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一个是堂堂子爵,一个是靠善心的医生抚养大的孤女,父亲是军乐师,前意大利剧院的歌唱家,大风琴师的私生子。“孩子,你怎么啦?”老太太说着,教于絮尔坐在她旁边。“我惭愧得很,承蒙太太不弃……”“唉!孩子,”波唐杜埃太太用她最尖刻的声调回答,“我知道你的监护人多么喜欢你,我要对他表示好感,因为他替我把浪子带回家了。”于絮尔满面通红,为了不让自己哭出来,睑都抽搐了;萨①斯卡龙(1610 1660),法国诗人,小说家,戏剧家,一六五二年时娶一世家(德·奥比涅)出身的贫苦孤女。斯氏故后,寡妇改嫁德·曼特依侯爵;后成为路易十四的情妇,与之秘密结婚。人间喜剧第六卷维尼安看了大为不忍,说道:“可是,亲爱的母亲,即使你不欠米诺雷骑士什么情分,我觉得小姐肯光临,我们也很高兴的。”年轻的贵族意义深长的握着医生的手,又道:“先生,我知道你受过圣米迦勒勋位,那是法国历史最悠久的荣衔,得到的人,身分跟贵族一样。”近乎绝望的爱情,几天以来使于絮尔的绝世姿容更多了一种深度,就是大画家在肖像上用来刻划心灵的那种深度。老太太看到于絮尔这样美丽,吃了一惊,不禁怀疑医生的热心帮忙是有计划的了。引起萨维尼安那句回答的话,她是为了要从老人最心爱的人身上去刺伤老人,而故意说的。米诺雷听见萨维尼安称他为骑士,不由得微微一笑;他在这种浮夸的措辞中,体会到情人们大胆的程度,无论怎样可笑的事都作得出来。当过御医的老人回答说:“子爵,从前大家为了要得圣米迦勒勋位,笑话也不知闹过多少,现在却跟许多别的特权一样,不值钱了。今日之下,这勋位只赏给医生和可怜的艺术家。那些君王把它和圣拉扎尔勋位合而为一,倒是很好的办法;我记得圣拉扎尔是个穷光蛋,靠着奇迹而复活的。由此可见,圣米迦勒和圣拉扎尔的勋位对我们的确是个象征。”这几句回答,又尊严又挖苦;说完以后,室内寂静无声,谁也不愿意开口;等到大家有点儿发僵的时候,有人敲门了。“啊,咱们的神甫来了,”老太太说着,丢下于絮尔,起身去迎接夏勃隆;那是对于絮尔和老医生都没有的礼数。老人微微笑着,望望干女儿,望望萨维尼安。一个胸襟人间喜剧第六卷狭窄的人看到老太太这种态度,不免要抱怨或生气的;但米诺雷深谙世故,决不会触到这种暗礁;他跟萨维尼安谈着查理十世任命波利尼亚克亲王组阁的事,和这件事所能引起的危机。直过了相当时间,等到提及债务不至于有报复嫌疑的时候,医生才用半正经半说笑的态度,把萨维尼安被控的文件和公证人的账单,连同付讫的票据,交给老太太。“这些都经小儿核对过吗?”她对萨维尼安瞥了一眼,萨维尼安点点头。“呕!那么是迪奥尼斯的事了,”她不胜鄙夷的把文件一推,表示她对这件事跟对金钱一样的瞧不起。据波唐杜埃太太的想法,看轻财富等于抬高贵族的身分,把布尔乔亚的势力一笔勾销。过了一会,古鄙奉东家之命,来索取萨维尼安和米诺雷之间的账目。“做什么用?”老太太问。“立借票需要有根据,你们这项债务并没银钱过手,”首席帮办说着,很放肆的在屋子里东张西望。