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读西塞罗、欧维德、罗提司时,感觉似也一样。』我说。 他微微耸肩,点点头。 『整整花了一千八百年--』他说:『人类又回到怀疑论,而怀疑只不过是我们平常面对事情,采取务实的态度罢了。好在历史并没有重演,这倒是奇迹。』 『你是什麽意思?』 『看看你周围!』在欧洲,全新的事正在发生着。人类生活的价值观比以前更高。智慧、哲学与科学的新发现结合在一起。新的发明将完全改变人类的生活方式於态度。不过这是历史的轨迹,这是未来。我要指出的重点是,你正处在以旧观念衡量新事物的转捩点上,我也是。你生在这个时代,而你却并不愤世嫉俗,这一点我也一样。我们乃处在诚信与绝望只一线之隔的深渊之上,就是这样!』 可叹的是尼克掉入深渊,自我毁灭了。 『这就是你的质疑大不相同的原因。』他说:『你是上帝王国之下的不死幽灵!』 我想到在开罗与卡布瑞的谈话--最後一次谈话,我曾亲口告诉她,什麽是我的支力量。 『完全正确!』他说:『这点我和你想法一样。我们都不大期待从别人身上获得什麽,内心深处的良心负荷也太重,不过这也无可奈何。』 『如你所说,是在上帝王国之下,在最早的上帝王国之下,你成为不死幽灵?』 『别想错了!』他带着一点嫌恶说。『我们从不侍奉上帝。你应该即刻在心里排除这念头。』 『那麽,在上帝和撒旦名称背後,善良於邪恶的力量呢?』 『再强调一次,即使其间与我们有任何关系,关系也是很少。』 『但是,邪恶的观念在某些形式,确实……』 『不。黎斯特,我们古老得多了。缔造我的人敬拜神只,这是事实,他们信仰我不信的东西。他们的信仰,要回溯到比罗马帝国庙宇更早的时期,在那时,纯真人类的血液,能为所谓善良的理由而流;乾旱、蝗虫之祸和五谷不长等等,则是邪恶的结果。我就是在善良之名义下所缔造而成的。』 这太此际、也太令我迷惑了。 所有古老的神话,以诗歌形式在我心里纷至沓来。 欧塞里是埃及善良之神,五谷之神,这和我们何关系之有? 我的思潮迭起,无声的图片在脑海闪现。我回想到离开父亲阿芙根古堡那一夜;村民绕着大火跳舞,他们在赞美五谷的丰收;至於异教徒,母亲曾说过,异教徒很久以前就被赶走了,异教徒的庆典却留存下来。 那好像不止是野性乐园的故事。野性乐园的舞者,除了服从乐园之法外,没有其他的律法。而乐园之法就是美学之法。五谷会长高,麦子绿了又转黄,阳光普照大地,多麽美呀!村民高举庆典烧焚的木头绕跑果树园,相信这一来苹果会长得更大。 『是的,野性乐园。』马瑞斯的眼中,闪过一道光,他说:『我必须走出帝国文明城市能找到它,我必须深入北方的森林,在那里乐园仍然茂密美好,正如你出生的南方格尔地一样。我的根源来自野蛮人,因为他们,我有这样的身高,有蓝眼珠与美丽头发;经由母亲的血液,我遗传到这些特质;我的母亲是野蛮人,她是凯尔特族酉长的女儿,嫁给了罗马的贵族。至於你则直接得自你父亲的遗传。在奇妙的巧合下,我们都以相同的理由,被选为不死幽灵;你出自梅格能之手,我被我的捕获者所缔造。我们是出身贵族和蓝眼睛的极品,我们比其他的同类更高,更精致。』 『哦,你必须告诉我,所有这些事,你必须解释每件事!』我说。 『我正在解释每一件事。』他说:『不过,再下去,是该让你知道某些重要事的时候了。』 他等了一会儿,让话沈淀进我的心里。 之後,他以凡人的姿态慢慢站起来。他站立着,一面俯视我,一面等待我。 『是那些必须照顾的?』我询问,声音极小,极犹豫。 我又再次看到他脸上的玩黠,或者可以说他脸上谐趣的表情,其实从未改变。 『不用怕。』他一本正经的说,尝试掩饰他的谐趣态度。『这很不像你呢!』 我急着想看他们,想知道他们是什麽,然而我并没有移动。我知道我一定会面对他们,不过从没有真正想到那会是意味着什麽…… 『它是……看起来很可怕的东西?』我问道。 他露出慈爱的笑容,手放在我的肩上。 『我若说是,难道你就不去吗?』 『它之可怕乃在於岁月的持续更替。』他说:『刚开始时,它是美好的。』 他等待着,注视着,尽量显示从容不迫。然後轻声细语的说: 『来!我们走吧。』 第七部:古老的法术,古老的玄秘4 这是一个通往地底的阶梯。 虽然不明白我怎麽会知道,不过我察觉阶梯比这栋房屋还要古老;一阶一阶的梯子,随着岁月与脚步,中间凹了下去;弯弯曲曲的阶梯,越走越深入岩石里面。 偶尔,有切割粗糙的出口通往大海;只不过出口太小了,人根本爬不出去。凸出的岩石上,有鸟儿了巢,也有野草长在石缝中。 随之而来的是阴冷。一种在古老修道院、教堂废墟、闹鬼的房子里,所常常发现的不可名状的阴冷。 我停下脚步,用手搓揉我的手臂,但觉寒意穿过阶梯升了上来。 『不是他们引起的。』他温和的说,站在下面阶梯等着我。 半明半暗的氛围把他的脸切成明暗两面,使他呈现出不该有的凡人年龄错觉。 『我带他们来之前,这里就已存在。』他说。『有许多人来岛上膜拜。也可能在膜拜者来以前,这里已经存在了。』 他再次以独特的耐性,对我打招呼,眼神带着温情。 『不用害怕。』他继续往下走时又说。 我为自己的踯躅不前感到羞愧,阶梯一级一级似乎再也走不完。我们到了一处大的出海口,海的浪涛声传了过来,凉气往双手和脸颊拂来,石头上可以看到明显的水迹。我们继续往下走,脚步声在圆形的天花板、在粗糙的墙上反射回响。这里比任何地牢都更深一些,这简直就像是童年时挖的洞,你向父母吹嘘,你将挖一条地道直通地心。 终於,我们来到另一处弯道,我看见了亮光,然後,看到两盏灯在门前点燃着。 灯是一种很深的邮筒,筒里蓄着灯芯。巨大的门上拴着粗大橡木闩,这样的门闩恐怕要好几个人,说不定还需借助杠杆、绳索之力打得开呢! 马瑞斯轻而易举的抬起门闩,把它放置在旁边;之後,他往後站,眼睛看着门;我听到另一根门闩在里面移动的声音,门慢慢的打开了;我感觉自己呼吸都快停止了。 并非他凭意志打开门之举,让我吃惊,我先前就看过这类法术;而是室内一如上面的房子,处处可爱的繁花与明亮的灯火让我惊讶。在这深邃的地下,有百合花,巨大又洁白,花上闪着发亮的小水珠;红、粉红以及多彩多姿的玫瑰,自藤蔓攀开而下;小礼拜堂摆着许愿的蜡烛,烛光轻柔的摇曳;成千束的花儿,散发着阵阵芬芳。 墙上画着古代意大利教堂的壁画,黄金的叶片锤打进图案里。不同的是壁上不是画着基督教的圣哲,画的是埃及的阔叶树,黄澄澄的沙漠,叁座金字塔,尼罗河蓝色的水;埃及的男男女女坐在造型优雅的船只里,航驶过河。河里有各种五彩缤纷的鱼群,空中飞翔着紫色羽翼的鸟儿。 回话唯金碧辉煌四个字可资形容。金光闪自天上的太阳,闪自远方闪耀的金字塔,鱼儿的鳞,鸟儿的羽毛;甚至站在船上往前看的埃及人,身上所佩戴的细致饰品,也无不耀耀生辉。 我闭目片刻,再慢慢的张开双眼,眼前所见像是一座巨大无比的神殿。 石头祭坛的两边有百合花,祭坛上摆着一个巨大有顶的金色神龛,龛上雕刻着精美的埃及图案。空气自穿越岩石深邃的通风孔而下,长年点燃的灯火,火光闪烁;如刃的百合花叶片也因而摇曳生姿;这些百合花在水瓶中,散发着醉人的芳香。 