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都充满了吸血鬼装饰,吸血鬼电影的大海报贴满墙上;电影则乾脆就放映在高高的银幕上。上门的凡人顾客,多是那种剧场型的怪物,年轻庞克族啦,艺术家啦,有的还穿上黑披风,戴着塑胶獠牙。他们根本很少注意我们,比起他们来,我们太沈闷单调了;在昏暗的灯光下,不管是不是穿丝戴银,我们几乎是看不到的。当然,没有谁会猎杀这些凡人顾客,我们去吸血鬼酒吧乃为了打听消息。吸血鬼酒吧乃是基督教地区内,对凡人而言最安全的地方。你在吸血鬼酒吧,绝不能杀人的。』 『奇怪从前有没有人这样想过--』我说道。 『他们想过的--』他说:『在巴黎,在吸血鬼剧场就有这种规矩。』 『不错。』我同意了。他又絮絮叨叨不绝: 『一个月之前,在吸血鬼联谊中心,传出你还魂复出的话,那时传的还只是老消息,他们说你在纽?良猎杀,然後;他们知道你的打算,他们有你自传的最先版本,他们还没完没了的谈论着这些录影带。』 『为什麽我从没在纽?良看过他们?』我问道。 『因为近半世纪以来,纽?良就是阿曼德管区,没有谁敢在那里横行。他们是从洛衫矶和纽约的凡人消息来源中,打听到你的。』 『我也没在纽?良看到阿曼德--』我说着。 『我知道。』他回答着,看上去有片刻的惶惑於困扰。 我感到内心深处稍稍紧缩了起来。 『没有谁知道阿曼德在哪里。』他的口气有些迟缓:『但只要他在,他就会杀害年轻雏儿,他们为了他只好离开纽?良,他们说许多老家夥会杀年轻的,他们也这麽说我。不过,我不干这种事,我在旧金山四处作祟,除了不幸的受害凡人外,我不去找任何同类的麻烦。』 这些消息倒很少令我感到意外。 『我们太多啦,』他说:『一向就有不少;纷争战争自然也很多,城里的每一个集会,也只有叁五个较强有力的家夥,同意不互相残杀罢了,反正根据法则,彼此要同甘共苦嘛。』 『法则?说来说去就是法则。』我说着。 『现在的法则大不相同,而且严格多了。像任何杀戮绝不可留下蛛丝马迹,绝不可以留下任何体,让凡人有调查的可能。』 『这是当然。』 『在世界上绝不可暴露自己的身份,严禁照相特写镜头啦,重复凝焦的录影带啦;反正绝不可冒险,导致凡人世界的搜捕、监禁,以及科学验证等等的行动。』 我点头同意,但是心跳却加快了。我喜欢当法外之徒,反正我已经无法无天了。所以,他们已在模仿我书中的行为,不是吗?我的构想已逐步实现,轮子开始转动了。 『黎斯特,你认为你已了解--』他耐着性子说:『可是你真的了解吗?只要世界上有一点点我们的蛛丝马迹,落入凡人的显微镜下面,所有的传奇或是迷信的争论,都会宣告结束;一旦证据确凿,还有什麽可争论之处呢?』 『这一点我不同意,路易斯--』我说:『事情并不那麽简单。』 『凡人有的是方法,可以确认与证实我们身份,激励所有人类的种族来反对我们。』 『不,路易斯,这个年头的科学家,正像从前巫医不休不止的论争一样,他们在最基本的问题上,吵闹不休,你得把所有的蛛丝马迹,全摊开在世上每一个显微镜下;纵然如此,一般大众也未必相信任何一字一词。』 他沈思了片刻。 『只要捕获一个--』他说:『只要任何活生生的例证落入他们手里--』 『即使这样也没用--』我说:『再说,他们又如何逮得到我?』 不过这种想法太有趣,不能不列入考虑。追捕,密谋;可能被捉,之後再逃亡;太逸趣横生了,我喜欢。 他奇怪的微笑了,即满怀不赞成,却又忍不住兴高采烈。 『你比以前还大胆疯狂--』他屏息着表示:『比从前你在纽?良故意吓人时,胡闹的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开心大笑不已。然而我倏然安静下来,黎明即将降临,时间不多;而我今天晚上大可以一路笑到旧金山的。 『路易斯,这件事,我已经从各种角度衡量过--』我说:『想跟凡人真正挑起战端,谈何容易?比起你想像的要麻烦多了--』 『--所以,你已下定决心要开始,是不是?你要每一个,不管凡人或不是凡人,都向你宣战呀!』 『为什麽不呢?』我问道:『就让它开始吧,让他们试图毁灭我们,正如他们已毁过其他的可怜虫一样,让他们将我们一扫而光吧!』 他以敬畏和难以置信的神情注视我,他这种神情我看得太多了;饶是如此,我也还是照昏头不误。 天色渐渐微明,星星渐渐沈落。早春的清晨即将来临,我们可以守的珍贵时刻,已剩下不多。 『所以,你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他热切的说,音调比以前更温柔了。 『路易斯,我有意让某些事或任何事发生--』我说:『我有心期待天翻地覆的改变!我们算什麽呢?不过是吸血水蛭罢了,可憎的,鬼祟的,不清不白的。