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眼睛暴睁,身躯往後滑落,她的左手抓到床幔,血从嘴里喷出来。 她一边猛烈咳嗽,一边咯血,身子跪倾着,血咯得一床鲜红。 我望了望手里的银烛台,烛台应手既弯有什?了不起?恨恨地丢了手上的笨东西,视线回到母亲身上。她正跟着痛苦与意识渐失勉力挣扎,脸靠在床单滞重的擦着,像是个呕吐的醉汉。终於,她的身子瘫软在地上。 我站在母亲旁边,我注视着她,那瞬间她的痛苦,比之我对她说的誓言,已算不了什?。仍然没有言词,只是沈默地注入我的思维,问的问题比任何言语所能表达的更严肃:(你愿意跟我一起吗?你愿意跟我一起来吗?) 我对你没有隐瞒,我的无知,我的恐惧,连我可能行使失败的惊恐也二让你明白;我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只能行使一次;也不清楚行使之後要付出什?代价;然而我愿意为你冒险,我们将一起探险,不管玄秘或惊栗,正如我曾独自经历承受一般。 她奋力地交出答案:我愿意。 『我愿意!』她突然大声叫出来。是她的声调,是我未曾听过的醉意盎然。她双目紧闭,头自左转到右,『我愿意!』 我倾身向前,轻吻她上的血上阵飕飕的尖啸声穿过我的四肢,渴念飞跃而出,似乎眼前的她已转化为一堆美味的血肉。我的手揽住她,抱着她,我们双双站在窗前,她的头发被教,血又从肺部吐出来,不过,怕什?呢? 过去生命中的记忆,点点滴滴地环绕着我们四周,回忆的浪涛覆盖我们,使我们隔绝在天地以外。童稚时的温柔诵诗与歌唱,天花板闪烁的微光照在她的枕头,她的芳香幽幽袭来,她抚慰我的伤心鸣咽;我对她的怨恨与需要;我在成千关闭的门外失去了她;她无情的回答,她的复杂与恐惧,她的冷漠与难以摧毁的力量。 迷蒙之间,渴欲闯进回忆的河流,不是赶走怀念,而是沸腾了有关她的一切思虑;在我死命压挤的手与嘴里,她是肉是血,是母亲是爱人,是我最最需欲的总合。燎牙戳了进去,我感到她的震惊与僵硬;当热腾腾的血冒出来时,我感到自己血口大张。 她的心魄分离敞开,时光停驻,岁月止流。我的意识渐渐朦胧而忽视忽隐。母亲不复存在了,微不足道的需欲与惊恐消失了,她就是单纯的她自己,她是卡布瑞。 地往昔的生活点滴二出来抗辩。月月年年的寂寞与受苦,潮湿空漠小房间里的蹉跎岁月;书籍虽是唯一的慰藉,孩子却对她无情吞蚀和离弃,然後是所有的痛苦与疾病。特别是疾病,她最後的敌人,承诺解脱却缠住她有如朋友附身。超越言词与影像汹涌而来的,则是她秘密澎湃的热情,她的错乱迷失,她对痛苦绝望的抵抗与永不屈服。 我拥着地,把她抱起来,胳臂环着她的颈子,手支她软弱的头壳。随着她血液的脉动,我的呻吟越见大声;她的心跳倏忽变慢,死亡好像即将来临;她奋力抗拒,不甘就死。我意犹未尽推开了她,静静抱着她。 我快晕厥了,饥渴之念恍如在吞蚀我的心,欲壑难填,难以餍足。我呆立着,嘴巴半张,眼睛冒火;我让她的身体尽量远离怀抱,远离了我!我似已一分为二,一个想压垮她,」个要偕她与我同行。 她的眸眼似睁似盲,刹那的一刻里,她已超越痛苦,只感到甜蜜与某些模糊的领悟。我突然听到她呼唤我的名字。 我举起右手腕,用嘴咬破血管後放在她的边,血滑进她的舌头,她动也不动。 『母亲,快喝呀!』我狂乱地叫,流血的手压得更加用力,她开始有了动作。 她的微微颤抖,嘴紧紧锁住我,痛苦抽打着我,绞缠着我的心。 她的身躯拉长拉紧,吞下第一口血後,她的左手更紧紧抓住我的手腕,剧痛益甚,使我几乎喊叫出来。我可以感到自己的血管,乃至四肢与每一块肌肉,都好像金属在溶解;其实她只不过吮回我从她体内啜饮的血而已。她已能用自己的脚站立,她的头只微微靠在我的胸前;强力的拉扯已使我全身麻木,然而我的心在跳跃,以脉动的血,喂她的痛苦,她的饥饿。 她越吮吸越快也越强劲,我感到她的手死命抓紧,她的身躯渐渐硬挺;我想推开她,但是却不能;当我的腿已无力,已支持不了,是她抓住使我不致跌倒。我身子摇摆,房间随之倾斜晃动;然而她仍然不放我,无边的阗寂淹没了我,下意识的,我终於推开了她。 她的身子跟随一下後站在窗前,她修长的手指放在张开的嘴上;我凝腺她白哲的脸容,她的身形在深蓝色波纹绸里,显得肿胀了,她的眼眸有如两颗水晶球,凝聚着光芒。片刻之间,我已软瘫在旁边的椅子里。 我觉得自己叫了一声:『母亲!』活像个愚蠢孺慕的凡人。紧接着,我闭上眼睛。 第叁部:侯爵夫人的临终圣餐2 我坐在椅子上。好像已经沈睡了一辈子,其实根本一点没睡。我是在父亲的房屋里吗?在家里吗? 四处寻找火箝和我的狗,也张望着看有没有酒留下来;这时我看到四周的金黄窗幔,看到窗外的圣母院,闪耀在夜晚的星空下;然後,我看到了她。 我们是在巴黎,我们将、水远活下去。 她的手上拿着东西,是另外一只大烛台,一个引火盒。她站得很挺,行动迅速俐落,她打出火花二支一支点燃了蜡烛。小小的火舌窜起,墙上绘着的花卉似乎滚向天花板,天花板上绘着的舞者,滑起舞步,然後又冻结成原来的一圈。 她站在我面前,烛台在她的右边,她的脸庞白哲光滑,眼睛下面的乌青已消失!事实上,她曾经有的瑕疵全消时,现在的她瞧上去十分完美。 岁月带给她的皱纹减少了许多,馀下来的却奇怪地变深。她的眼角呈显小笑纹,嘴角也现出细微的纹路;原来的双眼皮加深,轮廓更加鲜明,强调出脸上的匀称;樱则是最柔软的粉红。她看上去纤细优美,有如钻石的光被掠夺时的温润内敛。我闭上眼睛再睁开来,眼前所见绝不是幻影,她的沈默也绝非意味着幻影。我发觉到她的身体变化更大,此刻的她又恢复成一个年轻丰润的女人,因生病而萎缩的胸脯,在深蓝的波纹网衫里丰满鼓胀,淡粉红色的肌肤,微妙地反射着光彩;头发最令人目眩神迷,发丝活生生地飞扬,色彩的跃动使得发丝似」根根在扭舞,於是,亿万的小金绺,闪动在她白哲无瑕的脸上与喉间。她喉咙上的伤口更已不见。 一切全不一样了,我只能鼓起勇气,深深注视她的眼眸。 自从梅格能跃进火中,这是我第一次以吸血鬼的眼睛,来看另一个跟我一样的同类。 我一定发出些声音,因为她轻微地反应着;卡布瑞;这是目前我唯一能喊的名字。『卡布瑞!』这个名字除了偷偷出现脑海外,我从未真正呼唤出口过,我看到她几乎微笑了。 我低头看手腕上的伤口,伤口也已消失,但是饥渴之念咬噬着我。血管对我说话,好像在下令一样。我瞪着地,看到她的轻微作出饥渴的姿势;她丢来一个奇妙而带有隐喻的表情,好像在问:『你还不清楚吗?』 