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7 巴强恩躺在豪华套房里的超级大床上,情不自禁地回想着改变自己命运的今天一整天的经历,无法成眠。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他还没理出头绪来。先是中午和《第4频道新闻》的访谈,接下来是这间美妙的住处和这些礼物及农饰,然后是和吉儿的晚餐。他第一次体验到被别人像神一样崇拜的感觉,也难怪强恩会搞迷糊了。 对强恩而言,吉儿美丽、聪慧,却又是那么的脆弱。她也同样对巴强恩充满敬意——一种强恩不配得到的情感。他无法忘怀她柔软的双唇,仍旧可以感觉到它们压在他渴求的唇下的感觉。他的身体对她修长的胴体依然记忆犹新,急切地渴望和她再次接触。然而他了解这是不可能的。一旦她发现巴强恩的真面目——一个骗子而非英雄——之后,一定只会对他嗤之以鼻而后转身离去。 还有她所提到的他在越南的同事又是怎么回事?就他的过去采访他们又是怎么一回事?这个疑问只能加深他的不安。一想到明天可能会发生什么事,巴强恩就在床褥间辗转难眠,直到清晨4点左右才逐渐陷入不安的睡眠中。 他梦到自己坐在环道滑车上,只是这辆环道滑车没有上坡的时候,而是一直在往下冲,不断地加快速度,愈来愈快。他听到尖叫声,但既然他是车上唯一的乘客,那尖叫声必定是由他喉咙里发出来的。他很想下车,但是那机器开得太快,如果他跳车一定会摔死。他只能紧抓着安全杠大声尖叫,祈祷环道滑车会停下来。 第二天早上,巴强恩睡到很晚才起来。吉儿从电视台打电话通知他一小时后要在第4频道录像,她会派车来接他。这时他才醒来。 “记住别跟任何人说话,强恩。不管你到任何地方,记者都会像秃鹰一般跟随你。他们会一直监视着你,但是用不着理会他们,而且不要回答任何问题。” 强恩摇摇晃晃地下床,在喷头下站了12分钟,先用热水冲去身上的疲乏,然后再以冰冷的水让自己清醒一下。当他淋浴完出来时,殷勤的客房服务部早已备好热腾腾的咖啡、松软的牛角面包,配上进口小菜等着他享用了。 他根本吃不下任何东西,但还是啜了几口热咖啡。托盘上放着今天的报纸,包括当地的报纸和一份《纽约时报》。强恩瞄了一眼头条,内心一阵畏缩。 《芝加哥先锋报》的头版是这么写的:《英雄今日获百万》;《芝加哥号角报》则是《英雄的报酬,绝妙的百万美元》;甚至连严肃的《纽约时报》也在它的头版右下角报道了他的故事。至于《今日美国报》则以红蓝白三色为底作了占满头版半页的标题报道:《104号班机天使直上云端》,还登了一张强恩昨晚从餐厅出来,在前拥的人群和闪光灯中的照片。 (口欧),上帝!强恩暗咒一声丢开报纸。我该怎么阻止这闹剧继续演下去?在事情没有闹大前,我必须和吉儿谈谈。 他研究衣橱,小心地选择了他认为是最便宜的衣服,因为它们看起来和他多年来所穿的类似。一旦他告白之后,这些东西将不再属于他,而所有时髦的意大利西装也得归还。他不想从第4频道骗取除了身上以外的其他任何东西。要是巴强恩知道他穿的那件T恤价值250美元、裤子275美元、夹克900美元,甚至那件罩在最外面的薄风衣都要值1000美元,只怕他会围着饭店的浴巾到电视台去了。 强恩希望能在开播前找到吉儿,但却不可能;整个电视台一片乱糟糟。而且巴强恩一见到被聚集在摄影棚里的旧日同胞,顿时又忘了所有的事。这些人曾和他并肩作战,是他多年没见、情同手足的战友。韦汤姆朝他伸出粗大结实的手臂,强恩奔上前去,两个大男人欣喜万分,不禁相拥而泣。贝查理也在那里,还有其他一大群人。强恩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吉儿正看着他们的重聚,她眼眶湿润地微笑着。她给他们15分钟叙旧,但是摄影棚的时间很宝贵,而且开播时间也快到了。 “20多年前,”吉儿叙述着,“刚刚踏出高中校门、只有17岁的巴强恩已相当突出。在绝大部分被征召的士兵中,他是自愿从军的,而且是参与越战年纪最轻的军人。” 第一个被访问的韦汤姆是个40出头的强壮黑人,他曾在查理带领的巡逻小队中中了埋伏而几乎丧命。他以沙哑的声音叙述当时的情景。 “接下来我只记得自己躺在医院里,旁边病床上躺着另一个也参加了巡逻的伙伴,原本我认为遭遇突袭时他已经阵亡了。我问他:‘我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兄弟?我们是死了还是活着?’他回答我说:‘那个疯狂的弟兄巴强恩,是他折回来救我们脱险的。’”韦汤姆直视着摄影机。“他应该被报道、受颁奖,”他坚定地说道,“然而阴错阳差的是,当时现场却没有半个军官目睹此事。” 下一个上沙奇镜头的是贝查理。“这疯子冲到稻田里把我们一个接一个地拉出来,总共6个人。嘿,所以我一点也不惊讶是巴强恩到飞机里去救了人!” 这是感人的一幕,足以叫观众哭湿手帕。经过了20年后,当初参与那场血腥、无意义战争的同胞再度重聚;一个已被这社会遗忘多年的男人因为又一次无私地冒着自己的生命危险去拯救别人而再度被记起;他20年前的老战友们站出来证明他早已是一个英雄,而104号班机事件不过是他的另一个事例罢了。 “在情绪激动的团聚之后,”吉儿述说着,“强恩的老战友们目睹了电视台经理卫查理颁给他一张百万美元的支票的情景。” 巴强恩没料到这笔钱会在摄影机前交给他。他本想在此之前向吉儿坦白一切,但没有人给他这个机会。而现在,一切都太迟了,他只能满面笑容地接受这张象征性的大支票。不过他心里也形成了一个稍微可以减轻他罪恶感的计划。 “正当巴强恩要对突如其来的财富有所反应的时候,国防部长也带来了参议院的紧急决议,授予巴强恩荣誉勋章。”葛吉儿难以掩示声音中的感动。她为能置身这件事而激动,为她自己,也为强恩兴奋不已。“这项荣誉是对他20年前只因当时没有高级军官见证或报告而受到埋没的事迹而颁发的。稍后我将与他谈到他生活上突然的转变。” 巴强恩谦虚、可爱却又有男子气概的面孔出现在屏幕上。一开始他以温和、羞怯的声音回答着吉儿的问题,接着逐渐掌握了主动权,终于有力地说出他的决定。 “嗯,我……不觉得自己……应该拥有这么多钱,葛小姐。这些钱对一个人来说太多了。我想要捐……呃……大部分钱给不同的机构,例如给无家可归的越战老兵之类的机构,还想发起一些慈善活动。你知道,我流落在寒冷的街头、睡在桥下或车子里时,最糟糕的事——甚至比饥饿和酷寒更糟的事——就是那种感觉……那种自己是如此平凡……无用的感觉。就仿佛世上没有任何人在意你,没人需要你。” 沙奇采用了脸部特写,强恩哀伤黝黑的双眼显露出无限的痛苦。那双眼睛看过太多世间的残酷,有钱人坐拥财富却吝于付出。然而它们所表露出来的却不是全然的幻灭,它们还燃烧着希望、情感和英雄气质。 “我想当我……那么做时……其实是想救自己的性命胜过一切。”巴强恩继续说道。此刻他说的是事实。他不是在指104号班机事件,不过观众并不了解。他是在说自己今天的行为和他的计划。“我想让自己再回到人群中……再成为社会中的一分子。你必须靠帮助别人来达到这目的,你需要扮演某种角色,即使是个非常卑微的角色,也能带给你生存的价值。” “我问及巴强恩有关荣誉勋章的事。”吉儿以旁白方式配合镜头上强恩诚挚的面孔和严肃的眼神。 “谈到那枚勋章……嗯,它是为我和我的弟兄们20年前在越战中所做的事而颁发的。所以假使我今天是个越战英雄,那么上星期当我在收破烂、睡废车时也是个越战英雄。我不认为一枚勋章可以创造一名英雄。你不需要用机关枪或燃烧的飞机来证明自己的……英勇。每天都有人做英雄的事,只是没有人在一旁照相或颂扬他们。小事情就可以成就一个英雄。帮助别人,每天一点一点地付出而不是一夕间……全部掏空地帮助他人。也许……也许我们全部都是英雄。” 伊琼恩剪辑着影片,轻吹了一声口哨。她及时转身瞥见吉儿在暗暗拭去泪水。“他在现实生活中真是这样的吗?”她质问道,“如此伟大?” 吉儿笑着点头。“他真的是很……不平凡。”她轻声说道。 她的脸上和声音里洋溢着的某种光辉激起了琼恩的警觉。 “你不是……对他有兴趣吧?”她尖声问道。 “别傻了。”吉儿转身不让琼恩看见她的眼睛。“我是个记者。” “记者就没有荷尔蒙吗?” “记者必须凌驾于荷尔蒙之上。”吉儿平静地答道。而琼恩也意识到这是个敏感话题,遂转回身去面对她的屏幕和控制盘。 第4频道电视台的经理卫查理看着剪接好的影片,轻声地自言自语道:“他是个人才。”