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2 葛吉儿的病房差一点就会被误认为花店。昂贵的盆花摆满了房里的每一英寸空间,附言卡注明这些花来自她的朋友、家人、《第4频道新闻》的同事及敌对的电视同行。这间特别套房阳光充足,布置悦目。它有浅黄色壁纸、大型电视、奥督本的版画及两张供访客坐的休闲椅。 但吉儿根本不在乎那些花、版画、壁纸或休闲椅。她只对那则大消息感兴趣。她急于查明那个救她一命的人的一切资料。她的断臂已经接上,而且打了石膏,受伤的腿也裹上了层层绷带,面庞贴了纱布,身上插着点滴针管,但这些她也都没放在心上。她的脑中只有那则新闻。 等到飞机失事第二天,吉儿的三位访客——狄杰姆、沙奇和康克帝——说出他们查到的资料后,她觉得这个故事似乎变得更大,更具挑战性了。他们知道的少得可怜。 “我不懂,”吉儿不敢置信地叫道,“你们找不到他?” 狄杰姆一脸的不自在,部分是因为医院令他毛骨悚然,部分是因为离开他宝贝的新闻室他就不快乐,部分是因为他想不出如何将手中那捧花插进花瓶。但最重要的是因为他早知道吉儿会用这种口气质问他,而他羞于承认他没有答案。 “昨晚发生的事众说纷纭。我们不清楚——” “你说过所有的乘客都清点过了,”吉儿指责说,“他们之中应该有一个会自动露面,承认他就是那个救难英雄。毕竟,那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显然,拖你出来的那个人并不是乘客。”康克帝告诉她。 “那么会是消防员?他没穿制服——”吉儿兴奋起来。 康克帝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从我们问到的情况判断,似乎有个……‘神秘男子’……牵涉在内。”他坦言道。 “我们正在查证各方说法,”狄杰姆打岔说,“而——” 吉儿从床上跳坐起来,根本没有注意她的点滴管和伤势。“神秘男子!不是乘客!”她重复着访客的说词。“那么是谁?”她质问道。 康克帝像昆虫学家采到的标本般不安地扭动着身体。“我们不知道他是谁,他……呃……他……” “他消失了。”狄杰姆坦白直言。 吉儿的黑眼眸睁得更圆更大了。“一个不是乘客、不是消防员的人,冲进一架着火的飞机,拉我出来后即刻消失无踪?”让康克帝这种半吊子去采访你的大新闻就会有这种结果。她做出下床的动作,挣扎着摆脱那些将她钉在床上的障碍——被单、毛毯、点滴、裹了绷带的腿。 “他救的不只是你,”康克帝提供着资料,“显然这家伙就是那个从外面打开紧急逃生口的人。” “所有的人!”狄杰姆插嘴道,失去了他一贯的冷漠,“他救了机上所有的人!因为他,这次坠机没造成任何死亡!吉儿,我不认为你可以那样乱动,你手臂上插有点滴针管。” 但是任何橡皮管都阻止不了葛吉儿亲自探索她的新闻。这个新闻太帅了!一个神秘男子,像独行侠般跑进夕阳余晕后消失不见了。“那个蒙面客是谁?我要谢谢他。”事实上就在这所圣恩医院里已有她开始调查所需的一切。104号班机上有几名生还者就住在这里,而沙奇和他的摄影机也在这里。因此她还在等什么呢?吉儿拔掉手臂上的针管,披上一件法国丝浴袍,率领沙奇和他的摄影机即刻动身。 第一个采访对象是苏莉丝,坚守岗位直到大家全出去后才离开的勇敢的空中服务员。她的伤不重,但吸了不少废气,还有多处瘀伤。苏莉丝是接触那名神秘男子最多的一个人。他冲进飞机及拉出两名生还者时她都和他说过话。 “突然间,”她对着沙奇的镜头回答吉儿的问题,“这名男子冲进了飞机。接下来只见他拉出福瑞——她是另外的那位空中服务员——然后……然后他又回去!”她摇摇头,一颗亮晶晶的泪珠噙在睫毛上。沙奇迅速拍了个特写。“就是他使我产生勇气支撑下去,虽然我知道飞机随时会爆炸。” “他长什么样?”吉儿屏息问道。 苏莉丝凝神回忆。她记得很清楚那位救难英雄从机舱后面冒了出来,肩上先是扛着葛吉儿,后来又扛着施先生。虽然他的块头不大,在她看来却无疑像铁塔般强壮有力。但是他的脸……他的脸黑成一团,布满了污泥和油烟。苏莉丝无法描述出他的任何相貌特征。她叹口气,失望地摇摇头。她并没真正看清他的脸。 施先生的忆述并不比莉丝的更有帮助。“就是那张脸,脏兮兮的,穿过浓烟向我走来。我原来真以为这回死定了。” “他可曾和你说话?” 施先生仔细回想着。“他……问我是不是姓傅。” 姓傅?这个线索不大,但却是他们能追下去的唯一线索。 巴强恩在甘氏地毯清洁公司前放下潘柏尼后将车辘辘地开走了。虽然他们俩曾共乘了一段路,交谈了一席话,互道了姓名,分手时却仍是陌生人。柏尼走进地毯清洁公司时开始紧张。他知道他又迟到了。他知道他的老板,矮胖邋遢的罗比尔,绝不会相信他所说的每一个字。但是柏尼的困难是:他饱尝了艰辛;先是在飞机失事现场救人,接着他的车又抛锚了,害得他一整晚没睡。他破了产,官司缠身,没有了鞋。现在他上班又迟到了。 但是从罗比尔的立场看,眼前站着的人是他曾打过交道的人当中最窝囊的一个。更糟的是,以前的潘柏尼至少相当干净而且勉强可以见人,今天的他看起来就像刚从垃圾桶底打捞起来的废物。而他竟然还有胆解释他为什么迟到,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再说一个字!”罗比尔扯高嗓门怒吼道,“潘柏尼,你再说一个字就被开除了!听到了没有?再一个字!” 柏尼拖着疲惫的身躯跟着罗比尔。“比尔,我——” “别叫我,柏尼!别再说话!我不是刚说过‘再说一个字你就被开除了’吗?” “我——” “你知道为什么吗?”气闷了好久的罗比尔讥讽地问,继而不等回答又继续说下去,“因为那些都是推托之辞!那会是潘柏尼的第4106个借口!不,应该是4112个。我用电脑记录下你的说辞,一个不漏,柏尼。” 但柏尼就是忍不住。他情急了,低声哀求道:“比尔,我官司缠身,而我——” 罗比尔像飞鱼般一跃而起,脸涨成紫红。“就是它!你说话了!你被开除了!出去!”他的手气得发抖。 “比尔,你听我说——”柏尼求情道。他不能丢掉工作。 罗比尔无心听他的哀求。“出去!”他怒吼着,手指着门,“我警告过你!老天爷,我有客户!你要像那样出去?只穿着袜子见客户?” “比尔,我有财务困难。”柏尼恳求道,但罗比尔早已过了同情心旺盛的阶段。 “我不管你有什么问题,我有自己的问题要照顾。你就是其中之一。”罗比尔的叫声竟然比方才还大。“出去!滚!滚!” 没救了。柏尼的肩膀下垂,身体疲倦地垮了下来。他慢慢走出甘氏地毯清洁公司。他没有车、没有鞋;而且在距他的公寓整整两英里半处。外面下着大雨,潘柏尼是唯一没伞的人。他还可能遭遇到什么新鲜事呢?被公共汽车撞倒? 好笑的是,他所说的都是实话。他确实有财务问题,他的确官司缠身,外加家庭问题、个性问题、信用问题,及新产生的衣着问题、交通问题。但是没有人在乎,没有人愿意听。 因此潘柏尼疲倦地在雨中踽踽独行。在离甘氏地毯清洁公司几条街远的地方有一间家电行,它的橱窗里摆满了电视机。柏尼途经它,没注意到所有的电视都锁定在第4频道,映出沙奇拍摄的104号班机坠毁现场。他也没看到让他搭便车的那个人——巴强恩正站在人行道上瞪着电视,感兴趣地睁大了眼睛。 而柏尼不可能知道就在那一刻,葛吉儿正在采访傅瑞基一家,试图探索出这个千载难逢的新闻全貌。她清查旅客名单找出了他们,现在已赶到他们家中。沙奇则在她身后摄影。 “他问起过傅先生。”她提示道。 “在浓烟和混乱中我的儿子和我分开了,”傅先生慢慢说道,“紧急逃生口那位勇敢的空中服务员告诉我,我儿子已经出去了,因此我也逃了出去。但是我儿子已经告诉这个人我仍在里面。” 沙奇将镜头对准傅瑞基。“我以为我爸仍……仍在里面,因此我求这个人去救我爸。” “瑞基,那个人怎么说?”吉儿柔声问。 男孩试着回忆。“他说……呃……他说……我会救他。”嗯,那个陌生人应该是这么说的。