于絮尔和萨维尼安,都是第一次跟这个丑巴怪照面,当时的感觉象见了癞虾蟆一样,更可怕的是还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两人对于自己的前途,都看到有个模糊的,无法肯定的景象,非言语所能形容,但可以用斯威登堡信徒告诉医生的精神作用说明。于絮尔肯定这阴险的古鄙将来会对他们不利,不禁浑身战悚;但看到萨维尼安跟她一样的骚动,便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快乐,心也跟着安定了。古鄙才带上门,萨维尼安就说:“迪奥尼斯先生的帮办,长相真难看!”波唐杜埃太太说:“这些人长得好看难看,有什么关系?”人间喜剧第六卷本堂神甫接口道:“我不埋怨他长得丑,而埋怨他心地坏;他恶毒透了。”医生虽然想表示亲善,也不由自主的变得严肃和冷淡了。两爪lI青人觉得很拘束。要不是夏勃隆神甫一团和气的在饭桌上提起大家的兴致,医生和他的干女儿简直受不了那局面。吃到饭后点心,米诺雷看见于絮尔睑色发白,便说:“孩子,倘使你不舒服,只要穿过街就到家了。”“怎么啦,我的心肝?”老太太问孩子。“唉!太太,”医生神气很严肃,“她心里冷很很,平日她是看惯笑容的。”老太太道:“医生,这种教育是要不得的。你说是不是,神甫?”米诺雷朝着一声不出的神甫望了一眼,答道:“是的,太太。我的教育使这个纯洁的孩子到社会上没法跟人相处;可是我未死之前,一定要安排妥当,不让她受到冷淡和憎恨。”“得了罢,干爹!……别说了!我在这儿并不难受,”于絮尔说着,望着波唐杜埃太太;她宁可跟波唐杜埃太太照面,而不愿意瞧着萨维尼安,显出她的弦外之音。萨维尼安接着对母亲说:“我不知道于絮尔小姐是不是难过,我只知道你使我大大的受罪。”于絮尔听到热情的萨维尼安被母亲的态度逼出这种话来,不禁睑色变了,向老太太告了罪,站起来搀着干爹的手臂,行过礼,走了。她回到家里,急急忙忙冲进客厅,坐在钢琴旁边,双手捧着头,眼泪簌落落的直淌下来。医生急得直嚷:“狠心的孩子,干吗不把你的感情问题交人间喜剧第六卷给我这有经验的人调度呢?……贵族永远不会感激我们布尔乔亚的。他们觉得,我们帮他们忙,是我们应尽的责任。何况老太太还发觉萨维尼安常常瞧着你,深怕他爱上了你呢。”于絮尔道:“好罢,至!』>他得救了!可是连你这样的人,她也想加以屈辱!……”“我去去就来,孩子。”医生回到波唐杜埃家,看见迪奥尼斯,邦格朗和镇长勒弗罗都在那里;法律规定,凡是只有一个公证人的地方,一切文书契约必须有两位见证才能生效。米诺雷把迪奥尼斯拉过一边,凑着耳朵嘱咐了一句,然后迪奥尼斯当众宣读借据的内容:波唐杜埃子爵借到米诺雷医生十万法郎,五厘起息;波唐杜埃老太太以全部财产作抵押。听到利率一项,夏勃隆瞧了瞧米诺雷,米诺雷略微点点头,表示没有错。神甫凑在老太太耳畔唧哝了几句,她低声回答:“我就不愿意欠这种人的情分。”萨维尼安对医生道:“先生,家母给了我一个好差事;她负责归还你的钱,可是把感恩两字交给我了。”神甫接着说:“你第一年就得张罗一万一千法郎,因为除了利息,还有立借据的公费。”米诺雷听了便告诉公证人:“先生,既然波唐杜埃太太母子两位没能力付公费,还是归我代付,你把这笔款子加在借款里头罢。”公证人在借据上批明了,把总数改作十万零七千法郎。所有的契据都签过字,米诺雷便推说身子疲倦,跟公证人和两个见证同时告退。