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提早还清那笔债;我把事情告诉她,只是没说得怎么严重。不料她把我当作疯子。我这才发见了她的真性格:她可能问心无愧的赞成我祖父的行为,还会取笑新教徒呢。看她那么冷酷,对孩子们不关痛瘁,居然毫无遗憾的让我带走,我不禁害怕起来,决意把我们共同的债还清以后,让她保留她那份财产。她说过她不能因为我发侵而跟着赔钱。既然我的收入不够开销,也没力量供给孩子们的教育费,我就打定主意亲自教育,希望他们成为勇敢的人,名副其实的绅士。我把进款买了公债,因为行市上涨,我还清地价的时期比预算的缩短很多。原来我留出了四千法郎家用以外,每年只能拔六万法郎,要十八年才能拔完;可是最近我把一百一十万法郎统统归清了。我很运气,偿还了人家的损失,并没使孩子们吃一点儿亏。先生,这就是我把款子交给冉勒诺太太母子的理由。”法官听着大为感动,硬压着感情问道:“那么侯爵夫人对你隐居的理由是知道的了?”“是的,先生。”包比诺把腰板一挺,表示大吃一惊,猛的站起来打开办公室的门,招呼他的书记:人间喜剧第五卷“喂,诺埃勒,你回去吧。”接着又对侯爵说:“先生,虽则你这番话已经使我完全明白,但状子上还提到一些别的事,我想听一听你的解释。比如说,你在这儿经营商业,这一点似乎跟你的身分不合。”“这件事不便在这里谈,”侯爵说着,向法官作了一个手势请他出去;然后又对着老人:“努维翁,我下去了;两个孩子快回家了,你等我们吃饭罢。”“侯爵,”包比诺在楼梯口问,“你不住在这里吗?”“不,先生。我为了出版事业特意租这几间屋子作办公室。你瞧,”他指着壁上的广告,“这部历史的发行人不是我,而是巴黎一家最有地位的书店。”侯爵把法官让进底层的屋子:“先生,这才是我住的地方。”屋内那股诗意毫无卖弄风雅的痕迹,包比诺一进去就悠然神往。那日天气极好,窗都开着,客室内布满了园中草木的香气;一道道阳光把略带褐色的护壁照得格外光采。包比诺看到这个幽雅的环境,认为决不是一个疯子所能创造出来的。他心上想:“对啦,我就需要这样一所屋子。”接着又高声问:“你不久要搬走了吧?”“希望能这样,”侯爵回答,“可是我要等小儿子完成学业,等他们弟兄俩的个性完全成熟,再把他们带到社会上去,让他们接近母亲;并且,除掉已经给他们的实学以外,我还想加以补充,让他们游历欧洲各国的京城,见见世面,见见人物,把学的语言实地应用一下。”他请法官在客厅内坐下了,又道:“关于印行《中国史》的事,我不能在一个老世交面前和你谈。他是人间喜剧第五卷努维翁伯爵,大革命时代流亡在国外,回来连一点家私都没有了;我跟他一同办这件事,与其说为了我自己,不如说为了他。我并没告诉他我隐居的理由,只说我跟他一样把家产搅光了,可是还有些资本足够经营一桩买卖,他也可以从中出点力。我从小有个受业的老师,叫做葛罗齐埃神甫,由于我的保举,查理十世派他做兵工厂图书馆馆员,那图书馆是今上当太子的时候就主管的。葛罗齐埃神甫对于中国极有研究,深知它的风俗习惯。我在一个人极容易对所学的东西入迷的年龄上承继了他的遗产,二十五岁就学会了中文。