古老的罗曼史已消失。所以让我们能或得有点新意吧!我渴望亮光一如我渴望鲜血,我渴望透明坦荡磊落,我也渴望战争。』 『你曾是承先启发的新邪恶,借用你曾说的老话--』他说:『这一回是二十世纪当仁不让的新邪恶!』 『完全正确。』我理直气壮。不过,我也再次想到自己纯如凡人的冲动,虚荣心作祟的冲动;我渴望名传遐迩,举世皆知。 『为什麽呢?黎斯特?』他明显怀疑地质问:『为什麽甘愿冒险?毕竟你已经历过险,你也已经复出,你比从前更加威猛凌厉,更加热情洋溢活力充沛,就好像从未受过挫折一样。你明白这是多麽难能可贵!能保持如此不是好多了吗?干什麽复出就立刻冒大险?我们拥有全世界,除了我们自己,再没有谁能伤害我们,这种自在的感觉,难道你已忘记而置之脑後?』 『这是个提议吗?路易斯。你是不是像情人之言,告诉我你已回到我身边了?』 他的延伸阴悒,视线却转离了我。 『我没有嘲弄之意,路易斯。』我说道。 『你又回到我身边了,黎斯特。』他平静的说,眼光又回到我身上。『当我在「德古拉的女儿」的酒吧里,第一次听到有关你的讯息,我觉得某些我以为已一去不复返的--』他顿住了。 我明白他在说什麽,他已经表示过了。至於我,早在几世纪前就已经了解,当阿曼德在老集会灭亡後的绝望痛苦时,我已深能体会。兴奋,渴望继续下去,这些事对我们乃无价之宝。这也正是摇滚演奏,系列制作,乃至期待战争的最大理由! 『黎斯特,明天晚上别上台吧--』他极力劝着:『就让影片和书做你想做的好了。你自己犯不着当箭靶子,让我们一起守,一起聊天,在这个新世纪里彼此拥有,享受我们过去从未享受的一切。我是真心真意的。』 『好诱惑呀,我俊美的朋友。』我说:『在上一个世纪,不知有多少次,我几乎愿意放弃一切,来换取这样的话语,我们一起守,一起聊天,我们拥有彼此。这将多麽美妙,多麽精彩!可是我将要上台表演,我将再一次恢复雷利欧的角色,那是在巴黎时我从未一试的。我将让大家瞧瞧吸血鬼黎斯特,一个象徵,一个法外之徒,一个天生怪物,有些可爱,有些惹嫌,就这麽个古怪综合体。告诉你,我不会半途而废,我不想错失良机,而且老实说,我也一点儿不害怕。』 我以冷静或者说感伤来振作自己,并且也想改变他的心意。对於即将升空的太阳,我的怨恨乃从前所未有。他转身面对微曦,光有些刺伤了他,但是他的脸上,仍充满温暖的神情。 『既然如此,好吧--』他说:『我将很高兴跟你一起去旧金山,我会十分高兴跟你在一起,你愿意带我吗?』 我不敢随口回答,再一次我感到兴奋至极的折磨,对他的情爱太浓,连我自己都觉得太丢脸了。 『当然,我将带你一起去。』我终於开口回话。 我们彼此对望了紧张的那一刻。他必须离开了,清晨已经在望。 『还有一件事,路易斯。』我说着。 『什麽事?』 『你这身衣服不合适,我是说对明天晚上不合适。他们二十世纪的人不是这麽说吗?穿上那样的毛衣和裤子,你将未战先输呢!』 路易斯走了後,清晨变得空洞落寞。我静静伫立了一会儿,想到那个危险的讯息传达。我扫瞄了远处的山,广阔无边的荒野。恐吓,警告----有什麽关系呢?年轻小鬼拨通了电话,年老妖怪留下了超自然的声音。这一切难道诡异吗? 此刻我能想到的只有路易斯,他将与我并肩而立。当其他的妖魔鬼怪出现,管它什麽事会发生呢? 吸血鬼黎斯特:戴欧尼斯在旧金山,一九八五年2 当我们的车队开进大门,旧金山牛宫的巨大停车场里,已经挤满了疯狂的歌迷。我的乐手坐在礼宾车领先走在前,路易斯坐在我的保时捷边座,穿上清爽发亮的乐队制服--黑短披风,看上去正像从他的书本里走出来;看到那麽多尖叫的年轻小夥子,他的眼神不免流露出轻微的恐慌;此时摩托车卫队已忙着维持次序,将歌迷驱赶退後,远离我们。 大会堂的门票,一个月前已销售一空,失望的歌迷聚集着,要求大厅的外面能现场转播,好让他们也能听到演唱。啤酒空罐在地上滚着,少年歌迷坐在车顶、行李厢上与车盖上;汽车收音机里,吸血鬼黎斯特的歌声,震耳欲聋。 经理人跑过来,站在车窗边说明,我们得在广场外安装大银幕与扩音器;旧金山的警察局已设想周延,以防范骚乱暴动於未然。 我可以感觉到路易斯的焦虑不安,一群年轻听众突破警察防线,挤到他坐的窗边;车队猛然紧急转弯,听众闪避让路,我们的汽车终於开进长型大厅。 周遭的情况令我目眩耳迷,内心莽动躁进的感觉激增。一次又一次,歌迷不顾一切的围上来;我开始明白,自己大低估局势的演化,对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太掉以轻心了。 我所看过的摇滚歌唱表演影片,并没让我真正掌握情况;俗丽刺眼的灯光一路扫射下来,嘈杂刺耳的音乐一路钻入脑际,令我羞愧的凡人虚荣也一路消失殆尽。 