人间喜剧第六卷那时只有神甫一个人留下,他说:“太太,你干吗要得罪这个心地多好的米诺雷先生呢?他替你在巴黎至少酋了两万五千法郎,又那么周到,另外留着两万,给令郎料清他的零碎债务……”她吸了一撮鼻烟,回答道:“你那个米诺雷狡猾得很,他做的事,他自己心里明白。”萨维尼安对神甫说:“家母以为他把我们的田庄并在一起,存心逼我娶他的干女儿,仿佛一个姓波唐杜埃的男子,凯嘉鲁埃家的外甥,真会受人强迫,娶一个不愿意娶的人似的。”一小时以后,萨维尼安上医生家去了;一般承继人由于好奇,都挤在那里。青年子爵的到场,给大家一个很大的刺激,尤其因为每人的感想各各不同。克勒米耶和玛森家的两位小姐,交头接耳,看着于絮尔,于絮尔睑红了。两个做母亲的和但羡来说,古鄙对这桩亲事的看法可能准确的。在场的人都把眼睛钉着医生,医生却并不站起来迎接子爵,只向他点点头,手里照旧拿着骰子缸,他正和邦格朗先生玩西洋双六棋。医生这副冷淡的神气使所有的人都很奇怪。他道:“于絮尔,我的孩子,弹点儿琴给我们听罢。”于絮尔一弹琴就不用发慌,便很高兴的扑到乐器前面,翻那堆绿面子的乐谱;承继人们看着只得嘴上叫好,心里叫苦;因为他们认定老叔和波唐杜埃母子之间必有什么计谋,特意来探听的,不料这一下既要受罪,又开不得口了。一支本身很贫乏,但由一个受着深情鼓动的少女演奏的乐曲,比一支大规模的,由一个熟练的乐队声势浩大的演奏出来的序曲,往往给人更深的印象。无论什么音乐,除了作人间喜剧第六卷曲家的思想,还有演奏家的灵魂,能凭着这门艺术独有的伸缩性,使一些并没多大价值的乐句变得有诗情,有深意。这一点,从前帕格尼尼在小提琴上已经证明过了,近来萧邦又在钢琴上加以证实。这位神妙的天才与其说是一个音乐家,不如说是一颗现身说法的灵魂,借着各种乐曲,甚至于几个简单的和弦,来表达他自己。于絮尔以她那种高雅而娇弱的素质,就属于这一派少有的天才;但施模克老人,那个每星期六来教她,而在她游览巴黎的期间每天都给她上一课的老师,把女学生的才具琢磨得更完满了。于絮尔那晚挑选的《卢梭的幻梦》,是埃罗尔德…的少作,本身就不无深度可以供演奏家发挥;她再加上在胸中骚动的感情,把题目上的幻梦二字给点明了。由于韵味深长,如梦如幻的演奏,她用自己的心和萨维尼安的心说话,把一些差不多有形体的思想,象云雾一般的罩着爱人。萨维尼安坐在钢琴尽头,肘子靠在琴盖上,左手托着头,不胜赞叹的瞧着于絮尔。于絮尔眼睛望着护壁板,好象向一个神秘的世界打着问号。此情此景,怎么能不使一个男人动心呢?真正的情感自有一种磁性作用,何况于絮尔还想泄露自己的内心,好比风骚的女子用装饰来讨人喜欢。艺术之中惟有音乐是用思想跟思想说话的,不需要语言,色彩与形式的帮助;于絮尔便是借了音乐的力量表白她的心,把萨维尼安引进那个奇妙的世界。天真原来和儿童有一样的魔力,一样能使人入迷;而于絮尔就从来没有象这个时候,象她进入生命新阶段的时候那么天真。神甫邀萨维尼安入局玩①埃罗尔德(1791 1 833),法国作曲家。人间喜剧第六卷惠斯特,把他的梦惊破了。于絮尔继续弹奏。承继人都走了,只剩下但羡来一人,还想探明叔祖,子爵和于絮尔的用意。少女闹上琴盖,过来挨着干爹坐下;萨维尼安和她说:“小姐,你的才艺跟感情一样了不起。