在这里,我几乎可以听到圣乐,可以听到古代祈愿的赞美诗;这里的美妙即雄伟,又令你感到慰藉,使我再也不心生畏惧。 我瞪视着祭坛上神龛的金门。神龛比我高,更有我叁倍的宽。 而马瑞斯也注视着它,我感觉到他身躯散发出力量,我听到神龛的门锁滑开了。 我很想靠近他,可是却不敢乱动。金色的门完全打开了,我屏住气息。门里呈现出两座华丽的埃及雕像。一男一女,比肩而坐。 灯光在他们纤细、精雕的白皙脸上移动,灯光掠过高雅的四肢,在他们的黑眼珠上闪耀。 正如我所看过的埃及雕像,他们都高雅细致,轮廓优美,素之中,又无比壮丽。只有童稚而开朗的表情,让你觉得他们只是冰冷坚硬的石头。这些雕像身上穿着真正的衣服,还有真正的头发。 我曾在意大利教堂的圣徒雕像,看过类似的穿着打扮,只是天鹅绒披挂在大理石上,看起来未必赏心悦目! 眼前这两座像的服饰,却经过小心翼翼的处理。他们的头发是长而厚的黑绺结,前面剪短只覆及前额,并以金环为冠;蛇样的手镯,绕在他们裸露的手臂,手指上还戴着戒指。 衣服是最好的纯白亚麻布料。男的裸露及腰,只围着一条裙子;女的身穿合身、打褶的美丽长衫;男女都戴着许多船金项链,有些项链还镶着宝石。 两座像几乎大小相同,坐姿也相同,双手平放在大腿上。他们的一致性,令我有几分惊讶;他们无与伦比的可爱,以及眼睛像珠宝似的闪亮,也让我吃惊。 我从未在任何地方,看过任何雕像能这样维妙维肖栩栩如生。其实,他们一点也不像有生命的东西;或许是装备的细巧,或许他们项链和戒指的闪亮,或许他们眼睛的反射光芒,令我发生错觉吧! 他们是欧塞里和埃西斯吗?我在他们项链上,在他们发饰环上,看到刻上的小字吗? 马瑞斯一语不发,只是像我一样地瞪视他们。他的表情难以形容,或许是悲伤吧。 『我可以走近他们吗?』我低语着。 『当然。』他说。 我走近祭坛,像一个小孩,在一座大教堂里面,越走近越犹豫不决。走到他们之前的几步外,我停下来,直视他们的眼睛,他们眼神的深邃和色致都太神妙,太逼真了。 每一根睫毛,每一道弯眉的描绘,都赋予最细密的巧思。 嘴角半张,牙齿微露亮光,脸庞和手臂都擦亮得毫无瑕疵,光泽尽显。正如所有的雕像或彩绘人物都眼睛直视,他们看起来恍如都在瞪着我看似的。 我迷惑了。他们如非欧塞里或埃西斯,那他们又是什麽?他们象徵些什麽古老的真理?那些必须照顾的!这措辞意谓何指? 头歪向一边,我陷入沈思。 眼睛是真正的棕色,眼珠是黑色;上面蒙着白色的水气,恍如涂了一层最透明的漆。嘴则为最柔软的白玫瑰色调。 『我可以……?』转向马瑞斯,我喃喃低语,但缺乏信心,又停顿下来。 『你可以碰他们。』他说。 碰触似乎太亵渎了吧。我瞪视他们良久,瞪视他们张开的手放在大腿上,瞪视他们的指甲;指甲看起来极像我们,好像有人在指甲里面镶了玻璃。 我想,就碰碰那个男的手背吧,好像比较不冒昧;其实最想碰的倒是女的脸庞;我终於犹豫的举起手指,手指轻轻抚摸那白皙的脸颊,然後我直视她的眼睛。 那种感觉绝非是抚摸石头。那是不可能的……,为什麽感觉却完全像是……而女的眼睛,更有某种东西……。 我停止触摸,身子往後跳。 其实,我是身子向後冲,不但打翻了百合花瓶,还猛撞了门边的墙。 我抖索得好厉害,双腿已无法再支了。 『他们是活的!』我说:『他们不是雕像!他们是跟我们一样的吸血鬼!』 『是呀!』马瑞斯说:『只不过吸血鬼这个字词,他们可不懂。』 他正在我前面,视线仍瞧向他们,双手垂在两边,他一直都是这样的。 他缓缓的转向我,向我走过来,抓住我的右手。 我的血直往脸上冲。我想说什麽,却说不出话来。我本来一直瞪着他们,现在视线朝向他,朝着握住我的那双白皙的手。 『没事!』他几乎悲伤的说:『我想你的碰触他们不会有反感的。』 有那麽片刻,我不了解他的意思。之後,我懂了。 『你的意思是……你也不知道是否……他们只是坐在那里,……哦!我的天!』 深藏在阿曼德故事里,好几百年前他说的话,猛然浮上我的脑海;那些需要照顾的需要平安,或者说需要宁静;否则,谁知道後果会如何呢? 我全身毛骨悚然,无法抑制四肢的颤抖。 『他们像我们一样在呼吸,在思想,在活着!』我连话都说不顺畅。『像这种情况他们持续多久?多久了?』 『冷静下来。』他说,拍拍我的手。 『哦!天呀!』我再度愚蠢的说,我不断的说『天呀!』再没有别的字眼足以表达我的心情了。『但是,他们是谁?』我终於开口问道,声音歇斯底里的提高。『他们是欧塞里和埃西斯吗?这就是他们吗?』 『我不知道。』 『我要离开他们,我要离开这里!』 『为什麽?』他平静的问。 『因为他们……他们体内有生命,然而他们……他们不能说话或移动!』 『你怎麽知道他们不能?』他说。他的声音仍然低沈而带着安抚意味。 『他们当然不能。这是重点做在,他们不能……』 『来!』他说:『我要你再多看他们久一会儿。然後,我带你回到上面,我会告诉你每一件事。我已答应过的。』 『我不想再看他们了。马瑞斯,真的,我不想。』说着我摇摇头,想松开我的手。不过他紧紧的捉住我,正如这些雕像也摄住我一般。我一直在想,他的皮肤怎麽这麽像他们?他为什麽也有相同的光泽?当他恬静时,脸一定也像他们一样的光滑吧! 他变得像他们。在永恒的岁月里,总有一天,我也会变得像他!倘若我幸存得够久的话。 『马瑞斯,请你……』我说,我已不在乎羞愧和妄自尊大。我只想从房间逃出去。 『那麽等我一下!』他耐心地说:『留在这儿。』 松开我的手,他转过身,看看被我压碎的花,在地上的水。 就在那瞬间,我眼睁睁看着花儿回到花瓶,水离开了地面;一切回复原状。 他站在那里,对着面前的两个身影;然後我捕捉了他的思维。不需说话,也没有称呼,马瑞斯以某种独特的方式向他们致意;并向他们解释,为何一连几晚离开他们,他曾经到埃及,他很快会带来送给他们的礼物,很快会带他们出去看海。 我逐渐冷静下来。在震惊的一刹那过後,我开始清楚的仔细分析。他很在意他们,他对他们从不掉以轻心;他把房间美化,因为他们也许会审视;或许他们真的喜欢绘画的美,也喜欢他带来的花哩!然而,他并不确切知道。此刻我唯一能做的,只有坦然面对面注视他们;去体验那种恐惧,体验他们是活的,却自我闭锁的惊骇。 『我无法忍受了。』我喃喃低语,我已知道了,他不必告诉我保存照顾他们的理由;因为他们有意识,他不可能把他们活活埋在地球的某个地方;他也不能焚烧他们,因为他们是无助的,也不能给予焚化的默许。哦,天呀,我越来越受不了啦! 所以他保存照顾他们,就像古代的异教徒,把他们的神供在庙里,把庙堂当成他们的家,并带花给他们。 正当我注视的当儿,他为他们焚香;他从一块丝巾里拿出一块香饼,告诉他们这是从埃及带来的香料,他把香放在青铜碟子上焚烧。 我的眼泪盈眶,我真的哭泣了。 当我再仰望时,马瑞斯正背对着他们站着,我可以从他的肩膀上看见他们。他似乎也幻化成一座雕像,穿着衣服,看起来像极了他们。他的脸色一片茫然,我觉得他似有意如此。 『我让你失望了,是吗?』我低语。 