挤进大厅就已是一场大混战,经过东倒西歪的守卫,我们冲进防守戒备严密的後台区,小硬饼乾紧紧抓着我,艾力士推着拉瑞,一前一後的挤做一团。 歌迷抓我们的头发,撕我们的披风,我转身拉着路易斯,让他紧靠在我的身边,一起跟我们走进门里。 在拉上帷幕的穿衣间,我总算首次领教了群众野兽的咆哮了,一万五千张嘴,在同一屋檐下怪吼鬼叫。 哎,我哪能掌握这种情势?这种强劲的万人合唱,使我的浑身战栗。这样的欢欣鼓舞,多久以前曾经发生过呢? 我向前而去,透过小缝看进观众大厅,凡人群众挤满两边的长椭圆形场地,在巨大的中心广场上,好几千的乌合之众,在拥抱爱抚跳舞,他们的手握拳在烟雾腾腾中挥击,争先恐後想挤近表演的舞台前,大麻,啤酒与人类鲜血的味道,在通风的气流里飘送着。 工程师大叫说,一切已准备就绪。我们的脸重新化妆;黑色天鹅绒披风重新刷好,黑领带拉直。让观众再多等下去,後果恐怕不堪设想。 话一传出,屋里的灯光悉数熄灭,一阵非人似的大叫在黑暗中鼓胀,在墙壁上回响,我从脚底地板上也感到那种喧闹。当电子声音嗡嗡吱嘎作响,表示所有的音响设备已连结无误时,观众的喊叫更热烈了。 震动回响钻进我的鬓边,一层皮似已被叫声剥落,我抓住路易斯的手臂,给了他留恋的一吻,然後感到他放开了我。 舞台下的观众,手里拿着化学香烟式灯管,千千万万的小火光,在幽暗中闪动;合着节拍的掌声爆开来,全面性的吼声忽高忽低,中间夹杂个别的尖叫,使我头昏脑胀。 然而,我记起了好久以前的瑞诺剧场,当时的景象更恍如就在眼前。只不过这个地方像是罗马圆形大竞技场!相形之下,制作录音带录影带之况何能相提并论?一切在掌控之下,一切冷冷冰冰,那里有这种醺醉魅惑的滋味? 工程师作出手势,我们乍然出现在台前。我动作轻盈的闪过一大堆电路管线,群众看不清情况,一个个探头探脑的四处张望。 我站在舞台右方,面对着摇摆大叫的观众,我吹管乐器的管,艾力士负责打鼓!小硬耕乾的手上拿着闪亮的电吉他,拉瑞则负责综合性质的庞大圆形键琴。 我转了一圈,视线朝向巨大的录影萤幕,萤幕上将会放大我们的映像,使得屋内每双眼睛,都可以细细端详我们的举手投足。我再次面对年轻尖叫着的人山人海。 黑暗中的声浪一波波涌来,我已闻到血气的热与香味。 猛然间!头顶上庞然大物的灯组全部亮起。强烈的银色、蓝色、红色的光芒,在我们身上闪来闪去,尖叫已达颠峰.整个大厅的人倏然起立而站。 我感到光在我的白皙肌肤爬行,在我黄色头发上闪耀;我瞥了一下高高站在电线之间,与银色鹰架上的凡人乐友,他们全神采飞扬几近疯狂。 看到各处的听众高举拳头招呼致敬,我额头上的汗珠直冒;场内还有许多年轻小夥子,穿着万圣节的吸血良服饰,脸上还饰上人工血迹,有的戴上蓬乱黄色假发,有的眼睛画上大黑圈圈,使得他们看上去夏天真,也更昆怪模怪样。尖叫声、口哨声,啾啸声,在台下此起彼落。 不,这太不像小小影片制作啦,这更完全不像在凉快的、隔音极好的录音室里演唱,这是吸血鬼造成的人类新体验,音乐本身也是吸血鬼式的,正如同录影带的影像,也在血腥中逐渐消失一样。 我兴高采烈,浑身战栗,红色的汗流满一脸。 舞台聚光灯扫射着观众,把我们留在水银灯的朦胧里,灯亮到那里,那里的群众就更骚动了,叫声更加倍响彻云霄。 这是什麽样的喊叫之声?这样的声音可以促使一般百姓变成暴民,是围在断头台的暴民,是在古代罗马叫吼基督徒流血的暴民。我想到凯尔特人聚集在小树丛等待马瑞斯,他们的神。当马瑞所讲这段故事时,我看得到树丛那时火把的光,会比现在五光十色的灯更亮丽吗?那两座可怕邪恶的柳条巨怪,比这些钢铁云梯巴骨支持着巨大灯组与两边聚光灯的钢铁云梯,还来得更高大吗? 然而这里没有凶煞之气,这里没有死亡,只有一阵阵孩子气、活力充沛的呐喊,发自年轻的嘴,发自年轻的躯体,精力得以自然凝聚,也得以自然放松。 另一波大麻烟从前面几排座位吹过来,他们是长发、身穿皮衣的自行车党,手上戴着度手环,手全放在头上,这些看起来倒像凯尔特的鬼魂,硬生生闭住了尖叫。此外这个烟雾弥漫的长形大厅,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某些未加抑制气息,感觉起来像是爱的浪潮。 灯光时闪亮时熄灭,所以人潮汹涌的各样活动,也变成时隐时显的片段,有如一阵阵的痉挛发作一般。 他们现在一起齐声高喊,音量扩张,他们在叫什麽?黎斯特!黎斯特!黎斯特! 哦,这太神妙大过瘾了,什麽样的凡人能忍受如此纵容宠爱,如此崇仰膜拜?我的手抓性黑色披风的尾端,这是一个信号,我用力撼摇我的头发,这个姿势,更引来全场从瞬间的寂静,爆发出新起的呐喊。 灯光把舞台全笼罩其中,我将披风掀到两边,像是蝙蝠翅膀一般。 尖叫引爆出整齐划一的吼声。 『我是吸血鬼黎斯特!』