你的教师是谁啊?”医生回答:“是个德国人,住在孔蒂河滨道上,靠近后妃街。要不是我们在巴黎的期间,他天天给于絮尔上一课,今天早上他又该到这儿来了。”于絮尔道:“他不但是个大音乐家,还是个天真的可爱的人。”但羡来高声说道:“学费一定很贵罢!”牌桌上的人彼此望了望,微微一笑。牌局完了,整个晚上都若有所思的医生,瞧着萨维尼安,带着无可奈何而不胜遗憾的神气。他说:“先生,你急于来看我的心意,我很感激;可是令堂大人疑心我有些不大高尚的意图;为了免得坐实,我只能要求你今后别再来看我,虽则你的光临使我觉得很荣幸,虽则我也很高兴和你亲近。我要保全名誉,保持清静,所以咱们不得不断绝邻居间的往来。希望你转达令堂大人,我不请她下星期日赏光到舍间来吃饭,因为我料定她临时会身体不舒服的。”老人说完,向年轻的子爵伸着手,子爵恭恭敬敬的握着,回答道:“先生,你说得不错。”接着他告辞了,向于絮尔行礼的时候,不免流露出惆怅多于失望的情绪。但羡来和子爵同时出门,可是没法搭讪,因为萨维尼安人间喜剧第六卷三脚两步就奔回家了。两天之内,那些承继人只谈着波唐杜埃母子和米诺雷医生的不融洽;他们佩服迪奥尼斯料事如神,同时也认为遗产保住了。那时阶级的限制已经打破;醉心平等的风气使所有的人不分高低,使一切都受到威胁,连军队的服从,在法国代表权力的最后一个堡垒也岌岌可危了;除了双方的反感,或者财产的多寡之外,男女的爱情已经没有什么障碍了:在这样一个时代,只有一位布列塔尼老太太的固执和米诺雷医生的尊严,才会在两个情人之间立下几道关塞;关塞的作用,跟从前一样,不是减弱,而是加强爱情的。在一个热情的男人,越是千辛万苦得来的女子,越是了不起。萨维尼安明明看到需要斗争,需要努力,也感觉到前途渺茫;仅仅这几点已经使他把于絮尔视同至宝,非征服不可了。万物成长时期的长短原是由自然律支配的,也许我们的感情也受同一规律支配:寿命长的,童年也长!第二天早上起身的时候,于絮尔和萨维尼安都转着一个同样的念头。这种默契本来就能促发爱情,何况在这个场合已经是有了爱情的证据,而且是最甜蜜的证据。少女轻轻的揭开窗帘,只露出一个极小的隙缝,刚好能瞧见萨维尼安的卧房,不料她爱人的睑也伸在对面窗子的拉手高头。窗子既然给了情人们极大的方便,无怪政府要抽窗户税了。于絮尔这样偷觑一下,也算对干爹冷酷的措置表示抗议。然后她放下窗帘,打开窗子,关上百叶窗;这样她可以望见对方而不让对方看见了。当天她到卧房去了七八次,每次都看见年轻的子爵在那里写信,写了撕掉,撕了又写,那准是写给她的356了!下信。人间喜剧第六卷天清早,于絮尔刚醒,布吉瓦勒女人就递给她一封致于絮尔小姐小姐,我这一回落到一个全靠你监护人的帮助才能脱身的田地;这样一个青年会教人寒心是毫无问题的。从今以后,我比谁都需要提供更多的保证;所以,小姐,我以诚惶诚恐的态度扑在你脚下,向你吐露我的爱情。这求爱的表示并非由于一时冲动,而是从涉及整个生涯的信念出发的。我对于年轻的外叔祖母,凯嘉鲁埃太太的风魔,弄到身陷囹圄;现在为了你,这些回忆全部消灭了,我心坎中的那个小影被你的小影抹去了:这一点,你不觉得是真诚的表示吗?自从我在布龙站上,看到你象儿童一般妩媚的睡态之后,你就占据了我的灵魂,做了它的主宰。