『不,一点也不。』他慈祥地说:『你没有让我失望。』 『我很抱歉我……』 『不,你不必抱歉。』 我靠近了些。深深感到自己对那些必须照顾的太无礼了。对他也太无礼了;他向我坦诚泄密,我却显得惊慌而畏缩。我对自己的懦弱大失所望。 我更走近了些,想做出一些补偿。他又转向他们,手臂却揽着我。香味阵阵袭来,他们的黑眼珠洋溢灯光摇曳的诡异气氛。 白皙的皮肤见不到隆起的血管,见不到褶痕与皱纹,甚至也见不到马瑞斯一直都有的线,他们也没有在吐纳与呼吸。 我在宁静中倾听,我听不到他们的思维。没有心跳,没有血液的脉动。 『听不到,但是有的。不是吗?』我低语着。 『是呀,一点不错。』 『而你--……?』你把受害者带给他们吗?我想这样问。 『他们不再喝血了。』 即使这样还是很恐怖,他们连饮血的欢愉也享受不到。不过想想看,他们过去曾经怎麽样呢?也许他们尚有些微动作火花,足以把受害人带回来,最後终於沈入安静。哦!不,我应该宽慰对。但就是办不到。 『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也还喝血,不过一年一次,我会把受害人留在圣殿给他们,都是一些虚弱且行将就木的恶徒。回来後会发现他们已吮吸了血,然後又回复动也不动的姿势;只有血肉之色有一些异样,而且一滴血也没在地上。』 『总是在月园之夜来这麽一次,通常选在春天的季节;其他时候则即使有受害人,他们也不啜饮。後来,甚至一年一度的庆典也停止了。我偶尔仍继续带来受害者,有一次是在十年之後,他们又喝过一次;仍是月园那一晚,仍是春天。再来又过了大约大半个世纪,我没细算时日,我在想他们必须看到月亮,他们必须知道季节的变化。不过到了最後,所有的一切都无关紧要了。』 『从我带他们到意大利之後,他们就什麽也没喝了。这已是叁百年前的事。即使在温暖的埃及,他们不渴也不啜饮。』 『这一切刚开始发生时,你并没有亲眼看到吧?』 『没有。』他说。 『你从来没有看到他们动过吗?』 『没有,除了……刚开始--』 我再度发抖了。再看他们时,好像看到他们在呼吸,看到他们的嘴在动,我知道这是幻觉;但这些想像令我狂乱。我必须离开这里,我又泫然欲泣了。 『不过有时候我走近他们--』马瑞斯说:『发现事情有一些改变。』 『怎麽?什麽?』 『小事情!』他说。他沈思地注视他们,伸出手碰碰女的项链。『她喜欢这一条,这条显然比较适合她,以前有一条,老是断裂在地板上。』 『那麽,他们是会动的!』 『开始时,我以为只是项链断了,修了叁次之後,我发现自己好蠢。她或许从脖子上扯下项链,或许用她的心意让项链自动脱落。』 我发出惊骇的轻叫,却又觉得在她面前竟然这副德性,实在太丢脸了。 我很想立刻走出去,她的脸有如镜子,照出我所有的幻想;她的角似在微笑,其实根本没有。 『其他的装饰品,也发生过类似的事。饰物上所刻神的名字他们如果不喜欢,也会掉在地上。有一次从教堂带来的花瓶破了,仿佛他们用眼神,把花瓶吹成碎片;此外,还有更奇异的事发生过。』 『告诉我吧!』 『我曾经在进去圣殿後,发现其中有一尊像是站立着的。』 这太可怕了。我想拉他的手,把他从这里拉出去。 『有一次,我发现男的离开椅子好几步外。另外一次,女的站在门边。』 『试着要出去?』我低声的说。 『或许。』 他满怀思绪的说:『如果他们真想要,他们其实很容易就能出去,等你听完整个故事,你自己可以下判断。每一次发现他们动了,我就把他们带回原来的地方。把他们的四肢摆成老样子,这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他们很像柔软的石头,你想想看,如果我有这麽大的力气,你就能想像他们的了。』 『你说……想要。但是也许他们想做每一件事,却根本不可能做到呢?也许走到门边,已经是他们努力的最大极限呢?』 『我认为只要她想,她就能打破门。我能用我的心志打开门,她为什麽不能做。』 我望着他们漠然冰冷的脸容,他们窄而凹陷的脸颊,他们大而安详的嘴巴。 『也许你错了呢?也许他们能听到我们彼此所说的每一个字呢?说不定他们在生气,他们在暴跳。』 『我认为他们是在听!』他说,试着让我镇静下来。他的手放在我身上,他的声调减弱。『但是我不认为他们在乎,如果他们真的在乎,他们就会移动。』 『你又怎麽知道呢?』 『他们做过不少需要很费力的事情。例如,有时我锁上神龛,他们立刻开锁又打开门,我知道是他们做的,因为唯有他们能做这件事,门一弹开,他们就在那里。我有时带他们出去看海,天亮之前,我回去带他们,他们变得很重,变得不那麽柔软,几乎移动不得,有几次,我认为他们这样做是为了折磨我,有时则是跟我玩游戏。』 『不,他们只是在尝试,他们不可能做到。』 『别太快就下断语!』他说:『其实,我到了他们的房间,确实找到怪事的证据,当然,一开始时,有些事的发生……』 他突然顿住没说下去,有些事似乎令他分神了。 『你在聆听来自他们的思维?』我问道。他好像是在聆听。 他没有回答,但是细细端详着他们。我发觉是有某些事情改变了!我竭尽所能,让自己不转身也不跑,只仔细地看他们。我却什麽也看不到,什麽也听不到,什麽也感觉不到。我开始想喊叫。为什麽马瑞斯还不解释,为什麽他只是在瞪视着? 『别这麽性急。黎斯特。』他终於开口说,微微一笑。眼睛仍盯住男的。『偶尔我会听到他们,当然是模糊不明的,那只是他们在表示存在,你知道那种声音的。』 『你刚刚听到了?』 『是呀……或许。』 『马瑞斯,请让我们离开这儿,我求你,请原谅我,我无法再忍受了!拜托,马瑞斯……让我们走吧。』 『好的。』他慈祥地说,按按我的肩膀。『但请先为我做一些事。』 『任凭吩咐。』 『跟他们谈话,不必大声说出来,只随便谈谈。告诉他们,你发觉他们很漂亮。』 『他们已知道。』我说:『他们明白我觉得他们具有难以言宣的一种美。』我很确定他们明白我的心意。不过马瑞斯的意思是要我以礼貌的方式告诉他们。因此我排除心理所有的恐惧,所有疯狂的想像,真正告诉他们我的内心想法。 『跟他们谈谈。』马瑞斯怂恿我继续谈下去。 我照做了。直视男的眼睛和女的眼睛,一种奇异的感觉,爬上心头。我的嘴蠕动,一直喃喃重复这些语句-- 我发现你们很美,我发现你们无与伦比的美。 我似乎在祷告着,就像我是很小很小的小孩子时,在山边的草地上,祈求上帝帮忙,让我得以离开父亲的家一样。 此刻,我就以这种方式与她交谈。我说有幸靠近她,接触她古老的神秘一事,我十分感激。逐渐的,内心奇特的感觉,变成是肉体的,奇特的感觉扫过我皮肤表层以及发根,我感到紧张从我的脸上消失,感觉到紧张离开我的身体,我全身飘飘然了起来。注视她深邃的棕色眼睛与黑的瞳孔时,烟薰的香和花香,更笼罩着我的整个心灵。 『阿可奇!』我大声叫出来。刚在说话的同时,我听到了这个名字,这个名字似乎好可爱。我的头发竖起来,神龛像燃烧的坛围绕着她。男像的坐处,却似乎只有某种不明确的变化。不自觉的,我靠近她,我身子向前倾靠,差一点吻了她的。