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不听摆布。娜塔莉看出来母亲惴惴不安,她仔细寻思了母亲的话。待她看到自己卖弄风情起了作用时,千百种相互矛盾的念头便袭上了她的心头。她并不责怪自己的母亲,但她为这套把戏而半感羞愧,她知道玩这套把戏是为了获得某种利益。后来,一种含有嫉姬成分的好奇心油然而生,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她想知道保尔是否爱她爱到了那样的程度,能够战胜她母亲预见到的困难。马蒂亚斯先生那阴沉的睑色也向她透露出确有困难。这些感情促使她采取了一个正直的行动,这一行动又正好抬高了她的身价。最阴险毒辣的计策也不会象她的天真无邪那么危险。“保尔,”她还是第一次这么称呼他。她低声对他说,“如果某些财产方面的难题会使我们分手,请你记住,那我就解除你的一切诺言;而且如果关系破裂必然导致不利的看法,我允许你把不利的责任推到我头上。”她满怀傲气表达了她的豪情,保尔竞然相信娜塔莉是不计较金钱利益的了,相信她对公证人刚刚对自己说的事是一无所知了:象一个爱情重于利害的男子那样,他抓住少女的手吻了一下。娜塔莉说完就走出了客厅。“见电!伯爵先生,你这是干侵事!”年迈的公证人又走到他的主顾跟前,说道。保尔陷入了沉思:他本来指望将自己的财产与娜塔莉的人间喜剧第五卷财产合到一起,每年会有十万利勿尔左右的收入。一个男人,不管怎样动情,娶一个惯于过奢华生活的老婆,收入又从十万利勿尔减为四万六千,心情不引起很大波动是不可能的。“我女儿出去了,”埃旺热利斯塔太太庄重地朝她的女婿和公证人走过来,接着话头说,“出了什么事,你们能告诉我吗?”“太太,”保尔一言不发,马蒂亚斯十分恐惧,他打破僵局回答道,“发生点障碍,要拖一拖……”听到这句话,索洛内先生走出小客厅,打断他的老同行,说了一句话。保尔回想起自己说过的那些献殷勤的话和钟情的态度,心里难过极了。他既不知道怎样否认那些话,也不知道该怎样改变态度。地上有个洞的话,他真想钻进去。索洛内这句话,可救了他一命。“要叫太太还清欠她女儿的债,倒有一个办法。”年轻的公证人用轻松的口气说道,“埃旺热利斯塔太太有一笔按百分之五利息计算的公债,年收入为四万利勿尔。那本金即使不超过市场价格的话,也很快就要与市场价格相等。这样我们可以把它算作是八十万法郎。这座公馆及其花园足足值二十万法郎。这样假定以后,埃旺热利斯塔太太可以通过夫妻财产契约将这些财产的虚有权交给她的女儿,我想这位先生的意图总不至于要让他的岳母身无分文吧!太太虽然将自己的财产挥霍了,可还是把她女儿的财产还给她了,数目差不了多少。”“女人一点不懂金钱、财产的事,真是倒霉透了!”埃旺热利斯塔太太说道,“我有虚有权?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天哪!”保尔听到这笔交易真是喜出望外。老公证人看到陷阱已人间喜剧第五卷经布下,他的主顾一只脚已经陷进去,完全呆住了。他自言自语道:“我想,这是耍我们玩呢!”“如果太太照我的主意办,她尽可以放心,”年轻的公证人继续说下去,“她这样自我牺牲,至少不应该叫她为一些次要问题烦心。谁活谁死,哪个人晓得呢!所以伯爵先生要通过契约承认他收到了埃旺热利斯塔小姐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全部财产。”马蒂亚斯再也忍不住怒气上升,他眼睛冒火,睑也气红了。“这个数目是……”他浑身发抖,说道,“多少?”“一百一十五万六千法郎,按照文件……”“你们干嘛不要伯爵先生hic et 11un∥将自己的财产完全放弃,如数送给他未来的妻子呢?”马蒂亚斯说道,“比起你们向我们索要的东西来,岂不更直截了当?