然而从她身上我什麽也没有听见,只有一片岑寂。只有她漂亮的眼眸在凝视,也许还有我们彼此传达的挚爱在流露。为什?岑寂四面八方笼罩下来?我什?也探测不到,触摸不到。她关闭心灵了吗?我沈默地问话,她却好像茫然无识无知。 『现在……』她开口,她的声音比以前柔软而更有共鸣,让我吃了一惊。那瞬间我们快老又回到阿芙根,雪在飘落,她在为我唱歌,歌声在山谷回应。不过,这些光景已不再了。她说:『去吧,去做该做的事,快……现在就去!』她点头哄我,走近过来拉我的手。『你自己照照镜子!』她轻声说。 我知道的。我给她的血比从她那里吮吸的多得多,我饥火中烧,来看她之前,我根本无暇顾及先饱餐一顿。 我犹沈湎在雪飘歌唱的儿时梦幻里,一时之间对她的话未作回应。注视着她碰我的手指,我发现我们俩的血肉完全相同;我站起来,抓着她的双手,抚摸她的手臂和脸庞;我成功了,而且还活着;她真的跟我一起了,她经过可怕的孤独终而来与我相聚;此刻我什?事也不想,只盼抱着她,拥着她,再也不让她离开。 我抱起她,以手臂让她身子旋转,我们的身子在房内转了又转。 她仰头大笑不止,笑声越来越大,我不得不用手捂住她的嘴巴。 『你的声音会震破屋里的所有玻璃。』我低语着,回头瞄瞄门外,尼克和罗杰还在外面呢! 『就让窗子震破吧!』她说,脸上未带开玩笑之色。我放下她,我们相拥又相拥,像两个小傻瓜,我不舍得离开她。 别的凡人已在屋内走动,大夫和护士都认为他们应该进来啦。 我看她注视着门,她也听到他们的声音,可是为什麽我却听不到她的呢? 她从我身边走开,视线从一样东西移向另一样东西,她抓其蜡烛走向镜子,对着镜子里面细看自己。 我了解她是怎?回事。她需要时间来适应及衡量她的新意象。但是,首先,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我如何赶走他们,把她带走呢? 『不,不能从那边。』当她看到我注视门时,连忙说着。 第叁部:侯爵夫人的临终圣餐3 过河之後我很快找到杀害对象。当窥探到他时,一种古怪的深沈感觉油然而生以前是独来独往,此後却不免要连袂行动,杀戮时,她将在一旁注视我的举措,并从中学习,想到那种没有隐私的亲密,我的脸竟泛红起来。 我杷猎杀对象引出酒馆,挑逗他,激怒地再捕杀他。我故意炫耀表演,有一点残忍,却有更多的嬉弄,表演过程太激烈,当杀戮之後,觉得自己耗损了不少精力。 她喜爱之至。她仔细浏览,汲取任何细微未节,有如她也在吸血一般。我们再次携手共行,我感到她的热,她也感到我的热血在我的脑里泛滥奔流。我们相依相偎,就连覆遮我们身躯的薄衣,似也突然变成是异类,正探视着黑暗里两尊燃烧的雕像。 之後,夜晚顿失往常的次元与空间,事实上,自从成为不死幽霞以来,这是我所度过最长的一夜。 夜晚绵延不尽,深不可测,眩惑耀眼。偶尔,我想找出某些抗辩,来驳斥一切的玄妙与愉悦,但是竟一句也找不出来。 我一次又一次呼唤她的名字,希望能称呼得自然一些,然而对我,她仍然还不是卡布瑞,她只是她,我生活乃至生命当中唯一需要的伴侣,我此生唯一深爱的女伴!她的死亡阵痛并未特顶太久。 我们找到一间空的地窖,留在那里等到痛苦过去。在那儿,我跟她手牵手,我不断地说话,把这段时日发生的种种,从头到尾一个字一个字和盘托出。 我告诉她塔楼的事,告诉她梅格能所说的话;说明那个幽魂的出现,我怎麽跟它熟悉又看不起它,所以也无意追逐寻获它。在谈话当中,我再叁试图传送无言意象给她,但是都徒劳无攻。对此,我没作表示,她也相应不理。但是对我的话,她聆听得十分仔细用心。 我跟她谈到尼克的怀疑,这件事尼克对她一个字没提;我说明因为他,我的恐惧比前更甚;如今多了另一扇打开的窗,增加另一个乍空的房间;此外又增加一位目击证人,足以证明怪诞的事接二连叁。 不过没关系,我会对罗杰说出一个具有说服力的故事,我将对尼克尽一份该尽的心力;设法化解我们之间的怀疑与猜忌。 我说的话她只感到模糊的兴趣,因为这跟她无大大关联,与她攸关重要的是,她的未来将如何。 一旦死亡阵痛结束,她已力不可挡。她可以攀爬任何高墙,可以穿过任何厚门,再陡峭光滑的屋顶也难不倒她了。 她好像不相信能千秋万世的活下去,似乎只认为,在这个生机勃勃的超自然夜晚,她应该知所当知!为所欲为,一旦黎明来临,死神终将攫获了她。她决意度过丰富的『最後一夜』。 许多次!我试图动服她回到塔里;时光在流逝,精神上的透支疲累,对我倾覆而来!我念於安静休息,再进一步深思熟虑我睁大眼睛,眼前却只是一片黑暗,然而她兴致勃勃,她要冒险犯难! 她建议我们潜入凡人住宅,找寻她所需的衣物,当我告欣她,自己总以正当方式购买方服时,她大笑不止。 『我们先探寻屋子有没有人--』她说着,迅速逡巡街道,眼睛望着黑暗中大楼的窗户,『仆人是不是睡了,我们也可以听得到。』 她的话很有道理,不过自己倒从来未做此宵小行径。我跟着她爬上屋後狭窄的楼梯,走到铺着地毯的走廊,既惊讶於此行的容易,对凡人所居住日常生活房间的细节,也感到兴味盎然。我发现自己喜欢碰摸私人使用的东西:扇子啦,鼻烟壶啦,屋住阅读的报纸啦,壁炉边的靴子啦,摸起来比在窗外看有趣多了。 她的目的的则截然不同,同圣哲曼区一座房屋里,她在女主人的穿衣间,找到一大堆新款的各式衣服,对她还挺合身。我帮她脱掉旧的波纹绸衫,让她穿上粉红的天鹅绒衣服,将她的头发一卷卷藏戴在鸵鸟毛的帽子里。看到她打扮亮丽,我再次目眩不已;想到自己跟她漫游在家具过多的房子,房内又充满凡人的气味,更不由滋生怪诞玄妙的感觉。她在化妆台上搜罗东西,拿了一瓶香水,一支小金剪刀,她又揽镜自照着。 我走过去亲吻她,她没有制止;我们一如情人的拥吻。当我们急急经过人楼梯,来到深夜的街道时,对旁观者来说,无疑正勾描出一幅恋侣的亲密图画。 我们我们相偕在剧院与歌剧院进出,经过大厅进入宫庭;凡人注视我们,却未真正认出我们的身份;凡人被我们所吸引,又完全蒙蔽在鼓里的情形,让她雀跃万分。 之後我们再次清晰听到幽魂的声音,但当我们探看教堂时,它又不见了。我们爬上钟楼,鸟我们的王国。走下钟楼,钻进一家拥挤的咖啡屋,只为了享受与凡人共挤一堂的趣味!我们彼此会心对望,相视微笑,促膝谈心。 她沈湎在迷离梦境里,凝视咖啡杯的热气腾腾,灯盏上的香烟袅袅。 她喜欢阴暗空荡的街道,外面清新的空气;她想攀上树梢,爬上屋顶;对於我在市区的漫游,竟未一迳采取屋顶的飞奔,或是马车篷上的疾驰,她也觉得不可思议。 