我想吻的,身子更靠近了些,然後我碰到了她的双。 我想让血液升到我的口里,再传给她,正如和卡布瑞躺在棺木那次,我曾经这麽做一样。魔力似乎更强了,我直直看进她深不可测的眸眼。 我在吻女神的,我到底怎麽回事了?疯了吗? 身子往後退,碰到了墙,全身颤抖着,我用双手勒住头的两边。此刻至少我没让百合不安,但是我又哭了。 马瑞斯关起神龛的门,又让里面的门闩自动升起,又回到托架上,外面的门闩他用手拴上。 『来吧,年轻小友。』他说:『我们到楼上去吧!』 我们只走几步路,就听到咯嗒之声,然後又是咯嗒之声。他转身向後看。 『他们又玩花样了。』他说,苦恼的表情使他的脸蒙上了阴影。 『什麽?』我的背往墙上靠。 『他们又打开神龛的门。来吧!我等一会儿回来,在太阳升起以前把它锁好。现在我们回到画室去,我来告诉你我的故事。』 我们到达有亮光的房间,我瘫软在椅子里,双手抱住头,他一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看我,当我察觉时,不由抬头仰望。 『她告诉你她的名字。』他说。 『阿可奇!』我说。好像从溶化的梦的漩涡里抓到了一个字。『她是告诉我了!所以我大声的叫出阿可奇来。』我看着他,恳求他的答复。他呆呆瞪着我,这也算一种解释的姿态吗? 如果他的脸上再没有表情,我可要失去理性了。 『你生我的气吗?』 『嘘,安静一些。』他说。 在安静中我什麽也没听到,也许只听到海的声音,也许听到房里烛芯的声音,也许还听到风声吧!他的眼睛,从没有比现在更生气呢! 『你好像惹起他们心中什麽情绪了。』他低声的说。 我站起来。 『那是什麽意思?』 『我还不知道。』他说:『可能什麽也不是,神龛的门仍开着,他们一如平常仅仅坐在那儿,谁知道呢?』 我突然感到,多年起来,或者说几世纪以来,他一直尝试从他们那里诱出蛛丝马迹,但是什麽也没找到。我知道他很惊讶,我怎麽会发觉她名字的秘密?阿可奇!是有事情发生,是在罗马时期发生的。黑暗的事!可怕的事!忍受痛苦!无可言喻的痛苦。 想像变得空白了。一片静默。但他困惑地坐在房里,好像一位圣哲从祭坛上走开,却留在教堂的通道上发呆。 『马瑞斯。』我低低的叫着。 他醒过来。脸色慢慢温暖起来,慈蔼而又惊讶的瞪视着我。 『什麽事?黎斯特。』他说道,紧紧握住我的手,好像要让我安心似的。 他自己先坐好,也示意我坐下来,我们再次舒适的面对面坐着。房间的灯光,令我安心,窗外的夜空,看来尤其觉得安详宁谧。 他回复了原来的敏锐,眼里也反射出幽默的眼神。 『现在还不到午夜。』他说:『岛上的一切都很平静。如果没有任何打扰,我想,是告诉你我整个故事的时候了。』 第七部:古老的法术,古老的玄秘5 马瑞斯的故事 事情发生在我四十岁那年。一个温暖的春天夜晚,在马西里区的罗马加里颗城,一幢破旧海滨客栈里,我正在写一部世界史。 客栈污秽而拥挤,适合水手、流浪汉,或像我一样的旅客住宿。一般而言,我挺喜欢同宿的客人;虽然他们多属贫穷人而我不是,他们瞄着我写东西时,根本一个字也不认识。 经历了漫长而艰辛的旅程,经过亚历山大、伯格蒙、雅典等欧洲各大城市,我抵达加里克;旅行中我观察并记录人们的活动,下一站的目的地是罗马的高卢城那一晚,由於先行到过在罗马的图书馆,我的心情特别愉快。事实上我本来就喜欢客栈,不管到那儿,我都会找到类似的客栈,把蜡烛、墨水、羊皮纸放在靠墙的桌子上进行写作。那天傍晚,正当客栈最嘈杂时,我写作的效率却也最高。 回溯即往,你很容易就明白,我的整个生命乃在狂热活动中度过。自己总认为,没有任何事会对我产生不利影响。 我是罗马一个富家的非婚生子,从小被宠爱、骄纵,可以为所欲为。倒是我那些合法的兄弟,需要为婚姻、政治和战争等而操心。年二十,我已成为一位学者、一位编年史学家,得以在纸罪金迷的宴会上,提高嗓门,对历史和军事问题上的任何不同意见做出仲裁并平息纷争。 旅行之际,我有足够的钱,随身并携带打通各种门径关节的文件。倘若说人生对我不薄,那是太含蓄了,应该说我是极快乐的幸运儿对。重要的一点是,生命从没带给我挫折,也从没让我厌倦过。 我的性格不屈不扰,好奇又爱探究,这对我的後来影响重大,就像愤怒和毅力对你的一生攸关重大一样;也正如灰心绝望与残酷无情,对人的精神影响很大一样。 且回到故事上吧,如果说在我平顺的生命里,尚有欠缺的话--我自己倒很少去想--那既是我对母亲的爱与认识太少了。我出生时,她就离开人间。我对母亲的认识,仅止於知道她曾是奴隶,是好战高卢人的女儿,而高卢人曾与凯撒大帝打过仗。我像母亲一样,金发碧眼,她的族人似乎都极高壮。在很年轻时,我的身材就远远高过我的父亲和兄弟。 我对古高卢人的祖先认识很少,甚至一点也不好奇。我以受过好教育、彻头彻尾的罗马人身份来到高卢,完全不晓得自己身怀野蛮人的血统。那时的我,相信?古斯都大帝是伟大的统治者,相信在罗马大帝国的升平时代,整个帝国都以法律和理性替代了旧有的迷信。我也相信罗马的道路,乃至士兵、学者、赏贾,只要遵循法律的理性的,都不至於差到哪里。 那个夜晚,我正狂热的用笔在写作;用笔描述各族的儿童,分别说不同的语言。 并无特别理由的,我突然思索到人生某种奇特的观念,某种奇特的关联;我越思索越着迷,也越兴奋。之会记得那晚的胡思乱想,乃因为这些胡思乱想,似乎与後来的遭遇有某些关联。其实倒也未必,因为我以前也常有类似的妄想;在身为罗马人最後的自由时刻,这些纷至沓来妄念的产生,应该只不过是巧合罢了。 我只是想到,会不会有某个人,他无事不知,会不会有某个人,他无所不见。我的意思并非意指超人的存在,而是地球上有一种继续传承的智慧,一种继续传承的知识。一思及此,我感到即兴奋又安慰,我想到自己在旅行时能看到不同的东西,想到六世纪以前,第一次有希腊商贾到马西里会是什麽样子?想到当奇布斯建造金字塔时,埃及又像是什麽样子?想到有没有人知道特洛依城臣服希腊那天,下午的光像什麽?有没有某个人或某个东西,知道在斯巴达拿下雅典之前,城外的农家、农人在小农舍彼此谈些什麽? 在我的杂乱思潮里,对以上的想法仅只有模糊的概念。不过感到很安慰的是,尽管时移岁转,我们并没有失去心灵上任何东西,而知识其实也是纯心灵的。这种不断传承的知识…… 我喝了酒,一边思索一边写下我的想法。我觉得自己这种概念绝不是偏见,我确实觉得,可以有一种继续传承的认知。 我写的历史,其实知识一种认知传承的模拟记录。我尝试把一生中所看到的事情,以及所观察的土地与人们的记录联结起来,我尝试把所读希腊文所记载从赞诺芬、希罗多德和波德尼斯所写的历史,和我一生经历的世界种种结合起来。当然与真正的感受与认知比起来,我之所写知识惨白而有限的东西而已。然而,在继续书写的当儿,我感到十分心满意足。 大约写到午夜,我觉得有些累了;在全神贯注之馀,偶然一抬头,我发现客栈里有些微妙的变化。 四周一片难以言喻的寂静,事实上客栈几乎是空的。在我的对面,在烛光摇曳之下,坐着一位金发的男士,背向房间,正默默的在注视我。