我用最大的音量喊着,一边站离麦克风前,声音从椭圆剧场飞拱过去,好像可以看得到它在走动似的。观众的声音也叫得更高更响,俨然要将场内的回声大口吞噬下去。 『来呀!让我听到你们说,你爱我!』我陡然如此大叫。观众跺起脚来,他们不但在水泥地上,也在木头椅上跺脚着。 『你们有多少个要做吸血鬼?』 吼叫已经成为雷轰。有些观众跌跌撞撞试图爬到舞台前面,保镳们把他们拉了下去。一个高大的黑发自行车手,双手分别拿着一个啤酒罐,在座位里跳上跳下。 灯光照耀亮丽得像爆炸的火光,从扩音机和在我後面的音响器材,一个音量极大的火车头引擎发出蠢蠢的怪音,好像火车真的在舞台上轰隆开过来。 大厅里的声音全被吞噬了,在轰隆声响过後的安静里,群众在我前面又敲又跳;紧接着电吉他弹奏出愤怒穿刺的声音,鼓声咚咚一如进行曲的抑扬顿挫,火车头摩擦的合成旋律加强了,跟随着进行曲的节奏,出现了大锅烧得沸腾的冒泡声。是开始要咏诵小调歌曲的时候了,清纯的抒情歌曲,在伴奏声里,飞跃了出来。 我是吸血鬼黎斯特 你们来这里参加魔鬼祭典颂歌 我悲怜你们的命运坎坷 我从支架上抓起麦克风--跑到舞台的这一头,又跑到舞台另一头;披风在我身後摇摆闪烁。 你不能抵抗掌管黑夜的君主 他们对你的凄惨只有铁石心肠 你越是恐惧他们越是心花怒放 听众来触摸我的脚趾,他们送来飞吻,女孩子叫男伴高高抬起她们,当我因身子旋转披风拂过她们头上时,她们可以伸手抚摸我的披风。 然而因为喜爱,我们攫住你 因为狂喜,我们毁灭你 因为死亡,我们解脱你 没有谁能喃喃呢呢 我们没有先行警告你 小硬饼乾,一边猛烈弹奏电吉他,一边在我身边狂野的旋舞。音乐进入一阵急速滑奏的高潮,鼓与铙钹敲得震天价响,大锅炉沸腾冒泡的合成旋律再起。 我感到音乐已令我销魂蚀骨,即使在罗马魔鬼献身大典,我也没有这种目眩耳迷如痴如醉的感受。 我纵身投入舞蹈之中。伸缩自如地摇腿摆臀,跟小硬饼乾一块儿舞到舞台边缘,我猛拍屁股,和她跳起随心所欲、挑逗十足的柔软杂技舞;我们时而像傀儡,时而如哑剧丑角,时而是古老喜剧演昌我们的舞姿动作即兴、谐闹又狂野。此时,乐器的演奏,随着我们的舞蹈,旋律节拍时急时缓,时紧时弛;我们彼此唱合呼应,即兴而舞;动作从未演练,兴之所至,现场舞蹈新鲜出炉。 不时有观众情不自禁想上台与我们共舞,卫队只得频频粗暴赶人。然而,我们仍然在舞台最前面舞着,似乎在嘲弄他们;我们披头散发--一转身,可以看到我自己现身在巨大的萤幕上,有如置身在不可能的幻梦里。乐曲声音在我的身体各处流窜,声音像一颗铁球,滑入一个口袋,滑入臀边另一个口袋,又滑到我的肩上;我慢慢的飞跃,身子升离地板,然後又无声跃下,黑色披风张开闪闪发光,我的嘴巴张开,獠牙一时尽暴。 麻醉!入迷!喜乐!喝采之声震耳欲聋。 每一个角落,我都可以看到凡人光裸的喉咙,男孩女孩将衣领卷翻下去,伸长他们的脖子,他们作出姿势要我去攫住他们,他们邀请我恳求我去啜饮他们。许多女孩更情不自禁啜泣了起来。 空气中,烟味浓,血香更浓,血是新鲜新鲜绝对新鲜。不过,四处弥漫温柔的天真,弥漫深不可测的信赖;这是艺术!这仅仅只是艺术!没有人会受到伤害,这里绝对安全!这样的歇斯底里太美妙了。 当我尖叫,他们以为是音响,当我跳跃,他们以为是把戏。当魔术从四面八方向他们施出展开,他们怎能忘却我们实乃血肉之躯,而膜拜大萤幕上越扩越大的巨人形象? 马瑞斯,我多麽希望你能看到这一切! 卡布瑞,你在哪里? 抒情歌曲又倾泻而出,这一回是由整个乐团再一次合唱,小硬饼乾可爱的女高音,嘹亮高过其他,她摇转着头,一圈又一圈,听到长发一路滑散松落,直垂到脚前的平板,她的电吉他急剧推拉,恍如巨大那话儿的抽送,极尽色情挑逗之能事;台下的观众,好几千人加入鼓掌跺脚,整齐划一的行列。 『我告诉你,我是吸血鬼黎斯特!』我突然这麽大吼! 心醉神迷!狂言呓语! 『我是邪恶,邪恶!』 『是,是,是,是,是,是,是!』 我伸出手臂,我的双手向上伸张成弧形。 『我要啜光饮尽你们的灵魂!』 那个头发毛绒绒的大个儿自行车手,站起身来,推倒在他後面的人,纵身一跃跳到舞台。高举拳头在头上,站在我旁边。保镳想过来抓走他,然而我已经抱住他,一手举起他的身子,让他双脚离地,把我的嘴紧贴在他的颈子,牙齿轻轻碰着,仅仅只是碰着,而血似已随时可以像喷泉往上直喷。 然而,他们将他拉开了,把他丢回去像把一条鱼丢进大海里。小硬饼乾站在我身边,灯光在她黑缎裤上,她旋转的披风上闪耀;她伸手稳住我,虽然我极欲挣得自由之身。 所有关於摇滚歌手的故事,甚至那些被忽略遗漏者的故事,我都明白了。原始和科学的疯狂结合,宗教的疯狂,我们全在古代的小丛林里,我们全与神在一起。 我们引爆出第一条歌,然後又转进另一条。观众对旋律已听熟了;他们大声吼叫从唱片,从录影带得知的歌词。