除了你,我不愿意娶别的人了,我理想中的妻子应有的优点,你都具备了。以你所受的教育和你高贵的心灵而论,不论怎么高的地位你都可以当之无愧。但我没有把握在你面前把你描写得很准确,我只能爱你。昨天听了你弹琴以后,我想起一些句子,好象就是为你写的:“天生的动人心魄,悦人眼目;温柔而聪明,风雅而明理;仪态万方,好似经过宫廷生活的陶冶;淳朴浑厚,俨如未经世故的隐士;眼中那朵心灵的火焰,被天使般的贞洁冲淡之下,显得温和了。”从你身上最细微的地方映现出来的、这颗美妙的灵魂,我完全体会到它的可贵。所以我敢大胆要求,倘若你还没有爱人的话,让我用照顾、用行为,来向你证明我不至于辱没你。这和我的前途有关;请你相信,我要发挥所有的精力,目的不但是要取悦于你,而且是要博得你的敬重,那对我等于普天下人的敬重。我心人间喜剧第六卷 357中既然抱着这个希望,如果你,于絮尔,再允许我在心中把你叫做爱人,那么奈穆尔便是我的天堂了,最艰苦的事业也只会给我快乐了;我要把那种快乐奉献给你,正如我们把一切都奉献给上帝一样。请你允许我自称为你的萨维尼安。于絮尔吻着这封信,用各种疯疯癫癫的举动拿着,念了又念,然后穿上衣服,预备送去给干爹看。“天哪,我差点儿没做祷告就出去了,”她说着,回进卧房跪在祈祷凳上。一会儿以后,她下楼到园子里,找到了干爹,叫他念萨维尼安的信。两人走到浓密的蔓藤底下,坐在凳上,正对着中国水阁:于絮尔等老人开口,老人却沉吟不语;心焦的孩子只嫌他想的时间太久了。他们俩密谈的结果,终于写成下面一封信,内中一部分想必是医生口述的。先生,来信向我提亲,我只觉得万分荣幸;但在我的年纪上,再加我的教育给我定下的规矩,我不得不把你的信交给监护人;我全部家属只有他一个人,我既把他当作父亲,同时也当作朋友。他向我提出一些无情的意见,应当作为我对你的答覆。子爵,我是一个可怜的女孩子,将来的资产不但有赖于我干爹的好意,并且还要看他为了消除承继人对我的恶意而采取的、没有把握的措施是否成功。我虽是第四十五团的上尉乐师,约瑟夫·弥罗埃的合法的女儿,约瑟夫·弥罗埃本人却是个私生子;所以人家尽管毫无理由,仍可能跟一个孤立无助的少女涉讼。先生,资产微薄还不是我最大的不幸。我有很多理由不愿高攀。我为了你,不是为了我,才提出这些意见,那在动了爱情的忠诚的358 人间喜剧第六卷人,往往是认为无足重轻的。可是先生,你也得想到,倘若我不跟你提,别人就可以怀疑我有心使你的热情不顾一切,不顾那些在一般人心目中,尤其在你母亲心目中认为不可克服的障碍。再过四个月,我不过十六岁。也许你会承认,我们都还太年轻,经验不足,没有力量克服生活的穷困;因为我除了已故姚第先生的遗赠之外,别无财产,而单靠这一点做基础的生活势必很清苦。并且我的监护人不愿意我在二十岁以前结婚。这四年是你一生最美好的时期,谁知道这期间命运替我们作何安排呢?别为了一个微贱的姑娘把你的一生蹉跎了。我亲爱的监护人非但不阻挠我的幸福,还想竭力促成;他还希望他对我为日无多的照顾,能有一个情意不亚于他的人来接替。我把他的理由陈述完了,还得声明一下,你的提议和殷勤的情意,的确使我非常感动。我这个答复所根据的思虑,是一个阅世很深的老年人的思虑;但我向你表示的感激,是出之于一个一片真心的少女。