他吓了我一跳,倒不是被他的长相--虽然长相本身也很下人--而是发觉他在那里已不少时间,他这麽靠近我在审视观察,而我竟一点也没有注意到他。 他像所有高卢人一般的高大,比我还高了不少。他有狭长的脸,强而有力的下巴和鹰钩鼻;在浓密金眉下,有一双孩子气却闪耀着智慧光芒的眼睛。我的意思是他看起来非常的聪明,但也非常的年轻而纯真。事实上他不年轻,这一点颇令我困惑。 之会造成错误的印象,是因为他粗而浓密的金发,不像流行的罗马式短发,而是长而披肩。他的穿着也不像当时各地流行的连膝外衣和斗篷,他穿的是老式系皮带的无袖上衣,那是从前野蛮人的服饰。 这个人好像刚从森林里钻出来,他灰色的眼睛似能穿透我,微妙的是跟他在一起我感到快乐。我匆匆的写下他服饰的细节,自信他不会读拉丁文。 但是他静默的坐着,多少令我感到焦躁。他的眼睛大得很不自然,他的微抖,好像看到我就能令他兴奋。他洁净、细致的白手,随意靠在他面前的桌上,好像与身体的其他部分毫无关系似的。 视线往四周快速的一扫,我知道我的奴隶不在客栈了。唉!我想他们很可能在隔壁玩牌,或是与一些女人在楼上调情。他们很快会露面的。 我对那位怪异、静默的朋友勉强作出微笑,然後又埋头写作,不过他直截了当谈起话来。 『你是受过教育的人,是不是呢?』他问道。用的是当时帝国通用的拉丁语,腔调比较重,每一个字的发音都很用心,恍若在唱歌一般。 我告诉他,是呀!我很幸运能受教育。说完我又开始书写;我想知道如此一来,可以让他打消谈话之意。虽然他看起来不错,不过我并无意和他谈话呢! 『你以希腊文和拉丁文一种语言写作是吗?』他问道。眼睛瞄着我前面未完成的作品。 我很有礼貌的解释,我在羊皮纸上写的希腊文,是从另一篇文章引用来的,我自己的文章用的是拉丁文。说完我又再次书写。 『但你是凯尔特人,不是吗?』他问道。凯尔特是『高卢』的古希腊说法。 『不完全是的,不,我是罗马人。』我回答道。 『你看起来倒很像我们凯尔特人。』他说,『你的身材高大,你走路的样子等等也像我们。』 这是很奇异的叙述,我在这儿已坐了好几小时,只是浅啜我的酒,哪里也没走动。但是我解释说我的母亲是凯尔特人,我对她了解不多。我父亲是罗马议员。 『那你怎麽以希腊文和拉丁文书写?』他问道:『是什麽激起你的热情?』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开始引起我的好奇。只是以四十之龄,早已深知太多在客栈遇见的人,最初几分锺好像有趣,然後就会烦得让你难以忍受。 『你的奴隶说--』他煞有其事的宣布:『你正在写一本伟大的历史书。』 『他们说了吗?』我口气有点僵硬。这些奴隶到哪里去了,我很纳闷!我又再一次看看四周,什麽也没有看见。然後我向他承认,我正在写历史。 『你曾到过埃及?』他说,他的手平伸在桌子上。 我停下笔,仔细打量他。他好像来自另外一个世界,他坐的方式,他以一手做姿势的样子,都像原始社会里有身份的人的动作,这种动作使得他们似乎拥有微妙的智慧;事实上,他们的动作也确实具备了强大的说服力。 『是呀!』我小心地说:『我去过埃及。』 很显然的,我这麽一说,令他很兴奋。他的双眼微张又半眯,双微动,似乎在对自己说话。 『你知道埃及的语言和文字?』他热切地问,双眉紧锁。『你知道埃及的城市?』 『一般人说的语言,我懂。至於文字,你若说的是古代象形文字,不,我不会读,我也不知道有谁能读。据说连古埃及祭司也不会读。他们抄写的经文,有大半他们无法解读。』 他以怪异的样子笑了。我不知道是我说的这件事令他兴奋,还是他知道了某些我不明白的事。他似作了深呼吸,鼻翼微张,之後,他的脸色冷静下来,他真是一个精彩的人呢。 『神会读的。』他低声说。 『哦,我但愿神能教我读。』我开心地说。 『真的吗?』他喘息着说,神态令我惊讶不已。他的身躯靠向桌子。『你再说一次。』 『我只是开玩笑!』我说:『我的意思是但愿我能阅读古埃及的作品,如果能阅读,我就知道埃及人真正的事情,而不是靠希腊历史学家无聊的叙述。埃及是个被误解的大地。』我自己停了下来。我干什麽跟这个人谈埃及呢? 『在埃及,仍有真神存在。』他严肃地说:『而且是永远存在的。你到埃及最深入地带吗?』 这是很奇怪的问法。我告诉他,我最远到尼罗河。看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事。『至於说真神--』我说:『我不太能接受长有动物的头的真神--』 他摇摇头,几乎有些悲伤似的。 『真神无需建立他们的雕像。』他说:『他们可以有人的头,他们也可以以自己选择的模样出现;他们是活着的,正如五谷长在地上是活的一样,也正如天底下所有的生命都是活的一样。既是是石头和月亮本身的生命,也永不止息在循环着,静默的划分了时间。』 『很有可能--』我屏息着说,不希望打扰他。我从他身上看到聪颖与年轻的混合,那是一种无比的热诚,我应该明白这点的。这倒提醒我凯撒大帝所写有关高卢人的事。他提到凯尔特来自夜神狄司佩特。这个怪物,难道是这种说法的信徒? 『埃及有古老的神!』他轻柔地说:『在这块地上也有一些古老的神,让那些懂得如何膜拜的人们去膜拜。我的意思不是指在你们四周的庙宇,在那里商人贩售动物,亵渎祭坛,而後屠夫再来割杀卖肉。我指的乃是真正的崇拜,对神有适当的奉献牺牲,这种牺牲是神乐於倾听的。』 『你的意思是人类的牺牲,是吗?』我谨慎地说。凯撒曾描述凯尔特人所做的事,想到他们的行事,还真令我心惊胆战。我当然看过在罗马竞技场的可怕死亡,刑场的恐怖死亡。不过敬拜神,而以人类作为祭品牲礼,既是从前曾经有过,也是很多世纪以前的事了。 我察觉这位怪人的可能来历了。他大概是一位德鲁伊人,凯尔特的古代祭司之一,凯撒大帝也曾描述过的,一种强而有力的祭司;据我所知,在帝国的任何地方,已没有这种人的存在。如今也不应在罗马高卢地方出现。 当然,德鲁伊人常被描述成身着白袍。他们走进森林,已祭礼所用的镰刀自橡树搜集槲寄生物。而这个人,看起来像农夫或士兵。不过德鲁伊人怎麽会穿白袍,走进滨水的客栈?何况,德鲁伊人以德鲁伊人的身份到处走动,在今日已不再是合法的行为。 『你真的相信这种古老的膜拜吗?』我问道,身子向前靠。『你自己曾深入埃及地区?』 我在想,如果他是真正的德鲁伊人,这可是不寻常的机会。我一定要这个人告诉我无人知道的,有关凯尔特人的事。我也纳闷,埃及究竟与凯尔特人何关系之有? 『不!』他说:『我没去过埃及,虽然我们的神来自埃及。神并没命令我到那儿,神也没命令我学习古代的语言。我说的言语对神来说已经足够。他们会倾听。』 『那是什麽语言?』 『当然是凯尔特话,』他说:『你不必问就应该知道。』 『当你对神说话时,你何以知道他们在聆听?』 他的眼睛睁大,嘴角咧开,露出胜利的得意之色。 『我的神会回答我。』他沈着地说。 他当然是德鲁伊人。我想像他身穿白袍的样子,想像间,他的身体似乎突然微微闪光;此刻纵然马西里发生地震,我怀疑自己会不会注意到。 『那你自己听过神的话语?』