我不能眼看着玛奈维尔伯爵倾家荡产,我告辞了!”他向门口迈了一步以告知他的主顾形势非常严重。可是他又走回来向埃旺热利斯塔太太说道:“夫人,请不要以为我把你和我的同行看成是一丘之貉,我认为你还是一位正直的妇女,一位丝毫不懂这些事的贵妇人!”“亲爱的同行,多谢了!”索洛内说道。“我们之间,永远不会相互辱骂,这一点,你知道得很清楚。夫人,至少你要明白这些条款会造成什么后果。你还相当人间喜剧第五卷年轻,相当漂亮,还会再醮。哦!我的天哪!夫人,”老头儿见埃旺热利斯塔太太挥了一下手,立即说道:“谁能给自己打保票呢!”“先生,”埃旺热利斯塔太太说道,“我守了足足七年的寡,出于对我女儿的疼爱,我拒绝了条件相当好的求婚人。我真没想到,到了三十九岁的年纪,人家还会怀疑我干这种荒唐事!我们若不是正在办正经事情,我真要把这种揣测当作是放肆无礼了!”“以为你再也结不了婚了,岂不是更放肆无礼么?”“想不想和能不能,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词儿,”索洛内献殷勤地说。“那好吧!”马蒂亚斯先生说道,“咱们就不谈你的婚事了吧!你可能再活上四十五年,我们每个人也都这么希望。那么,由于你在世时一直把持着埃旺热利斯塔先生财产的用益权,你的晚辈就得饿肚子了?”“这话是什么意思?”寡妇说道,“这饿肚子和用益权是什么意思?”索洛内这个趣味高雅、衣着华丽的家伙,听了哈哈大笑起来。“那我给你解释解释。”好心的老头回答道,“如果你的晚辈愿意明智一些,他们就会打算打算将来的事。假设他们只生两个孩子,首先要使这两个孩子受到良好的教育,然后要给他们准备一份优厚的结婚财产。为将来打算,就是说他们要把收入的一半都积蓄起来。你的女儿和女婿这两个孩子成婚以前,每人每年就花费五万利勿尔,可婚后一年就只有两万利勿尔人间喜剧第五卷了。我的主顾应该指望有一天从其子女母亲的财产中给他们一百一十万,可是他可能还得不到这笔钱,到了他的妻子死亡时,如果夫人你还在世的话,这种事是可能发生的。实实在在地说,签订这样的契约,难道不等于捆住自己的手脚往吉伦特河山里跳么?你真愿意造就你女儿的幸福么?如果她爱自己的丈夫 这是公证人从不怀疑的感情——,她就要嫁给丈夫的忧愁。夫人,我看那忧愁的事不少,足以使她痛苦而死,因为她将生活在贫困之中。是的,夫人,对于一年需要十万利勿尔的人来说,只有不到两万,这就是贫困。如果由于对妻子的爱,伯爵先生大肆挥霍,那么,哪一天出了什么不幸的事,她的妻子将自己加入夫妻共有财产的一份一取回,他就完全破产了。我这是为你,为他们,为他们的子女,为所有的人辩护啊!”“这老家伙倒是不遗余力啊!”索洛内心中暗想,一面向他的主顾望了一眼,那目光似乎对她说:“来啊,干啊!”“现在就把这些财产交出去,也有一个办法,”埃旺热利斯塔太太冷静地回答道,“我可以只给自己保留一份膳宿费,够进修道院就行了,你们立刻就能得到我的财产。如果我提前死亡能保证我的女儿得到幸福,我可以摒弃人世。”“夫人,”年迈的公证人说道,“让我们从容地仔细权衡一下,想出一个主意,调和各方面的困难吧!”“唉呀!我的天哪!先生,”埃旺热利斯塔太太看出事情一旦推迟她必然全盘皆输,便说道,“什么都权衡过了。我是西班牙人,克里奥尔人,在法国结婚是怎么回事,我一点也不知道。①吉伦特河为法国大河,在波尔多附近入海。人间喜剧第五卷我完全不晓得,把女儿嫁出去之前,必须知道上帝还让我活多少时日,也不晓得我活在世上给女儿造成痛苦,也不晓得我不该活着,也不该一直活下来。我的丈夫娶我时,我除了自己的姓氏和这个人以外,什么也没有。我的姓氏对他来说就抵得上许多珍宝,相形之下,他的珍宝黯然失色。多少财富能抵得上一个伟大的姓氏呢?我的陪嫁就是美貌、贞洁、幸福、出身、所受的教育。金钱能给人这些珍宝么?如果娜塔莉的父亲听到我们这番话,他那高尚的心灵会永远受到伤害,会毁了他在天堂的幸福的。