午夜过後,我们手牵手,遨游在荒寂无人的市场。 我们听到幽魂之声,却不像刚一样,可以辨别声音的方向,这使我十分困惑。 周围的事物每每引起她惊讶,满地四处的垃圾,猫追逐可疑之物,异乎寻常的阗寂,对她都是新奇;大都会最阴暗的角落,对我们全部具威胁,这是她最津津乐道的一点;我们能够潜过贼窝而无人察觉;我们能够轻易击垮任何想找麻烦的歹徒;此外,我们尚具既有形又无形;既明显可见,却又完全不可理解的优势;这一切都令她大为兴奋。 了解她初夜的兴奋心理,我不再催促,也不再对她的意见表示异议,仅仅只是跟她在一起,既已十分满足,甚至还迷失在这种奇异的满足里。 一个俊帅瘦削的年轻人骑马而来,经过黑暗的摊位,我凝视着他,彷佛他是一个鬼魂,从生之大地进入死之幽谷;黑发黑眼的他让我想起尼古拉斯,脸上既显稚嫩之气却又心事重重;他不该深夜单独一个人在市场游荡的;他比尼克年轻,但显然要愚蠢得多! 他到底有多蠢我终於察觉了,因为,她已欺身向前,像一只行动飘忽的粉红色大猫,寂静无声地把他从马上带下来。 我大吃一惊。她的戕害对象有多么无辜,似乎未对地造成困扰不安;她不像我曾经有过许多人性的挣扎,只不过如今我已习以为常;我为什?该裁决她的是非呢?然而,她是那麽若无其事地杀害年轻人优雅地扭断他的脖子,仅仅吮吸少量的血,根本不会致他於死地;这一切看起来虽十分刺激,内心却不无愤慨之感。 她比我冷酷无情。我想,她比我们同类更肆无忌惮。梅格能曾经说:『别存慈悲之心!』他的意思难道是在表示:不必要的滥杀也当杀之吗? 她脱掉身上的粉红天鹅绒衣服与裙子,立即换上男孩的服装;她杀戮的理由很清楚,只不过为了他那身合宜的穿着吧! 更正确的描述是,当她穿上他的服饰,她摇身一变而为男孩子了。 她穿上他奶油色丝质厚长袜,大红的及膝马裤,曹丝衬衫,黄色的短外衣,加上大红的披风!此外,还取下男孩头发上的大红蝴蝶结。 穿着新服饰的地,满头金发,大胆佻达地站在那里,看起来更像带鬃的猛狮,而尽失先前那种髦发飘拂的女性妩媚。她的崭新魅力令我极起反感,恨不得摧毁她的新面貌好然而,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当我再张开眼睛,脑海里盘旋着刚我们一起所见与所为的记忆,我几乎无法忍受那个死去的男孩,离我们这?近的事实。 她用红色蝴蝶结绑着一头长发,发尾垂在背後,把刚穿的粉红衣服遮掩在男孩身上,也卸下他的剑,抽出锋刃随即又入鞘,然後又取下他奶油色的及膝外套。 『我们走吧,亲爱的。』说着并亲吻我。 我动弹不得,只希望赶快回到塔楼!好好靠近着她。她看我一眼,揉揉我的手推我快走,身子已如箭般跑向前去。 她需要感觉肢体的随心所欲与自由自在,我情不自禁气喘吁吁迫在她的背後,努力要追上她。 过去,没有任何凡人让我气喘,她的身子轻灵有如在飞一般,看着她飞越一排排的摊位,一堆堆的垃圾,几乎使我失去平衡。我又停下脚步。她退回来吻我:『我没理由再穿着像个窈窕淑女了,对吧?』她问道,好像在跟孩子谈话似的。 "当然不需要。"我说。她不能洞识我的思想恐伯还真值得庆幸呢!我紧着她的腿,奶油色的袜子,强调了她腿部完美的线条;我紧盯着她的腰身,外衣的收紧之处强调出她腰的纤细她的睑灿烂如彩霞满天。 突然想起,身为绅士,万万不可以这样穷瞪着女人的腿,更别诂丝质束腰下的小腹和大腿了。 然而,她已不是真正的女人了,不是吗?正如我已不是真正的男人!那瞬间!这个恐怖的意念,令我悲痛欲绝。 『来吧,我想再到屋顶上去,』她说,『我想去杜登波大道,我要去看看那个剧场,那个你购买又关闭的剧场,你肯带我去瞧瞧吗?』她问话时,眼睛定定打量我。 『好呀,为什麽不去?』我说。 当我们终於回到圣路易岛,站在月色朦胧的河堤,漫漫长夜只馀下两个钟头了。从铺石小路走下去!我看到自己的马,还拴在原来的地方。在先前的错乱之下,也许没人注意到她并没随着我离开。 我们小心翼翼,窥视着尼克和罗杰是不是还在。然而屋子只见一片黝暗与岑寂。 『不过,他们仍在附近。』她低语着,『我想在稍远那里--』 『在尼克住的房子,』我说,『从那里,也许有人看住马,以防万一我们会回来。』 『那就别管那匹马,另外再偷一匹吧!』她说。 『不,马是我的。』我说着,却感到她用力抓紧我的手。 只是我们的老友,那个纠缠不去的幽魂,这次反沿着塞纳河的另一端,走向河畔左边。 『它去了。』她说,『我们走吧,我扪再另外去偷马。』 『等一下,我试着让马来找我,不过得先扯断挂绳行。』 『你行吗?』 『等着瞧。』我的全部意志力集中在母马身上,叫她轻声站好,叫她松掉拴绳走过来。 没一会儿,马开始腾跃,用力拉绳然後她後腿站立,拴绳松绑了。她跑过石头蹄答而来,卡布瑞先纵身上马,我随即跟进,拉起绳,我保马向前疾奔。 过桥时,我觉得身後似嘈杂顿起,是一阵骚动,凡人的心烦虑乱。 但是我们已消逝在西提岛了。 当我们抵达楼塔,我点起火把,带着她一起进入地洞,现在已没时间让她看看上面的小室了。 她眼神困倦迟钝,当我走下曲折的楼梯,她看上去也疲惫无神,她红艳的衣服映照着黝黑的石头,四周的阴湿使她有些畏缩。 最底下地窖传来的臭味令她不安,我温柔地告诉她臭味并不相干,一旦我们进入巨大的墓穴,臭味将被关在厚重的铁门之外。火把的光闪照着上面的拱顶,与二」具大型人面雕像石棺。 她并未显出惧色,我告诉她要先试试看,能不能自己举起石植的盖子。否则,也许我得亲自动手行。 她研究了叁具石棺及人面雕像,思索了一下,没选那具女像石棺,反而挑选穿着盔甲武士的那一副,慢慢的,她推开相盖,往棺内探视。 力气没那?大,但够用了。 『别害怕。』我说道。 『我不怕,你绝不必担心。』她温柔的回答。声音中含有一种可爱的沙哑,一种微弱的苍凉音贸。她的手在石棺上轻轻抚着,神情如梦似幻。 『这时你的母亲……』她若有所思,口气好像不是说自己,而是说另一个人,『她很可能已经埋葬了;她的房间将充溢着邪恶的意味,成百支蜡烛在点燃冒烟。想想看,死亡是多?丢脸没有尊严的事!陌生人任意脱掉她的衣服,替她沐身,化妆;陌生人亲眼看见她消瘦枯竭,毫无反抗能力地长眠;在走廊的人低语着他们自己的健康,炫耀他们家人的强健无病;不,不,他们的家族绝对没有肺痨。可怜的侯爵夫人!他们会这?窃窃私语地说,她拥有自己的钱吗?她的钱给了儿子吗?当老妪来收床单时,搞不好还会从死者手上,顺手偷走一个戒指哩!』 我点点头,心里想说,相反的,如今我们站在地下墓穴,准备睡在石头的床上,只有老鼠为伴。