“我会救你父亲。” 吉儿闭上眼。感谢上帝,她无声低喃。她梦寐以求的新闻事件终于发生了。她等了好多年,就是想采访这种新闻;人类在面对死亡威胁时所表现出来的高贵的忘我情操。一个英雄的故事。 而那位英雄无视他所引起的所有骚动,艰难地回到了他的公寓。嗯,至少他到家了,而他的霉运也结束了,他想。毕竟,他还能遭遇什么不幸呢?没有了,该发生的全发生了。 锁好门,他从口袋里掏出吉儿皮夹里的东西——现金及信用卡——然后扔在桌上。接着他脱下泥污的上装看了看。柏尼气恼地注意到,衣袖撕破了一块。真倒楣,这是他最好的上装了。他正要将衣服扔至长沙发上,忽然感觉到口袋中的重量。他伸手一摸,掏出葛吉儿的新闻银麦克风奖座。 柏尼掂掂奖座,试图揣测它的价值。是真银做的吗?他累得不能细想。他在低陷的沙发里坐下,一时间希望自己的电视还在。或许他应该打开收音机,听听新闻。或许会有那架失事飞机的消息。但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他的头往后一仰,靠在了沙发上,完全忘了昨晚的冒险。这位英雄已酣然入睡。 所有生还者的故事均采访完毕,而他们都对无法提供有关这位英雄的有用资料感到怅然。看过他的人没看清他的脸,吉儿也掏空了记忆库直到她的头都痛了,试图整理出他的五官长相。毕竟,他救她时,他的脸距她只几英寸。 但是她所记得的只是他的脸非常黑,黑得什么都看不出来。苏莉丝说是浓烟和泥土遮住了他的五官,但是吉儿记得的却只是一片黑。还有一点,她依稀记得那位神秘英雄说过什么健身之类的话。但他究竟是怎么说的,她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但若人类的记忆会出错,而人类的神志在危急时不能注意细节,可是摄影机不会出错也不会撒谎。沙奇拍下了大部分的援救工作,或许他的镜头曾捕捉到那位英雄。 第4频道的新闻小组——吉儿、康克帝、狄杰姆、沙奇,甚至白塞斯——全挤在小小的剪辑室,环绕着那位年轻的编辑尹琼恩,注视着屏幕上一遍又一遍播放着的沙奇的录像带,寻找他们可能漏掉的宝贵线索。 “从头再放一次,”吉儿下令,“慢速。” 琼恩揿动身前的控制板,沙奇镜头下的104号班机一格一格地在屏幕上展现。烈焰充斥屏幕。接着镜头拉开,围观者看到年轻的消防队员邓艾里肩上扛着一位生还者自河岸边爬起。在他身旁是勇敢的空中服务员苏莉丝。她全身淌血,制服破烂。拍得实在太精彩了,堪称得奖的传世佳作。可惜邓艾里不是那位英雄。 “倒回去!”吉儿突然叫道,“倒回去!” 琼恩以高速倒带,屏幕上再次充满了火海。 “停!”吉儿柔声说,眼睛紧盯住屏幕,“再放。” 火焰向下窜至机头。“继续。”吉儿低声道。她觉得冷飕飕的,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什么东西就要出现。屏幕上,那架727就要爆炸。爆炸了!屏幕上出现一个大火球,像是原子弹爆炸。 “停!就是这里!” 琼恩停住机器,每个人都俯身向前打量着吉儿的红指甲指出的地方。就在屏幕上远远的一角,画面的背景部分,有一个小小的黑影。 “锁定他,琼恩。”吉儿低声说。 年轻编辑师点点头,双手一阵忙碌。小暗影放大了,来到画面中央。 “定格。”吉儿说。冷飕飕的感觉增强到令她打了个寒颤。 那个人影僵在屏幕上,占据了整个画面。那是个瘦小的人影,显然正在跑。他的两臂上举,一只手压着头,另一只则指向天。他的脸笼罩在暮色中,看起来只是火球前一个僵硬的剪影,而其中的对比令人咋舌:高窜向天的火舌使他看起来何其渺小,但是他能逃离火焰的吞噬又使得烈火相形见绌。 其实那正是潘柏尼高举着一只鞋,被飞机爆炸吓呆了的一幕。结果他的鞋掉到了不知名的暗处,只剩下一个奔跑逃避的人和那场骇人心魄的爆炸。 “那就是他?”狄杰姆怀疑地问。 “不然还会是谁?”吉儿反问道。“我们已经采访过所有的其他人。那就是我们的英雄!” “我甚至没注意到那家伙,”沙奇说,“我瞄准的是前景那些救火英雄。” 狄杰姆沉思后告诉编辑:“你认为我们可不可能运用电子合成技术,弄出一张清楚的照片?” 琼恩仔细打量屏幕上的人影。“其实这里根本看不到脸,没什么好扫描的,运用任何技术顶多不过弄出几个大黑点。” 葛吉儿仍沉浸在那张图像里。“看看那个人!他救了54个人,现在他就要消失了。他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不久即传遍了大街小巷,成为最时髦的话题。 ------------------ 13 毫无疑问,这是10年来最感人的故事。继本市第4频道率先报导后,无名英雄奋勇救难的故事像野火般席卷全国,吸引了百万人的想象力。 当代历史中没有一个人曾救过这么多条生命,而且在任何人能感谢他之前又不留痕迹地就此消失。对于饱受经济衰退、毒品、谋杀及政治腐败之苦的一般大众,这个故事拥有一切能振奋人心、激发出同情心的特点——真心、亲情、勇气、危险、羞辱、美女、孩童及他们的父母。人们向往美好的感受。104号班机失事事件使他们对人类的将来有了信心。 没有任何事比104号班机的传奇故事更能突出电视媒体的威力了。它以其他媒体做不到的时效及精确性,将剪辑过的精选画面传至每个家庭的起居室,将观众带往出事现场,屏住气等候结果。 葛吉儿替第4频道所做的惊人报导成为全国其他媒体羡慕的对象。国家广播公司对之大加赞美,一再重播沙奇的录像带及吉儿对生还者的采访。全国的大小社论无不在探讨这位奋身救人后又安静消失的英雄,而每篇文章必定提到吉儿。 这一则故事对吉儿尚有切身关系,因为这个无名氏也是她的救命恩人。没有他,她不是被烟熏死,就是在飞机爆炸时被炸成了碎片。而那使得这个故事更加精彩;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睁着令人销魂的大眼睛,手臂裹着石膏,报导她亲眼看见的奇迹,告诉观众她被这位神秘人物救出死亡地狱的亲身经历。难怪吉儿的观众为之痴狂。 他们倾听着各个目击者的证词。当看到小傅瑞基含泪说明那个人是怎么样勇敢地表示“我会救你的父亲”,然后消失进冒烟的飞机时,观众亦为之一掬同情的泪。当可人的苏莉丝叙述她在紧急逃生口值勤,而那个小个子男人强行打开门,跑进机舱,不顾自己安全地先后救出三个人时,全国的观众亦随之抽泣。 “我在救护车中醒来,”莫福瑞头缠着绷带,躺在病床上回忆道,“莉丝告诉我是这个人将我拖到逃生口。没有他,我绝对逃不出来。” 莉丝在一旁附和。“‘来,帮她一下。’他说。接下来,他又钻进浓烟!——” 镜头跳到病床上的施先生,他的腿吊在牵引架上。“我正在舱板上爬行,心想,这一回是死定了,接着他出现了——” 现在镜头转回吉儿做总结。沙奇特写了她脚上的层层绷带、脸上的纱布,及那只裹了石膏的美丽手臂。镜头够戏剧性的,但仍不及她的声音及美眸所透露出的真情。 “从黑暗中,”吉儿说,“不顾浓烟及恐惧,钻出了一个人。他没有名字,没穿制服……有的只是极大的勇气。” 沙奇的镜头慢慢带进一个特写,接着就是那个神秘的人映着火球的模糊侧影,像中古世纪戴着光圈的圣人。 吉儿的旁白仍清晰可闻。“一个不顾自己安危、一心救难的人,就此消失不见……但……不论你在哪里,我,还有104号班机上的其他乘客要说,谢谢你!” 电视观众激动得纷纷打起寒颤。这个故事震撼力十足。潘芙琳自她厨房的小电视看到新闻报导时打了个颤;奇克在夜影酒吧看到时有种冷飕飕的感觉;乔伊和他的同学都起了鸡皮疙瘩,他们是在学校播放的专题录像中看到的。巴强恩没有电视机,但他从一位同是无家难友的收音机里听到了广播。 好几百人听到了那则故事,并且打心底里发出了同样的反应。每个人都成为那故事的一部分,分享它的英雄感与神秘感。吉儿的报导在各地传颂。酒吧、发廊、家庭、餐厅、监狱、健身房,所有有电视的地方。 