我以前大概任意挥霍了几百万,也没见他的眉头皱过一下。自他过世后,与他希望我过的生活相比,我真是变得节俭而又规矩。得,别说了!玛奈维尔先生已经那么垂头丧气,我……”这声别说了!使谈话陷于一片混乱之中,任何象声词都不会造成这样的效果,只要看看这四位有教养的人也都不顾礼节七嘴八舌一块说起话来,就会明白。“在西班牙嘛,照西班牙风俗结婚,想怎么结就怎么结。”马蒂亚斯说,“可是在法国就得照法国风俗结婚,合情合理,象个样!”“啊,夫人!”保尔从惊愕中清醒过来,高声叫道,“您误解我的感情了!”“这不是感情问题,”年老的公证人说道,他想止住他主顾的话头,“我们是在处理三代人的事务。这些难题的造成,我们丝毫没有责任,我们只要求解决这些难题。难道这亏空的几百万,是我们把它给挥霍了不成?”“要结婚就结婚,不要斤斤计较嘛!”索洛内说道。人间喜剧第五卷“斤斤计较!你说斤斤计较!维护子女、父亲与母亲的利益,你把这叫做斤斤计较么!”马蒂亚斯说。“是这样,”保尔继续对他岳母说道,“正象您为自己对财产问题的无知和您并非有意造成的混乱感到惋惜一样,我也很为我年轻时大肆挥霍感到惋惜,否则我用一句话就将这场争论结束了。上帝可以为我作证,此刻我考虑的不是我自己,在朗斯特拉克过简朴的生活一点吓不住我。可是娜塔莉小姐不是要因此放弃她的情趣爱好和改变她的生活习惯了吗?这样我们的生活就变样了。”“可埃旺热利斯塔Ⅲ那几百万是从哪里弄来的呢?”寡妇说道。“埃旺热利斯塔先生作生意,他象商人那样赌注下得大,他发出整船整船的货物,大笔大笔的赚钱。我们是将本钱投到产业上的业主,产业的收入是固定不变的,”老公证人激烈地还击。“要调和各方利益还有一个办法,”索洛内说。他用假嗓道出这句话,顿时将其他三个人的目光和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那三个人立刻全都住了嘴。这个年轻人活象一个机灵的车夫,他赶着四匹马拉的马车,将缰绳握在手里,一会叫马匹飞奔,一会又拽住叫马匹慢行,以此寻开心。他一会任别人激情大发,一会又叫人平静下来,把保尔和他的女主顾折腾得浑身大汗。保尔的生活和幸福随时受到威胁,那位女主顾也叫这场如此兜圈子的争论搅得①指她丈夫。人间喜剧第五卷晕头转向。“埃旺热利斯塔太太可以从今天起放弃那百分之五利息的公债并且将公馆卖掉。”他停了一会说道,“我会用买彩票的办法为她赚到三十万法郎。从赚来的这个数里,她再交给你们十五万法郎。这样,太太就等于立即给你们九十五万法郎。虽然她欠女儿的还不止这个数,可是这样的陪嫁你们在法国还能找到多少呢?”“好,”马蒂亚斯先生说,“可是那太太怎么办呢?”马蒂亚斯提出这个问题,似乎他同意上面的提议了。索洛内一听这个问题,心中不禁暗想:“来吧,我的老狼,你这回可上当了!”“太太么!”年轻的公证人高声回答道,“太太从卖公馆的钱里面留下五万埃居。这个数目和她的动产收益加到一起,可以用终身年金的形式存起来,给她构成每年两万利勿尔的收入。伯爵先生在自己家里给她安排一个住处。朗斯特拉克地方很大。你在巴黎还有一座公馆,”他直接对保尔说道,“你的岳母不论到哪儿都可以和你们生活在一起。一个寡妇如果不需要担负一幢住宅的开销,自己每年有两万利勿尔的收入,就比她享有她的全部财产的时候还要言。埃旺热利斯塔太太就这么一个女儿,伯爵先生也是孤身一人,你们的继承人都是远亲,不用担心任何利害的瓜葛。象你们这种情况,岳母与女婿总是合成一家过的。埃旺热利斯塔太太从她两万利勿尔的终身年金里拿出一笔膳宿费来交给你们,这笔钱生出的利息可以补偿现在的亏空,也就贴补了你们的家用。我们非常了解太太,她心肠好,心灵高尚,决不会叫子女们养活她。这样,你们人间喜剧第五卷会生活得和和睦睦,称心如意,一年可以支配十万法郎。这个数目,不论在什么地方,享受舒适的生活和满足各种各样心血来潮的要求都够了,你说是不是,伯爵先生?