但是这总比死亡好吧,是不是?黑暗里自有辉煌玄妙,魔界中得以永远逍遥! 她看起来疲弱不堪,全身冷凛,睡眼惺忪中,她从口袋里取出一样东西。 那时从圣哲曼的住屋桌上取来的金剪刀。在火把的照耀下,剪刀闪闪发光,好像绚丽的玩具。 『不,母亲!』我叫道。声音在拱顶回响,那?尖锐,使我也吃了一惊;石棺上的人面雕像一如无情的见证人,呆呆凝望;心里的刺痛令我惊慌失措。 多?恶毒的声音呀!卡卡!嚓嚓!她的头发一大绺一大绺掉在地板上。 『哦!母亲!』 她望望头发,无言地用靴尖将发丝拨散;她抬头看我,她现在活脱脱是年轻男孩了,短短的发梢贴在面颊;她的眼睛闭紧,伸出手拉我,剪刀从她手里掉落。 『现在休息吧!』她低语道。 『只为了逃避升起的太阳而已。』我要她安心。她的精力消失得比我快,她离开我走向石棺,我抱起双目已闭的她,把棺盖推远,轻轻将她放在棺内,让她的四肢舒服自在地调适卷缩着。 她已平静地滑进睡眠之中,年轻的男生短发,似把她的脸框成一幅图画。 她看起来似已死去,魔法解了。 我定定地注视着她。 我紧紧咬着舌头,一直到感觉痛,并尝到血的温热。弯着腰,我让血小滴小滴落在她的上:她的眼睛睁开,紫蓝而发光,她的眸眼瞪着我,血滴掉进地张开的嘴里;她慢慢抬起头迎接我的吻,我的舌头长长伸进去;她的冰冷,我的也冰冷;但是血是滚烫的,血在我们之间交流着。 『晚安!我最最亲爱的!』我说道,『我的黑夜天使,卡布瑞。』 她再次沈入寂静里,合上棺盖,我让她睡了。 第叁部:侯爵夫人的临终圣餐4 我不喜欢从幽暗的地底墓穴起身,不喜欢空气中的阴寒;不喜欢地牢传来的轻微臭味,因为,这表示死人全堆在那里,而我讨厌『死』这个字。 我坐立不安。如果她不苏醒呢?如果她再也不能双目张开呢?我怎麽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麽? 我能打开棺盖,仍像昨晚一样,在她入睡时盯着她瞧吗?这太没有礼貌,不,太亵渎了吧!凡人羞愧之念顿生。在家里的话,我怎麽敢不敲门就进入她的房间?怎麽敢轻易拉开她床上的幔呢? 她会苏醒的,她必须苏醒。最好她能自己举起棺盖,自己爬出棺外来。一旦到了适当的时间,饥渴将会驱使她一如驱使我一样! 我为她在墙上点了火把,走到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门掩上而未锁,我走上梅格能的秘室,凝视薄暮的微光,在天空渐渐晕染化开。 我想,当她醒来之际,我一定听得到她的动静。 大约一个钟头过去了,天色最後一抹蔚蓝已褪,星星逐渐眨眼,远处巴黎无数的灯光闪烁着。我离开窗台,走到木箱旁为她挑选珠宝首饰。 珠宝仍是她的最爱,当她跟我一起落荒而逃时,随身还带着她那些老古董饰物。我点亮蜡烛,虽然并不真正需要亮光,但亮光看起来极美,照着珠宝时尤其灿烂夺目。我为她找到一些精致可爱的东西,有珍珠别针,她可以别在小外套的翻领上;又一个戒指,她可以戴在纤细的手上,让她看起来威武一些。 我不时聆听她的声响,忐忑不安之感也一直浮升。倘若她就此一眠不起?倘若她只有一个纵情的夜晚呢?恐慌一阵阵撞击着;木箱里成堆的首饰,宝石的刻面,黄金的镶座,在烛光下熠熠闪舞,这一切又有什麽意义? 然而,我听不见她的动静;只听见屋外风声飕飕,树声籁籁,听见远处马厩那里,男孩走动声沙沙,马鸣声嘶嘶。 更远的村镇教堂,传来钟声当当。 猝然间,我觉得又谁在悄悄窥探,这个意外令我心跳如捣,我急忙转身,差点绊到木箱而摔一跤。我瞪着秘密走道的入口,心浮气噪,但是一个影儿不见。 在这个小小的圣所,只有烛光在石头墙面摇摇晃晃,只有梅格能的肃穆面像,在石棺上狰狰狞狞;此外空荡别无他人。 我的视线朝向面前的窗子。 她正在窗外看着我。 双手扶着窗子的栏杆,她恍若飘浮在空中,她的脸绽开轻盈的笑容。 我差一点叫出声来,身子退後,汗流浃背;即对突来的猝不及防感到尴尬,又为自己的惊慌失措感到狼狈。 她依然微笑不动,脸上的表情由沈着渐渐转为顽疾,蜡烛的火光,使她的眼睛闪闪生辉。 『把其他的不死幽灵吓成这样,太过份啦!』我说道。 她笑得更放肆,更满不在乎,她从前绝不会如此呢! 当她行动发出声音,我总算安心地舒了一口气,脸更发烫了起来。 『你怎麽会跑到那里?』说着,我走向窗子,手臂穿过栏杆,紧紧抓住她的手腕。 她一脸甜蜜和笑容,一头蓬发如狮鬃一般,威武灿烂地映照她的脸庞。 『我爬墙上来呀!』她说:『你认为我怎麽上来的呢?』 『好吧,下去啦,你不能穿过铁栏杆的,我们在底下碰头。』 『你说的不错,这里的窗子我全检查过了,都走不通。』她说:『我们在城垛碰面吧,那样会快得多!』她开始往下爬,靴子轻松地挂在铁栏杆,一会儿就不见了。 她神采奕奕,正如昨晚一样。 『我们干嘛还在这里逗留?干嘛不现在就出发去巴黎?』她问道。 她好像有些不对,虽然可爱迷人,却显得有些异样,是什麽呢? 她不想吻,也不想说话,这一点颇让我不是滋味。 『我想带你看看秘室,』我说:『还有珠宝!』 『珠宝?』她问道。 往窗外,她什麽也看不见,木箱的盖子遮住了一切。她走在我前面,进入梅格能自焚的房间,又缩身躺进秘道。 看到木箱的珍藏,她惊愕不已。 微微不耐烦地甩甩头发,她弯下身细细看着胸针、戒指和别的小玩意儿;这些东西很像她曾经拥有,後来又一一变卖的祖传首饰。 『哇,他恐怕搜集了好几世纪哩!』她说:『多麽精致的搜藏!他精挑细选每一样东西,不是吗?他还真是个怪物!』 再一次,她似是生气地把头发拢开,头发白亮一些,更加闪光,更加厚密! 『你看看珍珠和戒指。』我说着,把特别选出来的那只戒指给她看,又戴在她的手上;她的手指动了一下,好像手指本身也又生命,能够感到喜悦似地。她粲然笑了。 『哎,我们原是一对辉煌出色的魔鬼呀!不是吗?』 『野性乐园的猎人!』我说。 『那麽我们就去巴黎吧!』说着,她的脸呈现一丝痛苦之色,是饥渴之色;她伸舌舔着。她施诸予我的魅惑,够得上我施诸予她的一半吗? 将额上的头发往後抓,她的眼色深沈,言词激烈。 『今晚我得迅速喝血,』她说:『然後离开城市,到森林里,到任何不见男人女人的地方,到任何只有风吹树摇,星星闪耀的地方。一片寂静是最好不过了。』 她走到窗前,她的背狭窄而挺直,双臂垂着,戒指在手上闪耀,她的手看上去更加细致优雅。此时她的眼睛一定朝向昏暗的云际,凝望透过紫色轻雾的闪亮星星。 