我说。 『不错,我敬仰的人--』他说:『有时以言语、有时以静默方式与我交谈。』 『他们说什麽?他们做了什麽?撇开祭祀的本质不说,他们与我们的神有何差异?』 『神说话时,声调有如轻快的咏唱。他们所为正如神常做的,分别善恶,对崇拜他们的人给予祝福,让宇宙的所有循环和谐,正如我告诉你的,像月亮的升落盈亏一样。此外,他们也肥沃土地。神就是这样,所有的美好都因他们而存在。』 不过,我想古老的宗教都以简单的形式出现,这些形式对帝国的平民仍有很大的引诱力。 『我的神送我到这儿--』他说:『来寻找你。』 『找我?』我问道,吃了一惊。 『你将会明白所有的这些--』他说:『正如你将会知道古埃及真正的崇拜,神会教导你的。』 『为什麽?』我问道。 『答案很简单--』他说:『因为你将成为他们的一员。』 我正想回答,却感到後脑勺被重重一击,疼痛在我的头颅四面八方扩散,好像水流一般。我知道自己被带出去,我看到桌子浮起来,看到天花板高高在我之上。我想说,如果你要赎金,带我回家,带我去找我的管家吧! 但是,我已知道世界上纵有任何法规,如今也救不了我啦! 醒来时已是白天,我躺在一辆大卡车里,车沿着没铺砌的路,快速前进,穿越一片巨大的森林。我手脚被绑着;一件宽松的外衣遮盖着我。从车子的柳条边,我可以看到左右两方。在客栈和我谈话的人,骑马跟在旁边,另外,还有几个人也骑马跟他在一起。他们都穿长裤,和系皮带的无袖短上衣,手上戴着铁剑和手环。在斑驳的阳光下,他们的头发几乎是白色的。行动之间他们彼此互不交谈。 森林里的树,一棵棵高大如泰坦巨神,橡树古老而雄伟,交错的枝干,把阳光全部挡住了。一连好几钟头,我们在潮湿、苍翠与浓密的树荫下前进。 我不记得经过城镇或村庄,只记得一坐粗糙的城寨,走进里面,只见两排茅草房舍,四处有穿着皮衣的野蛮人在走动。我被单独幽禁在一间漆黑而低矮的房子,双腿被绑住,根本动弹不得。我的内心极为愤怒,却也只能戒惕谨慎。 我知道自己已落在古代凯尔特人的手里,这儿是他们所占领不受干扰的领土。他们是几世纪前掠夺戴尔菲大神龛的战士,不久之後又进攻罗马、英勇善战的他们,全裸上战场以对抗凯撒的人马,他们高吹喇叭摇旗呐喊,令训练有素的罗马士兵也为之丧胆。 换言之,我已经一无所靠。如果说会变成一位神的意思,是表示我将在橡木林中血染祭坛,那麽,我最好赶快设法离开这个鬼地方。 第七部:古老的法术,古老的玄秘6 当那捕捉我的人再度出现时,他身穿传统中的白色长袍,同时粗乱的金发已梳理过了。他看来庄严圣洁,令人印象深刻。那里还有其他同样身穿长袍的男人,有的年老,有的年轻,但同样有一头闪着淡光的黄发。他们走进了囚禁我的昏暗小房间。 这些人默默的围绕着我,经过一段寂静後,传来一阵急促的耳语。 『对神而言,你是完美的。』一位长者说道。他说话的同时,我看到捉我来的人脸上,呈现了无言的欢欣。长者继续说:『你正是神所需要的,你将一直和我们一起,直到桑罕的圣宴过後,你将被带去神圣的丛林;在那里你将啜饮圣血,并成为神之父,为我们寻回所有失去的魔法。』 『那麽,事情发生後,我的躯体会死去吗?』我问道,我注视环绕在我身边的他们,他们有尖而窄的脸,锐利深索的眼睛,更有因瘦削而呈现的优雅。当凯尔特战士们横扫地中海时,那是多麽可怕的种族呀?怪不得有如此多的着作,在叙述他们的无畏和勇敢。然而眼前这些人不是战士,他们是教士、法官和老师;他们是年轻人的领导者,不成文法律与诗的捍卫者。 『只有你凡人的躯壳会死去。』捕获我的家夥说道。 『太不幸了。』我说:『那是我拥有的全部。』 『不!』他说:『你的形态得以保存并蒙受祝福。你会明白的,别担心。况且,你也无法改变了,在桑罕的盛宴之前,你将留长头发,学我们的语言,圣歌和律法,我们会照顾你。我名叫马以尔,我将亲自教导你。』 『但我不想变成神呀!』我说:『而一个非心甘情愿的人,神绝不会要吧!』 『神自己会做决定。』马以尔说:『但我知道,当你喝下宝血以後将成为神,到那时,你就会明白一切了。』 脱逃是不可能的,我日夜都被看守着。我不准有刀,以免我割断头发,或做其他损伤身体的行为。大部分的时间,我躺在漆黑的空房里,喝着麦酒,吃着大量的烧肉。我没东西可写,这一点最让我苦恼。 因为无聊,马以尔来教导我时,我会谛听,他对我唱圣歌,谈谈旧诗,谈谈律法。偶尔我会揶揄说:神若需要被教导,也不成其为神了。 他倒是承认这点。他所能做的只是让我了解,我会发生什麽事。 『你可以帮我离开这儿,和我一起到罗马去。』我说:『在那不勒斯湾的峭壁上,有一座属於我的宅邸。你一定没见过这麽美的地方。你若帮助我,我会让你永远住在那儿,唯一的条件是,你得向我重复所有的这些圣歌、祷告辞与律法,好让我把它们记录下来。』 『你为何想收买我?』他不禁问道,不过可以看得出来,他被我的世界所迷惑,他坦承,在我抵达之前,他已搜索马西里区的希腊城有好几周了。他锺爱罗马酒以及在港口看到的大船,也爱吃异国风味的食物。 『我并非尝试收买你!』我说:『只是,我不相信你所信的,何况是你让我成为俘虏的。』 由於无聊和好奇,我聆听他的祷告,莫名的恐惧却总也驱之不去。 我开始等待他的来临。因为他苍白、鬼魂似的身影,像白色的光,照亮了荒凉的房间;因为他安详、有韵律的声音,滔滔不绝地倾诉古老又无意义的话语。 很快的我就明白,他的吟咏,并非我们在希腊文和拉丁文中所认识的众神的故事。不过众神的真面目和特性,仍在许多诗节里浮现,那是属於天上不同族群的不同神明。 我将变成神,对马以尔和他教导的徒众,有至高的控制力。这个神,虽有许多头衔,但没有正式名称,最常重复施用的是饮血之神。此外也是白人之神、夜神、橡木之神、地母的爱人。 这个神,在每一个满月的日子,接受血的祭祀。但在桑罕节那天(基督教历法十一月的第一天,这一天乃所有的圣徒和亡魂的宴日),这个神在全族面前接受最大数量的人类献祭,这个桑罕节庆乃为五谷的丰收、预言与审判而举行。 这个神侍奉的是地母。地母无所不在,是万物之母,是地球、树木、天空,以及所有的人类之母,既是饮血之神本身,也在她的乐园中走动。 我的兴趣变浓厚,恐惧也相对加深。崇拜伟大的地母,对我并不陌生。大地之母,万物之母,从帝国的这一端到另一端,以成打的不同名称被崇拜着。她的爱人与儿子我也不陌生,那是她垂死之神,那位在五谷成熟时也长大成人的神,当五谷收割时,他的头也被砍下;唯有地母是永恒的。那是古代的,有关季节的温柔神话。但是,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庆典可一点也不温柔哩! 神圣大地之母其实也是死神。大地吞噬年轻爱人的遗体,大地也吞噬我们全体。为了与古老的真理一致--古老一如播种--乃有千种的血腥仪式的出现。 在罗马,女神以塞比丽之名受到崇拜。我看过疯狂的祭师,在它们献身在狂热中自我逝去。神话里的神,为达祭祀的手段更为惨烈;阿蒂斯去势,戴欧尼斯一再撕裂四肢。古埃及的欧塞里,在伟大的地母埃西斯恢复之前,自残躯体。 