而且,请你们相信我的话,刚结婚的小两口居家过日子是常常感到需要一个第三者的。那么,我倒要问一问,什么样的第三者能比一位善良的母亲更疼爱你们呢?……”保尔听到索洛内这滔滔不绝的谈话,简直觉得听见了天使的声音。他望望马蒂亚斯,想知道他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对索洛内的热情雄辩佩服得五体投地,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公证人也和诉讼代理人一样,他们用热情进发的话语假装激动,实际上是用这个来掩盖他们外交家的冷漠和一直关注的事情。“确实是个小天堂!”老头子叫起来。马蒂亚斯见他的主顾那么兴高采烈,简直惊讶莫名。他走过去坐在一张土耳其式长沙发上,一手支着头,陷入显然是痛苦的沉思中。公证人之流故意用夸夸其谈来包藏祸心,这类事他见的多了,他不是那种上当受骗的人。他开始偷眼注视他的同行和埃旺热利斯塔太太。那两个人在继续与保尔交谈。虽然这阴谋策划得十分巧妙,可也开始败露了。他要设法捕捉这阴谋诡计的迹象。“先生,”保尔对索洛内说道,“你多方关照要调和我们的利益,我很感谢。这个妥协办法解决了所有的难题,比我希望的还圆满。如果您觉得这样办合适的话,夫人,”他转身向着埃旺热利斯塔太太说道,“我不希望有任何对您不相宜的地方。”“我嘛,”她接口说道,“凡是能构成我的子女幸福的事,都会使我心花怒放。我自己不算什么。”人间喜剧第五卷“怎么能这样呢!”保尔急忙说道,“您的生活如果得不到体面的保证,娜塔莉和我,我们比您自己还要难过呢!”“放心吧,伯爵先生,”索洛内又说。“啊!”马蒂亚斯先生心想,“他们就要叫他亲吻鞭杆,然后再用鞭子抽他了!”“放心吧!”索洛内说道,“目前波尔多金融投机盛行,用终身年金投资,利息相当可观。从卖掉公馆及其家具的钱里面首先取出五万埃居还给你们。在这之后,我估计能保证太太还剩下二十五万法郎。把价值一百万的财产首次抵押出去以后,我负责把这笔钱作为终身年金拿去投资,得到百分之十的利息,一年就是二万五千利勿尔的收入。这样我们双方结婚的财产就差不多相等了。实际上,你每年有四万六千利勿尔收入,娜塔莉小姐带来每年百分之五利息吃来的四万利勿尔,加上十五万法郎现金,每年可带来七千利勿尔收入:总数就是四万七千了。”“这是显而易见的,”保尔说。索洛内说完最后一句话时,斜睨了那位女主顾一眼,那目光的意思是说,“把后备队抛出来吧!”这目光正好叫马蒂亚斯看在眼里。“对!”埃旺热利斯塔太太喜上心来高声叫道,——她那高兴劲儿看上去不是装出来的,“我还可以把我的首饰给娜塔莉,至少值十万法郎。”“我们可以叫人给这些首饰估个价,”公证人说道,“这就完全改变了形势。伯爵先生承认收到了娜塔莉小姐从她父亲那里继承来的属于她的全部财产,就再也没有障碍了,未婚夫人间喜剧第五卷妇从契约上也就明白了监护人的账目。埃旺热利斯塔太太以完全西班牙式的正直忠诚剥夺了自己的财产,履行了自己的义务,只差十万法郎,就算与她了结也是合情合理的。”“没有比这更合情合理的了,”保尔说,“只是您这么大方,使我很觉过意不去。”“我的女儿不也就是我自己吗?”埃旺热利斯塔太太说。埃旺热利斯塔太太眼看一个个难关都差不多攻克了,不禁面露喜色。这也都叫马蒂亚斯看在眼里。开始的时候忘了提首饰的事,后来那首饰象援兵一样来到,再加上埃旺热利斯塔太太面露喜色,完全证实了马蒂亚斯的种种怀疑。“这是他们二人串演的双簧,就象赌徒串通好了,用牌舞弊,叫某个受骗上当的家伙倾家荡产一样,”老公证人心里想道,“保尔这可怜的孩子,我亲眼看着他呱呱坠地,难道要活活叫他岳母拔光羽毛,叫爱情烤熟,叫他老婆给吞吃了吗?我那么精心照管过那些美丽的土地,我就眼看着这些土地一个晚上给一勺烩了吗?