成让人顺利推开门的任务。两个可怕的声音,一男一女,时而激动地拔高,时而又沙哑地降低,两人正用赞巴拉西部渔民说的古蒂尼话对着辱骂。一声可憎的威胁吓得那个女人尖声惊叫。接着突然一阵沉默,随即是那个男人嘟哝出那么一句信口表示同意的简短话语(“好极了·我亲爱的”或是“不能再好了”),这可比先前传过来的话更加阴森可怖。年轻王子和他的朋友,彼此并没商量就惊吓地掉转方向,1 32 纳博科夫小说全集计步器狂乱地搏搏跳动,两人拔腿从原路奔回。奥莱格把那三个搁板摆回原处之后.喘着气说,“我的妈哟!’,两人奔上楼梯,年轻王子对奥莱格说,“你背上可全都沾满了白灰。”哥儿俩发现包尚和堪贝尔刚下完那盘棋,结果是平局。这时已经接近午饭时间。大人吩咐两个孩子去洗洗脏手。方才冒险时的那阵激动已由另一种兴奋所取代。他俩把门锁上,单独相处。雨滴滴嗒嗒的轻叩声不碍他们的事。两人都处于男儿亢奋的状态,发出鸽子那样的呻吟。我在这个注释里详尽追忆往事,费了不少工夫对往事的来龙去脉和污点进行描述,却在国王头脑里只是一掠而过。某些故人,这里谈到的就是其中一位,都会像这位那样蛰伏30年而没露面,他们所处的环境在这段时期里也经历了灾难性变化。年轻王子在发现那条秘密通道之后不久便得了肺炎,差点儿死掉,在他陷入昏迷那阵儿,他一忽儿会随着一个亮圆盘儿探索一条没有尽头的隧道,一忽儿又会紧紧抓牢他那发烧熔化的腰腿胯骨。为了恢复元气,他被送到南欧去休养了三个季度。奥莱格15岁时在一次滑雪事故中丧了命,这倒有助于忘却他俩那次冒险的经历。如今倒需要一次国内革命才使那条秘密通道得以再现。国王确实搞清楚那名守卫吱吱嘎嘎的脚步声已经离得很远,便走过去打开那个壁橱。现在里面已经空空如也,只有那一小本《雅典的泰门》赞巴拉译本还躺在旮旯里,底层格子里塞着几件旧运动衣和几双旧运动鞋。脚步声这当儿又转回来了。他不敢再继续察看,赶紧把壁橱门关上。他分明得在十分安全的短暂时刻里,悄没声儿地完成一微暗的火 133系列小动作:进入壁橱,从里面锁上,挪开搁板,打开暗门,再摆回搁板,溜进裂着大口的黑暗,关上暗门,把它锁上。估计这一全过程得需90秒吧。他走出房间,进入走廊,那名守卫,一名长得倒蛮英俊却蠢得叫人难以置信的极端分子,顿时朝他走来。“我有点紧急的要求,”国王说。“我想,哈尔,在睡觉之前弹会儿钢琴。”哈尔(如果那真是他的名字)便领他到音乐室去,国王知道奥登一直在那里的一架盖着布的竖琴那边值班。奥登是个长着红褐色眉毛、身材魁梧的爱尔兰人,眼下他那个粉红脑袋戴着一顶俄罗斯工厂工人那种鸭舌轻便帽。国王坐在那架贝赫斯坦牌钢琴前丁丁当当弹起琴来;等到他俩给撇下单独相处时,他就一边用一只手弹琴,一边嘴里简短地透露发现的情况。“压根儿就没听说过什么通道,”奥登嘟囔道,脸上现出疑惑的神情,就像一名棋手经人指出该怎样走棋就根本不会输掉那盘棋似的。国王陛下绝对有把握吗?国王陛下当然有把握。他认为那条通道能让人逃离王宫吗?肯定能行。可是奥登过一会儿就得离开,因为当晚要去参加演出《人鱼》,他说那是一出至少有30年没上演过的很精彩的老情节剧。国王说,“我倒相当满意自己这出情节剧哩。”奥登叹息一声,皱紧眉头,慢慢穿上他那件皮外衣。今天夜里可什么也不能干。他如果要求长官让他留下继续值班,那就会引起疑心,而一丁点猜疑都会带来毁灭性后果。明天他会找个机会来察看一下那条新的逃亡之路,如果那真是一条可行之路,而不是一条死胡同,那就好办了。查理(陛下)可否答应在这之前千万先别轻举妄动:“可他们越来越逼近过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