所以,先生,我的确可以说是你的仆人于絮尔·弥罗埃。萨维尼安没有回信。是不是在他母亲那里想办法呢?还是于絮尔的信把他的爱情打消了呢?诸如此类的无从解答的问题不知有多多少少,把于絮尔折磨得好苦,间接也折磨了老医生;他只要心爱的孩子有一点儿骚动,就觉得难过。于絮尔常常到卧室去张望萨维尼安的屋子,只看见他坐在桌子前面出神,不时朝她的窗子望一眼。直过了一星期,她才收到萨维尼安的信,迟迟不覆的缘故原来是他的爱情更进了一步。人间喜剧第六卷 359致于絮尔·弥罗埃小姐亲爱的于絮尔,我多少是布列塔尼人,一朝打定了主意,什么都不能使我改变。你的监护人——但愿上帝保佑他多活几年,——理由很对;可是难道我就不能爱你吗?我只要知道你是否爱我。请你告诉我,即使只做一个记号也可以;那么这四年便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时期了!我托朋友送了一封信给我的外叔祖,海军中将德·凯嘉鲁埃,求他提拔,介绍我进海军。这位慈祥的老人哀怜我的遭遇,回信说,倘若我要求军阶,即使王上愿意开恩,也受着条例限制;但在土伦学习三个月以后,海军大臣就能给我一个舵手长的职位,让我到船上去;等舰队巡逻阿尔及尔的时候(我们不是正和阿尔及尔人作战吗?)出勤一次,再经过一次考试,就能当上候补少尉。目前正在筹备袭击阿尔及尔的战事,将来只要能临阵立功,实授少尉是不成问题的。可是要多少时间,就很难说了。不过为了使海军里头仍旧有一个波唐杜埃家的人,当局一定把条例尽量放宽。我明白了,我应该向你干爹提亲;你对他的尊敬,把你在我心中的地位更提高了。所以在答覆人家以前,我要跟你的干爹谈一谈;我的前途完全根据他的答覆而定。告诉你,不论将来怎么样,不管你是上尉乐师的女儿,还是王上的女儿,你始终是我心上的人。亲爱的于絮尔,那些成见在从前的时代可能把我们分离,现在可没有力量妨碍我们的婚姻了。我献给你的,是我心中的全部爱情;献给你姑丈的,是负责你终身幸福的保证!他才不知道我短时期中对你的深情,已经超过他十五年来对你的爱……好,咱们晚上见。于絮尔得意扬扬的把信递给老人,说道:“干爹,你瞧。”老人念完了信,嚷道:“啊!孩子,我比你更高兴。子爵下了这个决心,等于把他所有的过失都补赎了。”人间喜剧第六卷晚饭以后,萨维尼安来到医生家里,医生和于絮尔正在临河的平台上,沿着栏杆散步。子爵在巴黎定做的衣服已经送到;动了爱情的青年,少不得把自己收拾得又整齐又大方,尽量烘托出天生的俊美,好象要去见美丽而高傲的凯嘉鲁埃夫人而讨她喜欢似的。可怜的孩子看他走下石阶,迎着他们过来,便立刻抓着干爹的手臂,仿佛站在悬崖高头怕掉下去一般;医生听见她紧张而沉重的呼吸,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萨维尼安握着于絮尔的手,恭恭敬敬吻了一吻。于絮尔随即坐在水阁外面的石级上。医生吩咐她说:“孩子,你别过来,让我们谈话。”萨维尼安轻轻的问医生:“先生,一个海军上校来向你求这位千金小姐,你肯不肯?”米诺雷微微一笑,道:“那我们等得太久了……不用上校,只要上尉就行啦。”萨维尼交陕活得含着眼泪,非常亲热的握了握老人的手,说道:“那么我就动身了,我要去用功读书,六个月之中读完海军学校六年的课程。”