全国唯一没听到葛吉儿报导104号班机奇迹般救援事件的人大概就是潘柏尼了。话又说回来,潘柏尼已经没有电视了。 狄杰姆的嘴唇抿出一抹微笑,他在办公室里重温吉儿的报导。这是一则千载难逢的精彩新闻,或许能替她再弄到一座银麦克风奖。它至少有一星期的播放价值。随着新闻进展,或许时间更久。这是一则有生命力的故事。 狄杰姆转动座椅面对吉儿。“不赖。但若你一定要打石膏,就该多花点工夫,它是故事的一部分。”吉儿垂视她用医院吊带裹住的石膏手臂。他说得对,这个石膏模不够亮丽,不够性感。她必须想办法装饰一下。 电视台经理卫查理适时地来到了办公室。“全国电视网把我们的报导照单全收。”狄杰姆满意地告诉他,“他们要预订我们的6点新闻,想知道我们找到那个神秘人物没有。我们现在红遍全国。” “精彩的报导。”卫查理对吉儿眉开眼笑地说,“感性。我喜欢。你是注目的焦点。” “我们得多强调一下吉儿的石膏。”狄杰姆告诉他。 葛吉儿摇摇头。“我的石膏只在那英雄出现后才有趣。话又说回来,谁找到他谁就得到了那个题材。” “因此更应该是你找到他,宝贝。你怎么还在这儿?你应该出去挖掘才对。” “杰姆,我们可以帮她。”卫查理突发奇想。“我们可以悬赏征求独家专访。”他得意地一笑;这个主意可是他提起来的。 狄杰姆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新闻和金钱挂钩,”新闻导播摇摇头,“危险。”他抓起话筒。“喂?我是,有话快说。” “查理,他说得对,”吉儿说,“尤其是我们不知道他的长相,我的意思是——” 但是吉儿的意思终究没人知道,她被狄杰姆对着话筒的大叫打断了。“什么?他们找到什么?不要动,她马上来。” 他挂断电话,眼睛闪闪发光地看着吉儿。“马上赶到失事现场。带着沙奇,还有大量底片。看来他们找到了灰姑娘的水晶鞋。” 那只饰有穗子的休闲鞋被水泡胀而且布满污泥,但显然珍贵无比。它或许属于……不,的确属于一位英雄。吉儿面对沙奇的摄影机,那只鞋栖息在她的石膏臂弯,像件神圣的古人遗物。虽然夜色已深,失事现场的整理工作仍在进行。亮晃晃的工作灯架了起来,现场亮如白昼,兴奋的情绪弥漫其间,仿佛他们就要发掘出某个伟大的秘密。 “和各个生还者查询的结果是,他们确认这只鞋并不属于104号班机上的任何机员或乘客。”吉儿告诉她的观众。她的声音略显颤抖。沙奇给了那只休闲鞋一个特写。“几位目击者回想起那位救了54条人命的神秘男子不只一次提到他弄丢的鞋。我们的结论是:这位被许多人称为‘104号班机天使’的无名英雄穿10号B型鞋。” “乔伊!吃晚饭了!把电视关掉!” 潘乔伊听出他母亲声音中的最后通牒,不情愿地关掉电视。打从一开始他一直追踪104号班机故事的发展,其中戏剧化的救援深深掳获了他的想象力。他走进厨房,芙琳和她的男友消防队员艾里已经就座。 “他丢了一只鞋。”乔伊宣布道。 “谁丢了一只鞋?去洗手。”芙琳下令。 乔伊顺从地走到水槽前。“那个无名英雄。”他解释道,用擦碗布擦干手。“他们在坠机旁找到了他的鞋。” “你是指那个超人?”艾里的笑声粗鲁。“还有什么新鲜事?” 英琳端着土豆泥的手停在半空中。“艾里!那个人救了好几百个人的命!” “是54个。”她的男友酸溜溜地更正道,“我也在场,记得吗?你可知道为什么我没冲进那架飞机?因为我是受过训练的消防人员,团队的一部分。团队讲求的是纪律。我们随时在冒险,抢救人的性命!”艾里对这位神秘英雄的事非常敏感。自从104号班机的故事传了开来,他一直力图为自己说话。“但是我们不盲目冒险。这个家伙做了件纯然的蠢事,而新闻媒体却为他的一只鞋疯狂。老天爷,他们想传达给年轻一代的是什么讯息?” “你想传给下一代的又是什么讯息?”芙琳质问道,头点向乔伊,“讥笑一个冒险救人的人,老天爷,你的口气就像我的前夫。” 艾里自桌前站起来,耸耸肩。“那我能说什么?”他愤怒地反问,“赞美你的前夫没有笨到做出那种蠢事?或许这个人还不太坏。我要去看电视,希望不全是有关这个‘超人’的报导。”他怒气冲冲地走进客厅,打开电视机,留下芙琳及乔伊在厨房面面相觑。 乔伊的眼睛仍兴奋得发亮。“我爸爸……来这里时只穿了一只鞋。” 芙琳朝儿子丢去锐利的眼光。他怎么知道的?“你不是已经上床了吗?” 乔伊脸色一黯,连忙说了个善意的谎言。“我……我隔着窗子看到他的。”他不想父亲因吵醒他而惹出麻烦。 芙琳皱着眉,试着回想柏尼一身脏污来到这里后他们之间的对话。这孩子都听到了?乔伊说得对,柏尼来时的确只穿着一只鞋。难道——不,不可能,潘芙琳太了解她的前夫了。 “你认为你父亲会做那种事?救人?”她摇摇头并回答了她自己的问题,口气极其苦涩。“乔伊,你父亲是潘柏尼。为旁人冒生命危险有违他的信仰。”芙琳不想太尖刻或伤她儿子的心,但是她希望他长大后能面对现实,不要像他父亲。 乔伊垂下眼睑。或许母亲说得对,她几乎每次都对。就算如此,他仍固执地告诉自己,爸爸来接我时只穿了一只鞋。 柏尼穿着干净的衣服、廉价的跑鞋走进夜影酒吧。奇克一如往常地站在吧台后面,手抹拭木质台面的同时,眼睛仍盯着电视。今晚他看的是第4频道的节目。这个时候,大概城里每个人都将电视转到了第4频道,收看有关那位神秘英雄的最新消息。 “柏尼,这一向可好?”他愉快地招呼,但柏尼仅仅挥手作答。 “你不会想知道的,奇克,你不会想知道的。”他阴郁地说,“那几个家伙来了?” 奇克斟上柏尼惯喝的饮料,在高脚杯下塞进一个杯垫。“你和那些家伙做生意?”他机灵地问,“柏尼,我不想这个地方惹上麻烦。”有什么事不对劲;奇克的神经末梢跳个不停。 柏尼深深叹口气。“你不会有任何麻烦,奇克,因为麻烦全给我碰上了。你不会相信——”他看到万加斯和艾斯比及一位名叫孟多萨的拉丁人走进酒吧。 “喂,各位好。”柏尼招呼他们。奇克的眼睛眯缝着。这位孟多萨看起来不大对劲……他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这一次我们带朋友来了,可以吗?”艾斯比说,但并非征求他的同意。 “失陪,奇克,我得过去一下。”柏尼说着,滑下吧台椅,随艾斯比及孟多萨走进后面的分隔问。奇克眉头紧锁。正当他就要想出是哪里不对劲,以及可能是在哪里见过孟多萨时,电视上的一则消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万加斯也逗留在吧台前紧盯着屏幕不放。 “嘿,老兄!”艾斯比呼唤道。万加斯挥手做出等一下的手势。像其他人一样,他对104号班机天使大感兴趣。根据第4频道的说法,某些宗教团体宣称他真的是上帝派来的天使,宣布地球末日就要来临。 “第4频道电视台经理卫查理现在要做一项特别宣布。”播音员郑重地说,接着屏幕上出现一位秃头男子。 “各位晚安,”卫查理说,“第4频道的人,像各位一样,深深受——” “老天!快来吧!”艾斯比不耐烦地招呼道。 万加斯点点头,慢慢退向分隔间,眼睛仍盯着屏幕。分隔间里,柏尼将葛吉儿的信用卡摊在桌上供其他人检视。 “这里有几张?8张?10张?”艾斯比问。 万加斯滑进分隔问。“他们提供他100万美元奖金。”他宣布。 “谁?”孟多萨问。 “援救坠机的那个家伙。” “都在这里了?只有8张?” 但是柏尼突然不再注意那些信用卡了,他的注意力被万加斯吸引了过去。“什么援救坠机的家伙?” “那个救了整架飞机、只有一只鞋的无名氏。第4频道要给他100万做独家专访。” 三个拉美人嘲弄地大笑。但是柏尼的眼睛倏地睁大了,耳中似乎突然听到了金喇叭的奏鸣。 天上的金色帷幕慢慢升起,露出潘柏尼,那个英雄,104号班机天使,躺在丝垫上,把玩那100万现钞。他的脚上套着一双崭新的休闲鞋。噢,多美妙的梦境,毕生难得的幻想,而它就要实现了。 “喂,老兄,我们在做生意呢!”艾斯比喝斥道,看出柏尼已经分了心。“你还有吗?” 屏幕上,卫查理仍在阐述,但现在只有柏尼在倾听。