『我要先去罗杰那里,我必须打理尼克的事;编一些有关发生在你身上的谎言。』 她转过身,脸看起来变小又突然冷凛起来,有如在家时她不赞成某事的神情。 『为什麽要告诉他们我的事?』她问道:『为什麽还得跟他们打交道?』 我错愕不已,但也不见得完全感到惊讶;也许我早已等待良久,也许我早有预感;已料到她的反应,她未质疑的问题。 我想跟她说,当她在病塌等死之际,是尼克在陪伴她的,难道对她这不具任何意义?然而,这是何等滥情多愁善感呀!何等像凡人!又何等荒谬的愚蠢! 可是,这毕竟不真是愚蠢吧! 『我无意对你做出是非裁决。』她说着,双手环抱斜倚窗前。『我只是不了解;当你已不是凡人了,为什麽写信给我们?为什麽送来一大堆礼物?为什麽不就踩着月光,随处任意翱翔逍遥?』 『随处是哪里?我哪有地方去?』我说道:『远离我认识於深爱的人吗?我不可能不想你,不想尼克,甚至也不可能不想哥哥和父亲。我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那麽这一切於道义良知无关?』 『倘若你为求心安,你自然会做想做的事。』我说:『简单的说吧,我渴望你於我共享财富,渴望你幸福过日子。』 她沈思了好一会儿。 『难道你宁愿我忘记你?』我责问,口气有些生气,有些怨恨。 她并未立刻作答。 『不,当然不是。』她说:『反过来的话,我也绝不会忘记你,这是我能确定的。至於其他的人呢?我他妈的不管,我不会跟他们交谈,甚至都不看他们一眼。』 我点点头,但是我恨她如此说话,她让我忐忑不安。 『我还没办法适应我已经死去的观念。』她是:『尚不能克服於所有生命断然割绝的凄惶;我能品尝,看见,感觉於饮血;但是却像个不能被看到,毫无影响力的怪东西。』 『倒不尽然如此。』我说:『你想想看如果没有爱,没有人跟你在一起,你能承受多久,你的感觉,你的视觉,你的触觉,你的味觉又有何意义?』 仍是没有领悟的茫然表情。 『哦,我为什麽跟你罗嗦这些?』我说:『我跟你,我们在一起。你绝不会明白当我孤寂时的滋味,你想像不到的。』 『我无意给你困扰。』她说:『告诉他们你要做什麽吧!也许你能虚构某种可信、又说服力的故事,我不知道。如果你要我一起去,我就去。你要我做什麽都行。不过我最後要问你一件事,你总不会要跟他们一起共享这种法力吧?』她的声音变低了很多。 『不,绝不会的。』我摇头,好像尽此一想已经难以置信。我望着珠宝,想起所送的礼物,想起给侄女的玩具屋;想着瑞诺跟演员们已安全度过运河的事。 『连尼古拉斯也不会?』 『不会!老天!不会的!』我望着她。她轻轻点头,好像赞成这样的回答。她心神不宁地拢拢头发。 『为什麽不跟尼古拉斯分享?』她问道。 我盼望这样的问话立刻结束。 『因为他还年轻,』我说:『他还有大好时光要过,他并未濒临死亡边缘。』我越来越不自在,我心如刀割。『时间长了,他将忘记我们……』我想说的原是『我们之间的无所不谈。』 『他也许明天会死。』她说:『一辆马车也许把他撞死在路上……』 『你要我怎麽做?』我怒目而视。 『不,我不要你这麽做。不过,我岂能告诉你该做什麽?我只不过试着想了解你罢了。』 她的浓密长发又披散在肩上,被激怒似地,她以双手捉住发梢。 猝然之间,她发出低哑的嘶嘶声,身子僵直,眼睛猛瞪着手上的长发绺。 『我的老天!』她轻呼,在颤栗之下,手放开头发,大声尖叫起来。 她的声音使我全身瘫痪,我的头感到剧痛。我从来没听过她的尖叫,而她却叫个不停,好像被火烧着似的。她身子跌靠在窗下,当看见头发时,叫声更加凄厉!伸手摸了一下,手又缩回,好像头发滚烫会炙人。她的身子在窗边扭来扭去,一边尖叫,一边甩头,似乎恨不得把头发给甩光了。 『别叫啦!』我大吼。我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撼,她喘息着;我恍然大悟,她剪短的头发一夜之间又长了,长得跟剪短之前一样,而且更加浓密,更加闪亮。这就是她看起来不一样的原因,我刚视而未见,她自己也猛然发觉到。 『够了,够了。』我更大声地吼。她抖得那麽离开,我差一点控制不了她。『它又长回来了,就是这样嘛,没有什麽大不了。』我坚持道:『这很自然呀,不是吗?』 她哽塞着,试着想镇定下来。摸到头发时又止不住尖叫。她想挣脱我的怀抱,极度惊骇地直拉扯头发。 这回我更用力摇撼她。 『卡布瑞!』我说:『你明白我的话吗?它长回来了,每次你剪短每次它都会长回来。这又什麽好怕的?魔鬼保佑!够啦!静下来!』如果她再不安定下来,我非发疯不可,我已经抖得跟她一样糟了。她止住叫声,只是微微气喘着。我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这些年来在阿芙跟郡的老家,她一迳是冷然沈着的。她乖乖让我扶到火炉边的椅子坐下,她把手放在发边,想镇定下来,身躯却不自禁前後摆动。 我想找剪刀,却一把也没有,那把小金剪掉在墓穴那里了,我取出身边的刀来。 她头埋在手里低低啜泣。 『你希望我再把它剪短吗?』我问道。 她不作声。 『卡布瑞,听我说。』把她的手从脸上移开。『你喜欢我就再把它剪短。每天晚上,剪掉烧了,就这样嘛!』 她只是呆呆地瞪着我,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的脸因为哭而沾上血,血也渗进她穿的亚麻衣裳。 『我该剪它吗?』我再问一次。 她看上去就像被人打伤了流血一样,她的眼睛圆睁,惶惑失神,血红的泪滴落在她雪白的脸颊。在我注视当儿,泪停了,白色的肌肤留下一条条暗红的血痕。 我取出手帕细擦拭她的脸。我过去找衣服,这些衣服全是巴黎为我自己订制的。 脱掉她的外衣,她不动也没有制止;於是,我继续脱下她的亚麻衬衫。 我看到她的酥胸,除了粉红色的小小奶头外,那里一片雪白。我试着移转视线,尽快换上乾净的衣服後扣好。然後我梳她的头发,梳了又梳,完全无意动刀子;最後把它绑成长的辫子,再把外衣拿给她。 我可以感到她恢复镇静於精神,她并未羞愧於刚的表现,我也不希望她又任何羞愧。她似陷入沈思,没开口也没动静。 我絮絮叨叨了起来。 『小时候,你常告诉我去过的地方,给我看那不勒斯和威尼斯的图片,记得吗?那些老书?你还有一些小玩艺儿,在伦敦、圣彼德堡等你去过的地方所搜集的。』 她依然默不作声。 『希望我们一起去这些城市,我要去游览,去住下来;我要去更多更远的地方,在我活着时从不敢梦见的地方。』 她脸上的表情稍稍改变。 