小硬饼乾跟我一起高歌。 最後我们顿脚引吭: 幽冥子孙 会见光明子孙 人类子孙 抵抗恶魔子孙 群众再次欢呼,号叫,咆哮!信口叫出的话语全无意义。古老的凯尔特在大屠杀的边缘,会停止喊叫吗? 然而,这里没有大屠杀,这里没有焚烧的祭品。 激情翻滚在邪恶的影像里,但不是真正的邪恶,激情翻滚在死亡的影像里,但不是真正的死亡。我可以感受到,正如我的皮肤毛孔头发能感受到灼热的灯光;小硬饼乾在扩音器传出的尖叫,带来了另一回合的重复结尾四句。我的视线扫向最最远的隙缝与隐秘处,整个长椭圆大剧场,已变成一个巨大哀号的幽灵! 把我从这儿救出去吧,把我从这样的爱里救出去吧,把我从遗忘一切救出去吧。从奉献所有的目的,所有的决心中救出去;我要你;我最最爱的小娃娃。我须要你的血,纯真的血;在我龇牙咧嘴的这一刻,我需要你的仰慕,是的,这已远远超越所有的诱惑! 就在珍贵寂静和羞愧的这一刻,我第一次看到他们,真正的吸血鬼就在那里,小小的白脸抬高,在凡人脸庞的浪潮里,有如一个个的面具;有如很久以前,在大道的剧场,乍见梅格能时的目标显着。我认出了他们,路易斯也看到了。然而我在认出他们时,也看透他们的内心,我感到他们身上扩散出的是惊疑和恐惧。『坐在那里的真正吸血鬼--』我大吼:『亮出你们的确实身份呀!』他们抱持原来的样子,倒是涂抹化妆的鬼样凡人,全狂乱了起来。 整整叁个钟头,我们跳舞,我们高歌,我们将金属乐器敲得七晕八素,死去活来,威士忌酒在艾力士,拉瑞与小硬饼乾前後中间飞溅,群众一群群蜂拥过来,一直到密集的警力又加了一倍,所有的灯光全打开照亮,木头座位在大厅的四处捣碎了,空罐子在水泥地上滚来滚去。真正的妖怪没有一个敢靠近一步,有些则已消失不见。 就是这样啦! 打不断的尖叫,像是镇上一万五千名醉汉在一起吆喝。到了该结束的最後一刻了,这是最後的一段叙事诗歌谣:纯真年代。 音乐变得软棉温柔了,鼓声静止,吉他死沈;合成演奏乐曲一转而成为可爱的,半透明的电子竖琴旋律。音调是如此轻盈,如此丰沛,一时之间,大厅的空气恍如轻着一片金粉。 一盏柔和的灯照着我站的地方。我的衣服已血汗淋漓,我的头发已湿成一团,披风歪斜在一边肩上摇摆。 张开的大嘴,吐出了一个沈醉着迷的大呵欠,我缓慢地从嗓子吐出歌声,让每一字每一句都无比的清晰明澈。 这是纯真年代 真正拥有纯真挚爱 所有的魔鬼身影可见 所有的魔鬼具体存在 他们或是痛苦彷徨 他们或是饥饿难当 他们或是战争打仗 你们不再需要神话中巨恶 且向你们早不敬仰的上帝呕歌 求他驱逐吸血鬼与任何妖魔 别忘记 有獠牙的人总要掩饰 被认为拥有魔力 毕竟只是欺人魅力 当你看见我 你要了解真正的我 杀戮我们,我的姐妹兄弟 战争即将开启 当你看见我 你要了解真正的我 我的掌声如雷中闭上双眼。他们真正喝采什麽?他们真正的祝贺什麽? 巨大的表演厅内,光明一如白昼,真正的吸血鬼已经不见踪影。穿着制服的警察跳上舞台,排成防护我们的一道墙。当我们穿过帷幕时,艾力士紧紧拉着我。 『哥儿们,我们得跑呢,听众已将礼宾车重重包围,你绝不可能走到你自己的车里啦!』 我说不,他们必须往前走,去搭礼宾车,出发去吧! 在我的左边,我看见一张粗壮白皙的脸,那是一个真正的吸血鬼,他穿着黑色皮质如摩托骑士的衣服,如丝的超自然头发,善良如一块黑色的抹布,他挤往人群的方向而去。 帷幕从上面直撕裂下来,使得房子变成不分前後台的大空间。路易斯在我身边。 在我右边,又有一个不死幽灵,一个瘦削露齿,有一双小黑眼珠的男鬼。 当我们挤进停车场,一阵冷风突然刮来。周围是蠕动挣扎人群的大混乱,警察喊叫着在维持秩序,礼宾车摇晃得一如海上的小舟,小硬饼乾,艾力士和拉瑞被推进舟内。有一个保镳先去替我们发动保时捷,可是年轻孩子在车盖车顶上敲打,好像汽车乃大鼓一般。 在黑发男吸血鬼的後面,又出现了一个女鬼,这一双男女已挤得十分靠近,真见鬼,他们究竟想干什麽? 大型礼宾车的引擎咆哮有如狮子怒吼,前面的孩子却硬是不肯让路,摩托卫队也发动撤资,向观众喷出黑烟和嘈杂声音。 吸血鬼叁位一体猛然间包围了保时捷,男的大高个儿脸上因愤怒而丑恶;有一个不管有年轻孩子还靠在车上,用他有力的胳膊,把保时捷抬了起来,车就要翻覆了。我感到有手臂突然绕着我的脖子;感到路易斯身体一转,他的拳头一挥,击向在他身後的家夥,那个家夥低低咒骂着。 附近的凡人尖叫了,一个警察用高音量的喇叭,劝导群众安静下来。 我冲向前,冲到几个年轻孩子身旁,在车子乌龟翻身之前稳住了车身。我用力想打开车门,群众挤了过来,在这种情况下,随时都可能引发暴动,争先恐後践踏外逃的危急也将随之而来。 