“这个奖金没有任何条件。他只需要得到我们的记者葛吉儿及其他曾和他接触过的乘客的认同,承认他就是那个勇敢救——” “你还有没有?”艾斯比逼问道,俯在桌上试图拉回柏尼的注意力。 “噢,没有了。”柏尼心不在焉地说。他的视线胶着在吧台上方的电视上,肾上腺素直冲脑门。他必须赶快去电视台。他们正在谈论他,他们正在等他,等待潘柏尼,救难英雄,手上捧着100万现钞等他去领取。100万哪,他所有的麻烦均将迎刃而解。“都在这里了。”他告诉艾斯比。 “我们是警察,你被捕了。”万加斯宣布道,一面掏出警徽。艾斯比和孟多萨将柏尼拖出分隔间要给他戴上手铐。事情发生得太快,柏尼一时没能领会。在想象中,他的一只脚已经跨进电视台,而他已经在数钞票了。 “嘿,怎么搞的?”柏尼在恍惚中尖声质问。 “你有权保持沉默,你有权——”艾斯比开始宣读柏尼的权利,但是柏尼却猛烈挣扎着。 “嘿,少胡闹了!”柏尼喝斥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你们可知道我从哪儿弄到那些信用卡的?我就要有100万美元的进账了!我就是那个——” “你有权联络一位律师。”艾斯比继续念下去,根本没听潘柏尼的叫嚷。冷硬的手铐锁住了柏尼的百万美元的手腕。 现在我知道我在哪儿见过这家伙了,奇克想,他是便衣警探,我早该想到的。 三位便衣警探押着柏尼出门,他犹自呼喊着要求公理。奇克从没见过他如此歇斯底里,脸上的表情显然表明“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 “奇克,打电话给我的律师!”柏尼尖叫道,“他们不能这么做。荒唐!陷害!老天爷,我就要得到100万美元了!” ------------------ 14 第4频道悬赏100万邀请那位神秘男子出面的消息成了全国每家报纸、电视台、广播公司的头条新闻。“神秘客”、“104号班机天使”只是大众给他取的昵称中的几个。一夜之间,沙奇拍到的那张无名英雄映着熊熊火球的定格照片成为全美家喻户晓的经典之作。聪明的生意人急急生产印有那幅图案的T恤衫,三天内45万件销售一空。甚至有人传出要制作救难英雄玩偶的消息。 素来寂寞或厌倦了手边朋友的人只需要宣布他想捐出100万美元,一小时之内,他的新朋友会多得数不完。就算他进一步将范围缩小到男人,而且是穿10号B型鞋、能提供推翻不了的证据证明自己就是那个104号班机天使的人,他仍会看到一群暴民。他们或高或矮,或黑或白或黄,甚至可能是各种年龄的女人及小孩。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点:每个人的手全指向那笔百万美元捐款。 葛吉儿既震惊又困惑地瞧着排成长龙的人们。她没料到会有如此庞大的人潮;电视台的安全警卫要这群前来领赏的暴民在楼下大厅排成一列,并且来回巡逻维持秩序。但是吉儿必须穿过他们才能走到电梯,那可是一项严格的考验。这些人都是从哪儿来的? “拜托,如果你的尺寸不是10号B,请不要留在队伍里。”白塞斯呼喊道。他奉派负责悬赏寻人的面谈,而他有意尽量做好。 这项宣布应该立刻淘汰掉至少四分之三的应征者,但是没有人动。守在队伍里的男男女女均相信他或她的说法比其他人的更可靠。 整个队伍不时发出争吵,那些英雄候选人一面轻视其他人想要领赏的企图,同时还不忘显示自己。 “这里有种族歧视。”一位黑人候选人表示说,“假设英雄行径都是白人做的,一个脸上涂满污泥的人却可能是任何肤色;而那个人就是我!脸上涂满了污泥。” “你敢说我不是那个英雄,我就会踢你的屁股。”另外一位候选人朝第三个说。 “嘿,”后者反驳道,“不只是我说你不是英雄。队伍中每个人都说你不是。” 队伍后头,一位候选人摇头啧啧。“你能相信吗?觊觎我的奖金的冒牌货一定超过一千人。” “你是指我的奖金。”她的邻人嗤之以鼻。 吉儿挺直背脊,深吸一口气走进电视台大门。她脸上及腿上的绷带已经拆除,平凡的医院石膏吊带也被她最时髦的丝巾所取代。它在彩色电视上看起来比较好看,而且由公司付费。吉儿保持轻快的步伐,目不斜视,但是排队的人一看到她立刻骚动起来。一个满脸涂上污泥的男人对她大叫:“嘿,葛小姐,吉儿!记得我吗?是我救了你一命!记得吗?” 另一个高大瘦削的男人则喊道:“我的脚是8号半,但我穿10号B型的鞋舒服!”看到她没看他一眼地走开,那人便嘶吼道:“葛小姐,我救了你的命!” 现场简直像马戏团;吉儿觉得啼笑皆非。她加快脚步,但是身后又传来一句:“嘿,葛小姐!”这一声至少听起来熟悉。她转过头。是白塞斯,正往她这边赶来。吉儿停下来等他。 “葛小姐,有位警察在找你。”白塞斯一脸焦急。“盗窃组的。戴调查员。他要你打电话给他。” “什么事?”吉儿问。 白塞斯脸色一黯。“我没问他。”他承认道。竟有这种记者。 “打电话问他。”吉儿指示道。她用没上石膏的手指指那列吵闹的候选人。“我……有事。” 就让狄杰姆去处理这群暴民吧,她想。一抹窃笑浮现她的面颊。从这群人中找出那个神秘客至少需要一天时间,甚至一星期。 欧丹娜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两天前潘柏尼才向她保证他会谨言慎行直到判刑确定,现在却发生这种事。假释当中被三位便衣警探在酒吧以贩卖信用卡罪逮捕。警方怀疑他是信用卡盗窃集团的重要中间人。潘柏尼和黑道挂钩;甚至丹娜都看得出这简直是无稽之谈,而她才从法律系毕业不满一年。 今天的保释听证会由寇希尔法官主持。他素以铁面无私著称,对男性被告犹感不耐烦。丹娜看到柏尼被法警带至法庭,心中一沉。柏尼看来很不讨喜;他的眼中闪着神经质的光芒,衣服皱成一团,不大可能使法官认为他是个有责任心的爱家男人。 柏尼慌乱地四下张望,寻找他的律师。还没找到丹娜,他就先看到了艾斯比、万加斯和孟多萨正在法庭后部和一位一脸官样的黑人说话。他们无疑是来做不利于他的供词的,想要提高他的保释金。 哼,他们可要大吃一惊了。多高的保释金对百万富翁来说足以挂齿呢?小事一桩。 啊,欧丹娜在那儿。柏尼一走到她面前就急慌慌地凑着她耳朵低语。好一阵子丹娜甚至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后来那些话才逐渐成形:飞机坠毁、失火、爆炸,回到飞机救人,巨额奖金—— “104号班机天使!”她惊呼道,“你是说——” “嘘!”柏尼急急制止。“我没说‘天使’,那种说法或许太强烈了一点。听着,我必须赶到电视台领取我的100万。” 欧丹娜苦着脸猛摇着头。“潘先生,”她厉声恫吓,“我真的想帮助你,但是瞎编一些故事只会使事情更糟。检察官要求将你的保释金定为25000美元,因为你正在假释——” “25000,小儿科,”柏尼大方地说,“你只需要把我弄出去领赏就行。” 丹娜正欲辩解,法庭执事已在那里宣布:“警方控告潘柏尼一案。” 寇法官眉峰蹙拢;这家伙不是几天前才上过法庭吗?他不是因博取了陪审团的同情,加上他的律师一再保证他是个爱家的男人才得以以低额保释在外的吗?寇法官最讨厌惯犯,对那些整日惹是生非的人没有耐心。看到潘柏尼走向他,语无伦次地胡说着,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法官先生,我的律师说检方要求25000美元的保释金。”柏尼的声音洪亮,态度大方。 欧丹娜的脸因恐惧而僵住了。她伸手去拉他,但柏尼不理。寇法官的眼睛开始危险地发亮。“潘先生,除非本庭叫你说话,你得——” 但是潘柏尼为了他的利益无法保持沉默。他夸张地挥挥手,仿佛法官没开口似的继续说:“我同意那个数目,事实上,我会很乐意加倍奉上。5万美元!法官先生,你看怎么样?算是我给警方的一点小费好了,只要我能离开这里一小时左右——” “秩序!”寇法官怒吼道,猛敲议事槌。