『你知道它会长回来?』她低语。 『不--我的意思是说我知道,但没仔细想过。不过我应该清楚事情会如此演变的。』 有好一段时间,她仍以无精打采,定定的眼光盯着我。 『难道这些……事情,没有什麽让你惊惶害怕?』她问道,声调是不常听到的喉音。『难道没任何事曾让你灰心气馁?』她的嘴大张,完全像个凡人的举止。 『我不知道。』我无助地轻语:『我抓不住你问题的要点。』说着,我自己也混乱迷糊了。接着我又告诉她,头发反正每天可以剪掉烧了,很简单的。 『不错,烧了它!』她叹息着:『否则时间一久,塔里四处就被我的头发塞满了。 不是吗?这简直像是童话里,拉朋蕾不断长的头发;也像童话里,磨坊主人的女儿,听命替那坏矮人伦波金,以草纺成黄金,纺到後来黄金太多,坏矮人想叫停都没办法了。』 『吾爱,我们何妨写下自己的童话?』我说:『我们已学到一课;我们已具金刚不坏之身,头发剪不短,伤口会愈合,你是一个女神啦!』 『一个饥渴的女神!』她说道。 个把小时以後,我们手牵手,像两个小学生挤在人潮汹涌的大道。短发变长的插曲已丢在一边。我们脸色红润,肌肤温暖。 然而我没离开她去找律师,她也没如她所想,去寻求安逸宽阔的乡野。我们靠近在一起,只有那幽魂的微光,叁不五时出现,使得我们常不自禁回头张望。 第叁部:侯爵夫人的临终圣餐5 叁点钟左右来到出租的马厩时,我们知道幽魂潜近了。 大约半个钟头到四十五分锺,我们什麽也没有听见,然後那令人厌烦的嗡嗡声又现,这令我恼怒发狂了。 虽然我们试图捕捉一些可理解的讯息,但是却只感到怨恨於恶意,偶然有些不安骚动,像枯乾的树叶,焚化在熊熊大火里。 她很高兴我们骑马回家,倒不是有事惹她烦,而是她想接近安逸空漠的荒野。 开阔的田野呈现在目前,我们奔驰着,耳边只传来飕飕的风声,偶尔我好像也听到她开心的笑声,但并不能确定。她跟我一样喜爱奔驰在风中的感觉,她也喜爱黑暗小山岗上初升的闪烁星星。 只是,今晚她有没有黯然神伤的时刻呢?我不知道。她有时阴沈难解,有时不瞅不睬,有时眼眸眨动,好像泫然欲泣,但是没有掉泪倒是真的。 我思潮起伏,沿着浅滩河岸,我们来到一处茂密的林丛;猝然间,马後腿直立,马身歪向一边。 事出仓猝,我差一点摔出马下;好在卡布瑞紧紧抓住我的右臂。 每晚,我都骑到这块森林中的小空地。穿过狭窄的小木桥,我喜爱马走在林子里的碲答声,马跃爬河岸斜坡的舒畅感。这条路,她已是老马识途,未料,此刻却像置身陌生地带一样戒慎恐惧。 惊怯地,马几乎又再次後腿直立,她自己想掉头,想转回往巴黎的方向。我全神贯注,驱使她继续往前,同时也拉稳绳。 卡布瑞盯着後面的矮树丛,那黑黝黝的一大片,枝叶茂盛,遮掩了小河水面。风的飕飕声传来,树叶的籁籁声也穿来,紧跟着风声树声的是幽魂的喘息声。 我们同时听见了。我揽紧卡布瑞,她点头示意,抓紧我的手。 『它的声音更强烈鲜明了。』她迅速地说:『而且不是单独一个。』 『不错。』我生气地说:『它竟敢挡在我於我的墓穴之间!』『你不可以往那里骑!』她叫出声来。 『见鬼!为什麽不行?』我说着,试图稳住马。『离日出已不到两个钟头。拔剑吧!』 她还想说什麽,我却已勒马向前,她只好如我说的拔出剑来,她握剑的手,坚定正像一个男人。 竟然,抵达树丛之先,那些东西一定已抱头鼠窜,这点我是确定的。这群乌合之众,一向只会夹着尾巴落荒而逃;如今,它们不但吓了我的马,还吓了卡布瑞,大令我深恶痛绝! 双脚用力一踢,全身斗志昂扬,我驱马跑向木桥。 我的手抓紧武器,抱着卡布瑞伏身向前,我怒气冲冲,好像一只凶猛冒火的龙,当马碲声在桥上碲答着时,我看到它们,那群妖怪,这还是第一次哩! 白森森的脸和手就在面前,瞄了一眼,它们就张嘴吼出惊吓的怪叫,它们猛摇树丛,将树叶如淋水满我们一身。 『该死的,你们这群妖魔鬼怪!』当我们的马到达河岸另一边,卡布瑞猛然大叫。 有东西扑向马上的我,马在潮湿的泥地上滑行,这家夥捏住我的肩和手,我则试着挥剑迎敌。 剑越过卡布瑞的颈和我的右手,我愤怒地砍着妖怪,它飞跑了,黑暗中只见一阵白影闪过。另外一个也跳上来,它伸手如爪,卡布瑞的刀锋挥断它伸出的手臂,手臂飞上半空,血喷得像是泉涌,叫声顿然变成哀嚎。我恨不得把它们一个个砍成碎片,绳勒马太急了,马後腿直立差一点跌倒。 卡布瑞抓紧马鬃,躯马往大路奔驰。 我们往塔楼奔驰,跟在後面的妖怪大声吼叫;马不支倒地,我们只得丢下她拔腿就跑,手拉手,冲向塔楼前门。 我知道我们必须行动迅速,在它们攀墙之前,必须爬进秘道,躲进秘室,绝不能让它们看见我们移动秘道口的大石头。 尽快锁上门,我拉着卡布瑞迅速爬上楼梯。 我们终於回到秘室,大石头也恢复原位;我听到它们在墙角开始往上攀爬,它们又咆哮又尖叫不已。 我抓起一堆木柴,向窗外用力猛扔。 『快,去拿引火棒。』我说道。 然而,铁栏杆外已有五、六张白森森的脸,吱吱鬼叫回响在小室,益增它们的鬼魅之气,那一瞬间,我情不自禁退後,只能怒目而视。 它们抓住铁栏杆,好像一只只的蝙蝠,但它们不是蝙蝠,它们是吸血鬼,正如我们,是人模人样的吸血妖怪! 黑色的眼睛,在蓬乱的脏发下骨碌碌瞅着,咆哮着更大更凶;抓着栏杆的手露出赃兮兮的指甲,身上穿的是破烂的污秽布片,发出墓穴一样的臭味。 卡布瑞将引火棒丢向墙壁,当它们想捉她时,她跳开了;它们在栏杆外,露出獠牙,吱吱鬼叫,又伸手捡到引火棒回丢我们。在此同时,它们死命拉住栏杆,好像要把栏杆从石头上拉断一样。 『去拿火绒盒来。』我大叫。我抓起一根坚硬的木头,戳刺靠近的一张脸,轻易地让怪物摔出墙下,我听到它摔下去时的惊叫声!没用的怪物!当我又驱离一个怪物时,其他的全抓紧木头,剧烈地於我搏斗;此时,卡布瑞已经点燃了引火棒。 火舌往上跃起,咆哮之声顿止,却转成普通的话语: 『烧火了,往後腿,往下走,快滚开,笨蛋,下去,下去,铁栏杆滚烫了,走!』 标准的普通法语,正确的说,乃是一种流畅、急促、咒骂叁字经越来越多的粗俗法语。 我捧腹大笑,一边看着卡布瑞,一边顿脚指着它们。 『渎神的人,诅咒你!』有一个喝骂着,火舌舔向它的手,它嗥叫摔了下去。 『邪魔外道,法外之徒,诅咒你们!』底下传来叫声,叫吼逐渐异口同声:『该死的法外之徒,竟敢大胆闯进上帝的圣殿!』一边咒骂,一边跌落在地面上。木头烧着了,火焰往天花板上窜起。 『回到你们来的坟墓里去吧,你们这群恶作剧的家夥!』假使我离窗子够近,真会把燃火的木头丢下去呢! 卡布瑞眯着眼静立,很明显地在仔细聆听。 