口哨,尖叫,警铃四起,我和路易斯已被冲挤在一起;穿皮衣的男吸血鬼,从保时捷车另一边出现,他的手上举着一把银色镰刀,当他举在头上转圈子时,镰刀闪闪发光,我听到路易斯大叫示警,同时又看到另一支镰刀在我眼前耀耀生辉。 一阵超自然的叫声划破了已经不调和的嘈杂,一阵令人盲目的光亮闪过,男吸血鬼猝然浴身火焰;另外的火焰在我身旁爆开来,镰刀在水泥地上滚着,好几码以外,另外的吸血鬼,突然间也陷入了吱嘎作响的烈火之中。 群众大惊失色恐慌失措,他们冲回表演大厅,冲进停车场,冲进任何可以脱逃的地方。而吸血鬼却一个个身子旋转扭曲,恍若他们全被地狱之火焚烧成焦黑,他们的肢体在高温里烧溶。我看到另外的不死幽灵,飞快疾驰,穿过迟缓的凡人群众而去。 路易斯目瞪口呆转向我,我脸上的惊讶不解神色,只让他更加张口结舌。我们俩谁也做不了这种行径!我们俩谁也没有这种高强法力!我知道只有一个不死幽灵,有这种非凡的本事。 突然间,车门打开,我被撞得倒退,一只细致白皙的小手,伸出车外,把我的身体拉进车厢里。 『快呀,你们两位!』一位操着法国腔的女士说:『你们还等什麽?等教堂宣布那是一个奇迹?』在我犹恍惚失神时,身子已坐进皮椅里,慌忙中拖着路易斯从我头上爬进,他跌跌撞撞的压过我,坐到後面的座位。 保时捷向前摇晃而行,车灯将在前面的群众驱散开来。我瞪着坐在旁边架势座上的苗条身影,她金黄的头发批散垂肩,玷污的帽子低垂,几乎遮住了她的眼眸。 我渴望伸出双手缠抱她,渴望好好紧紧的亲吻她,将我的心贴紧她的心,把天大的事也丢在一边;管他这些该死的笨小鬼!保时捷急转向右,车子驶出演奏会场门外,进入忙乱的街道。 『卡布瑞!停车!』我叫着,手抓着她的手臂。『这不是你乾的好事吧,把他们烧成那样--』 『当然不是--』她说着,仍然是法国腔,她瞥了我一眼,以她的两个手指头转动方向盘,看上去美艳不可方物。她又将汽车转了九十度大弯,我们已往高速公路的方向而行。 『喂喂,你这一走就让我们离开马瑞斯啦,停车!』我说道。 『就让他先烧毁那辆跟在我们的货运车吧!』她叫道:『那我就停下来。』她踩了油门加速,眼睛专注於前面的路,手定定的抓稳方向盘。 我转身向後面望去,一辆怪物正以惊人的速度追在後面。它像是一辆特大号的灵柩车,黑色笨重,一嘴的钢牙,穿过狮子鼻似的前面,四只眼睛,从玻璃雨刷瞪着我们。 『我们没法子在这种交通情况下超速,嬴过他们。』我说:『转回头,回到大会场,卡布瑞,回头!』 然而她迳往前开,在车与车之间出入蛇行。把许多车吓得躲闪到一边。 货车更是一路紧跟上来。 『它是战争机器,它就是。』路易斯说:『他们特别安装了铁的保险杠,他们要来狠狠撞我们,这些小混蛋。』 哎,我太小看他们了,太低估他们了。我倒衡量了自己的现代装备,可是完全没料到他们也有一招呀! 我们已越走越远,离那个能将他们打回冥府的救星越来越远了。也罢,我将兴高采烈的来迎战他们,我将先击碎他们的挡风玻璃,再一个一个扭断他们的头。我打开窗子,爬出窗外;风吹着我的头发,我瞪着他们,他们白森森的丑脸,就在玻璃车窗後面。 我们正要转进上高速公路的斜坡道,货卡差不多就紧跟在路的另一边。很好,再靠近一点,我就跃过去。偏偏车轮打滑而突然停住了,卡布瑞束手无策,进退两难。 『抓好,它撞来了。』她大叫。 『该死的!』我也大叫。再等候片刻,我就将跃下车顶,像一支破城槌一般,冲向他们。 然而我并没有那片刻,他们已用全力冲撞过来,我的身体飞上半空中後,摔到高速公路旁边,保时捷也失控往前冲。 我看卡布瑞在车子撞到栏杆前,打开了边门,她跟我一起滚向草地斜坡,车子猛然爆炸,发生震耳欲聋的爆响声。 『路易斯!』我大叫--?跄爬向火焰中,准备冲进掣内,这时他已从车後破裂的玻璃窗爬出来,他撞到路的挡墙,我也正好抓到他。我以披风挥打他冒烟的衣服,卡布瑞脱下外套,也一起挥打。 货卡已停在高速公路上边的铁栏杆,那些妖怪站在栏杆边,像是巨大白色昆虫,把脚伸向斜坡上。 我正等着他们呢! 第一个家夥滑了过来,镰刀高举在手;又一次,那个超自然的可怕尖叫又传了出来,紧接着是刺眼的火光,怪物的眼冒出橙色火焰,身躯似痛苦而惊骇的扭舞着。 其他的几个转身就跑。 我正想追上去,卡布瑞却抓住了我,不让我走。她的力道之大,让我生气也让我惊讶。 『少追了,该死的!』她说:『路易斯,来帮我呀!』 『放开我。』我生气地说。『我要抓一个,只抓一个,我至少可以抓到最後一个!』 她却死命抓住我不放,而我又无意真跟她动手,何况路易斯也跟进来搅和。 『黎斯特,别追他们了。』他尽量抱持最礼貌的态度:『我们已受够了,现在就离开吧!』 『好吧!』我说着,恼怒的放弃了追逐,再说这一耽搁也来不及抓谁啦。起火烧的那一个也只馀烟与火,另外的几个早已溜得不见踪影了。 夜晚猛然间变得空荡静寂,只有上面高速公路的车声不断。