“潘先生,除非你立刻停止叨唠,我会要法警——”法官气得说不下去。突然间他心爱的法庭成了肉铺。具有传染性的兴奋及好奇自大厅的一端扩散至另一端。不知为什么,每个人都在窃窃私语。法警和执事交头接耳,速记员和警察低声交谈,后者又转身和另一位法警咕哝。 “可恶!”法官怒吼道,议事槌敲得震天价响。“我要求秩序!” “对不起,法官先生。”法警队长说。 “我们忘形了。”第二名法警道歉。 “他们找到他了!”执事忍不住地宣布。 “找到谁?”寇法官咬牙切齿。 “104号班机天使!电视新闻播出来的,中午他会在第4频道出现!”法庭内的惊嘘声清晰可闻,期盼的情绪四处洋溢。 寇法官瞄一眼他的表。“2万5千美元保释金批准。”他急急说道,“那样应当能稍稍遏阻潘先生再次惹出麻烦。” 欧丹娜软弱无力地抗辩道:“但是,法官先生,我的当事人有家眷要照顾而且收入不丰——” “欧小姐,你的当事人是个无赖。”寇法官驳回道。他转头看看法警。“你是说中午?第4频道?” 至于欧丹娜的当事人,他只是站在那里,僵住了。他不能动,不能思考,整个心思只围着一个念头打转;他们在说什么?那个神秘人找到了?怎么可能?是我,潘柏尼,救了那些人。我才是那个英雄,为什么没有人肯听我说? 法警抓着他的臂膀押他回看守所时,柏尼安静而顺从。他没有抗议,但是沉默的脸上有掩不住的愤怒与惊愕。 葛吉儿打心底里感到快乐。她找到了104号班机天使,为此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满足。不仅如此,她还找到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并且能付给他丰厚的奖赏。还有,当然,她得到了毕生最棒的新闻故事。 她得承认那个人给她的第一印象并不好。他穿着一件显然是从垃圾堆捡来的破旧外套,全身脏兮兮的。他也比她记忆中显得略高。但是当时浓烟密布,而她又惊惶万状,或许很容易错看了他的身高。他们瘦削的体型一样,虽然这个人的肩膀似乎较宽。但是,当他默默不语地拿出那件不容否认的证据时,她倒抽了一口气,立刻被说服了。就是他,那个神秘人。 这个人拿出了另一只鞋,和他们在失事现场找到的那只配得天衣无缝。他就是104号班机天使,那个英雄。 和他交谈片刻后,吉儿发现他聪明可人,或许有些笨拙,但笨拙得颇具魅力。他有一双漂亮的眼睛——非常黑,非常率直,虽然略带羞怯。有内涵的眼睛,深沉而若有所思地触动了她的心。他在电视台的洗手间清洗干净后,吉儿发现他脸部的其他部位和那双眼睛很相配。它显出悲哀、温柔、仁慈,几乎可以说是英俊的。一张英雄的脸。这比她期望的更好,他们找到了一个名实相符的英雄。他的穷困潦倒只会增加这个故事的辛酸感,益发突出了它的真实性。 现在大英雄和她并肩坐在摄影棚,潘柏尼的两只休闲鞋穿在脚上,羞怯地对着葛吉儿、沙奇的摄影机,及屏息等待的世人叙述他援救104号班机的事迹。细节正和他——巴强恩——从潘柏尼那儿听来的第一手故事完全相符。他在听到那个故事的同时得到了那只鞋。唯一不同的是,现在巴强恩成了故事中的英雄,而不是潘柏尼。 “听到那声巨响时我正在树林里,”他字斟句酌,“看到不远处出现了火光。因此……因此……我跑过去……然后,然后……” “强恩,慢慢说,”吉儿温柔地一笑。“我们有的是时间。” 巴强恩点点头。他的声音往下沉。“然后……后来的事就变得有点模糊了。你知道的,浓烟、尖叫,像是又回到了越南。发现那只是飞机失事而我能帮得上忙时,我其实是松了一口气……但是我……记不清楚……呃……当时我太害怕了。” 对吉儿来说,巴强恩的说词合乎常理。像是又回到越南。还是战争英雄哩。多感人,多戏剧化,在6点新闻中播出来又会多精彩。“强恩,告诉我们你为什么离开现场避不见面?” 巴强恩谦虚地耸耸肩。他的眼睛垂向地板,睫毛半掩。“呃……起初我并不知道我成了……英雄。我不知道那孩子的父亲逃了出来。我以为我失败了,而我无法面对那孩子。后来,呃……我时运不佳。我觉得自己……无法见人。” 吉儿试着不露痕迹,但这位英雄的话真的打动了她的心。她再发问时声音略显颤抖。“但你还是出面了。为什么?” 巴强恩直视吉儿的眼睛,羞怯地咧嘴一笑。那抹略带童稚的微笑照亮了他凄苦的脸,使他显得格外英俊。“为了钱,吉儿。若不是有奖金,我不会出面。” 这是完美的答案,虽然好笑但真情毕露,而吉儿立刻体会到这也是这段访谈的最佳结尾。她回头望望剪辑室中的琼恩,指着强恩微笑的那一个镜头。“就在那里切断!就是那个表情!” 琼恩让画面定格,两个女人检视屏幕。屏幕上是巴强恩的脸部特写,他坦诚的黑眸似乎在向敢于怀疑他的诚实的人下挑战书。 “你没提到他好可爱。”琼恩咧嘴一笑。 但是葛吉儿的感觉早已越过认为巴强恩可爱的层次。对她来说,巴强恩代表了人性的至善。勇敢正义但又谦虚。他会像赢得琼恩的赞赏般掳获全美国人的心。不过,吉儿更感觉到一种近乎偶像崇拜的冲动。英勇武士自恶龙爪下救出落难的少女。“他救了我的命。”她对着屏幕上的脸自言自语。记者的天性使吉儿虽然在自身也牵涉其中时仍想着寻找线索,查明这个人的背景。他是谁?来自何处?最重要的,是什么使他成为英雄人物? 潘柏尼愤怒莫名地瞪着看守所休息室里的电视屏幕。太过分了!那个流浪汉、穷瘪三,偷了他的百万美元和一身荣耀,只因为柏尼蠢到告诉了他他的故事,并且留下了另一只鞋。那只见鬼的鞋是唯一能证明他的话的证据,而他竟将它扔给了这位奸邪小人。最可笑的是,若是情形相反,柏尼也会耍出这种伎俩。只是柏尼会露出马脚,而这位巴强恩混蛋却能得逞。 “104号班机的乘客震惊地得知,这位将他们救出险境的英雄竟然贫困潦倒到有三年多不曾睡过一张床。”葛吉儿的声音自电视扩音器传出,但是观众看到的却是巴强恩综合了甜蜜、悲哀、谦虚、英俊的脸。 现在这个混蛋不仅有床可睡,并且享尽荣华,而真正的英雄却在监狱中腐烂。 “老天爷,那家伙是冒牌货!”他愤怒地对邻座的犯人嘶吼道,“他只是个无家可归的穷瘪三,他不是英雄,相信我,老兄。” 那位犯人转头瞪柏尼一眼。“相信你?”他嗤之以鼻。这句话代表了一切。 ------------------ 15 那是个无限发展的新闻故事,而第4频道在尽可能地榨取它的价值,借以巩固电视台的地位。精彩的独家专访!比他们要付给巴强恩的百万赏金不知超值多少倍。现在任何想和巴强恩联络的人必须先通过狄杰姆和葛吉儿这一关,而邀约的电话差点将电话线烧断。很少有英雄如此深得全国的人心。 狄杰姆的办公室已变为控制中心。整日里,电话铃声响个不停,而传真机的告急信函更增添了室内的嘈杂,汇成了一条无止无尽的河流。我们要巴强恩——演讲会、酒会、晚宴,出书、各式邀约自传真机泉涌而至。 第4频道电视台经理卫查理急急走进狄杰姆的办公室。他最怕吵闹,觉得公事应有秩序地进行,受不了传真机的吱嘎、电话的尖叫,或是成群记者的闪进闪出。 卫查理对英雄这档事尤其不高兴。悬赏百万是他出的主意,但他没料到它会如此失控,他的宝贝电视台竟变成了节日庆典。他原以为一旦找到那个人,付了钱,所有的兴奋会就此岑寂,而他们能恢复稳定的经营。这个英雄人物带给电视台莫大的价值是卫查理所不能理解的。此外,这整件事也困扰着他,虽然他很难解释得出是为什么。但是他觉得这个家伙有点不对劲,而那使卫查理紧张。 “我以为他们全会上前指认,而且热烈拥抱他什么的。”他烦躁地对狄杰姆说。 “放轻松点,查理,”电视台新闻导播直言道,“他拿出的那只鞋经过对比无误。” “这意味着我能不再担心?”卫查理一脸怀疑。“我们把他放在哪里?” “椎客旅馆的顶楼套房。你继续担心好了。我想我们可以再加一段像是从睡在车上到睡在城里最漂亮的套房有什么感觉之类的报导。此外,吉儿也在挖掘他的背景。” 在那一刻,白塞斯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冲向吉儿。