我承认我对这个民族的钦佩简直不能自己,因为它能把征略者同化,它的历史比神话的年代或圣经的年代还要古老,稳定的制度使它能保持领土的完整,纪念建筑伟大无比,行政机关完满无比,革命是不可能的;它认为理想的美是贫弱的艺术原则,它的工艺和珍贵的出品发展到登峰造极;我们无论在哪一点上都不能超过它,而我们自命为高人一等的成绩,他们却和我们并驾齐驱。可是,先生,即使我常常在谈笑中把欧洲各国的情形与中国的相比,我到底不是中国人,而是一个法国绅士。倘若你怀疑这个企业,我可以提出证明,这部附有插图与统计,涉及文学、宗教各方面的大书,已经得到普遍的赞许,预约的数目到了二千五百部,包括欧洲各国在内,法国只占到一千二。每部书要卖三百法郎;努维翁伯爵从中可以挣到一笔年息六七千法郎的款子,因为我办这个企业暗中的动机便是保障他的生活。至于我自己,只希望能挣些钱让两个孩子有点儿娱乐。我无意中赚的十万法郎可以作他们的特殊支出;凡是他们的衣着、马匹、看戏的钱,击剑和别的玩意儿的学费,随便涂抹的画布,喜欢的书,人间喜剧第五卷以及做父亲的极高兴让他们满足的一切小小的欲望,都有了着落。两个孩子读书那么用功,成绩那么优异,倘若我没力量供给他们这些享受,那我为了维持身家清白所作的牺牲,势必更加痛苦了。的确,先生,我关在家里教养儿子已有十二年之久,这十二年使宫廷把我完全忘了。我的政治生涯,我的世代簪缨的身分,自己可能挣到而传给孩子们的新的光荣,全部放弃了;但是我们姓埃斯巴的并没损失,孩子们将来一定是出众的人物。我固然没有进贵族院,但日后他们可以凭着为国效劳的功绩,光明正大的去争取,他们也必定能为祖国作出一些传世的事业。我把家声洗刷干净之后,等于替后人奠定了一个光荣的前途:虽然这番苦功是没人知道的,没有光华的,也不能不说是一件高尚的行为罢?先生,还有别的事要我解释吗?”那时好几匹马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来。侯爵说:“他们回来了。”一忽儿两个少年进了客厅,衣着大方而朴素,穿着带有踢马刺的靴子,戴着手套,很高兴的扬着马鞭。兴奋的睑表示才吸过新鲜空气,精神抖擞,身体强壮。他们俩跟父亲握手,象朋友般彼此交换了一个温柔的眼风,又冷冷的向法官行了礼。包比诺觉得无须再询问侯爵与儿子们的关系了。“你们玩得好吗?”侯爵问。“玩得很好,父亲。我初次出马,十二枪就打倒六个木人!”卡米叶说。“你们上哪儿散步的呢?”“上布洛涅森林去的。我们还看见母亲呢。”“她有没有停下来?”人间喜剧第五卷“我们跑得那么快,她一定没看到,”克莱芒回答。“可是你们为什么不过去招呼她呢?”克莱芒低声说道:“父亲,我觉得她不大乐意我们在公共场合接近她。我们的年龄太大了。”法官耳朵相当灵敏,把那句话听到了;当时侯爵额上也堆起一些阴影。包比诺欣然看着这幅父子团聚的景象,眼神很感动的打量侯爵,觉得他的面貌,姿态,举动,简直是忠厚正直的德性最完满的表现,完全是一派风雅豪侠的贵族气息。“先生,你……你瞧,”侯爵又恢复了口吃的毛病,“你瞧……法院可以随时派……派人到这儿来……是的,随时派……派人到这儿来。假如有疯子的话……假如有疯子的话,那只有两个孩子对他们的父亲的爱,还有做父亲的对孩子们的更为深刻的爱;但那种疯狂,性质并不坏。”这时,穿堂里传来冉勒诺太太的声音,她不管当差的拦阻,径自走进客厅,嚷道:“我才不愿意绕圈子呢!”她说着向大家行了礼,“是的,侯爵,我一定要立刻跟你谈一谈。