一个可以让他的电视台锦上添花的念头在他的脑子里应运而生。 全美国的观众都在深深为巴强恩的谦虚诚实而感动。潘乔伊135在起居室里看见他妈妈边看节目边落泪,连粗里粗气的艾里也被感动了。欧丹娜和她男朋友躺在床上看着如此诚实的告白,和她每天在工作上所面对的无赖简直是天壤之别,不禁令她喉咙哽咽起来。奇克在夜影酒吧的吧台后边擦拭玻璃杯边看着电视。连美国总统也在看这节目时感动得热泪盈眶,伸手去握第一夫人的手。 潘柏尼是唯一看巴强恩的采访而不被感动的人。他也是唯一知道强恩底细的人。看着原本该属于自己的100万美元支票落入巴强恩手中令他怒火中烧,而巴强恩虚伪的英雄式演讲更是让他无法忍受。 “我们全都是英雄,呃?”他对着电视不屑地说道,“50美元赌这混蛋连越南都没去过。” 另一个身材魁梧的囚犯转身凶恶地对他吼道:“闭上你的嘴,垃圾!这家伙是个真正的英雄,而你什么都不是,不过是堆愤世嫉俗的狗屎。” 柏尼沉着脸准备张嘴反驳——这么做无疑地会导致一顿痛揍,甚至就此被“消灭”。幸好铃声——或者该说是警卫——救了他。 “潘柏尼!”他叫着,“姓潘的?” 柏尼指着自己的胸口道:“我吗?” “你被保释了。来吧,我们走。” 保释?他怎么可能被保释?柏尼的保释金是25000美元,也就是说在被保释人可以出面负担剩余90%的保释金之前,必须有人先筹措2500块美金——现金。谁会为潘柏尼出这2500美元呢?他唯一想得到的人是芙琳,但是不可能。第一,他不想让芙琳——尤其是乔伊——知道他被关的事;第二,即使芙琳有这2500美元,她也会留着给乔伊上大学用,而不会把它花在为柏尼这种人渣争取短暂自由的事上。何况她并没有这笔闲钱。 所以到底是谁呢?这事只有一个可能性,那就是法官大发慈悲,减低了他的保释金。 卫查理的脑筋已由新闻报导转到《真人真事》节目上去了。巴强恩对观众而言是个很好的收视点,何不在黄金时段播出一集特辑呢?这事很简单:找104号班机的生还者来重演一次坠机事件,让巴强恩再实际表演一次救人的过程,让观众有机会目睹事件的经过。卫查理爱极了这个构想。这个念头太棒了。身为老板,他毋须向谁报告此事。他可以马上开始行动。 巴强恩对卫查理的计划一无所知,直到他从房间里的大屏幕电视上看到了预告片。 首先,屏幕上出现一些在飞机失事现场所拍摄的画面,混合一些“障眼”的照片,还有巴强恩本人的一些事前与事后配上发型和高级服饰的画面。震撼的音乐配上强有力的旁白:“巴强恩本人!加上其他20名104号班机的生还者!看事件中的主角重演飞机里的恐怖经历!” 搞什么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巴强恩惊讶地瞪着电视屏幕。 “冲出黑暗,逃离炼狱。”旁白者像在朗读《旧约圣经》般吟诵着,“挣脱恐惧的梦魇,到104号班机天使身旁来。巴强恩拯救了54条人命。这是他和他们共同的故事,一出由真正经历那恐怖时刻的人所演出的戏。没有编剧,没有音乐,没有演员,这是个真实的故事!星期四晚上,第4频道。务请收看!” 噢,狗屎!强恩的一颗心直往下沉,抓起话筒拨了吉儿摄影棚的电话号码。他既生气又惊慌,更主要的还是恐惧。他找不到吉儿,只好找狄杰姆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感受。 “不高兴!他有什么好不高兴的?”卫查理质问道。 狄杰姆耸耸肩。他对这整件事并不大热中,认为卫查理重演的事有点玩得过火了。“他说他不是个演员。” 卫查理用力咬着他的烟斗。“他本来就不该是个演员!这就是重点。他是真实生活里的英雄,而他所要做的只是演得像个真的英雄。这是整个构想的精华之处、新颖之处。她有没有给他回电话?” 狄杰姆竖起拇指指向吉儿的私人办公室。她正在打电话说服强恩演这出戏。“她正在和他谈。” 卫查理皱眉道:“我们付了他100万美金,你最好能让他合作一点,帮助提高我们的收视率。” 吉儿走进狄杰姆的办公室。“进行得如何?”新闻导播问道。 吉儿点点头。“他同意了。”然后她转身指责卫查理道:“你真的应该先询问一下他的意见。” “他可能会拒绝。”卫查理指出。 潘柏尼花了40分钟换上他原来的衣服,交回身上的囚衣,然后被释放出牢房。当他走出来看到他的律师欧丹娜坐在她的汽车上等他时,他告诉自己真的是法官把保释金减低了。 丹娜不悦地看着柏尼。他看起来比上次她看到他时还糟。他的胡子该刮了,头发也该剪了,而且看起来在牢里瘦了一圈。他的肩膀比以前塌得更厉害,夹克松垮垮地挂在瘦小的身上。他全身上下都写着“失败者”三个字。 柏尼上车,要求他的律师载他去儿童医院。丹娜点点头开始小心地在车阵中穿梭。 “他们仍无法证明你和那个偷信用卡的贼有关系,所以可能得撤销对你的指控。”丹娜说道。葛吉儿不肯合作,还是坚持她的信用卡和皮包一并在104号班机爆炸中烧毁了。没有受害人的正式指控,警方根本无法办案。他们束手无策。 “这就是他们减低保释金额的原因,呃?”柏尼问道。 欧丹娜突然不安起来。“他们并没有减低保释金额。”她低声说道,“我告诉过你除非你告诉他们那些信用卡是哪来的,否则他们绝不会降低你的保释金。” 潘柏尼扭曲着脸愤怒地说道:“哼,我已经把真相告诉他们50遍了!那你到底是怎么把我弄出来的?” 年轻的女律师咬咬下唇并深吸口气。“我用我的汽车和电脑去贷了款。”她极度尴尬地说道。 柏尼转头瞪视着她。“你?”他质问道。 丹娜的语气是防卫性的。“我是受到那个英雄舍己救人的启示,他涉险——” “那个冒牌货‘启发’你把2500美元借给一个失业的人?”柏尼冲口而出。他快要中风了,简直气炸了。“一个你认为很可能得服刑的人?你是个律师啊,老天!你应该有很好的判断力才是!” 眼泪在丹娜的眼眶里打转,可是她的自尊硬是把它们逼回去了。“很好,正如你所说的,潘先生,我是缺乏经验,而我的天真此刻是帮了你的忙。” 柏尼仔细地看着她,了解到这小女孩已受了伤害而且快要哭出来了。他不该这么不解人意而又粗鲁。“哎,你说得没错。”他比较平静地说道,“我很高兴你把我弄出来了,真的很感谢。你可以叫我柏尼,既然我已经欠了你2500美金。老天!” “我看过缓刑官的报告,”丹娜说道,“我不知道你告诉了他些什么,不过看来对你并不十分有利。” “那家伙是个白痴!”柏尼轻蔑地怒骂着。 “你为什么要在儿童医院下车,潘先——柏尼?”欧丹娜问道,“你儿子病了,是不是?” 柏尼沉着脸摇头道:“我从电视上知道那个混账大善人今天下午3点半要去那儿探访生病的儿童。” 丹娜警觉地望着他。现在他到底想做什么?“你是指巴强恩?潘先——柏尼,你是在保释期间,我不认为——” “听着,那混账不只欠我100万美元,他还是个该死的疯子!看看他对你的影响;他会让人们疯狂!” 欧丹娜无声地摇着头。她无法和这个着了魔的小个子争执,只是让他在儿童医院前下车、任由他登上台阶消失于旋转门后实非明智之举。丹娜担心她的当事人会惹上或惹出什么麻烦,然而她却无法说服潘先——柏尼别去。 ------------------ 18 潘柏尼在儿童医院的走廊上闲荡着,偶尔会朝不同的病房看上一眼,每次都心有余悸地缩回来。他所见到的是恐怖的苦难,例如烧伤病房里面目全非的小孩,眼珠子直接暴露在空气中没有眼皮的保护;还有植物人的病房,里面的孩子只靠维生系统和静脉注射维持生命,终端机哗哗的讯号无止境地记录着每一个微弱的鼻息。整个医院充满了消毒水、传染病和死亡的气味和景象,令他作呕而退缩。潘柏尼可不是什么特蕾莎修女。 他不想看这些重病的儿童,也不想分担他们的痛苦。柏尼到这里来只是为了向巴强恩要回他的权利。 他沿着走廊往下走,看到忙碌的护士怀疑地打量着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看起来可能太不修边幅,他的胡子没刮,衣服皱巴巴的,而且身上可能还带着监牢里的臭酸味儿。他试着用手抚平头发,让自己看起来得体些,但一点用也没有。 他转了个弯,前面又是一间病房,专给重病而且复原希望不大的孩子住的。他走了几步进到病房中,惊骇地发现自己误闯了地狱。 一个奇形怪状的畸形小男孩向柏尼伸出爪子般的手,他吓得往后退开。 “是他吗?他是那个英雄吗?他来了没有,罗小姐?”一个面覆纱布无法视物的5岁小女孩朝着柏尼足音的方向用稚嫩的声音问道。 “不是,只是个男人。”一个8岁小孩答道。 护士罗小姐突然从屏风后出现。看到柏尼,她皱眉问道:“对不起,先生,你有什么事吗?” 