“葛小姐,那个戴调查员……他找回了你一堆的信用卡,而他想……” 正在看电报的吉儿并没有认真在听。“谁?” “戴调查员,盗窃组的,他一直在找你。”白塞斯解释道,“他们抓到了那个偷了你信用卡的家伙,而戴调查员想——” “没有人偷了我的信用卡。”吉儿决然地驳斥说,“我的信用卡全在飞机失事时烧掉了。这下子提醒了我,你替我领了现金没有?位子订好了吗?” 白塞斯自口袋里掏出一把钞票。“400美元,照你的吩咐。订好了两个位子,8点在巴塞隆纳。” 吉儿将钱放进口袋,微微一笑走向门口。 “400美元吃晚餐?”狄杰姆追问道,两道眉毛竖得老高。 “她要带巴先生去巴塞隆纳吃晚餐。”白塞斯说。他绝不可能成为记者,因为他总是把知道的和盘托出。 “带巴强恩去吃晚餐?嘿,好主意!吉儿,等一下。沙奇,快来——”狄杰姆的脸兴奋得发亮。画面漂亮,又是第4频道的独家。 吉儿回到她上司的办公室,坚决地摇着头。“不,头儿,这是私事。”她转身走开。 狄杰姆对着她的背影干吼。“他是新闻人物!” 但是吉儿甚至没回头。“他救了我的命。”她抛下最后一句后走出了门。 巴强恩这一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多玻璃纸。这些玻璃纸或艳红,或墨绿,或亮黄,或深紫,包着成打的礼盒——新鲜水果、特殊风味的奶酪、手制巧克力、精选核果、罐装鱼子酱、进口饼干、厚火腿及晶莹剔透的果酱——全来自国人对他的祝福。 仍穿着救世军都不收的衣服的巴强恩敬畏地看着周遭的一切,完全被这间芝加哥最上乘的旅馆慑服了。它恢宏的客厅大约有一般两个房间的公寓那么大,而其中每一英寸的平面都摆满了祝贺的礼品篮。其他礼盒则堆在厚厚的地毯或休闲椅上。单单长沙发上就摆了8个礼品篮。这间屋里摆放的精致食物巴强恩甚至从没想象过。 而那些还没包括大批的花篮及其他奢华礼品,礼品清单中甚至还包括一套精选高尔夫球杆! 强恩放下他寒伦的旅行袋,四下张望。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惊异愈形于色。拿起礼品篮所附的卡片,他看到送这些东西的人不是全然陌生,就是世界名人。而卡片上都写明是送给他的;感谢他的英雄行为。他,巴强恩。 他不敢相信。怎么可能?他想打开一个水果篮,有一个梨子看起来格外香甜多汁。强恩的口水冒了出来,但他不敢碰。这些东西都不属于他。 客厅那头,强恩看到通往卧室的门是开着的。里面有张帝王式的大床、一辆国宝级运动脚踏车,墙上覆着丝布,窗前挂着织锦,一台屏幕大到能容纳整座足球场的电视。墙上挂着美丽的图画,更多的礼物堆在床脚。 他觉得自己是个闯入者、外人,因为他不能相信这些豪华的东西都是给他的。就算礼盒上写着他的名字也不能说服他。这一定是在做梦,嗯?一个住在旧福特车里的人不会睡这种床,不会有一间大理石铺面、带涡轮按摩浴缸的浴室。他数过了,总共有8个喷头。 巴强恩从没见过这种浴缸,沐浴其间、纵身一试的冲动不禁袭来。几分钟不到,他的破烂衣服已被扔在浴室的地板上,而强恩自己已躺入浴缸,脖子以下全浸在芳香的泡沫里,热烫的水柱自喷头冲洗着他的身体。他像个疯子般笑得龇牙咧嘴。天哪,这才是生活! 陶醉在豪华浴缸中的他没听到轻轻的敲门声,因此当他穿着厚浴袍从浴室出来,却发现一队侍从正在等候他时,他几乎昏死过去。 “巴先生,欢迎。”理发师说。 “很荣幸见到你。”修指甲的师傅微笑着。 “喜欢什么饮料?”服务生问,“雪莉酒好吗?” “雪莉酒很好。”巴强恩略带羞怯地回答。 一小时后三人小组走了,巴强恩刮了胡子,修了指甲,并且剪了个时髦的发型。他没钱给小费,但是他们指出这原在预料之中,而且他们乐意替104号班机的英雄免费服务。给小费是侮辱他们。 但现在又穿什么好呢?一小时之内,葛吉儿,美丽而有名的女人,会来带他去某个华丽的餐厅。他总不能穿浴袍去呀。他的破布又是另一个不可能;此外,他发现他们已悄悄地将那堆破布收走,可能送去烧掉了。巴强恩不带希望地打开衣柜。 里面挂着一整排全套意大利进口昂贵西装,还有夹克、两件大衣及风衣、几条打褶裤。衣柜底层是好几双手工精制的真皮皮鞋,尺寸全是10号B。领带架上挂着各种颜色和图案的纯丝领带。衬衫抽屉中塞满了海岛棉衬衫及成堆的内裤短袜。突然间,“穿什么好”已完全换了另一个意义。 强恩怀着既愉快又焦虑的心情期盼着今晚的到来。葛吉儿是个漂亮的女人,感性、聪慧、事业有成——男人梦寐以求的伴侣。但是许久以前巴强恩即放弃了有关女人的事。不过,吉儿似乎是真的对他本人感兴趣,而不只当他是个冒牌英雄。 而那是另一个令巴强恩退却的原因。他非常明白这一切的荣耀都是借来的。它们属于一个名叫潘柏尼的小混混。他在一时间忘了他的素性,只觉得自己该那么做。柏尼才是104号班机的真正英雄。 巴强恩拿着柏尼的鞋到电视台时,并不真的认为自己是在偷窃。他想那并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从没料到会受到如此的接待。他并不真的期望有百万美元的奖金;凭着经过多次失望后锤炼出的街头智慧,强恩多半相信电视台会借故推脱不给钱。那一定只是宣传噱头。他猜想整场闹剧应该可以在一个下午结束,而他们会塞给他200美元打发他上路。现在是11月,冬天很快就要降临。只要小心控制预算,外加空罐回收的进账,200美元能让他撑好几个月,甚至直到春暖花开。他希望能有200美元,但就算20美元也成。他想他没被人踢出来,或者以冒充英雄罪逮捕就算幸运的了。 但是这个!这是皇家盛宴!一整柜的进口服饰,一星期都吃不完的食物,一间足够容纳两打流浪汉的套房,远远超过他的预期。他不配得到这些,应该是柏尼。巴强恩试图想象潘柏尼置身于此的情形,又感到一阵愧疚。 他不知道柏尼正身陷囹圄,预料柏尼随时会现身,追索应该属于他的东西。而巴强恩不知道他该如何应付。唯一的证据——那只鞋——已不在柏尼那里,谁会相信他?只有我,强恩悔恨地想道,只有我,而我只是个骗子和小偷。 怀着这种思绪,他着装打扮,谨慎地挑选了衬衫和领带,享受着干净内裤及新衣服贴着肌肤的感觉。他挑出一套西装试穿,完全合身。突然间,一个陌生人自三面镜中瞪着巴强恩。一个英俊、整洁,服饰优雅的陌生人。但是强恩终于认出这个陌生人后还知道这人是个骗子兼小偷。 电话响了,是柜台通知他葛吉儿正要上楼。柏尼的身影自他脑海消失了。现在他看着镜子是为了检查自己的头发是否整齐,衣服是否起皱。他现在唯一的念头是为吉儿打扮。如果他给她留下好印象,或许谎言揭穿时对他的责难不会那么重。 当他为吉儿开门后,一时间他们俩都呆住了。吉儿看到一个和早先她采访的肮脏流浪汉完全不一样的人。眼前的这个人是个绅士,英俊挺拔,哪里都站得出去。他的头发整齐,面庞光滑,而这是吉儿第一次看到他的下巴。只有他的眼睛没有变——黝暗、深沉、神秘的眼睛。 强恩则看到一位艳惊四座的女人,和早先访问他的王牌记者大不相同。在屏幕上,葛吉儿一直试图淡化她的性感,只穿宽松的套装,梳着普通的发型。她的用意是让她的报导做中心。不过今晚,她的服饰则是意在征服对方。合身的小礼服裹着她修长的身躯,荷叶边领口展露她纤细的颈项和肩胛骨,宽松的薄纱袖遮住了她手臂上的石膏。她的头发后梳上拢,露出她完美的五官。只有她的眼睛依旧——黝黑、聪慧、富有同情心的眼睛。 好一阵子他们就这样站着瞪视对方,感觉仿佛一股电流在两人之间流窜。终于,吉儿突然略带羞怯地打破沉默。 “饿了吗?”她微微一笑。 “我永远都在饿。”他回以一笑。 “我也是。”她咧嘴承认道,“那么我们这就去吃东西吧。车在楼下等着呢。” ------------------ 16 巴塞隆纳是城中富豪名流经常光顾的餐厅。它高雅独特,而且贵得惊人。在这间永远需提早几星期订位的餐厅,要想在短期内得到一张桌子已成为权力的展示、金钱的夸示。 