三百五十万就当一百一十万的彩礼给抵押出去,然后这两个婆娘再叫他把这些全部挥霍掉!”马蒂亚斯先生发现了这个女人的祸心,但他既不痛心,也不义愤填膺。这祸心虽然与阴险毒辣,杀人,抢劫,欺骗,招摇撞骗,跟任何恶毒的情感或任何应受谴责的事情都挂不上钩,却包含着一切犯罪行为的萌芽。马蒂亚斯先生不是愤世嫉俗者,他是一位年迈的公证人,他干这一行由来已久,对世界上各种人的精明打算已经司空见惯,对巧妙的背信弃义行为也已习以为常。与一个可怜人光天化日之下拦路杀人,后来上了断头台相比,眼前的这种背信弃义行为更为卑鄙恶毒。对于上人间喜剧第五卷流社会来说,生活中的这种片断,这一类的外交谈判就好象是见不得人的黑暗角落,简直是藏污纳垢的地方。马蒂亚斯先生对他的主顾充满了怜悯之情。他展望未来,看不到一丝光明。“那就让我们刀对刀枪对枪地打上一仗吧,”他心中暗想,“而且一定要打败他们!”此刻,保尔,索洛内和埃旺热利斯塔太太都为这老头儿的默不作声很不自在。他们感觉到,要批准这桩交易,非得这位检察官赞同不可,所以三个人都同时凝望着他。“喂,亲爱的马蒂亚斯先生,你觉得这事怎么样?”保尔对他说。“我的想法是这样:”这个难对付而又认死理的公证人回答道,“你还不太富有,不能这样如王侯贵族一般挥霍。朗斯特拉克的土地,照百分之三估价,值一百多万,包括其动产在内;格拉索尔和居阿代的庄园,美丽玫瑰葡萄园,又值一百万;两处公馆及其家具什物,又值一百万。这三百万财产每年能带来四万七千二百法郎的收入。与此相比,娜塔莉小姐带来公债持有人名朋上的八十万法郎,再假设有十万法郎的首饰,我觉得这已经是舆当的价格了!此外再加上十五万现款,一共是一百零五万法郎!面对着这些事实,我的同行居然大言不惭地对你说,婚嫁两家财产相等!既然通过监护人的账目,我们要承认我们的妻子带来一百一十五万六千法郎,实际上我们只收到一百零五万,他这不是想叫我们为子女多背十万法郎么!你怀着坠入情网的人的痴情听着这一类废话,以为马蒂亚斯先生虽然没有爱上什么人,倒会把算术都忘了,不会向你指出,土地投资和嫁资收入之间有多么大的差别:土地投资的本金数人间喜剧第五卷目极大,而且越来越看涨;嫁资的本金则要看时机,而且利息越来越减少。我这把年纪,金钱贬值、土地涨价见过的多了。伯爵先生,你叫我来,是要明确表述你的利益,那就让我维护你的利益吧!否则就将我辞退好了!”“如果这位先生要寻找资金与他的财产相等的财产的话,”索洛内说道,“我们确实没有三百五十万,这是明摆着的。你们拥有气势压人的三百万,我们则只能提供我们那可怜的小小的一百万,几乎不算什么!可是这也等于奥地利王室公主嫁妆的三倍呢!波拿巴娶玛丽路易丝的时候,得到的是二十五万法郎!”“正是玛丽路易丝葬送了波拿巴,”马蒂亚斯先生嘟嘟哝哝地说。娜塔莉的母亲倒领会了这句话的意思。“如果我作了这许多牺牲都无济于事,”她高声叫道,“那我也不打算把这样的争论继续下去了。我希望先生保守秘密,我的女儿也不想高攀了。”年轻的公证人早已为这场战役定出了步骤。经过这些步骤之后,这场财产争夺战已接近尾声,胜利应该属于埃旺热利斯塔太太。岳母已经推心置腹,交出了自己的财产,几乎清偿了债务。未来的丈夫照理应该接受这些条件,否则就显得气量太狭窄,也违背爱情了。当然,这些条件是索洛内先生和埃旺热利斯塔太太两人事先商量好了的。正象时钟上的指针受制于齿轮的转动一般,保尔乖乖地中了他们的计。“太太,”保尔大叫道,“您怎么能转眼就不谈了呢?……”“可是,先生,”埃旺热利斯塔太太回答道,“我欠谁的钱人间喜剧第五卷呢?不是欠我女儿的钱么?等她满了二十一岁,她就会收到我的账目,跟我结清。她会拥有一百万,她高兴的话,可以在法兰西贵族院所有议员的儿子当中,挑选一个人作她的夫婿。她不也姓卡萨。_雷阿尔么?”“太太说得极是。不是就差十四个月么?为什么十四个月以后她能得到善待,而今天就不行呢?请你们不要剥夺她至诚母爱的权益吧!”