柏尼边往后退边摇头。“呃……嗯……我……呃……” 护士眉头锁得更紧了。她不喜欢这家伙的长相。他是不是那种以虐待儿童为乐的人?或许更糟,一个猥亵婴儿的变态者?“你必须离开这里,先生,”她冷冷地说道,“这个病房是不准参观的。如果你是来探视——” 这时候一群摄影师走进房间里来拍摄。潘柏尼看到一大群记者——葛吉儿当然也在里面——摄影师、录音师、医护人员和穿制服的安全人员,他知道英雄巴强恩快要出现了。柏尼突然明白了这事没那么简单,他不可能顺利地走到巴强恩面前和他交涉。这家伙像个出巡的皇族一样被全面地保护着。老天! 柏尼悄悄地朝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走去,却被一个肩上扛着大型摄影机的摄影师挡住去路。此时他看到巴强恩正被媒体人员簇拥着沿着走廊向病房这边走来。然后“104号班机天使”强恩莅临这间病房,孩子们快乐地尖叫着,罗小姐也微笑着。 巴强恩毫不犹豫地弯腰抱起那个畸形儿,热情地对他笑着。柏尼闭上眼睛不想看这一幕。然后他开始像螃蟹一样向围在英雄身旁的人群挤去。 “对不起,老兄,可不可以让我过去?谢谢。”他在看热闹的人和新闻记者间一寸寸地往里挤,穿过摄影机和麦克风。 突然,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柏尼的肩膀,他抬头看见一个高大的警卫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有记者证吗,先生?” “记者证?”柏尼拍了拍夹克上的口袋,然后装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哎,我一定是弄掉了。不过,听着——” 警卫没心情听他解释。他开始把柏尼往后推,推离新闻人员和强恩。“没有记者证不可以进去。”柏尼想要绕过他强壮的身体但徒劳无功。警卫速度比他快,而且正紧紧地抓着他。 “把你的臭手拿开!”柏尼叫道,“我只想和他说两句话!” 此时另外一个警卫也过来帮忙,两个人把柏尼夹在中间往病房外拖。 “嘿,等一下,老兄!”柏尼气急败坏地喊叫道。他的目标已近在咫尺,但他却无法靠近!“这里是美国,上帝。我有权利!” 吼叫声惊动了正在摇晃臂弯中畸形儿的强恩。他转头朝骚动的方向望去。一位医生向他保证道:“一切都在控制中,巴先生。我想只是一位不幸的人。警卫会照顾他的。” 强恩点点头,注意力转回围绕在他身旁可以自己走动的小病人身上。其余的孩子都在小床上向他伸出小手。此刻他们的脸上一反平日绝望的表情,全都充满了生气。强恩满面笑容地鼓励他们。这就是英雄,他为生病的孩子付出时间,而孩子们也因此而喜爱他。全世界的人都喜欢他。 至于潘柏尼,则被押下电梯,粗鲁地推出了旋转门。他发现自己站在医院前的台阶上。柏尼等了几分钟让警卫回到楼上去,又再回到大厅里等在电梯旁边。巴强恩会从这里下来。即使他走楼梯,楼梯也在柏尼的视线内。 他坚决地告诉自己,就算要等上一辈子,他也不在乎。那个骗子强恩绝不能如此轻易地逃掉,他得给潘柏尼一个交代。 巴强恩探视的下一个病人是加护病房里一个处于昏迷状态、叫艾伦的14岁男孩。他的身上和头上插满了维持他生命的输液管,维持着他薄弱的生息,终端机的屏幕上记录着他微弱的呼吸和无力的心跳。他的手和脚都被悬吊着,头上也缠着绷带。 艾伦是独子,天资聪颖而且很有前途,不幸被车撞伤后,肇事者却逃得无影无踪。他已昏迷了好几个星期,没有清醒的迹象。艾伦的父母已经开始面对是要切断他的维生系统,还是再痛苦地等上几个星期或几个月的两难局面。 巴强恩朝床上俯下身,几乎忘记了对准他的摄影机和麦克风。他的注意力全放在那个男孩身上。“听着,孩子,你必须坚持下去。”他低声说道,“我知道你害怕,我们都有害怕的时刻,但那也正是你要奋斗的时刻。” “恐怕他听不见你说的话。”一位医生说道。 “他听得见。”强恩答道。他朝昏迷中的男孩靠去。机警的沙奇抓起摄影机绕到床尾找了个很好的角度,把英雄和垂死的男孩都纳入镜头中。巴强恩头也不抬地朝他挥挥手。走开,这是个人隐私。吉儿了解这一点;她伸手遮住沙奇的镜头并把摄影机推开。 “听着,艾伦,”这一次强恩非常轻柔地对着病人的耳朵说道,“你正处于黑暗中,而且很害怕。医生正在治疗你,但是最重要的还是你自己。你不可以放弃!”他抓住那男孩的手。“我想你并不知道自己是个英雄。有时候你并不清楚自己有多勇敢,而且有些时候你也不了解自己可以做某些事情,直到你……直到你去做了。不过我知道你有这能力,我打从心里清楚你可以做到。我要你奋斗,孩子。为了你自己,为了我们大家。”他的声音有点沙哑。“为了我……我真的需要你为我这么做。我要你好起来,艾伦。” 他颤抖地从床边站直身子,注视着那男孩。他听到了吗?他的手是否稍稍抽动了一下?眼皮是否眨了一下?也许没有。即使如此,他的心已被灌注了一股希望。他可能做了件好事。 加护病房外的镁光灯继续闪动着。巴强恩走在儿童医院的走廊上,身旁一直为摄影机和记者所包围。吉儿噙着眼泪走在他身旁。在艾伦床边的那些感人时刻,似乎使她对强恩的情感更强烈了。他是如此地富有人性,如此关怀他人,总是顾及别人的需求,教她如何压抑自己内心对他的强烈渴望?葛吉儿灵魂的闸门已被打开,她的爱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你刚才真的非常……激励人。”她沙哑地说道,拿出一个牛皮纸袋给强恩。 “这是什么?” “剧本。那出重播戏要用的。”她解释道,“你只需继续说那些话,强恩。” 强恩警觉地注视着她。“剧本!我以为我们只须把经过重复一遍!” 吉儿把他的焦虑误解为腼腆,某种舞台恐惧症。“我会帮你的,好吗?”她向他保证。“我也会紧张。我们会互相帮助别担心,没有问题的。” 可是强恩怕会出问题。他是怎么让自已被说服来演这出戏的?一切都像越战一样模糊是一回事,表演他根本没做过的英雄事迹又是另一回事,更别提其他“演员”全都是真正的生还者,例如葛吉儿。他告诉自己这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他心事重重地离开儿童医院。 外面因众多的电视外景车和警察人员而吸引了大批的围观者。有很多人是因为听说104号班机的英雄要到儿童医院探视绝症患者而聚集在此的。警察和医院的警卫合力在楼梯间和电梯前排成人墙并设立障碍物,把新闻人员和围观者挡在外面。 “拜托,各位请往后站!”一个警员大叫着,“这里是医院,请合作。除非你有医疗上的事,否则请离开现场。” 一个不是第4频道的摄影师无视于前面的障碍物直向楼梯走去,但是被一名警员拉住领子。“拜托,老兄,”他和善地好言相劝,“合作一下如何?表现出一点巴强恩的精神,一点关怀、一点人性。” 摄影师退回关卡后面,一只瘦小的手从人群中伸出来抓住他的手肘。“嘿,老兄,你是新闻从业人员对不对?”潘柏尼紧张地低声问道,“我有一个很棒的故事提供给你。那个家伙强恩,他是个冒牌货,是个十足的骗子!所有那些善事,那些狗屁不通——” 摄影师怀疑地看着他,正准备把他那只令人反感的小手拿开时,人群中传出一声尖叫。 “他来了!他来了!” 黑压压的人群立刻开始彼此推挤着,柏尼的手也被推开了。他立刻被人群给淹没了,像漂浮在水上的软木塞,找不到立足点。 “嘿!”他大叫,但是没人理会他。“小心!等一下,看在老天的份上!” 除了潘柏尼之外,整个人群都疯狂了。所有人——不论男女——亲眼看到了他们的英雄,无不欣喜若狂无法自制。大家都想向巴强恩欢呼,感谢他为人类所做的贡献。潘柏尼除外。 “别推了,小姐。”他埋怨道,“嘿,小心你的手肘。你们全部是疯子,大吼大叫的!你们是怎么搞的?”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此刻只有柏尼是对的,他们全错了。他们的英雄崇拜已不需要任何理由,他们完全失去了理智。 尖叫声已化成一阵阵欢呼似的口号:“强恩!强恩!强恩!”电梯门打开,巴强恩、葛吉儿和其他人走出来,穿过等候的人群和安全人员。强恩被人群推拥着,手由四面八方伸过来。 英雄一点也不介意。他对每个人微笑,伸手去触摸靠近他的手,像是了解这些人对他的渴望似的。在104号班机事件带给他们生命意义之前,他们的生命是一片空白。这些疲惫的灵魂和寂寞的男女需要他,渴望和他接触,而他相对地也需要满足他们的需求。 “我爱你,巴强恩!”一个女孩在人群里喊道。 “嘿,我们彼此都相爱,不是吗?”强恩回叫着。 “上帝保佑你,强恩!上帝保佑你!”一名老太太哭着握住他的手。 巴强恩温暖地握住她的手道:“上帝保佑我们大家!”人群扬起一阵欢呼。 “冒牌货!”柏尼叫道,“该死的骗子!” 强恩回过头来。谁说的?在这群崇拜他的好人中谁敢叫他骗子? “强恩,你这个该死的骗子!”那叫声又扬起,“那是我的荣耀!我的钱!” 巴强恩怔住了。他听出了那尖酸、聒噪的声音。潘柏尼在这欢呼的人群中。这是强恩从环道滑车上下来的好机会。他急忙四处张望想找到柏尼,但四周却只看到崇拜他的脸孔,直到警卫将他凌空抬起带离医院。 柏尼看到强恩离开,连忙想挤出人群到外面去,然而他微弱的力量难与庞大的人群对抗。他左挤右推地失去了平衡,跌在地上,迷失于脚林中。突然间其中一只脚踩到柏尼的手。 “哎哟!”柏尼惨叫一声。“小心点,你这混蛋!” 他抬头一看,一个警察正瞪视着他。潘柏尼毫无惧色地也瞪着他。他今天已经够倒楣了,不可能再更糟。 巴强恩被拥离儿童医院,但仍不停地回头找寻潘柏尼,但是看不到他的身影。人群中也不再响起嘲弄的叫声了。豪华轿车像往常一样早已发动引擎等着,强恩迅速穿过人行道上的人群坐进后座。车子缓缓驶离路旁,四周依旧包围着欢呼的人群。强恩看见他们的脸贴在车窗上试图往里看。这种一直被监视着的感觉想必就是成名的代价了,仿佛永远无法独处的感觉。真恐怖,这种一直在加大的压力真骇人。 强恩的手一直抖个不停。他低头看见手上还紧握着先前吉儿交给他的牛皮纸袋,是空难重演的剧本。他费力地打开纸袋,看也不看地抽出剧本,思绪一片混乱。然后他看清楚了剧本,精装封面上用金色的字印着“104号班机天使”。 噢,上帝!强恩心里想着,噢,上帝!这会比我预料的更糟。 潘柏尼被直接押到医院侧门,赶到人行道上去。 “你不能因为我说别人是冒牌货就逮捕我。”他面红耳赤地争执着,“这里是美国,我有言论自由!” “我们不是逮捕你,老兄。”一个警察咧嘴笑道,“我们是把你从愤怒的群众中救出来。” “是啊!”前一位警察大笑着说道,“在美国,上帝赋予你珍贵的权利去羞辱一个身价高你五千倍的勇者,他说我们——包括你这种流浪汉——都是英雄。” “宪法第一条。”另一名附和道。 柏尼拍拍身上的灰尘不屑地说道:“狗屁不通!” 较高大的那名警察伸手推推柏尼的肩膀示意他远离门口。“好了,老兄,也许你不是英雄。”他温和地说道,“这点我们可以忍受。” 受尽冷落、羞辱、遗弃的潘柏尼在悲伤和挫败、愤怒与失望中徘徊。他落寞地在街上走着,想找寻一处隐秘的地方舔舐他的伤口。 ------------------ 19 巴强恩梦魇中的环道滑车正在加速往下冲。他认为自己已骑虎难下。短短几天内,他由一个街头流浪汉摇身一变成为英雄,然后是新闻界新宠,接着是越战英雄,大家崇拜的对象,现在他更将重演全世界最大的谎言,让全美国观众永远接纳它成为事实。他到底还能支撑多久? 原先他还以为没什么不妥。抓住机会,或许还能赚几个钱,然后恢复无名氏的身份。然而他发现事情并不像他预期的那样发展,所以他就想何不干脆做些善事?何不利用我的地位和暂时的名气为世界找回一些希望?我们全都是英雄,能生存便是英雄。但是生存却很困难。如果大家能相亲相爱、互相帮助,一切就会容易多了。这不算是一个新的讯息。还在2000多年前它就被比巴强恩更伟大的人传颂过了。当时人们是曾遵循过它,但时间一久便又遗忘了。 但是现在事情已完全失去了控制。事情迅速地在发展,强恩无法预知结果。激起一阵火花或上《时代周刊》的封面是一回事,把全世界放在肩上,把人类的不幸当做自己的责任则又是另一回事。巴强恩是个人,不是神,不管新闻标题如何形容他,他也无法制造奇迹。 同时他自己的情感也正逐渐失去控制。和葛吉儿相处愈久,他的心里愈是向往她,对她的眷恋也愈深。他不敢对她提“爱”这个字,也不敢向自己承认,即使已没有别的字比爱更能准确地形容他对她的感觉。巴强恩知道自己这个英雄谎言说得愈久,自掘的坟墓也就愈深,日后的惩罚也将愈重。当地狱的大门正对着自己敞开着的时候,他又如何能妄想像吉儿这样的好女人呢?何况强恩早已决定不拉吉儿——第一个相信他的人——和他一起下地狱。 潘柏尼也处于煎熬中。某个恶作剧的魔鬼特地为柏尼的余年创造了一个只有他和另外一个人——骗子巴强恩——的沸腾世界。他走到哪里都看到巴强恩的脸,听到巴强恩的名字。每个报摊的报纸都在头版上登出他的照片。《时代周刊》以他做封面,叙述“104号班机天使”的传奇。不管是在街上或公共汽车上,似乎柏尼所遇见的每个人身上都穿着一件印有巴强恩照片的愚蠢T恤。收音机里,DJ播放着有关强恩的歌曲。柏尼很高兴自己已经把电视机卖掉了,不用再看到强恩的脸在每个频道上出现。然而这些——甚至那该死的《时代周刊》的封面——本都应该属于他——潘柏尼。真的。 潘柏尼到底还剩下什么?只有两样:判决和牢狱。明天他得到法院聆听寇法官判决他今生得在监牢里蹲多少年。他会被戴上手铐脚镣地领上法庭,被囚车载往服刑的监狱。潘柏尼这一生就这样毁了。 他在牢里时,最挂念的是乔伊。奇怪的是他愈来愈常想到他儿子。他不能在乔伊身旁看着他长大;他无法出席他的重要仪式,如初中和高中的毕业典礼;他无法再带他去动物园。等到他被释放出来,乔伊已经长大,不需要去动物园了。这些念头令他绝望。 柏尼的确想过要逃,到外地去,改名换姓重新生活。或许可以去佛罗里达。那里气候温暖,没有中西部这种要命的冬天。这里刮过湖面的冷风可以把人冻僵。是啊,当然他可以留个胡子,打打高尔夫。有谁会想到他就是潘柏尼呢? 然而他不打算逃到外地去,因为他们还是会找到他,甚至不用看他的脸。那些该死的电脑无所不知,只须探测一下他胡子下的轮廓,便可在几个星期内抓到他。你可以跑,柏尼,但是你躲不掉。然而柏尼不能逃的最大理由是欧丹娜为了他把电脑和汽车拿去抵押了,他欠她2500美元。以他通常的经验,他知道这笔债务不是随便可以赖得掉的。 柏尼心灵受创,情绪低落。他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夜影酒吧——他还能去哪里呢?奇克——宇宙间唯一不变的定数——依旧站在吧台后面擦拭着台面。他抬头看着柏尼走进来。 柏尼举起双手辩护道:“嘿,我不怪你生气。我知道上次我在这里被抓,差点砸了你的店。你可以把我赶出去。” “我不会赶你出去的,柏尼。”奇克温和地说道。他可以闻到柏尼身上挫败的味道。这不像他;这小个头通常都是精力旺盛、手嘴闲不住的人。今天这家伙有点太安静了。奇克倒了一杯“七喜”放在柏尼面前的吧台上。 “谢谢你,奇克,我很感激。”柏尼平静地说道。他缓缓啜饮着,希望能喝得时间长些。在夜影酒吧的感觉是如此舒适,这里可能是柏尼唯一可称做家的地方。 吧台前方的电视正播出新闻快报。看来巴强恩今天稍早又在儿童医院创造了某种奇迹,一个昏迷多月的车祸伤员在巴强恩对他说话后不到一个小时便苏醒了。 “原本相信这男孩已无救的医生们现在宣称他会逐渐恢复。” 电视上出现强恩和那男孩的特写镜头。勇敢的小艾伦虽然身上仍接着维生系统,但已睁开眼睛,甚至在对着围观者微笑。 “了不起的家伙,是不是?”奇克摇头惊异地轻声赞道,“越战、坠机,现在又是奇迹了。” 柏尼点点头,对强恩的最后一项成就奇怪地不感到头痛了。柏尼对它有些……视而不见。他悲伤地沉溺于自己的思绪中。柏尼有生以来第一次把重大的事情片段拼凑起来。他必须在这所有的事情中找出一个重点,一点道理。 “奇克,”沉默了几分钟之后他终于开口,“今天如果我告诉你说我冲进一架燃烧的飞机中冒死救出一堆人来,你会怎么说?” “你是说像强恩那样?那个英雄?” 柏尼点点头。“是啊,是像那样的事。” 奇克一脸困惑。“嗯……我说……我该怎么说,柏尼?这是个猜谜游戏吗?” “我是说……如果我这么说……你会不会相信?”他在奇克的脸上看到了答案。“你不会相信,对不对?” 奇克把问题仔细地想了想。柏尼说对了,他不会相信。奇克必须小心地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柏尼看起来很在意这件事。“这是气质问题,柏尼,”他终于说道,“我的意思是你不会这么做。没有冒犯你的意思。我不会。我是说巴强恩是某种典型,但我们不是那种人。你为什么要问?” 柏尼阴郁地摇摇头。“没什么。”他喃喃说道。奇克的话提醒了他一点。即使潘柏尼真的救了那些人,他也不会是英雄;而就算巴强恩没有救那些人,他还是英雄。