不过白塞斯今天下午打电话订位时,餐厅经理一听到葛吉儿和巴强恩这两个神奇的名字,餐厅的大门自动大开,而厅中最好的桌子也突然空了出来。天知道怎么搞的,强恩和吉儿今晚会在此用餐的消息传了出去——当然餐厅经理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现在大厅中座无虚席,每一位宾客皆盛装赴会。 吉儿和强恩进入餐厅时,其他来宾纷纷起立鼓掌,有的更大声呼叫,“好!”“干得好,强恩!”这种出其不意的反应使强恩狼狈地愣在当场,最后还是吉儿轻按他的手臂后他才走到他的坐位。 领班抽出巴强恩的餐巾,潇洒地抖开,铺在强恩的膝上。侍者则咧嘴笑着斟满他们的酒杯。两名服务人员终于大发慈悲地走开后,强恩低声告诉吉儿:“他们全都在看我们。” 吉儿微微一笑,觉得有趣,但也同情他。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有多出名,或是多得美国人的心;他甚至不认为自己是英雄。这个人的谦虚是如此真实,令人耳目一新。“不是‘我们’,强恩。是你。而他们还是习惯了名人的人呢。到麦当劳你会被盯得更凶。” 但这个解释并没能令巴强恩舒服一点。他从没料到会有这些待遇。当他拿着柏尼的鞋出现,假扮那个英雄时,他并不指望他们相信他。他只知道没有人见过那个英雄的脸,而他在现场留下了一只鞋。巴强恩有那只鞋,柏尼告诉了他一些细节,因此何不去试试看? 但是现在葛吉儿相信他,全世界也都这么想。强恩低估了一般人渴望有个英雄人物去崇拜的心理。只要看看这间餐厅里的人;他们有钱有势,但是瞪着巴强恩看的样子就像在看特技表演的孩童一样。 现在他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后,他不觉得自己能继续下去,接受每个人的感激及赞赏。“葛小姐……可……” “吉儿,”吉儿说,“叫我吉儿。” 他不知道从哪儿开始,而他几乎不敢看她。“我不……我是说我想要……那笔悬赏……我没想到……”天哪,强恩,振作,他厉声告诉自己。“当时我……走投无路……你懂吗?我只是想要一顿饱餐,或许洗个澡,有张干净的床睡上一晚。我没想要100万美元!20美元就很好了,或许50美元吧。像我这样的人拿100万美元做什么呢?” 若是吉儿曾仔细倾听他的话,整个事件或许到此就结束了,因为她拥有职业性洞悉人性的敏锐。通常她能从像巴强恩那种断断续续的告白中听出端倪,进而发挥记者本能查出事情真相。他显然是想告诉她什么。 但是现在不是通常。葛吉儿也是个女人,而她现在穿着最性感的礼服,和当今最热门的英雄坐在这间华丽的餐厅,而他正巧又非常迷人。因此她会情有独钟又有何奇怪?或是今晚她暂时抛开了记者的敏锐又有何奇怪?此外,领班刚巧呈上两本巨大的真皮菜单也分了她的心。 像他这样的人拿了100万可以做什么?强恩想知道。嗯——“先看看这些东西的价格再说话。”她隔着桌子对他微笑。 巴强恩打开菜单,无法置信地看了几行。开胃小菜一客24美元?牛排55美元,土豆泥还要外加9美元?蔬菜色拉14美元,而一杯咖啡要6美元?太离谱了! 结果是吉儿替他们俩点了菜。她为自己点了野生草菇做开胃菜,主菜则是清蒸鲑鱼。她替强恩点了什锦拼盘及小羊排,并为两人各自叫了一客色拉。巴强恩在心里默算账单;到目前为止,这简单的一餐已耗费150美元,还不包括点心、咖啡、税或小费。他闭上眼,认命了。最好联想都不要想。 当吉儿要求看酒单时,领班摇摇头。“葛小姐,你们今晚所喝的酒由巴塞隆纳请客。我们会奉上敝店最好的酒水。” “阿图,你们太客气了。” 领班阿谀地鞠着躬。“不,正好相反,能替两位服务是本店的荣幸。” 就在巴强恩坐在天鹅绒座椅里,穿着意大利名家服饰,享受14美元一客的精美色拉的同时,潘柏尼正身处地狱,穿着蓝色监狱制服,抑郁地咀嚼着一份牛肉末汉堡包。 柏尼的房间没有丝质墙布,有的只是布满涂鸦的硬水泥。没有帝王式大床,没有织锦布慢,没有可收视超过50个频道的电视。柏尼有的只是8乘9英尺钢筋水泥的牢房,还要和另一个犯人分享。柏尼有的是木板薄垫、休息室中的蹩脚电视,没有遥控,收视哪个频道全由室中块头最大、态度最凶残的人决定,而那个人绝不是潘柏尼。 柏尼的屁股下没有丝绒坐垫,没有感激的食客站起来鼓掌表示赞赏。柏尼正不舒服地蹲坐在一张无背的长椅上,而与他一起进餐的人都是些凶狠的罪犯。他只要敢斜眼看他们一眼,他们就能挖出他的心而食之。柏尼的桌上没有鲜花,没有闪亮的水晶杯,也没有餐刀——或叉子。监狱中不供应刀叉;不论喝汤或吃炖肉都用汤匙。 但是没有人想到潘柏尼,那个被人遗忘,从来没能成为英雄的英雄。对世人来说,他只是芸芸众生中另一个时运不佳的小卒子。 葛吉儿靠着椅背打量着巴强恩。他勾起了她的兴趣,而她渴望知道他的一切。这个陌生而羞怯的人似乎很不愿提到他的英雄事迹。在吉儿多年的记者生涯里,她见过各式各样的人,或好或坏,或动机纯正,或走投无路,或聪明,或愚蠢,但她从没见过像强恩这样的人。他似乎纯真至极,浑身找不出一丝虚伪。 “你说你不想要百万美元。”吉儿隔着桌子对他微笑。烛光射在她杯中的葡萄酒上,看起来奕奕生辉,和她唇膏的颜色一样。 巴强恩由小羊排上抬起头。吉儿的话令他不自在,但它的确替他开了头。无论如何,他必须告诉她他不是众人认定的英雄。这出闹剧已经太离谱,该是偃旗息鼓的时候了。 但是同时,强恩不愿失掉吉儿对他的好印象。那对他突然重要起来。一旦他告诉她实情她会怎么想他?或许说他是骗子、小偷。她还会怎么想?但若他在电视台真的付他赏金之前就告诉她,吉儿或许不会太生他的气。她或许会觉得巴强恩至少有一半是正人君子。 “我是说我没资格获得100万美元。”他慢慢说,“我……我没料到……我没料到……” “这些阿谀奉承?”吉儿微微一笑。“它使你觉得自己是假英雄,嗯?” 她真的不知道。“呃……事实上,的确!”他脱口而出,“我不该出来自称是英雄——” 一位陌生人在回他自己的桌子前向巴强恩走来,强恩倏地住了口。“你是人类的表率,”那人粗声粗气,借以掩饰他的激动,“那架飞机载的可能是我,或是我的家人。” “呃……谢谢你……”强恩说。 “一夕成名任何人都难以消受,”吉儿同情地说,“你一直了解原来的巴强恩,早已习惯了他,你知道你和这些骚动发生前是同一个人,因此你觉得自己像是冒牌货——” “正是。”巴强恩说,并且还想说下去,但是吉儿没有停。 “——不值得这些赞美,我们都会有这种感觉。”吉儿突然有股冲动,想要同情地握住他的手,但是她压抑住了。她不能肯定强恩会对这个举动作何解释,她甚至不能肯定她自己又会对这个举动作何解释。友情,没错,但没别的了吗?吉儿不能否认她觉得巴强恩迷人,但那是基于他这个人还是他是她的救命恩人这一点她还分不清。不过,目前他是新闻人物,而她是个记者,吉儿决心记住这个区别。 一阵强烈的香水味突然飘了过来,巴强恩抬起头,看到一位年约60、浑身裹着貂皮钻石的女人正站在他身边,等着他注意。 “巴先生,我要以你的名义捐出50万美元行善,”她轻声细语道,“救济小动物可以吗?” “小动物?”强恩狼狈地重复说。 那女人当他这是答应了。“我就知道像你这样的人会喜欢动物。上帝祝福你,巴先生。”她转向吉儿,灯光映着她的珠宝亮得几乎令人眩目。“还有你,亲爱的,为女人争光。”在一阵衣香鬓影及戴着至少有25克拉钻戒的胖手指挥动一下之后,她走开了,留下了目瞪口呆的巴强恩。 “她是说真的?”他问吉儿,“捐出50万美元?用我的名义?” 他真的还没了解他的能力,这是不是太特殊了?吉儿微微一笑,酒窝露了出来。 “强恩,你是个名人了,”她告诉他,“人们会想取悦你,或利用你,或两者皆有。” 巴强恩点点头,低头吃他的小羊排,但却食不知味。吉儿提出的是一个全新的观念。名流和普通人不同;随著名望而来的是权力,但跟着也有责任。放弃做英雄不会那么简单,牵涉面太广。