如今我将变成农作物之神,葡萄之神,五谷之神,树之神。不管未来发生什麽事,想起来总是令我毛骨悚然。 所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喝醉酒,与马以尔低吟圣诗,偶然马以尔望我时,他的眼里尝尝是泪水盈眶。 『让我出去,你这个卑鄙的人。』有一次我愤怒至极的吼叫:『他妈的,为什麽你不成为树神?为什麽我这麽荣幸!』 『我告诉过你了,神把他的愿望托付给我。我并没被选上呀。』 『你若被选上,你愿意吗?』我追问着。 我已听厌这些陈腔滥调,所有疾病或不幸的人,若想祈求赦免,就得向神献祭人类。至於其他至圣信仰,他同样的幼稚又野蛮。 『我会害怕,但我会接受。』他喃喃道:『但是你知道神威人命运的可怕吗?你的灵魂将永远锁在你的躯体内。在自然的死亡下,灵魂没有机会传递到另一个身躯,或转成另一段人生。不,整个时间,你的灵魂将是神的灵魂,死亡与再生的循环都与你无关。』 尽管我自己对他轮回的信仰相当轻蔑,但他的说词让我静默下来。我感到他信念中所念的诡异性,我感觉到他的伤。 我的头发变得长而浓密了。炎热的夏季已转入秋凉。我们已临近一年一度桑罕节的大庆典。 然而,我无意放开一切的质疑,我不断地提出问题质问马以尔。 『你以这种方式,把多少人变成神?我的哪一点让你选上我?』 『我从没带过其他人成为神。』他说:『但是神老了,他的魔法已丧失,恐怖的灾难降在他身上。我不该告诉你这些的,是神自己挑选他的继承人。』他看起来吓坏了,他说了太多,说出了激起他内心深处恐惧的事。 『你是怎麽知道神会要我?在这里你另外藏匿了六十位其他的候选人?』 他摇了摇头。 『马瑞斯,你若让饮血之神受挫,你若不能成为众神之父,那我们会变成什麽?』 『我但愿我会在意。我的朋友……』我说道。 『哎,灾难呀!』他低语着。接下来的是漫长低沈的讲述,有关罗马的兴起、凯撒可怖的入侵;有关最初住在这些高山和森林,而如今已衰亡没落的族群;此外并责备希腊、伊楚利亚和罗马城内强而有力的部落领导。 『文明有兴有衰,我的朋友。』我说:『老神总要让位给新神。』 『你不了解,马瑞斯!』他说:『我们的神不会被你们敬拜的偶像,和那些愚蠢猥亵的事故打倒。我们的神,优美得一如月亮给予他光彩。他说话的声音,像月光一样的纯洁;他以至高无上引导我们,绝望与寂寞都因他终止绝断。不过神也被可怖的灾难所袭击,整个北部的国家里,所有的神已完全灭亡,这是太阳神的报仇。在黑暗与睡眠之中,太阳是怎麽接近他的,我们不了解,他自己也一无所知。你是我们的救星,马瑞斯,你是凡人中的万事通,你是学者也是学习者,只有你能进入埃及。』 我想到埃西斯和欧塞里的古老崇拜。想到神话叙述中说她是地母,他是谷神,泰枫则是欧塞里的杀害者,是日光之火。 而现在这位虔诚与神沟通的人,却告诉我太阳已找到他的夜神,并引起大灾难。 我的理性完全丧失了。 许许多多日子,我在酒醉与孤寂中度过。 我在黑暗中躺着,独自吟唱伟大之母的赞美诗。然而对我来说,她不是女神,不是身上有一排排乳汁丰满乳房的黛安娜女神,不是可怖的塞比丽,也不是温和的地米特;她对死亡之地波斯鸿的哀伤,激发了伊鲁斯的神秘奉献。伟大之母是肥沃美土,我自窗户可以闻到泥土的气息,风吹来潮湿与黑暗森林的甜美味道,她是草地上的繁花与茂盛的绿草,她是山泉迸涌而出的流水。当我已被掠夺一空,一无所有时,她是小木屋里我唯一的安慰。我明白,所有的人也都明白,冬去春来,所有生物成长,其实自有其本身崇高的意义,无需藉由神话或什麽语言来歌颂赞美。 我从窗栏仰望头上的星星。看来我将荒谬而了无意义的死去;死在我不喜欢的人手里,死在我反对的习俗中。然而,一种如梦似幻的气氛却感染着我,令我戏剧化地萌生梦想,令我不再抵抗,甚至更令我想投入那种他们自以为美好的虚幻中。 有一天早晨起来时,我触摸头发,发觉浓密的卷发已披肩。 之後的日子,噜杂之声不断,城寨活动频频。车自四面八方而来,成千的人,赤脚走着忙着;无时无刻,人来人往,整座城寨沸沸扬扬。 终於到了那一天,马以尔和八位德鲁伊人向我走来。他们的长袍雪白清新,我几乎可闻到春雨洗过阳光晒过的芬芳。他们的头发也梳理得闪闪发光。 小心翼翼的,他们把我下巴上的胡子刮得乾乾净净,修剪了我的指甲,梳刷我的头发,为我穿上同样的白袍,用白纱把我全身遮盖起来。他们带我走出房间,坐上了白色顶棚的马车。 我看到其他穿白袍的人,在驱退一堆人群。这是头一回,我发觉只有少数几位德鲁伊人,获准见到我。 马以尔和我走入马车蓬里,车翼紧闭,我们完全隐藏了起来。坐在粗糙的长板凳上,马车开动,我们不声不响的走了好几小时。 阳光不时穿透帐篷似的白色帷幕。当我的脸贴近帷幕时,可以见到比记忆中更为茂密的森林。我们後面是一长串车辆,和一整卡车的人们。这些人紧抓卡车门栏,哭喊着要求释放。他们的叫喊有如恐怖的大合唱。 『他们是谁?为什麽这样大哭大叫?』我问道,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紧张。 马以尔好像从梦中醒来说:『他们是作恶多端的人,小偷,凶手,都是死刑囚犯。他们将为神圣的献祭而死。』 『真恶心!』我怒责道。其实这又算得了什麽呢?在罗马,我们判罪犯死在十字架上,在木桩上烧死,忍受各种的酷刑。我们不称作宗教的献祭,难道就显得更文明吗?或许凯尔特人连死因也不浪费,比我们还更聪明呢。 哎,无稽之思!车子向前晃行,我听到步行和骑马的人从车旁走过。每个人都兴匆匆参加桑罕节的盛宴,只有我却将面对死亡;不,我不想火焚而死。马以尔看上去苍白而惊慌,牢车内囚犯的哀号,令我几近发狂。 火燃起时,我将想什麽呢?我的身体开始焚烧时,我又将想什麽呢?我再也忍受不下去了。 『我将会怎麽啦?』我突然诘问,恨不得勒死马以尔。他双眉轻扬,双眼朝上看。 『假如神已死去……』他低声说着。 『那麽我们就去罗马,你和我,我们一起醉倒在意大利美酒里。』我也低语。 马车停下时,已是正午时分,嘈杂之声有如云霭之气自四面而来。 我走出去张望,马以尔并没阻止我。我发现我们来到一片广大空旷之地,四周长着巨大的橡树。所有的马车,包括我们的车都退进树丛里。空地的中间,有一捆捆的木柴,几哩长的绳索,上百切割的大树干,成千上百的人正在忙碌工作。 最大最长的圆木,高高竖起,作成两个巨大的X型。 树林整个喧闹了起来,空地已容不下大众。然而越来越多的马车仍开过来,拟在森林边缘找一席之地。 我往回坐,假装不知道外头在忙乱什麽,哎,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日落之前,我听到牢车里传来更绝望更尖锐的叫声。 天近幽暗,马以尔拉起车翼让我得以张望。我惊骇地看到两具巨大无比,一男一女的人形。一团团藤蔓大概是充当衣服与头发,躯体则由圆木、柳枝和绳索编成,巨像从顶端到下面,都填塞着捆绑扭动的死刑囚犯,这些死囚大声恳求哀鸣。 