啊!我又来迟了一步,刑事法官已经先到了。”“刑事!”两个孩子都叫起来。“怪不得你不在家,原来在这儿!真是,若要事情糟,只要法官到。侯爵,我特意来告诉你,我们母子俩决意把你的钱全部奉还,因为我们的名誉受到危险了。我跟我儿子宁可还你钱,不愿意你有一点儿不如意的事。说句老实话,真要混帐透顶的人才会想到把你来一个禁治产……”两个孩子紧靠着侯爵的身子,嚷道:“把我们的父亲禁治人间喜剧第五卷产?什么事呀?”包比诺插言道:“太太,别说了!”“孩子,你们走开,”侯爵吩咐。两个少年一声不出,往园子里去了,可是睑色很不安。“太太,”法官说,“侯爵给你们的款子是他在法律上欠你们的,虽然这个偿还的行为是把诚实不欺的原则应用得极其广泛。一个人持有没收得来的产业,不管没收的方式如何,连用不老实手段的在内,倘若过了一百五十年仍应当归还原主,那么法国就很少合法的业主了。雅克·科尔的产业使二十几家贵族发了财。Ⅲ英国在占领一部分法国土地的时期滥行没收的产业,也增加了好几个诸侯的财富。根据我们的立法,侯爵尽可自由处分他的进款,谁也不能责备他挥霍。要把一个人加以禁治产处分,必须他行动毫无理性;而他现在给你的赔偿完全是出于最圣洁最高尚的动机。所以你尽可问心无愧的收下;社会要诬蔑这桩义举就让它诬蔑罢。最纯洁的德行在巴黎往往会受到最卑鄙的毁谤。不幸,发展到现阶段的社会,还要使侯爵的行为显得伟大。这一类的义举倘使不足为奇了,那才是国家的光荣呢。但目前的风俗人情,使我比较之下不得不认为:侯爵非但不该受到禁治产的威胁,还值得人家替他加上一个光荣的冠冕。在我服务司法界的几十年中间,我今天所看到的,所听到的,还是第一次看到,第一次听到。但在最优秀的阶级中,为善行义原是一种习惯,所以我们看到德行最美满的表①雅克·科尔(1395 1456),法国有名的富商,曾资助查理七世与英国作战的军费;后被人诬陷,财产均被没收。下接《人间喜剧06》现,也不必奇怪。——侯爵,我这样说明以后,你大概能相信我是绝对能守秘密的了,并且决不会有禁治产的判决,假定要有判决的话。”“啊,这才对啦,”冉勒诺太太说,“这才象一个法官!我的好先生,要不是我长得这么丑,我一定来拥抱你了;你说的话真是高深得很。”侯爵向包比诺伸出手去,包比诺接在手里轻轻拍着,情意极深厚,眼神极柔和的瞅着这位私生活中的大人物;侯爵极有风度的对他微微笑着。两个这样笃厚这样宽宏的心灵,一个是近乎神明的布尔乔亚,一个是超凡入圣的贵族,发的是同一个声音,没有击撞,没有冲动,象两道纯洁的光似的融为一片。整个街坊上的慈父,觉得自己够得上跟这个出身与人品同样高贵的人握手;侯爵也有一种直觉,感到法官心中有的是广大无边的慈悲。包比诺一边行礼一边补充:“侯爵,今天听了你开头几句话,我就认为用不着我的书记了;我很高兴自己能有这点判断力。”然后他又走近去把侯爵拉到一个窗洞底下,说道:“先生,你应当搬回家了;我觉得这件事是侯爵夫人受了别人的影响。你要趁早把这影响消灭才好。”包比诺一路出去,在院子里,在街上,回头望了好几次;心里对刚才的一幕非常感动。那种印象会深深的印在记忆中间,等一个人需要找些安慰的时候再象鲜花一般的开放出来。他回到家里,想道:“那屋子对我倒很合适。