吉儿的话令他三思。 接下来他们几乎是在沉默中吃完了这一餐。吉儿见此情形很高兴;她看得出强恩正努力思维,而她也猜测——距事实也不远——他是在整理今晚所经历、看到的一切。不仅如此,她还有一个小秘密要告诉他,而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他的反应。这个故事愈滚愈大,一个她一直想报道的人性故事。 吉儿用现金付账时,强恩茫然若失。他数过桌上摆着的菜约为350美元;若是巴塞隆纳没请喝酒,金额一定更高。350美元!两个人吃一餐!这是罪过!而一时间他能想到的只是这条街上有多少人能用350美元吃多久的食物,答案的数目还真不小。 他们站起来准备离开。领班拿着吉儿的披肩及强恩的大衣赶来,同时,餐厅中的每个男女皆站起来鼓掌欢送,正如他们到达时一样。他们一直鼓掌到强恩和吉儿走出他们的视线。 餐厅外则是一场混乱,城中每个媒体均派了记者及摄影师。一看到吉儿及强恩,各式电子闪光灯、照明设备顿时齐闪,记者开始提出各种问题。 “强恩!看这边!强恩!做英雄是什么滋味?” “巴先生!你打算怎么处置那笔钱?” 英雄迷则高呼:“我爱你,强恩!”“上帝爱你,强恩!” 记者后面排着其他媒体的麦克风及摄影机,而最外围则是被警察拦阻的旁观者及英雄迷,等待亲眼一睹他们的偶像。 吉儿和强恩试图上车时,记者、摄影师、围观者蜂拥而上。他们在吉儿和强恩及轿车之间筑出互相推挤叫骂的人墙。就在巴强恩惊慌僵住的当儿,吉儿被推离他身旁,陷身叫嚷的新闻从业人员的海洋。 警察立刻采取行动,在他们俩周围围成人墙,率领他们迅速走向等待中的轿车。巴强恩机械化地随着他们移动,感到头晕目眩,闪光灯照得眼睛刺痛。接着,突然间,他停住了。 在群众的外围他看到几名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他们站在暗影中,不好意思上前。但是他们也在为他鼓掌,对他微笑,向他竖起大拇指。他是他们那一类的人,而他们以他为骄傲。 他们中间有一位年轻人,穿着一身破烂,头上缠着一顶旧呢帽,而这个人正在压扁一个装满空罐头的垃圾袋,准备送去回收中心换一两个美元。巴强恩瞪着他,就像是在照镜子。他们之间唯一的不同只在于潘柏尼的鞋。 “强恩,快来!”吉儿催促着,试图将他带离那群人上车。 但是巴强恩甚至没听到她的声音;仿佛突然间吉儿并不存在了,仿佛突然间只有他和这群人是真实的。他转身面对他们,举起双臂朝空中挥动。 “嘿!嘿!”他叫道,“不要挤!” 群众合作地退一步,给巴强恩让出多一点的空间,而每一道目光都射向他,等待他开口。他看着他们,仿佛他们是他的老朋友,甚至是他的家人。接着他的视线落在一位拿着地址簿的年轻女孩身上。“你要我在这里签名?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孩不敢相信她的好运。大英雄竟然对她说话,而他那么英俊!她抖着膝盖,结结巴巴地说:“薇亚。” “薇亚,”强恩看着她笑着。“如果我签了名,你肯帮我一个小忙吗?” 女孩说不出话来,只能猛点着头。其他人连忙将各种纸片递给他——报纸、杂志、笔记本,什么都行。吉儿惊异地看着巴强恩一一为他们签名。 “我希望,”他用安静而友善的腔调告诉聆听他说话的群众,“你们其他人或许能帮薇亚的忙。我希望你们能收集一些毛毯,用过的都行,50条吧,然后送到第5街和格兰街的转角,分给他们。” 摄影机转动着,记者向前逼近。故事又有了新发展。 “第5街和格兰街的转角?”一个胖男孩问。 “他是指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他的瘦朋友告诉他,“流浪汉。” 巴强恩闻言轻轻点头。“晚上那里很冷。而你们每送出一条毛毯就会觉得更温暖一点。” 吉儿的惊异加深成为了纳闷。他声音中的权威性是她认识这个人后一直没听过的,他现在看起来和晚餐时那位涉世未深的家伙完全不一样。这是个领袖人物,遇到适当的时机他很有可能变为英雄。 坐进轿车后,强恩转头对吉儿羞涩地一笑。“我打赌他们会去做,”他说,“打赌他们会去收集毛毯。” 吉儿只是点点头;她仍在为他展现的权威而感到迷惑,他似乎很轻松地就做了这事。 到达椎客后,吉儿不自觉地和强恩一同下了车。这并非她原先的计划;时间不早,她也累了,手臂又开始抽痛,而巴强恩是个找得到电梯的成年人。轿车可以在几分钟内将她送回家。 不过,她发现自己还是伴着他走过饭店大厅,再次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似乎全芝加哥的人都认得他们俩,并且想和巴强恩说话。 突然,不知从哪钻出一位金发美女。只见她双腿修长,领口低垂,体态妖烧,朝他们款款而行,几乎贴到了强恩身上。 “振奋人心!”她噘着嘴呢喃道,“巴强恩,你是大圣人。”吉儿看得分明,非常清楚她那丰满圆润的胸脯及暗示的声调对强恩所造成的影响。“大圣人”目不转睛地瞪着她。她的身体语言几乎就要奏效了。 “……不……”巴强恩结巴起来。“但是……我……呃……不知道你是否能……呃……支持……支持一个帮助穷困的计划,而——” 葛吉儿再也忍受不了了。“强恩,我确信她什么都会支持。”她打断他,用没受伤的手臂勾着他将他带开。“我最好送你回房问。当做是保镖吧,好确保没人会伤害你。” 吉儿带领强恩走向电梯。她按下一部电梯,将他推进去,并且坚决地挡住了其他要搭电梯的乘客。他们俩单独升上顶楼套房。 进入电梯后,吉儿稍稍松一口气。她看得出眼前的状况有多好笑。那个金发女人就这样向当今的英雄投怀送抱。她格格地笑出声,将她的胸部对准强恩,并且模仿那女人的胸脯及他的口吃。“……不知道你是否能……支持……呃……一座小飞机场。” 但是强恩没有笑。他的面颊尴尬地涨红了,声音显得粗重。“我有好久……没引起……那种注意。两年多了。” 两年多!吉儿停止嬉笑。他们四目相接。“两年多!”她低声说。他点点头。“以后会有许多机会。”她柔声告诉他。 一时间空气中充满了可能。一个迷人的男人,一个迷人的女人,一个迷人的时刻,一部向上攀升的电梯。只有他们俩共处在与世隔绝的小世界,谁会在意他们俩身体的碰巧相触? “吉儿,你是个好人,”强恩的表情显得痛苦。“找不想伤害你……无论是在哪方面。” 她直视他的眼睛。“我知道。”她的声音低沉。 他自我挣扎着,渴望抚摸她,但又觉得自己太卑鄙。“你认为我救了你的命。我不能占这种便宜——” “你的确救了我的命!而且是我在占你的便宜!我是个记者,强恩,一个有经验的专业人员。我不能——” 谁要再抗议已经太迟。他们四唇相触。强恩将吉儿拉进怀里,紧紧拥着她,任热烈的吻探索着他们之间的可能性。他们的身体随着甜蜜与饥渴的感觉而融化。 突然间,强恩转开头,粗鲁地中断了他们的拥抱。他的脸庞困苦恼而扭曲,声音粗哑。“我……没有……我没有权——” “不!”吉儿脱口而出。“我才没有权利!你是新闻人物!” 四个字像把刀插进巴强恩的胸口。“对,新闻人物。”他低声道。 他们到达了顶楼。吉儿将他推出电梯,接着想起了她宝贝的秘密。现在是告诉他的最好时机。“我知道实情,强恩。”她明快地说。他的眼睛猛地睁大了。她在说什么? “我邀了几个你在越南部队里的同事明天飞过来。我要在全国广播网中访问他们!”吉儿几乎掩饰不了她的兴奋。 “越南!”巴强恩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吉儿开心地对他微微一笑。这会是她职业生涯中最重要的一着棋。 “晚安,强恩。”她甜甜一笑,电梯门随后关上。 好长一阵子巴强恩只是站在那里瞪着电梯门,一点没想要进套房。他到底惹出了什么大娄子?越南!老天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