啾啾鬼叫仍在下面陆续传来,新的咒骂之歌逐渐成型:打破神圣戒律的恶魔,亵渎神明的妖怪,向上帝於撒旦天遣挑的鬼魅!它们一边骂一边用力推着门於底下窗子的栏杆,像顽童似的向墙壁丢掷石头。 『它们进不来的,』卡布瑞音调平板地说,仍然歪头凝神细听:『它们打不开大门的!』 我不大有信心,铁门早锈了,老久腐朽了,我们只能坐等。 我瘫倒在地下,身体靠在石棺边,弯腰驼背,双手交叉抱胸,刚的笑声早已停歇。 她伸开双脚倚墙而坐,微微喘息,发辫松开,松散的发绺贴在她雪白的两颊,使她的脸像是眼镜蛇的伞状颈部。她的衣服上尽是煤灰。 火的热度给房子带来压迫感,没有空气的小室水气蒸腾,火焰闪耀在幽暗的夜晚。我们尚能勉强呼吸着,除了害怕於筋疲力尽外,倒没受什麽罪。 逐渐地,我知道她是对的,它们打不破铁门,我听到它们在叫过最後的咒骂後,已经离开。 『愿上帝的天遣,降临在邪魔外道身上!』 马厩附近传来骚动之声,在我的脑海中,我看到那个傻楞的小马童,惊恐地从藏身处被捉出来;它们将谋杀男孩的影像传给我,这些该死的妖怪!我更加气急攻心。 『安静一点,反正来不及啦!』卡布瑞说。 她的眼睛暴睁,细细谛听之後又闭上。马童死了,这个可怜的孩子! 在看到一只黑鸟从马厩飞上去的同时,我意识到死亡,她坐着的身子微微向前倾,恍如也看到同样的景象;然後又似意识恍惚地坐直,嘴里则喃喃说着『红色天鹅绒』;只是声音微不可辨,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又没有听对她的话。 『我会惩罚你们的,你们这群恶棍!』我大声说,把话传扬出去:『你们再来扰乱,我发誓,你们一定吃不完兜着走!』 我的四肢却越来越沈重,火的热度令我昏昏欲睡。这场莫名其妙的战役,战况激烈,敌我双方互有伤亡,问题是对方到底在战什麽呢? 在筋疲力尽於火光闪烁的当儿,我不知道正确的时辰;我恍惚做了梦,又不自觉抖索醒来,唯恐时光已溜走了太多。 我抬起头,看到一个非尘世的年轻男孩,一个漂亮的年轻男孩,在秘室跺步。 当然,她就是卡布瑞! 第叁部:侯爵夫人的临终圣餐6 她来回走着,看起来活力充沛,却又充满雍容优雅。她踢着木头,注视了一下烧黑的部份,又将木头放回远处。我看看天色,此时,离天亮大约还有一个钟头吧! 『这批家夥是谁?』她问道。站在我前面,双腿微张,她双手挥动:『为什麽叫我们法外之徒、亵渎神明之怪物?』 『我已经告诉你我的全部所知。』我坦诚说着:『今晚之前,我根本没见过他们,也不认为他们拥有脸庞、肢体,或者真正拥有语言能力。』我慢慢爬起来,掸掸衣服的灰。 『他们谴责我们进入教堂!』她说:『你手到他们传递的影像没有?这群怪物斥责我们大胆狂妄,他们可不敢轻易踩脚在神圣之地哩!』 这是第一次我注意到她在发抖,她的许多神情令我不安,譬如眼皮的跳动啦,手一直去拂垂下来的发绺啦等等。 『卡布瑞,』我说着,尽量使自己的语调具有权威於坚定。『最重要的是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我们不晓得这些怪物起得多早?日落後他们几时会再来?我们必须另找安身的地方。』 『地底的墓穴?』她说道。 『那里只有更糟,只要他们打开大门,我们便别想逃啦!』我再看看天色,将石头推离秘道口。『来吧!』我说。『我们去哪里?』她问道,今晚以来的第一次,她显现出脆弱的模样。 『到东边的一个小村子。』我说:『很明显的,对我们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村里的教堂。』 『在教堂?你肯去吗?』她问道。 『当然肯,你刚不说了,那群小妖怪绝不敢进入教堂!再说祭坛下面的墓穴,又深又暗,跟其他的墓地一无二至。』 『可是,黎斯特!我们当真在祭坛下面歇息?』 『母亲,你太让我讶异了。』我说:『我还在圣母院的屋顶下杀人哩!』我想到另一个念头,走到梅格能的木箱边翻寻起来;我找出两串念珠,一串是珍珠的,一串是翡翠的,两串上面都系着小小的十字架。她注视着,脸苍白而蹙起。 『你拿这串。』说着,我给她翡翠的念珠。『收好,下次再撞见他们,就拿念珠出来给他们看,如果我猜的不错,他们一定会溜之大吉。』 『如果在教堂找不到安全地方藏身,那怎麽办?』 『该死,我怎麽知道?我们只好回来这里了!』 我可以感觉到恐惧在她身上散发流窜,她迟疑了一下,望望窗外逐渐隐去的星星。她曾经穿过死亡的阴影,进入预期的永恒,如今却再次置身危殆之中。 迅速地,我取过她的念珠,帮她放在口袋里,又亲吻了她一下。 『翡翠是代表生命永恒,母亲。』我说道。 她又像是个男孩了,最後的一丝火光,正照映着她嘴上脸颊上的线条。 『正如我先前说的,你什麽也不害怕,是不是呢?』她低语着。 『怕或不怕又当如何?』我耸耸肩,抓着她的胳膊推她进入秘道,我说:『我们是别的怪物害怕的对象,记住这一点!』 我们来到马厩,小男童死得很惨。他断裂的身体扭曲躺在乾草堆上,好像被一个巨人仍在那里,他的後脑壳已破碎。即为了嘲弄他也为了嘲弄我,他们还替他穿上一件花稍的天鹅绒外套,红色天鹅绒;这正是他们在杀害他时,母亲看见而喃念的话,我却只看到死亡。我厌恶地转离视线,发现马全不见了。 『他们要付出代价的!』我说。 我拉她的手,她却目不转睛地瞪着男孩的体,然後又瞅了我一眼。 『我觉得好冷。』她低语:『我四肢无力,必须赶快到阴暗的地方去。』 我引导她迅速爬上小山坡,往大路走去。 村子里的教堂庭院,当然没有藏着鬼叫的怪物,我也认为绝无可能;这里的古老墓地,很久很久已杳无人迹了。 卡布瑞和我已商议好了。 我拉着她走向教堂的边门,轻轻把门闩打开。 『我全身冰冷,眼睛在发烧!』她的声极低微:『只要阴暗的地方就行!』 当我要拉她进去时,她又停下脚步。 『如果他们说对了呢,』她说:『也许我们真的不属於神的殿堂。』 『胡说八道,上帝根本不在他的殿堂。』 『不……』她呻吟起来。 我拉着她穿过圣器收藏室,在祭坛前停下来。她以手蒙脸,抬起头时,正好看到神龛上的十字架,她忍不住长长抽了一口气。从玻璃窗透进的光线,使她闭起眼睛,转头朝向我。初升的太阳光线犹弱,我尚毫无感觉,却已经足以伤了她。 我一如昨晚似地抱起她,我必须找一个多年未用的墓穴,我急急走向圣母祭坛,那里的刻字已模糊不可辨。我跪下来,以指甲在一块石板的周边划着;举起石板,我看到一个深的墓穴,里面有一具腐朽的棺材。 