看着这两具巨大编织怪物刑柱,我张口结舌。巨怪拢住的人,还真是指不胜屈。这些人塞在巨人的双脚,躯干与手臂里,有的甚至塞入像笼子的头颅里。巨怪的头冠以常春藤?和花,长串的花环成为女巨怪的长袍,麦梗塞在男巨怪藤做的皮带里。巨怪的身躯超过高耸的树林,那里会说倒就倒呢!巨怪的底边堆着一捆捆浸过松脂的木头,木头一旦点燃,火势当一发不可收拾。 『你要我相信,这些必死之人都是最不可逭之徒吗?』我质问马以尔。 他肃穆点点头,这些人引不起他的一丝关怀。 『他们已等几个月,有的等几年了,为着就是献祭。』他几近冷漠的说:『他们乃从各地而来,他们的命运已注定,正如我们的命运已注定,自己也无法改变一样。他们将向伟大之母和她的爱人献身。』 我更绝望了。我无论如何得设法逃脱。此刻大约有二十个德鲁伊人,围绕在马车的四周,在他们之外则是众多的武士,至於群众以远退到树林里,我根本看不清人数有多少。 夜幕迅速地低垂,火把到处点燃了起来。 我感觉到四周人群的兴奋,感觉到死囚的尖叫与哀鸣更加刺耳。 我静静地坐着。尽量想转移惊慌的念头。我纵然无法逃脱,也将以某种程度的镇静从容,面对诡异的仪式。我将让他们知道,他们的作为是多麽可耻,我将以威严与正义之声宣示我的裁决,我的声音要大到让所有人都能听到。这将是我最後一搏--行神的旨意,我要以威权行使旨意,否则只有徒然枉费苦心。 马车开始滑动,吵闹吼叫声四起。马以尔站起来抓住我手臂支持着我。车翼敞开时,我们停在空地几码外的林丛里。我回过头看看两具妖异的巨怪一眼,火焰的光辉,照射着里面悲惨蠕动的身影。巨怪俨然活了起来,仿佛猛然间开始走动,即将冲向我们。光的阴影照射在填塞的巨怪头颅,更显出无脸之脸的阴森恐怖。 我的视线无法转开,甚至也无法不去看四周的群众。不过,马以尔紧抓我我的手,告诉我,是到了该去神与祭司圣所的时候了。 其馀的德鲁伊人,把我围起来,明显的想把我隐藏住。我发觉一般群众并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他们只知道祭典即将开始,德鲁伊人即将宣布神的旨意。 其中有一位带着火把,带引我们深入夜晚的漆黑中。马以尔在我旁边,其他穿白袍的人,有的走在我的前面,有的走在侧面以及後面。 周围即潮湿又死寂,树木高耸似已触及黯淡的天边。当我注视时,这些树似乎还在往上抽长呢! 我想着,我现在可以跑了,但是在全族轰隆赶来之前,我又能跑多远呢? 我们已进入小丛林。在微弱的火光中,我看到树皮上刻着恐怖的脸,骷髅头挂在木桩上,在阴影下似龇牙咧嘴。在雕刻的树干上,更多的骷髅一个一个成排堆砌起来。其实这只是普通安置骸骨之处,只不过四周的寂静,使得这些恐怖的东西,似乎有了生命,似乎会突然说出话来。 我试着摆脱幻象,试着不去想这些瞪视的骷髅正在注视我的妄念。 我们在盘根错节的大橡树前停下来,我对眼前所见感到怀疑,这棵树到底经历多少岁月,能长得这麽无法想像的巨大呢?我往上仰视,高耸的树干还是活着的,仍然绿叶盈翠,槲寄生到处缀饰着。 德鲁伊人从左右走开,只有马以尔留了下来。我面对橡树站立着,马以尔在我远远的右边。上百的花束摆在树的下面,这些花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下,也看不出什麽缤纷色彩来。 马以尔弯身鞠躬,双眼紧闭,似乎其他的人也都是保持同样的姿势,他们的身躯微微颤抖着。我感觉冷风吹动了绿色的草地,听到四周的叶片在风里传来长长的叹息声,叹息声来自森林又消失在森林里。 然而,非常清晰地,在黝黑中我听到话语,没有声音的话语。 毫无疑问的,这些话语来自树的里面。话语乃在询问,今晚神圣之血的啜饮准备,是否一切都就绪了呢? 有那麽一段时间,我想我是疯了,他们一定对我下了药。可是从早上到现在,我并没有喝过东西!我的头脑很清楚,一种太痛苦的清楚。我甚至听到这个人静静的脉动。它在问说: 他是一个学习者吗? 马以尔回答时,他纤瘦的身体仿佛发着微光。其他人的脸变得欣喜若狂起来,他们的眼神胶着在大橡树上,只有火把微微晃动着。 他可以进入埃及吗? 我看到马以尔点点头,眼中闪动着泪光;回答吞咽之际,苍白的喉头颤动着。 是的,我活着。我忠实的随从,我得说,你们乾得很好,我将为你们缔造一位新的神。把他送进我这儿来。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实在也没什麽话好说。每件事都不一样了,我所相信的,我所倚靠的一切,突然都产生了疑问。我一点不恐惧,只是惊讶而麻木了。马以尔抓住我的臂,其他的德鲁伊人过来帮忙。我被牵引绕着橡树,移去树根旁堆放的花束,我们站在一大堆的石头前。 这里也有一如丛林处的雕刻,珍贵的骷髅;还有一些德鲁伊人,是我从没见过的。这些人,有的长着长的白胡子,他们急驰向前,开始搬动石头。 马以尔跟大家一起工作,他们默默地举起这些大石头,把它们丢在旁边;有一些石头很重,得叁个人才抬得动。 在橡树基部呈现一扇笨重的铁门,门上有一把大锁。马以尔拿出钥匙,他以凯尔特话说了些长长的字,其他的人应和着。马以尔的手抖索着,不久锁开了,四个德鲁伊人把门推开。举火把的人,为我点燃另一根火把,把火把放在我手里,马以尔说:『进去吧,马瑞斯。』 在摇晃的光影下,我们彼此对望。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无助的生物,四肢完全不能动弹,然而他满心欢喜。我已完全了解,仅仅对面前的异象一瞥,已使他全然的谦卑驯服,五体投地了。 但是从这棵树里,从粗糙切割的门里,从远远的黑暗之中,静默的语音接踵而出:不要害怕,马瑞斯,我正在等你,举着火把,到我这儿来。 第七部:古老的法术,古老的玄秘7 我穿过了门,德鲁伊人把门关起来。我意识到自己站在漫长石梯的顶端,这种建构,我在往後的好几世纪,一再的身历其境。你已看过两次,你也将会再次遇到。梯子直入地低,进入那些喝血族藏匿的地穴。 橡树本身也有小穴,低矮而且尚未完工。火把的光照射在粗糙的树痕上,这些树痕是凿子挖在树下留下的。然而叫唤我的家夥是在阶梯的底端。再一次,它告诉我,不用害怕。 我不害怕,我很亢奋,亢奋得连我最狂野的梦也未曾有过。我将不至於如自己所想像一般,轻率而死。相反的,我将沈入一种神秘之境界,这种神秘显然比我曾经想过的还要有趣。 走到狭窄石梯的底端,站在小石室里,我为眼前所见的景况吓坏了--惊慑与嫌恶兼而有之,我顿时喉里梗塞,我快窒息了。 一个家夥坐在楼梯底端的对面石凳上。在火把光芒的照射下,我看到一个人的脸和四肢,他已烧得焦黑,惨烈之状不忍卒睹。他的皮肤缩紧到贴在骨头上,好像是一个黄眼骷髅身上涂着沥青,只有飘垂似鬃的白发未被火烧到。它开口想说话,我看到它白森森的牙,白森森的獠牙,我紧握火把,唯恐自己像傻瓜一样的尖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