“怎么就动身了?”于絮尔从石阶那边望他们冲过来。“是的,小姐,为了不辱没你。我越急于出门,表示我越爱你。”她不胜温柔的望着他:“今天是十月三日,过了十九再走罢。”老人说:“对,我们要J夫祝圣萨维尼安的节日。”“那么再见了,”萨维尼安说。“这个星期我要留在巴黎办几件事,我要作种种准备,买书籍,买数学上用的仪器,还人间喜剧第六卷得请大臣帮忙,给我最优越的条件。”于絮尔和干爹把萨维尼安直送到铁门口,看他回进屋子,又看他出来,背后跟着蒂安奈特提着一口箱子。于絮尔问干爹:“你既然有钱,干吗要逼他进海军呢?”医生笑了笑回答:“这样下去,我看不久连他欠的债都要我负责了。我没有逼他;可是孩子,一套军服,一个凭军功挣来的十字勋章,可以抹掉一个人多多少少的污点。六年之内他可能当上舰长;我对他的要求也不过如此。”“但是他可能遇到危险呀,”她说着,睑都白了。“情人象酒徒一样,自有他的神道保佑,”医生带着说笑的口气回答。孩子瞒着干爹,夜里叫布吉瓦勒女人帮忙,把她又长又好看的淡黄头发剪下一束,正好编一条辫子。隔了一天,她缠着音乐教师施模克老人,要他监督巴黎的理发匠防止调换,还得赶着下星期日把辫子编好。萨维尼安从巴黎回来,告诉医生和他的干女儿说,志愿书已经签了,二十五日要赶到布雷斯特。医生约他十八日吃晚饭,他在医生家差不多消磨了整整两天。虽是米诺雷叮嘱两个情人的话入情入理,他们在本堂神甫,法官,奈穆尔的医生和布吉瓦勒女人面前,仍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他们心心相印的感情。老人说:“孩子们,你们得意忘形,不会把快乐藏在心里。”到了萨维尼安的本名节,两人先在弥撒祭中彼此瞟了几眼;然后萨维尼安在于絮尔窥伺之下,穿过街,到她的小园中来了。他们俩差不多是单独相对。老人有心放任,坐在书人间喜剧第六卷房里看报。萨维尼安道:“亲爱的于絮尔,你可愿意使我的节日过得比我在母亲面前更快活,给我一个新生命吗?……”于絮尔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我知道你要的什么。你瞧,这就是我的答复,”她从围裙口袋里掏出辫子来递给他的时候,快乐得直打哆嗦,“你既然爱我,请你把这个带在身边。这礼物表示我的生命和你的生命连在一起了,但愿它使你逢凶化吉!”医生见了,对自己说着:“啊!这小丫头!竞给了他一根辫子。她怎么弄起来的?把多美的淡黄头发剪下一把……那不是把我的血都给了他吗?”萨维尼安吻着辫子,瞧着于絮尔,忍不住掉了一滴眼泪,说道:“临走以前,我要你切实答应我永远不嫁别人,你不会觉得我要求过分吗?”于絮尔红着睑回答:“你在圣佩拉日的时候,我曾经到监狱的墙下徘徊;你要求我的诺言,倘若你还嫌我说得不够,我就再说一遍罢:我永远只爱你一个人,永远只属于你一个人。”萨维尼安看见于絮尔半个身子掩在藤萝中间,忍不住把她搂在怀里,在她额上吻了一吻:她轻轻的叫了一声,望凳上倒了下去。萨维尼安正挨在她身边道歉,医生已经站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