我拉着她一起双双躺进墓穴,把石板又放回原处。 四周一片漆黑,棺材的碎片就在我身子下面,我的右手可以摸到一个骷髅头;另外还感到胸下又别的骨头在刺着我。卡布瑞出神地说: 『好了,我们已远离光亮!』 『我们已安全无虞。』我轻语着。 我把死人骨头推到一边,将腐朽的木头变成一个安身的窝;窝里又许多灰尘,历经许多年代,已闻不出任何人体腐败的味道了。 大约有一个小时左右,我无法安然入眠。 脑海里盘旋着马童的体景象,他乱七八糟地丢在那里,身上却穿着那件大红天鹅绒外套。我曾见过那件外套,只是想不起是在那里见过的;是我自己的外套吗?他们进去城堡了吗?不,不可能,他们根本进不去。难道他们特别做了一件完全一样的外衣,只为了嘲弄我,惹怒我?不,不会的,这些怪物怎麽可能如此煞费苦心?可是,可是……那件特别的外套,那件外套似乎大又玄机…… 第叁部:侯爵夫人的临终圣餐7 张开眼睛,我听到最温柔最可爱的歌声。那样的歌声,即使只是片段,也经常把我带回儿时的记忆里;冬天的一个夜晚,我们一家人到村里的教堂,在烛光的照耀下,我们一战几个钟头,在香烟袅袅之中,注视教士高举圣体匣,肃穆地进行各种仪式。 我记得看见圆的白色圣体,放在厚厚的玻璃匣里面,星状的黄金於宝石环绕在四周,顶上是绣花的罩蓬;罩蓬惊险万状地摇摆着,穿白色法衣的随行男童,一边走,一边不停地用手扶住蓬杆。 仪式之後的祝祷,长久以来已铭刻在脑海里,怎麽样也忘不了。 哦!全心全意奉献 打开天门 战胜敌人 寻求庇护 在村子这间大教堂里,我躺在祭坛下的破裂棺材;卡布瑞贴紧我,仍然处在无力的睡眠里。我逐渐理解到,在我们上面有好几百个人类信徒,正在举行着崇拜仪式。 教堂里全是人,在他们未离开之前,我们根本走不出这个潮湿的小巢穴。 在黝黑中,我可以察觉有人在走动,可以闻得到压在下面散开的骷髅味道,可以闻到泥土潮湿的气息,感觉到地下刺骨的阴寒。 卡布瑞的手冰冷如死手,脸容也如骨头一般坚硬无比。 我尽量让自己不胡思乱想,只是安安静静地躺着。 上百的人在上面呼吸叹息,说不定是上千的人;如今,他们进入圣歌的第儿段。 怎麽办呢?我愁眉不展。连祷词!祝福!那麽多夜晚偏偏选了今晚!我没时间躺在这里冥思,我必须出去。红色天鹅绒外套的影像又现,这次还掺杂着一种不合情理的危急感,然後是一阵无以言宣的痛苦。 突然间,好像卡布瑞张开眼睛。当然我见不到,这里是全然的黑暗;但是,我感觉到,感觉到她的肢体活动起来。 当她开始感到不对时,我已经把手捂住她的嘴。 『安静!』我低语,却已感受到她的惊慌。 入睡的惊惧经历一定环绕在她脑海里,如今她又躺在墓穴,而墓穴上的石板根本举不起来。 『我们在教堂!』我轻轻说:『我们很安全。』 歌声传了下来。 『不,这是祝祷词!』卡布瑞气急败坏。她想安静躺好,但是浑身抖索的她办不到,我只好用双手紧紧抓住她。 『我们必须出去。』她低语:『黎斯特,主的圣体正在祭坛上,那代表上帝的爱呀!』 木头棺材在石头下吱吱作响,我只好翻躺在她身上,好让她安静不动。 『躺好,听见没有?』我说:『我们别无选择,只能静静等待。』 然而她的惊慌已感染了我,我感到骨头碎片在膝盖处如咬嚼一般,我闻到腐烂衣服的怪味;死亡的臭味渗透墓穴的墙壁,我知道自己再不能忍受下去。 『我们不能--』她屏住气说:『我们不能再留在这里,我必须出去!』她呜咽着:『黎斯特,我不行了!』她觉得墙壁於上面的石板在压垮她,我听到无声的惨叫自她中发出。 上面的颂歌已停,教士将走上祭坛的阶梯,双手高举圣体匣,他将面对会众,举起圣体并祈福。卡布瑞当然知道这一切,她猛然失控,在我的地下扭动挣扎,差一点将我的身子拉到另一边去。 『好啦,听我说!』我低斥着,再也不能从容应对了。『我们出去,但是我们得真正鬼模鬼样出去,听到没?教堂里恐怕有上千人,我们得让他们全吓得半死。我举石头,我们双双起身,当起身时,你的手臂高挥,脸上的样子越可怕难看越好,你更不妨尖声怪叫;总之,我们要吓得他们张惶退後,而不会跳上来捉我们,把我们丢到监牢;这麽一来,我们就可以伺机夺门而逃!』 她已经说不出话,只是不断挣扎,以脚跟用力踢向腐烂的木板。 我坐起来,双手用力推开大理石石板,自墓穴一跃而出,把我的披风拉成一个巨大的弧形。 我站在烛光明亮的唱诗班前面,以最大的力量,吼出最惊人的鬼啸。 上百个人在我面前拔腿就跑,上百张嘴放声惊喊。 又大叫一声後,我抓住卡布瑞的手往前猛冲,越过圣餐桌旁的栏杆。她跟着一起发出高音阶的嗥叫,举手有如伸出利爪;我们冲向走道,到处是一片惊惧慌乱;男人女人抓紧小孩,一边尖叫一边退後。 厚重的大门开了,外面是黑色的天空,一阵阵寒风袭来;我把卡布瑞用力推向前,转过身,再一次发出鬼啸;我露出獠牙来吓痛苦尖叫的会众,不知道他们是想来追逐呢?还是因为惊慌向前扑跌?我伸手到口袋里,抓出一把金币,往地上撒去。 『妖怪丢钱啦!』有人吱吱叫着。 我们穿越墓园,经过荒野。 几秒锺内,我们已来到森林里,我已闻到马厩的味道,马厩就在我们之前的一幢大屋子外。 我静静站立着,全神贯注召唤马匹。我们往马匹处奔跑,听到它们的碲声於嘶声,一阵阵传过来。 跟卡布瑞一起越过低低的树丛,把门拉开,一匹马也正好挣脱马厩跑过来,我们跃向马背,卡布瑞摇摇晃晃,我伸手揽住她。 我以靴跟用力马,我们奔驰进入树林,往巴黎方向前进。 第叁部:侯爵夫人的临终圣餐8 在往城里途中,我搜索枯肠,拟想出一个较好的方案;然而,说老实话,我好像一筹莫展。 我们正往烽火之路而行,避免迎战那批褴褛的小怪物已绝无可能。此战和上回的於狼搏斗大同小异,我唯一的依靠只是因愤怒而激发的勇气。 进入蒙特马区零落的农家不久,我们就已听到他们微弱的嘟囔声,听起来好像是在说:『毒气快来了!』 卡布瑞跟我都知道,我们必须立刻饮血,能出战迎敌。 我们停在一个小农家,从果园潜入後门,屋内一对夫妻正在火炉边打盹。 饱饮鲜血过後,我们双双走出房子,进入小小的厨灶後院,在那里静静站了一会儿,呆呆望着珍珠灰的天空。没有声音,四周一片寂静,只听到体内新鲜的血在脉动, 只感觉到阴霾密布,大雨将来。 我转身默默命令那匹阉马来我身边,抓好绳,我回头对着卡布瑞。 『除了去巴黎外,我们别无他路可走。』我告诉她:『我们势必面对这些小妖怪,等到他们亮相,两军交战过後,我有事要处理。我必须替尼克着想,必须跟罗杰谈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