这话说起来不合逻辑,但是对柏尼而言却有些道理。奇克说得对,这是气质问题。巴强恩有这种气质,而潘柏尼没有。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如果你认定一件事是真的,它最后就会变成真的。人们要巴强恩当他们的英雄。他们认为他是英雄,他就真的变成了英雄。此刻柏尼想做什么补救都已太晚。 “我不会为此感到沮丧的,柏尼。做人并不一定要当英雄才行。” 柏尼摇摇头。他感到沮丧,但并不是为了这个。“是这样的,奇克,我要进去了。” “进去?”奇克复述着他的话。“你是指看守所?为了那些信用卡?老天,柏尼,你的律师——” “不是看守所,”柏尼插嘴道,“是监牢。而且和信用卡没关系。那不算什么,我已经认罪了,明天就要判决。我涉及一桩油漆偷窃案,被巡逻警员抓到了。他将我呈报上去说我危害治安。” “危害治安?”奇克惊讶地问道,“你?上帝,柏尼,到底有多少油漆?” “很多,”柏尼闷闷不乐地喝着酒说道,“很多。” 重播剧的排演正在进行中。巴强恩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的投资,这么大的音效摄影棚,这么多人到处跑来跑去。他平生第一次在化装椅上坐了20分钟,真的令他很不自在。 在一号摄影棚里,工作人员早已架起104号班机客舱的好莱坞式场景。真的727坠毁后,机身早已严重倾斜,电灯破碎,座椅断裂。但是这架飞机却没有倾斜,且灯火通明;它比较偏向象征性而不是据实记录。 即使如此,强恩置身于727中还是很不安。他不属于这里,潘柏尼才属于这里。他再次对那个奇怪、懒散的小个头如何能冲进烟雾弥漫的机身救出这些人感到疑惑。他一定得有很充裕的时间才办得到。他记得自己在救援完毕后不久遇见柏尼,当时那个小个子筋疲力尽,全身又脏又湿,全是污泥。 苏莉丝——那个年轻的空姐——正在对台词。她穿着撕破的西北航空制服,脸上带着擦伤和瘀青,手上和脸上涂着假血。还有其他乘客,如凯莉和她母亲苏珊、施先生,当然还有葛吉儿。他们也都被化装成生还者的模样。神奇的化装师在他们脸上和身上伪装出创伤。 然而一些非常真实的事情发生了。当他们在727的布景里重演坠机经过时,这些生还者感到一种平和宁静的愉快。真的坠机时,他们面临极大的危险,性命受到威胁,大部分人都以为自己会死掉。但在摄影棚中,危险已不存在,只有生还的信心。这故事有个快乐的结局。他们也为能和救了他们的人在一起而感到自豪。这就像开舞会一样,更别提还可以在电视上看到自己了。 “空姐苏莉丝对727客机撞上酋长桥空难事件的恐怖结果依旧记忆犹新。”排演开始,叙述者述说道。 “我吓坏了,”莉丝接下去说道,努力装出害怕的声音,“我看到紧急出口已经无法使用。我试着打开右侧的出口,但它一动也不动……” 这个故事开始重演了,只是这次截然不同。 盗窃组的戴探员把车停在第4频道前下了车。整个电视台围满了为一睹英雄风采而愿意等上数小时的崇拜者,警察也在场维持着秩序。巴强恩的豪华轿车等候在路旁,准备随时将他载离愈聚愈多的崇拜者。 戴探员若有所思地站在电视台大楼前。到目前为止,葛吉儿都成功地避开了他,而她在将潘柏尼长久关进牢房里的行动中,是最后一个重要证人。戴探员不像他的其他同事愿意就此作罢。只要让葛吉儿辨认她的信用卡,他就可以以信用卡偷窃、伪造集团之首的名义逮捕潘柏尼。 只是时间所剩不多了。潘柏尼明天就要判决,法官很可能会手下留情。当然,除非盗窃组提出新的犯罪证据。这也是戴探员今天到此的原因,要从吉儿那里取得证词。一旦他见到她,她就无法不和他谈谈话了。 探员穿过拥挤的围观者,走到写着“闲人勿进,员工专用”的门前。一名着制服的警员走上前来。 “对不起,先生。这里不对外开放。” 戴探员伸手去掏口袋里的皮夹。警员误解了他的手势,说道:“不准采访,先生,他们正在拍戏——”戴探员亮出他的警官证,金色的警徽显示出他的级别。 “好吧,真对不起,长官。”警员把门打开让探员进摄影棚。 摄影棚里除了727座舱布景是亮的之外,其余部分一片漆黑。“演员”们正念着他们的台词,而导演将他们一一安排就位。戴探员看见巴强恩手里拿着剧本,葛吉儿正在机舱尾端告诉导演撞机时她是如何被夹在座椅之间的。导演回到控制台,排演正式开始。 戴探员在摄影棚后部找了个位子坐下,看整个排演的进行。他不急。为了抓潘柏尼,他愿意等。 葛吉儿的脚被座椅夹住,无助地躺在那里,隐约地看见巴强恩在向她靠近。这次和上次是多么地不同啊!当时——对她和其他生还者而言——只有恐惧地等死,而现在却是愉悦的,一种精神上的解脱。而且对吉儿而言,它变成了爱的承诺。当时巴强恩是个陌生人,而现在他是个英雄。 “现在你弯腰将我从椅中救出来。”她引导着他。“抓着我,对,就是这样……对。” 强恩开始把吉儿的脚抽出来。他的脸色发黑,眼神呆滞。这整件事都令他困扰,特别是这出重演剧。要他假装去做他从未做过的事情,这严重违反了他的良知。他告诉自己现在是他下环道滑车的最佳时机。 “现在你帮我站起来,”吉儿抓起她的皮包指示道,“你好像……高了一点……一定是心理作用。因为我已经知道你救了我的性命——” “吉儿!”强恩背起她叫道,“我没办法演下去了!这……这一切都是不对的!” 她误解了他的意思。“你做得很好,”她安抚地说道,“你并没有真的将我抱起来,应该比较像是撑着我。像这样……” 强恩本能地模仿着她的动作。“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看,像那样,有点……呃……性感。你可以随时‘支撑’我,强恩。”她咧嘴笑道。 他必须告诉她,她得让他告诉她事实真相!“吉儿——” 但是葛吉儿完全投入于剧情之中。“我只记得你说了什么健身运动的话,并咒骂着。”她说着大声笑了起来。 “健身运动!” 控制室的麦克风里传来导演的吼声:“我说过我们不要演戏,但是当我们正式开始时,各位,拜托不要笑可以吗?必须要严肃。这是很严肃的事。呃,还有,强恩,也许你可以把她抬高些,有点像是背着她。我知道这样或许与事实有点相违背,但是如果你记者的正直尺度可以容忍得下,吉儿,我想这样的屏幕效果会好些。好了,大伙儿注意,我们再从头排练一次,然后就正式开始。” 巴强恩摇摇头。“这不对,吉儿——”他说道,再次被吉儿误解而打断了。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背着我在屏幕上比较好看。哦,你是指当时我并没有拿着我的皮包。你说对了。”吉儿小心地把皮包放回地上视线以外的位置——和灾难当时一样的位置。 强恩背起她,吉儿的双手由后面钩住他的肩膀。他的背感觉到吉儿的曲线,他回过头去注视着她的脸。他们的目光相遇并定住了,他们的唇相距只有几英寸的距离。电流在他们之间迸出了火花。这是隐密的情感交流。在这个火花交集的时刻,他们的身体紧贴在一起,彼此都可以感受到对方强烈的需求和渴望。他们不再是英雄和记者的新闻关系。吉儿和强恩早已超越那界限,他们是男人和女人。 他们无法停止对彼此的凝视回到现实的排演中来,直到导演的声音将他们拉了回来。 导演下令再排一次,然后正式开始。巴强恩坐上化装椅,让化装师把一种看起来很恐怖、闻起来又恶心的东西当成土涂满他的脸。通过电视的特效,真的烟雾由烟雾机冒出来,充满整个机舱。导演做了个手势正式开拍。 在烟雾和伪装成火焰的彩色灯光之间,生还者情绪高昂。他们惊人生动的演出可以媲美职业演员。只有巴强恩稍嫌僵硬。他很紧张,但这是自然的事。他比任何人都冒了更大的危险,而回忆那些创伤就有如重新经历一回,就像越战后遗症一样。 “可以了,各位。”导演满意地喊道,“我要谢谢各位。我想今晚我们在此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一阵大笑后大家各自离去。戴探员也开始行动了。他在15码远处看到吉儿,直接朝她走去将她拉往一旁,出示他的警徽。 巴强恩看到他们俩在谈话,皱了皱眉头。警察——那人明显地是个警察——干吗找吉儿谈话?他朝他们走去,但是被一名化装师拦住去路。 “让我把你脸上的装卸干净,巴先生。”她说道。 “等一下再弄。”强恩拒绝道。但他还没来得及走开,苏珊和她女儿凯莉已腼腆地走上前来。 “巴先生……呃……强恩,凯莉想请你为小强恩签名……可以吧?” 小女孩举起一支笔和一个巴强恩娃娃。