万一德·埃斯巴先生搬走的话,我一定把它租下来……”人间喜剧第五卷包比诺当夜就把报告作好了,第二天早上十点左右,他上法院去打算赶快把案子秉公处理。他走进更衣室,正想穿上公服,戴上胸饰,值班的当差却说院长在办公室里等他。包比诺听了这话,马上过去了。“你好,亲爱的包比诺,”院长招呼他。“我等着你呢。”“院长,可有什么紧要公事吗?”“噢,只是一点儿小事。昨天我很荣幸和司法大臣一块儿吃饭,他把我拉到一边说了几句话。他知道你为了经办的案子在德·埃斯巴太太家喝过茶。照他的意思,你最好回避一下......,,“啊!院长,我向你保证,茶一端出来,我就告辞的;而且我的良心……”“是的,是的,”院长说,“整个法院,还有高等法院,最高法院,谁都知道你的人格。我替你在大臣面前说的话,也不必述给你听了;可是你知道:恺撒之妻不容怀疑Ⅲ……所以咱们不必把这件事当作纪律问题,只看作体统问题。你我之间不妨老实说,这还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法院。”“可是院长,倘若你知道了案情,”包比诺一边说一边想从口袋里把报告掏出来。“我早知道你对这件案子一定大公无私。并且我在外酋当推事的时候,和当事人一起喝茶的事也多得很;但只要司法大臣提到了,只要有人谈到你了,法院就得设法不让外边多言多①此系恺撒休妻时语。后人引用,意为某些人物必须洁身自好,极小的嫌疑亦足为盛德之累。人间喜剧第五卷语。跟舆论界的摩擦对一个司法机关总是危险的,哪怕它理由十足也没用,因为双方的武器差得太远了。报告可以信口开河,任意猜测;我们却为了尊严不能采取任何行动,连答辩都不行。我已经和你的庭长商量过:你马上去做一个申请回避的公事,我们决定派卡缪索先生接办。这样,事情就在自己人中间了啦。再说,你回避了也算帮了我个人的忙;另一方面,你早该得到的荣誉勋位勋章,这一回我准定替你办到。”那时一个刚从外酋初级法院调到巴黎来的推事卡缪索,走过来向院长和包比诺行着礼;包比诺见了不禁带着讥讽的神气略微笑了笑。这个淡黄头发,没有血色的青年,抱着一肚子的野心,满可以把人在刑架上吊上去,放下来,只要上头有命令。他要学的榜样是洛巴德蒙之流而不是莫莱一流。Ⅲ包比诺向他们俩行了礼,退出去了,根本不屑揭穿人家中伤他的谎话。八三六年二月于巴黎傅雷译①法官洛巴德蒙为十七世纪时黎塞留的党羽,今成为徇私枉法的官吏之代名词。莫莱(1586 1656)则为法国史上有名的刚正不阿的法官。人间喜剧第五卷婚 约献给罗西尼①老玛奈维尔先生是诺曼底地区一位心地善良的贵族,与黎塞留元帅吲交谊甚笃。黎塞留老公爵以居耶纳总督的身分坐镇波尔多的时候,成就了老玛奈维尔先生的婚事,让他娶了波尔多一位最富有的女继承人为妻。老玛奈维尔先生的妻子在朗斯特拉克拥有一座城堡,是个绝妙的去处。城堡的幽美景色把老玛奈维尔这个诺曼底人迷住了,他将自己在贝森的地产卖掉,当了加斯科涅的居民。路易十五统治末期,他买得宫廷卫队副官官职,又十分顺利地度过了法国革命吲那一关,一直活到一八一三年。何以能够如此呢?原来他的妻子在马提尼克圳有些产业,他一七九。年年底前后到马提尼克去了,将国内加斯科涅的产业交给一个正直的公证人帮办去管理。这①罗西尼,见本卷第249页注①。巴尔扎克于一八三0年前后与他相识。②黎塞留元帅(1696 1788),著名红衣主教黎塞留的侄孙,法国著名元帅、外交家,生活放荡不羁。