索洛内说道。“马蒂亚斯,”保尔痛心疾首高声叫道,“世界上有两种毁灭,此刻你正在葬送我!”Ⅲ他朝马蒂亚斯迈出一步,无疑是告诉马蒂亚斯,他希望立即起草契约。老公证人为阻止这场灾难,对他使了一个眼色,那意思是说:再等等!他看见保尔热泪盈眶。保尔涌出了泪水,一是对这场争论感到羞愧,二是听了埃旺热利斯塔太太那句断然宣布断绝关系的话。但是他一挥手擦干了眼泪。这正是阿基米德高喊Eu珀ka!时的动作吲。“法兰西贵族院议员”这个词,对他来说,好象是火把照亮了黑暗的地道,使他看明白了问题之所在。就在这时,娜塔莉出现了,有如黎明的曙光一般迷人。她天真幼稚地说道:①此处“毁灭”、“破产”、“葬送”,法文系一个词,保尔的意思是说:马蒂亚斯的行为虽然是为了防止他破产,但却毁了他的婚姻。②阿基米德(约公元前287 212),希腊学者。国王要他算出王冠是否为纯金做成,他苦思冥想不得其解。一次他在澡盆中洗澡,受到启示,发现了比重的概念。当时他欣喜若狂,赤身裸体跑到街上大喊:Eur酞a!此句为希腊文,意为“我找到了a稗决办法)!”人间喜剧第五卷“我是不是多余的人呀?”“太多余了,我的女儿,”她的母亲又悲伤又冷酷地回答她说。“来,我亲爱的娜塔莉,”保尔一面说着,一面拉住她的手,将她引到壁炉旁的一张扶手椅上坐下,“一切都已安排好了!”将他的希望推翻,他是绝对受不了的。马蒂亚斯急急忙忙接过话说:“对,一切都还可以安排好。”老公证人俨然一位将军,转眼之间就要攻破敌人的迷魂阵。他似乎看见主宰公证事务的神祗以法律文字向他展现一计,能够拯救保尔以及保尔子女的未来。感情和利益受到损害,在保尔心中掀起了风暴。这个小伙子找到的解决方法,是爱情启示他的方法。索洛内先生认为要解决这些无法调和的困难,除了这个办法以外,决不会有别的结局,所以,听到同行那一声感叹,他极为惊诧。马蒂亚斯先生能找到什么良策,来挽救这似乎已到了山穷水尽地步的局面呢?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于是他对马蒂亚斯先生说道:“你有什么办法?”“娜塔莉,我亲爱的孩子,你出去吧!”“小姐并不是多余的人,”马蒂亚斯先生微微一笑,回答道,“我既要为伯爵先生说话,也要为她说话。”顿时一阵沉默,每个人的心情都十分紧张,怀着言语无法形容的迫不及待的情绪等待着这位老人的即席演说。“时至今日,”马蒂亚斯先生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公证人的职业已经改变面貌。时至今日,政治变革影响家庭的前途,人间喜剧第五卷这是过去不会发生的事。过去,决定生活和地位的是……”“我们不是要讲政治经济学的课,而是要订婚约,”索洛内情不自禁地作出不耐烦的手势,打断老人的话道。“该我说话了,请让我说下去,”好好先生说道。索洛内走过去坐在土耳其长沙发上,低声对埃旺热利斯塔太太说道:“你就要见识见识我们所谓胡扯是怎么回事了。”“现在政治上的事情与每个人的事情密切相关,因而公证人不得不跟上政治事务前进的步伐。我给你们举个例子:从前贵族家庭的财产不可动摇,可是大革命的法律摧毁了贵族的财产,现行制度又倾向于恢复贵族的财产了,”老公证人接着说下去,开始了tabellionaris boa constrictor(公证巨人)的滔滔不绝的闲话。“从他的姓氏,从他的才华,从他的财产来看,伯爵先生都注定有朝一日要在选举产生的议院Ⅲ中享有席位。说不定他的命运还会将他引上世袭的议院吲,我们也知道他相当有办法,定能证实我们的预见。太太,你不同意我的见解么?”他向寡妇问道。“你揣测到了我心中最美好的希望,”她说,“玛奈维尔将来一定是法兰西贵族院议员,不然我真要伤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