强恩从没见过这种娃娃,认为它和自己相似得很可笑。不过又能如何?他不能让一个小女孩失望。他一边看着吉儿,一边在洋娃娃胸前签了名,真希望自己能听见他们在谈什么。 “不会超过10分钟,”戴探员说道,“最多15分钟。我请你到街上喝杯咖啡聊聊。” 吉儿点点头叹口气。也好,如果她现在不给他15分钟,只怕这家伙会纠缠她一辈子。 强恩看到那警察和吉儿一起朝出口走去,心里非常焦急。他必须找她,在别人尚未告诉她之前把真相告诉她。他把娃娃交回凯莉手中,开始去追他们。他叫道:“吉儿!吉儿!” 但是他没能走到门口。一名腿上还绑着石膏的乘客——施先生——挡住了他的路,眼中充满了感激之情。 “我能呼吸,能见到阳光都要感谢你。上帝保佑你!我因为你而获救。我活着的每一刻都会感谢你。”他向强恩伸出手。 巴强恩握着施先生的手喃喃说了一些话。他不能把这个人丢在这里。探员和吉儿消失在出口处。强恩失望地摇摇头,绝望像片乌云般笼罩了他。压力已经大得教强恩无法承受,已经由他的胸口上涨到喉咙,就要呛死他了。 吉儿震惊地看着摊在咖啡厅桌上的各式金银信用卡。 “这些是我的!可是我以为它们早在飞机爆炸时跟着我的皮包一起烧掉了!你怎么拿到的?在哪里找到的?” 她听着戴探员讲起一个叫潘柏尼的无赖、小偷,这人还可能是一个信用卡偷窃集团的首领。 “可是这个叫什么名字的无赖说他是怎么拿到我的卡片的?”她想知道。 探员仰头大笑,露出雪白的牙齿。“潘柏尼?哈!你想听哪个版本的故事?这混混编的故事比新闻报纸还多,其中一种说他是‘104号班机天使’。他把你和你的皮包从飞机中救出来,但是忘记还给你了。这还是第63版的说法。第64版则是他要用它来赔偿他‘价值百元的鞋子’。那家伙是个说谎专家,已有一条持有赃物的罪等候判决。” 戴探员若有所思地看着吉儿,然后倾身神经兮兮地小声问道:“听着,我知道这很离谱,不过那个家伙……那个英雄……强恩,他是个流浪汉对不对?落魄潦倒的人?当他救你的时候,他不会偷那个皮包吧,会不会?也许是他将它卖给潘柏尼的?” 吉儿惊讶地抬眼说道:“巴强恩冒着生命危险救了我和其他53个人……还偷了我的皮包?”她愤慨地说道。这警察显然不清楚强恩是个什么样的人,才会说出这种话。 “太牵强了?”戴探员说道,“我无意找巴强恩的麻烦,只要潘柏尼这个无赖受到惩罚。但是我们若无法找出他取得这些信用卡的途径,事情就很难办了。” 吉儿若有所思地皱着眉头,她的记者本能又开始活动起来。这其中必定有些关联,她可以闻得出来。“多告诉我一些潘柏尼的事。”她对探员说道。 ------------------ 20 潘乔伊在做功课。但是和其他同年龄的孩子一样,他一边看电视一边做地理功课。他趴在地上,身上穿着最心爱的棒球睡衣,四周堆满了书本和纸张。乔伊对电视上演的警察捉强盗的故事比对加拿大的人口和出口商品更有兴趣。 芙琳从手中的书本上抬眼看到乔伊正在看电视。“做功课!”她斥道,“你正在做功课,记得吗?”自从他父亲重回他生活中后,乔伊变得愈来愈难管教。电话铃响起,乔伊爬起来准备去接,又被芙琳阻止了。“功课,功课,做功课!功课没做好不准去动物园,不准看电影。”她拿起话筒。“哈啰?”听到对方的声音之后,她的口气转为冷淡。“他正在做功课。” 乔伊抬起头,脸上充满爱和希望。他很熟悉母亲那种冰冷的声调,这表示他父亲打电话要找他。 柏尼在夜影酒吧的电话亭里,心里感到有点失望。芙琳在给他难堪。她不喜欢他打扰那孩子做功课。 “听着,我要远行了,”他告诉芙琳,“我只想跟乔伊道别。别管我要去哪里,我只想说——不行,他不能回我电话!我的电话线被剪了。” 芙琳用手掩住话筒对她儿子说道:“是你父亲。如果你个同他说话,他会整晚打个不停。” 乔伊急切地抢过话筒。 “嘿,乔伊,你好吗,小家伙?是我,你老爸。你有20美元?什么?是的,她说得对,乔伊,应该存到你的大学基金里。我也正想这么告诉你。听着,那天晚上我没来的原因是……我……什么你从窗口看到我了?一只鞋子,是啊,还有泥土……所以你认为我可能是那个英雄。” 柏尼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乔伊认为他是那个英雄!这世界上他只想相信那孩子所说的话。他最在意的人对他仍有信心!在这种情况下,这事实实在令人很难接受;但即使如此,柏尼听了还是很高兴。 “那她听了怎么说?‘不是我所认识的他,’呃?”听起来真像是芙琳的口气。不过他也不能真的怪她,毕竟他过去的表现太差了,但现在他真的得把事情告诉孩子。 “嗯,你知道,乔伊,关于这类的事情,我们得找个时间好好地谈谈,男人对男人地谈。只是现在我必须出……远门做生意……所以……所以暂时见不到你。你要好好听妈妈的话。她很聪明,非常聪明,知道怎样做对你最有利。还有——不,不,不是的!并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你。我爱你!上帝!我是说你,不是上帝。你知道……我是说我并不想去这趟旅行,但是我必须去。这是成长的一部分,这些该死的……原谅我的脏话……非做不可的生意。这提醒了我有关‘英雄’的事,你长大后就会了解生活是非常复杂的,事实上应该说是奇怪的。人不可貌相,生命中没有不可能的事,这就和你会长大一样正常。”柏尼突然发现是芙琳,而不是他儿子在听电话。 “呃?我正和乔伊说话。” “你儿子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他的前妻冷冷地说道,“这次你回到他的身边来,如果再让他失望——” 她的话像刀片一样划过他的心。“芙琳,你必须了解,”他说道,“全是因为这……这趟该死的旅行——不,等一下,别挂断,芙琳,等等。听着,我只想说一件事好吗?一件事!” 她的沉默表示她正在听。他困难地说道:“我知道自己有时候表现得像个混球,我清楚这点。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妻子,也知道自己弄砸了一切。我曾拥有美好的事物,但我不知珍惜。我只想让你知道我对这些很了解,好吗?我得走了,去旅行,将会有很长一段时间……” 他挂上电话,已经没有什么好说了。 芙琳站在那里,看着手上的话筒。她被柏尼的话和话中的诚挚给惊呆了。这会是潘柏尼吗?从何时开始的?是什么改变了他? 这可能是104号班机故事的另一章,关于一个从生命垂危的人身上谋利的贪婪小偷的故事。此外,那些信用卡也是个谜。葛吉儿决心要找出答案,抓了沙奇和他的摄影机。他们两人坐上第4频道的面包车急忙赶往潘柏尼的公寓。吉儿与戴探员周旋了10分钟,并答应有任何新线索立刻通知他后才拿到地址。谁知道呢?吉儿是个聪明的记者,或许她真能找到一些盗窃组遗漏的线索也不一定。 他们在一幢破旧的建筑前下了车。门铃下面的信箱上写了几个名字,但是没有潘柏尼。不过大门并没有锁。走廊上油漆斑驳,只有小灯泡昏黄的光线。但是吉儿还是在一楼走廊顶头找到了一间门上写着“经理”字样的房问。她按了按门铃。 温瑟摩将上了链条的门打开一条缝吼道:“干什么?” “潘柏尼是不是住在这里?”吉儿问道。 那胖子发出一个表示厌恶的声音,像是要把潘柏尼由他嘴里吐出来似的。“柏尼!那个混蛋!我不管——嘿!”他从门缝里看着吉儿。“真的是你吗?电视上的那个?本人?” “是的,我们是从第4频道来的。”吉儿回答道,“我们想找——” 温瑟摩胡子拉碴的脸上泛起了笑容。“我是《第4频道新闻》的葛吉儿!”他模仿着播音结束时的台词。“不可思议!无法相信!找潘柏尼!他现在是个名人了吗?因为他偷‘油漆’?” “我们在门铃或信箱上都找不到他的名字,但是——”吉儿开口说道。但是老温已冲出来,从她身旁擦过,来到走廊上,殷勤地要为新闻明星服务。 “‘低知名度’是他的座右铭,他从不把名字登在任何地方。来吧,我们去看看。” 他气喘吁吁地领着他们爬楼梯。吉儿和沙奇紧跟在他身后。 “要不要先按门铃通知他我们……”吉儿问道,但是被急于将自己所知有关柏尼的事向电视记者吐露的温瑟摩打断。也许他可以在6点的新闻节目上看到自己。 “即使他在家,多半也不会应门。知道为什么吗了因为他怕人家上门找他收钱。我无意批评什么人,”胖子气喘喘地说道,他的脸已因爬楼梯而涨红,“不过他真是个无赖。他没有朋友。谁会喜欢像潘柏尼这样的痞子?我是出于好意才买他的电视,但却被他骗了。你知道你的皮肤在我的电视上是什么颜色吗,葛小姐?紫色!