一七五五年曾任居耶纳总督。居耶纳是法国古省河基坦的别名,位于法国西南,原加斯科涅公国的一部分,当时省会为波尔多。③指一七八九年的法国资产阶级大革命。④马提尼克,法属拉丁美洲一岛屿。人间喜剧第五卷位帮办名叫马蒂亚斯,当时对新思想十分着迷。待到玛奈维尔伯爵归来时,发现他的产业不但完好无损,还经营得颇有盈利。这种本事乃是加斯科涅人与诺曼底人嫁接的产物。玛奈维尔夫人于一八一。年去世。玛奈维尔先生年轻时曾经大肆挥霍,知道自己的产业是多么重要。同时他也象许多老头子一样,把财产看得过重,他渐渐变得非常节俭、吝啬甚至抠门。他只有一个独生儿子,可是他对儿子几乎一毛不拔,压根没想到父亲吝啬儿挥霍这个道理。他的儿子保尔·德·玛奈维尔一八一。年底左右从旺多姆中学Ⅲ毕业回到父亲身边,在父亲的统治之下过了三年。一个七十九岁的老头对他的继承人实行的暴政,对于尚未完全成型的心灵和性格来说,肯定影响很大。在加斯科涅的空气中都仿佛存在的骁勇,保尔从体力上来说并不缺乏;但他不敢与父亲较量,于是他失去了使人在精神方面产生勇气的那种反抗性。他的情感受到压抑,愈来愈内向,他把情感久久埋在心底,从不表达出来。后来,当他感到自己的情感与人世的准则不相侍的时候,他便成了一个思想和行动完全分离的人。为了一句话,他甚至要和人家动武,可是想到要辞退一个仆人,便会浑身发抖。在要求具有顽强意志的斗争中,他的腼腆总是起着反作用。本来他能够采取行动逃脱迫害,可是他既不曾有步骤地抵制、也未能坚持不懈地运用自己的力量去反抗迫害。思想懦怯,行动冒失,他久久保持着那种导致人们在许多事情上甘心吃亏上当的内心的单纯。对于这些事情,某些缺乏反抗意①旺多姆中学是一所教会中学。人间喜剧第五卷志的心灵往往宁愿默默忍受,而不愿诉苦抱怨。他在父亲的古老公馆里生活,有如囚徒。他没有足够的钱和城里的公子哥儿们交往。眼看那帮人吃喝玩乐,他不胜羡慕,却无法分享。老贵族每天晚上带他去保王党的圈子,他们乘坐一辆破旧的马车,马马虎虎套着几匹老马,跟班的老仆人衣冠不整。这个圈子由穿袍贵族和佩剑贵族Ⅲ的遗老遗少组成。自革命吲以来,这两种贵族已经团结起来共同抵制帝政影响,他们已转化为土生土长的贵族,构成了波尔多的圣日耳曼区。这沿海各大城市越来越言的大户人家已经把这波尔多的圣日耳曼区压得喘不过气来,于是这些人便用蔑视来回敬当时商界、政界和军界的大肆铺张。保尔年纪太轻,理解不了这些社会差异,以及表面上是虚荣心而实际上是社会差异造成的必然做法。他呆在这一堆老古董中间十分烦闷,殊不知他这些青年时期的关系日后为他确保了贵族的优越地位。法国人是一直喜爱这种贵族的优越地位的。他的父亲非要他练就一些本领不可,这倒是年轻人喜欢干的事。对于他在那些晚间聚会上感受到的郁闷来说,这倒是一点小小的补偿。在他父亲这位老贵族看来,会使用兵器,当一个优秀的骑手,会打网球,学会各种礼节,一言以蔽之,将从前大老爷浅薄无聊的那一套学到手,就是一个完美的青年。保尔于是每天上午习武,练骑马或者练手枪射击。①穿袍贵族指过去用买官鬻爵的办法进入贵族行列的贵族,这些人一般是法官、税务官或财政官,所以称穿袍贵族。佩剑贵族指封建时代分封的旧贵族,这些贵族家庭祖上一般都建有战功,所以称佩剑贵族。这两种贵族过去矛盾甚多,佩剑贵族看不起穿袍贵族。