我们叁个站在一起,茫然地瞪着烈焰直冒的汽车。 路易斯懒懒的擦着脸上的煤灰,他的衣服污秽,长的天鹅绒披风也撕破了。 而卡布瑞是那副长久以来没变的流浪者模样,风尘仆仆,褴褴褛褛,只有帽沿压低下的脸容,丰采丝毫不减。 在不调和的城市嘈杂声里,我们听到警笛声鸣鸣一路叫过来。 然而我们叁个都动也不动,只是在等待,在彼此对望,我知道我们全在期待马瑞斯的出现。这一定是马瑞斯,一定是的,他和我们为友而非敌,他现在该露面说话了吧! 我轻轻唤着他的名字,张望高速公路的黝黑远处,张望斜坡那头一堆小房屋的地方。 但是,我只听到警笛声越来越响,人的声音越来越近,他们已经从大马路那边过来了。 我在卡布瑞脸上看见恐惧之色,我手伸向她,身子往她靠近。无视於混乱与错愕,凡人群众越来越走近了,许多车辆停在高速公路的上边坡道。 她猝然拥抱我,急促而温暖,一面做手势要我赶快。 『我们都在危险之中,我们叁个--』她低语着:『十分危险,快!』 吸血鬼黎斯特:戴欧尼斯在旧金山,一九八五年2 清晨五点钟。我独自站在卡梅尔山谷房子的玻璃门前。卡布瑞和路易斯一起进入小山丛区,找寻他们歇息之处去了。 北边来的一通电话,告诉我,我的凡人乐友,已安全藏匿在新的地方,正在电子操控防范严密的宅邸,疯狂的举行庆祝宴会。 至於警方,新闻媒体以及所有不可避免的问话,那当然只有等候啦! 如今,我独自等在黎明的微曦下--这一向是我喜爱的闲适独处时光,心里纳闷着,为什麽马瑞斯没有现身?为什麽他只救出我们,却一语不说就身龙不见尾呢? 『倘若这不是马瑞斯呢?』卡布瑞曾经焦虑的表示,一边说一边在地板上跺步。『我告诉你,我感受到一种极巨大的恐吓压力,我感到危险不仅及於他们,同时也及於我们。我们的车离开大会场时,在附近我就嗅到危疑气息,当我们站在焚烧的车子时,我也有相同的感觉。这绝不是马瑞斯--我可以确定--』 『好像有一种野蛮原始的味道--』路易斯则说:『只不过我不敢太肯定--』 『不错,几乎是野性不驯的--』她回答,表示赞同的瞥了路易斯一眼。『就算他是马瑞斯好了;你为什麽不认为他之会救你,只不过他想以他的方式完成一己的报复?』 『不,不会的--』我说着,轻柔的笑了起来。『马瑞斯不会有报复之心念,否则他早已付诸行动,这点我确信不疑。』 说这话时,我其实心不在焉的,再看到她已让我兴奋得几乎忘记一切;她的走动方式,她的一贯姿势,哎,还有她那身磨破的狩猎装,在在令我入迷。经过两百年的岁月,她仍然是那个勇往直前的探险家。她坐下来,姿势就像牛仔一样,双腿叉开的跨坐着,下巴托在高椅背的手上。 我们有一大堆话要说,要彼此倾诉,我太快乐了,哪有心思疑惧? 何况,只是疑惧也未免太不像话,因为我已经明白,自己还有另一项错误的严重失算。当路易斯还在车里,保时捷却爆炸的那瞬间,我首次察觉,我一己的小战争,事实上,已把我所爱的也牵连在危险之中。自以为以我之力,就可以打败恶意仇视,未免太愚蠢呢? 我们必须好好商谈,我们必须机灵,我们还必须更加小心防范。 不过,目下我们是安全的,我安抚地说着。她与路易斯一样,并未嗅出哲理具有恐吓气息,这个气息并未跟随我们来到山谷。而我根本是毫无察觉。我们年轻而愚蠢的族类敌手已经击倒,他们一定相信,我们已拥有法力,纯靠意志就足以令他们全化成灰烬,他们一定吓得不敢轻举妄动了。 『你知道吗,我想像过千万次我们再聚的情况--』卡布瑞说:『就从来没想到,再聚竟是如此惊险万伏!』 『我倒认为这太了不起啦!』我说:『何况,对我能带大家脱离险境,我从来没有丝毫怀疑过!我正准备动手,把手拿镰刀的那个家夥,丢进大会场哩!至於另外的那个出现时,我也自信能把他扯成两半。我告诉你们,这回最让我感到受挫的是我根本没有机会能--』 『你呀,先生,你是一个绝对捣蛋小鬼--』卡布瑞笑着说:『你简直无药可救!你是--马瑞斯自己称呼你什麽来着?最最该死的混蛋妖怪!这个说法我完全同意。』 我开怀大笑不已,多麽甜蜜的捧场!多麽可爱的老式法国腔! 路易斯完全对她着迷了,他静静坐在阴影下痴痴望着她,脸上带有一贯的沈思深情。他又恢复了光鲜洁净的样子,好像他的衣饰全在他的掌控之下;而我们也好像刚刚看完歌剧《茶花女》最後一幕出来,正坐在咖啡厅里,注视凡人在啜饮香槟,旁边时髦的马车正走来走去。 我感觉到崭新的集会已经形成,非凡卓越的力量,拒绝接受人类的现实;我们叁个在一起,反抗所有的部落与全世界。我感觉到异样的安全,此外还加上一股无法停止的冲劲与气势;只是,怎麽跟他们说明这一切? 『母亲,别担心了。』我终於开口,希望一下子解决问题,并营造出真正平静的气氛。『这根本不是重点,一个怪物能纳闷有力的焚烧敌人,要不要找我们根本全在他的决定,要怎麽对付我们,也全操之在他呀!』 