那就是你在潘柏尼卖给我的电视机上的颜色!” 在他埋怨不停的时候,吉儿的呼机响了。现在不行,她心里想着,不管是什么重要的事都得等一等,这个故事更重要。她看也不看上面的号码就把呼机关掉了。 他们爬了好久,终于来到5楼A室柏尼的门前。温瑟摩在前头,接着是吉儿,然后是扛着摄影机的沙奇。温瑟摩用拳头大声地敲着木门。 “柏尼!柏尼!嘿,老潘,开门。”他叫道,“电视采访!名气和财富上门了。开门啊,柏尼!” 没有回应。他不是不在家就是躲起来了,或者……“希望那个呆子没有自杀。”温瑟摩说着从皮带上抽出一串钥匙,找出柏尼的钥匙把门打开。“他对明天的判决很沮丧。他就要被关起来了。”门终于打开了,他好奇地问沙奇……“你肩上扛的是摄影机吗?万一他自杀了,你正好可以拍下来。”。 他们进到公寓里面。吉儿首先注意到的是一大堆纸箱放在窄小的走道上,使通道显得更狭小。这儿有许多一辈子也用不完的清洁剂、地毯洗洁剂、雨伞、风扇、油漆和其他东西,无疑都是赃物,就像她的信用卡一样。它们证明他们眼前所面对的是下流社会的无赖。他们穿过通道进入家具破旧的狭小起居室。老温嚷嚷着去查看卧房。 桌上放着一个廉价相框。吉儿好奇地拿起它细看。照片里是一个男人和一个男孩一起在动物园里,典型的动物园收费快照相片。男人和男孩看起来都瘦瘦小小的,两个人都有着满头黑发和又黑又大的眼睛,但相似之处也仅止于此。那个小男孩一脸纯真,而那男人却有种狡猾的表情。那个男人看来像个小偷,不过很难想象他是一个犯罪组织的首领。不过他和她的信用卡之间的关联依旧很可疑。这完全是吉儿的直觉。 这必定就是柏尼和他儿子了。葛吉儿站在那里看着她救命恩人——真正的104号班机天使——的脸,却没有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完全是张陌生人的面孔,而且是张相当不讨人喜欢的陌生面孔。 “没有死尸。”温瑟摩走出卧房宣称道,听起来有些失望,“太可惜了。你们记者不常有这种比警察早到现场拍摄死者的机会吧。独家新闻啊!” “不知道你是否介意我们在这里等他回来,温瑟摩先生?”吉儿甜甜地问道。 温瑟摩发出了一阵不怀好意的笑声。“他能怎么样?告你们吗?你们是新闻记者啊。”他随手带上门离去。 “我们要在这里等吗?那家伙可能要好几个小时才回来。”沙奇抱怨道。 吉儿环视房间四周,眼里充满好奇。“也许会,也许不会。我有个感觉,这家伙可能很重要。” 沙奇不悦地将摄影机换了个肩,它已经开始有点重了。“嘿,听着,当你的事业伙伴是不错,但是我有老婆、家庭,记得吗?我可不想在这烂地方耗到三更半夜。” 吉儿挖苦地笑道:“你真幸运,沙奇,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你——哇!”终于决定在破烂的沙发上坐下来的吉儿坐下之后立刻哇哇大叫地跳了起来。 “怎么回事?”摄影师问道。 “这沙发是个致命武器。”吉儿伸手探向身后,想找出松掉的弹簧。“这些弹簧是……这些弹簧是……什么?”她拉出那个扎到她的尖锐物品,目瞪口呆地看着它。 “这是什么?”摄影师问道。他从未见过这种东西。 吉儿无法置信地看着手中的东西慢慢说道:“它是……那个……银麦克风……奖座!”我的天啊,她心里想着,这是铁证。这个姓潘的家伙必定和巴强恩相识,他们必定有什么关联。不过是什么关联呢? 吉儿把这些片段拼凑起来,突然清楚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怜的巴强恩,她告诉自己,同时对他的不幸感到悲伤和沮丧。他冒死救了这么多人的性命,又在救她的时候看到了她的皮包。被烟雾和疲乏冲昏了头,他……他拿了那个皮包。强恩唯一的罪过就是接受了当时环境为他制造的机会。可能——不,一定——是他第一次偷窃。 这个狡猾的潘柏尼,不正当的销赃者,他该为警察怀疑巴强恩这事负全责。这邪恶的潘柏尼为了那些信用卡和那个银麦克风奖座从强恩那儿买来了那个皮包。现在巴强恩变成了一个家喻户晓的英雄,拥有百万美元的财富,那小人便勒索强恩,威胁要揭发他这唯一的小过失。 也许强恩就是想告诉她这个;最近她一直觉得强恩想告诉她一些秘密,这无疑就是答案了。其他还能有什么原因呢?这个解释符合所有的事实。 沙奇还无法理解这一切。他看着吉儿手上的银麦克风奖座。“那个姓潘的家伙得过奖?” 吉儿紧握着那个珍贵的奖品,目光落在奖座底面的铭文上。“给卓越的真相追寻者。”她朗声读了出来。 沙奇大吃一惊,这听起来不像是他们所要找的人。“潘柏尼?”有如受到暗示一般,门锁上响起了钥匙转动声。吉儿示意沙奇到门边去。 柏尼一打开门,立刻被眼前摄影机的亮光照得什么也看不清了,只能隐约看到塞在他面前的麦克风的形状。“你是潘柏尼吗,先生?”吉儿开始了她明星记者式的问话。“你和巴强恩是什么关系?” 柏尼愤怒地对着摄影机大吼:“把那东西关掉!”他气坏了。然而沙奇却不为所动地继续拍摄。 “你是怎么拿到这个的,潘先生?”吉儿亮出银麦克风奖座质问道。 柏尼突然觉得四面受敌,一边是摄影机对着他猛拍,一边是那个女人对着他挥舞着那东西。“你以为我是怎么拿到的,看在老天的分上?”他生气地对沙奇咆哮着。“嘿,把那东西放下来!这里是我家,你们不能就这么闯进来,还有——你!” 柏尼终于认出那女人的脸。她是他从104号班机上救出来的那个被他偷走皮包的女人。现在她拿着他由她皮包中找到的东西出现在了他公寓里。 “你的目的是什么,潘先生?”吉儿坚决地追问着,“你到底想逼巴强恩做什么?你到底想要——” 她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公寓门突然大开,温瑟摩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近乎歇斯底里。“他要跳楼了!”他喘着气叫道,“强恩要跳楼!在第13频道!” 吉儿惊骇地吸了一口气。沙奇无法置信地喃喃说道:“13?” 他们匆匆跑下楼梯。吉儿在最前头,柏尼紧跟在后,沙奇扛着他的摄影机跑在第三,温瑟摩气喘吁吁地殿后。温瑟摩的房门是开着的,里面的电视画面上正出现椎客饭店的远景,亮绿色的巴强恩正站在好几层楼高的阳台边缘。13频道的记者早已以全景现场转播这事,其他新闻人员尚聚集在饭店门口布线,被维持秩序的警察赶开了。 “警方说不能在他下面拉一张网,”他们四人进房间时正好听到记者说道,“因为害怕会因此刺激他往下跳的决心。强恩坚持他只愿和葛吉儿——一个当地的电视台记者——说话。直到目前为止仍然无法联络上葛吉儿。” “噢,我的上帝!”吉儿突然想到她的呼机被她关掉了,摄影棚里的人至少找了她半个小时了。巴强恩要自杀,要求见吉儿却找不到她的人影!“你的电话!快点!”她对温瑟摩大叫。 当吉儿着急地按着电话号码时,潘柏尼挑剔地看着他的旧电视机说道:“他是绿色的,我的天啊!?” “可不是!”温瑟摩一脸讥讽地答道,“你占了我的便宜,老潘。这是个垃圾。” 柏尼轻蔑地摇头说道:“你可以调整它的色调,笨蛋。你一定要调整它。”他拨弄着色调控制钮,试着调出正常的颜色。 “同时,我们也可以看到大批的人群聚集在饭店前,”13频道的记者继续报导,“其中许多人含泪大声请求巴强恩不要跳。”镜头转向人群。饭店前面至少聚集了上千的民众。 “看在老天分上!”吉儿对狄杰姆喊道,“告诉他我在路上了!”她摔下话筒。“咱们走,沙奇。警方会在半路与我们会合,帮我们开路。还有你,潘柏尼。” “我!”柏尼怪叫一声。 吉儿狠狠瞪着他。这么漂亮的女人竟会有如此具威胁性的眼神真令人吃惊不小。“如果你10秒钟内不上车,我就叫警察逮捕你。” 柏尼愤慨地抗议道:“警察!这是什么鬼话!这里毕竟是美国,或者——” 葛吉儿灵机一动,她知道该怎样对付这种人渣了!你必须从他们的弱点着手,而潘柏尼的弱点显然是钱。她从皮包里翻出所有找得到的钞票。“这里!这里!10、30、50美元。你有多少钱,沙奇?把你的钱给潘先生。” 摄影师不情愿地把皮夹里的钱全掏出来,交到潘柏尼手里。“快点!咱们走!强恩正处在危险中。” 真是个疯狂的女人!谁有办法和一个怒发冲冠的女人争论呢?还有点迷惑的潘柏尼耸耸肩把钱收到口袋里,跟着吉儿和沙奇走出去。“老天,”他喃喃说道,“你们这些无冕之王真以为这么一点钱就可以买人了?” 《第4频道新闻》的小面包在街上疾驶,明亮的车前灯打破了黑夜。吉儿阴森惨白的脸上充满了焦虑,心中为了强恩而七上八下。