②亦指一七八九年的法国革命。人间喜剧第五卷余下的时间,便用来看小说,因为他父亲对于今日教育阶段终止后的高等研究,思想上根本接受不了。如此单调的生活已经变得越来越不可忍受。就在这时他父亲去世了。父亲的去世算是将他从这种暴政下解救了出来,否则,这种生活说不定就把这个年轻人毁了。父亲一死,保尔得到了父亲用吝啬的办法积攒起来的大量资本和管理得井井有条的产业。但是他讨厌死了波尔多,对于他父亲每年度夏和从早到晚带他打猎的朗斯特拉克,也不甚喜欢。继承财产的事情一办好,这个渴望享乐的年轻继承人便用手上的资金买了股票,将领地交给父亲的公证人老马蒂亚斯去管理,自己到远离波尔多的地方去过了六年。他先是在那不勒斯当大使馆的随员,后来又到马德里、伦敦担任使馆秘书,足迹踏遍欧洲。他见过了大世面,从许多幻想中清醒过来,将父亲留给他的现钱挥霍净尽。此后,有一阵,为了继续过那种方式的生活,他不得不动用他的公证人给他积攒起来的地产收入。在这个紧要关口,他忽然为一个所谓明智的念头所左右,想离开巴黎回到波尔多去掌管他的事务,到朗斯特拉克过贵族生活,改良他的土地,结婚,并且有朝一日当个议员。保尔是伯爵。那时,贵族头衔已经又成为对婚姻起重大作用的因素,他可以而且应该结一门好亲事。虽然许多女子希望嫁一个有贵族头衔的男人,但是更多的女子希望嫁一个有阅历的男人。保尔用六年花掉七十万法郎的代价,已经赢得一个官职。这个官职是不出售的,却比一个经纪人的职位还值钱;这个官职也要求经过长期的学习、实习和考试,掌握知识,结交朋友,树起敌人,要求身材漂亮,举止得体,这名字容易叫,叫起来优人间喜剧第五卷美动听。此外这个官职也会带来好运、决斗、赛马时赌输、失望、烦闷、辛苦以及许许多多莫名其妙的乐趣。这个官职,就是他终于成了一个风雅之士。虽然他大肆挥霍,竟然未能成为一位时髦人物。在滑稽可笑的上流社会人士大军中,时髦人物相当于法国元帅,风雅之士不过等于少将而已。保尔享受着他那风雅的小名气,也颇善于保持这个名气。他的下人衣着华丽,他的高车肥马为人称道,他的晚宴相当轰动,一言以蔽之,在巴黎,排场可与最高级的人家相媲美的,一共也就只七、八个人,而保尔那单身汉住宅竞然在这七、八个之列!但是他从来没招惹过一个女人,他打牌从来不输钱,他幸福而不炫耀,他太正派了,不会去欺骗任何人,哪怕一个姑娘。收到的情书,他从来不随处乱放,也没有装恋爱信件的小匣子,否则他的朋友们一面等他装好假领或刮完胡子,一面就可以从小匣子里掏出一些信来赏玩了。他丝毫不打算殃及他在居耶纳的田产,因此,他没有那种肆无忌惮的劲头,任意挥霍和不惜一切代价引人注目。他从来不向任何人借钱,却胡乱将钱借给一些孤朋狗友,那些朋友后来将他抛弃,对他再也不提不念,既不说他好,也不说他坏。对自己这种乱七八糟的生活,他好象作过一番盘算。他之所以有这种性格,谜底就在于父亲的暴虐似乎使他变成了一个社会杂交种。于是有一天早上,他对一个朋友说:“亲爱的朋友,生活应该有点意义。”这个朋友名叫德·玛赛,日后成为大名鼎鼎的人物。Ⅲ“要活到二十七岁才能理解生活,”德·玛赛打趣地回答①一八三二年,德·玛赛成了首相。人间喜剧第五卷垣。“对,我是二十七岁了,而且正因为我二十七岁了,我才想到朗斯特拉克去过乡绅的生活。我要住在波尔多,把我在巴黎的家具搬到我父亲的古老公馆里去。