『所以,我就该停止担,是吗?』她说。 我看见路易斯也摇起头来。 『我没有你们的法力--』他谦虚的说:『但是,我确实感到有不对劲之处,我告诉你们,这是异类,换句话说,它绝非文明的产物。』 『哎,你说到要害啦--』卡布瑞抢着说:『它确实是完全陌生的,好像来自一个纯然遥远不可知的地方……』 『而你的马瑞斯太文明了--』路易斯口气坚持:『太受制於哲学理论,所以你知道,他根本不会报复。』 『异类?非文明?』我瞧瞧他们俩。『为什麽我一点不觉得受到恐吓?』我问道。 『老天!它可能是任何魍魉--』卡布瑞结语说:『你那种疯狂音乐,足以叫醒地低下任何死亡的鬼魂。』 我想到最後一晚的神秘讯息--黎斯特!危险!但是那时它太接近黎明,我根本无暇再细细推敲思索;再说它并未说明什麽,只不过在拼图游戏中又增加了一小块,而这一小块,也未必真属於拼图之所需哩! 如今他们一起走了。只留下我一个独自站在玻璃门前,注视着圣他露西亚山顶的天色,渐渐越来越亮。我想着: 『你在哪里?马瑞斯,你为什麽不现身?』卡布瑞所说的话很可能是真的。『这是你的游戏吗?你只不过在作弄我吗?』 这只是一场游戏,所以我不必真的呼唤他吗?我的意思是说,我是不是应该倾全力传达我的心声,正如他在两世纪前,告诉我必要时可向他求救。 我举棋不定,一种自尊使我无意向他呼唤求救。然而,这时还讲什麽自尊? 也许他需要我的呼唤呢?也许他正在坚持等待我的呼唤呢?所有的苦涩和顽固突然全不见了,为什麽不至少试一试? 闭上双眼,我恍如回到十八世纪的夜晚,在卡罗或在罗马街道,我大概跟他说话。默默的,我呼唤着,我感到没有声音的叫喊,从我心中流出来,流向被遗忘的大气中,我几乎可以感到自己的心声,以可以见到的形体,正在世界穿梭,我感到它越来越弱,终於熄了。 就在极短的时间里,在遥远我不熟悉的某处,昨天晚上我曾经看到的,学,无垠的雪花,某种石头的住宅,窗子被冰所封。在一处高突的地方,安装着奇怪的现代仪器,一个大的灰色金属碟子在一个轴上旋转着,似乎在捕获天上地下看不见的音波声浪。 大耳朵!电视天线!从这个雪覆的荒野,直接通上卫星,不错,就是这样。地上破碎的玻璃是电视萤幕。我看到了,石头凳子……打破的电视萤幕。嘈杂声…… 淡出。 马瑞斯! 危险,黎斯特,我们全置身危险之中,她已经……我没办法……冰……埋在冰下。破碎的玻璃在石头地板上闪耀,石凳子空了。吸血鬼黎斯特在摇摆,在叮叮当当。扩音器传出刺耳声音--『她已经……黎斯特,帮助我……我们……危险……她已经……』 一片寂静,连络中断了。 马瑞斯! 还有些东西,可是讯号太微弱模糊了,虽然急欲传达,但太模糊了…… 马瑞斯! 我依在窗边,瞪着越来越亮的黎明之光。我的眼睛刺痛得流泪,在发烫的玻璃上,我的手指差一点灼伤。 回答我!是阿可奇吗?你在告诉我那是阿可奇吗?就是她现身了,是不是呢? 太阳已从山上升起。致命的光已经撒满山谷穿进房里的地板。 我从屋里跑出去,经过荒野,往小山丛而跑,我举起手遮住双眼。 顷刻间,我已抵达藏身的地穴,拉回石板,我走下粗糙的小梯,没一会儿,已置身寒冷与安全的黑暗之中。我闻到泥土的味道,躺在小房里的泥土上,我的心跳得很快,四肢抖索着。阿可奇!你那种音乐,足以叫醒地府下任何死亡的鬼魂! 房间里有电视。不错,马瑞斯一定给了他们电视,而卫星正在广播,他们一定看到我的节目了。我明白了,完完全全明白了。马瑞斯把电视带到圣殿,正如在很多年以前,他也带电影给他们看一样。 而她被唤醒了,她现身了。你那种音乐,足以叫醒地府下任何死亡的鬼魂!上次是小提琴,这次是摇滚音乐,我唤醒她了! 哎!只要我的眼睛还张得开,只要我还能想,只要太阳暂时不要升上来就好了。 她曾经在旧金山,她曾经离我们这麽近,为我们焚烧敌人。异类,纯然陌生,是的。 可是并非不文明,不,也绝非野性不驯。她绝不是的,她只是刚刚再复苏,我的女神,她的现身,有如富丽堂皇的蝴蝶破茧而出。对她,世界是什麽?她如何找到我们?她的内心情况又如何?我们全置身危险之中。不,我不相信。她杀戮我们的敌人,她来找我们。 我已经不能再对抗瞌睡,我的眼皮滞重。纯粹的激情赶走了所有的兴奋和讶异。我的身躯在地里越来越无力,越来越无助。 突然之间,我发现有一只手靠近我的手。 冷如大理石,也如石一般强壮。 我的眼睛在黑暗中张开。手抓紧了,一大团如丝的头发拂着我的脸,一只冷冷的手臂移到我的胸前。 哦,我最亲爱的,我最漂亮的女神!请你……我想说话,可是我的双眼又闭了,已不能动,我已失去了意识。太阳已经在上面高高升起。天天读书网(www.book.d78i.com)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