在离开潘柏尼公寓后的第12个路口处,一辆鸣着警笛的巡逻警车与他们会合,一路闪灯为他们开路。他们全速前进。由于有警车开路,路上毫无阻碍,沙奇可以将油门踩到底。 车里电线纠结,许多电视屏幕各自播放着不同频道的节目,而此时它们全部都在报导最大的新闻——巴强恩企图跳楼,“104号班机天使”要自杀。 “全都是你的错!”吉儿咬牙切齿地斥责潘柏尼。 “我的错?我的错?”柏尼抗议道,“这疯子想跳楼是我的错?” “如果巴强恩有个三长两短,潘先生,我就要亲眼看你受到法律上最严厉的制裁。”吉儿发誓道。她既担心又气愤。 “什么,是不是大家都爱上这个骗子了?”柏尼问道,“我真不懂!我该怎么办?” 吉儿眼睛冒火地瞪着他。“没错,”她讥讽地说道,“大家都爱上了巴强恩。”当然她也是在为自己表明心意。“事实上是全国上下。如果他因为被一个下流的敲诈无赖骚扰而跳楼死了,大家都会伤心至极。” “骚扰?”柏尼完全不懂这些词为什么会都加在他的头上。“就因为他坐在轿车里时我对他大吼?这家伙是个小偷!他拿了我的——” 他没来得及把话说完,没来得及告诉葛吉儿到底强恩从他身上偷走了什么——他的鞋子、他的钱、他的荣耀。吉儿只听到“小偷”这个字眼立刻就像火山一般爆发了。 “他是在那么短短的刹那表现出人性的软弱,”她吼道,“但它和累积了一辈子的错误不同。” “嘿,小姐,我是有错。”柏尼的感情被她放在地上踩,令他很心痛。“我知道自己并不完美,但我也无须忍受你这种态度。我救了你的性——” 但吉儿还没把潘柏尼的罪状列完。“一辈子的错误因你最下流的把戏而达到极点。你竟然勒索一个全国的英雄!” “我救了你的——什——什么?”柏尼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这罪名是新加上去的。“勒索?” 吉儿愤怒的双眼冒出火花。“你以为我还没想到?”她吼叫着。吉儿确信自己是对的。她知道自己完全掌握了事实。“别以为警察还没找上你就表示你可以逍遥法外。我是个资深记者,见过你们这类的下流罪犯。” “下流。”真令人震惊,潘柏尼感觉有如被人在肚子上重击一拳。他虽称不上什么高尚人士,但也绝不至于下流。 吉儿脸上的表情缓和下来。“在那烟雾弥漫的火场中,强恩一度表现出人性的软弱。”她声音颤抖着说道,充满了爱和怜悯,“他曾经是那么穷苦潦倒,住在车子里。他只是一念之差偷了我的皮包。” 柏尼张大了嘴,而沙奇则不敢相信地叫道:“偷了你的皮包?在救你的时候?你一定是在开玩笑!” “并把它卖给了你,潘先生。而现在你却想勒索可怜的强恩。”吉儿得意洋洋地结束了她的推论。 勒索!上帝,她可真是离谱!这些突如其来、无中生有的指责令柏尼愣住了,一时无言以对——潘柏尼有生以来第一次。 “他一定是个疯子。”沙奇惊叹道,“他救了那么多人,而且还偷了一个皮包?” 葛吉儿目光闪烁地以感人的话语继续着她的话题。“因为他是一个真正的英雄,沙奇。他的行为是出自本能,而非某种自我表现的欲望。他没想到媒体会把他捧红,也没料到会有100万美元的奖金。他救了54个人。是他内心深处对同胞的一种根本的爱,使他冲进那架飞机,虽然理性告诉他别进去。他满足于几张小小的信用卡,将它们卖给潘柏尼。卖了多少钱,姓潘的?几个美元?你是否给了他足够的钱买一顿饭呢?” 潘柏尼这辈子还没被羞辱得这么厉害过,即使是芙琳也没有这么羞辱过他。葛吉儿视他如鞋底的烂泥。如果那些胡言乱语真是她所相信的,也难怪她会恨他了。柏尼惊讶得答不出话来,但他的头脑却在快速运转着。葛吉儿刚刚所说的几乎全都是真的——除了两件事:那个英雄并不是因为对同胞的爱而冲进火场,而是为了那小男孩期待的眼神;而且那个救了54条人命的人不是巴强恩,而是潘柏尼,那个正在听明星女记者指责他是下流无赖的潘柏尼。 “这些全部不列入记录,沙奇。”吉儿说道,“因为假使巴强恩活着,那么潘先生就必须向他保证将来不会再有任何不良行为出现。还有他得道歉。” 这句话将柏尼由迷惑中点醒。“我得向强恩道歉?真令人不敢相信!” 吉儿不悦地说道:“我可以否认我曾带那些卡上飞机,潘——” “你是指说谎?”柏尼吃惊地说道。 吉儿有些腼腆地转过头去。“嗯,也许我不会说谎……但是我可以把我刚才说的事告诉大家,让他们了解强恩是真实的英雄,而你……嗯,你是这世界上最下流的东西。你的名字将会与投机和勒索同义。你会连一毛钱也拿不到。” 柏尼警觉地看着她。她似乎是认真的。他想到乔伊,想到她揭露的故事可能会对他儿子造成的影响。“我有孩子,你知道。我是个人啊,看在老天的分上。” 吉儿骄傲地看着他。“很好,为你的孩子着想,表现好些,做些像样的事吧!” 在愤怒地攻击潘柏尼时,吉儿暂时忘却了她的强恩正身处险境。现在她突然记起车子要前往的地方和原因,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悲鸣。“你可能已经杀了他了!”她哭了起来。 唉,柏尼心想,这正是我所需要的。 ------------------ 21 幸亏有警车开路,否则沙奇的小面包根本无法接近椎客饭店。饭店周围都被封锁了,车辆无法进入现场。警方全力出动,而且在饭店所在的街道上设立了路障并围了人墙。十几辆警车——还有救护车——停在大楼前面。为了联络,现场架起了临时电话,还有一些高级警官用扩音器在发号施令。消防队已派出他们最高的云梯(上面附有高楼救生栏)参与行动,几分钟之内就会到达。两辆设备齐全、配有高科技外科仪器和医疗小组的救护车已在现场待命。 现场有三组电视新闻工作人员——第4频道、第8频道、第13频道全部在现场作转播。第4频道由康克帝主持转播。除了电视和麦克风之外,还有一群记者和摄影师围挤在附近。所有的照相机都对准要跳楼的巴强恩所站的15楼墙缘。 上千的民众挤在路障后面,有些女人手上还抱着孩子。好几个全副武装的警察在路障前来回巡视,维持秩序,防止暴动。这些群众不像一般聚集在灾难现场的好奇旁观者。他们不只是旁观者,而且是巴强恩的爱慕者。他们要巴强恩好好活着。他们不是一群对着上面的人叫“跳!跳!”、幸灾乐祸的群众。这些人哭喊着:“别跳!别跳!别跳!” 在这些人群之缘,距离地面十几层楼高的阁楼套房外的墙上,一个瘦小、寂寞的英雄正朝下看,然而下面的人却看不到他的眼眶里含着泪水。巴强恩觉得他的生命已没有任何继续下去的理由。他无意造成任何伤害,但却让许多相信他的人伤心,比如吉儿。 吉儿、沙奇和不情愿的柏尼一到饭店立刻冲上强恩的阁楼套房。那里已经变成指挥中心,有警方、消防队、电视放映机、摄影机、麦克风,甚至救援设备。巴强恩站在窗外的墙缘上,无视套房内的混乱,准备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强恩,不要跳!”吉儿冲向窗台,探出身子说道,“一切都没问题的。” 强恩听到她的声音立刻回过头来。他由口袋里抽出一个信封,朝吉儿走了一两步,弯腰将信封摆在墙缘上。 “吉儿,这是给你的。我要你知道我不想伤害你。它会解释一切的。” 吉儿含泪微笑道:“强恩,我全部都知道了。” 她知道了?“真的!”强恩惊骇地站直身子,但失去了平衡,开始在墙的最外缘上左摇右晃起来。 吉儿倒抽一口气。下面的群众也因为他的失足而痛心地哭喊着:“不!” “没关系,强恩!”吉儿急忙哭叫道,“那没什么!只是一点小错。大家会了解的。” “一点小错?”强恩困惑地重复道。“不,它——” “不,强恩,你太苛求你自己了。我已经把那个家伙逮到这里来了,那个——” 柏尼突然冲过来,探头到窗外。“等等!等一下!看在老天的分上,让我跟他谈谈!”在别人还没来得及阻止之前,柏尼已经爬到窗外的墙上去了。两个消防人员探出身去,伸手抓住他的脚踝,但是被柏尼踢开了。消防人员发现自己要救他可能反而会将他推下楼去、因而作罢。 “嘿,强恩,到这里来!我有话跟你说,老兄。”柏尼手脚并用地爬向强恩。 “柏尼!”巴强恩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是他最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拜托,强恩,别当混蛋。我怕高的地方。” 巴强恩谨慎地看着柏尼,朝墙缘退去。“听着,老潘,我真的很抱歉。我全写在给吉——呃,葛小姐的信上了,都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