这里这所房子我要保留,每年我来度过冬季的三个月。”“你要结婚么?”“对,我要结婚。”“我是你的朋友,我的胖保尔,这一点你知道得很清楚,”德·玛赛沉默了一会,然后说道,“对,你想作个好丈夫和好父亲的话,你这后半辈子肯定是人家的笑料。若是你成了人家的笑料,而能够幸福,这事倒也应该予以重视;问题是你不会幸福。你的腕力不足,驾驭不了家庭。我对你说句公道话吧:你是个完美无缺的骑手。放松缰绳还是拉紧缰绳,叫马踢蹬前蹄,骑在马上稳稳当当,谁也比不过你。可是,我亲爱的老弟,结婚可就是另外一种步伐了。我看你从此会让玛奈维尔伯爵夫人牵着鼻子走,经常迫不得已地急驰飞奔而不是迈着小碎步前进,很快就要堕下马来的!……啊!不仅堕马,还要跌入深沟,摔断双腿。你听着:你在吉伦特酋Ⅲ的产业还给你剩下一年四万多利勿尔的收入。好,你若是把马匹和下人带走,给你在波尔多的公馆配上家具,那你就是波尔多的国王了。你要在那里颁布我们在巴黎实行的法令,把我们干的蠢事在那里传播开来。很好,你若是在外酋干些荒唐事,甚至蠢事,那就更好了!说不定你还能出名!不过……不要结婚。时至今日谁①吉伦特省,古省居耶纳的一部分。人间喜剧第五卷还结婚呢?要么是商人,为了增加资本;要么是农民,为的是可以有两个人拉犁,还想生一大堆孩子,好叫他们当工人;要么是被迫出钱买来职务的经纪人或公证人,以及给不幸的朝代传宗接代的倒霉国王。只有我们没上这个套,你为什么要去上这个套呢?总而言之,为什么你要结婚呢?你应该把你的理由给你最要好的朋友摆一摆!首先,如果你娶一个跟你一样富有的小姐,两个人八万利勿尔的年收入与一个人四万利勿尔的年收入并不是一回事,因为若是生孩子,很快就会变成三个人,四个人。这个愚蠢的玛奈维尔家族,只会给你带来忧烦,难道你对他们真会产生爱么?你对作父母这一行难道完全无知么?我的胖保尔,结婚是最愚蠢的社会自我牺牲。只有我们的子女沾光,只有到了他们的马匹嚼着从我们坟地上长出的花朵时,他们才会知道婚姻的代价是什么。你的父亲象暴君一样蹂躏了你的青春,你怀念他么?你要怎样做才能叫你的子女爱你呢?你为了他们的教育作种种长远打算,你为他们的幸福百般操劳,你必要的严厉,这些都会使他们对你失去好感,产生不满,与你疏远。孩子们喜欢大手大脚或意志薄弱的父亲,过后他们又瞧不起这样的父亲。于是你会给夹在担心与蔑视之间。心里想当好家长的并不等于就是好家长!你睁开眼睛挨个看看咱们的朋友,告诉我,你希望哪一个当你的儿子?使门楣无光的,咱们还见得少吗?我亲爱的老弟,子女是最难侍弄的货物。好,就算你的子女是天使吧!单身汉的生活与已婚男子的生活之间横亘着的深渊有多深,你可曾衡量过?你听我说吧!作为单身汉,你可以想:‘我也就这么一些可笑的事,大家会对我怎么看呢?我叫他们怎么看,他们就会怎么看。’可你一人间喜剧第五卷旦结婚,你就要落入无边无际的可笑境地之中!作为单身汉的时候,你造成自己的幸福,今天想取就取,明天想扔就扔。可你一旦结了婚,那幸福,你得如数取来,可是,到你想要的那一天,却没有了。一旦结了婚,你就变成了傻瓜笨蛋,你要计算陪嫁,你要大谈特谈公共道德和宗教道德,你会感到年轻人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