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睑上有什么地方叫你不舒服?老实告诉我,为了讨你欢喜,我可以改变的。”他又瞅着老公务员说:“波阿雷,咱们不会因此生气的,是不是?”“真是!你倒好给雕刻家做模特儿,让他塑一个滑稽大家的像呢,”青年画家对伏脱冷道。“不反对!只要米旭诺小姐肯给人雕做拉雪兹神甫公墓Ⅲ的爱神,”伏脱冷回答。“那么波阿雷呢?”毕安训问。“噢!波阿雷就扮做波阿雷。他是果园里的神道,是梨的化身,”吲伏脱冷回答。“那你是坐在梨跟酪饼之间了,”毕安训说。“都是废话,”伏盖太太插嘴道,“还是把你那瓶波尔多献出来吧,又好健胃又好助兴。那个瓶已经在那儿伸头探颈了!”①拉雪兹神甫公墓为巴黎最大的公共坟场。②法语中梨rpoire)与波阿雷(po廿et)谐音,故以此为戏。人间喜剧第五卷“诸位,”伏脱冷道,“主席叫我们遵守秩序。库蒂尔太太和维克托莉小姐虽不会对你们的胡说八道生气,可不能侵犯无辜的高老头。我请大家喝一瓶波尔多,那是靠拉法夷特先生的大名而格外出名的。我这么说可毫无政治意味。Ⅲ——来呀,你这傻子!”他望着一动不动的克里斯朵夫叫,“这儿来,克里斯朵夫!怎么你没听见你名字?傻瓜!把酒端上来!”“来啦,先生,”克里斯朵夫捧着酒瓶给他。伏脱冷给欧也纳和高老头各各斟了一杯,自己也倒了几滴。两个邻居已经在喝了,伏脱冷拿起杯子辨了辨味道,忽然扮了个电睑:“见电!见电!有瓶塞子味儿。克里斯朵夫,这瓶给你吧,另外去拿,在右边,你知道?咱们一共十六个,拿八瓶下来。”“既然你破钞,”画家说,“我也来买一百个栗子。”“哦!哦!”“啵!啵!”“哎!哎!”每个人大惊小怪的叫嚷,好似花筒里放出来的火箭。“喂,伏盖妈妈,来两瓶香摈,”伏脱冷叫。“亏你想得出,干吗不把整个屋子吃光了?两瓶香摈!十二法郎!我哪儿去挣十二法郎!不成,不成。要是欧也纳先生肯会香摈的账,我请大家喝果子酒。”“吓!他的果子酒象秦皮汁一样难闻,”医学生低声说。①夏多拉法夷特波尔多有名的酿酒区,有一种出名的红酒就用这个名称,恰好和拉法夷特同名,所以伏脱冷出此戏言。人间喜剧第五卷拉斯蒂涅道:“别说了,毕安训,我听见秦皮汁三个字就恶心……行!去拿香摈,我付账就是了。”“西尔维,”伏盖太太叫,“拿饼干跟小点心来。”伏脱冷道:“你的小点心太大了,而且出毛了。还是拿饼干来吧。”一霎时,波尔多斟遍了,饭桌上大家提足精神,越来越开心。粗野疯狂的笑声夹着各种野兽的叫声。博物院管事学巴黎街上的一种叫卖声,活象猫儿叫春。立刻八个声音同时嚷起来:“磨刀哇!磨刀哇!”“鸟粟子呕!”“卷饼嗳,太太们,卷饼嗳!”“修锅子,补锅子!”“船上来的鲜鱼呕!鲜鱼呕!”“要不要打老婆,要不要拍衣服?”“有旧衣服,旧金线,旧帽子卖啵?”“甜樱桃啊甜樱桃!”最妙的是毕安训用鼻音哼的“修阳伞哇”!几分钟之内,哗哩哗啦,沸沸扬扬,把人脑袋都胀破了。你一句我一句,无非是瞎说八道,象一出大杂耍。伏脱冷一边当指挥一边冷眼觑着欧也纳和高里奥。两人好象已经醉了,靠着椅子,一本正经望着这片从来未有的混乱,很少喝酒,都想着晚上要做的事,可是都觉得身子抬不起来。伏脱冷在眼梢里留意他们的神色,等到他们眼睛迷迷忽忽快要闭上了,他贴着拉斯蒂涅的耳朵说:人间喜剧第五卷“喂,小家伙,你还耍不过伏脱冷老头呢。他太喜欢你了,不能让你胡闹。一朝我决心要干什么事,只有上帝能拦住我。嘿!咱们想给泰伊番老头通风报信,跟小学生一样糊涂!炉子烧热了,面粉捏好了,面包放上铲子了;明儿咱们就可以咬在嘴里,丢着面包心子玩儿了,你竞想捣乱吗?不成不成,生米一定得煮成熟饭!心中要有什么小小的不舒服,等你吃的东西消化了,那点儿不舒服也就没有啦。咱们睡觉的时候,上校弗朗舍西尼伯爵剑头一挥,替你把米歇尔·泰伊番的遗产张罗好啦。维克托莉继承了她的哥哥,一年有小小的一万五千收入。我已经打听清楚,光是母亲的遗产就有三十万以上……”欧也纳听着这些话不能回答,只觉得舌尖跟上颚粘在一块,身子重甸甸的,瞌睡得要死。他只能隔了一重明晃晃的雾,看见桌子和同桌的人的睑。不久,声音静下来,客人一个一个的散了,临了只剩下伏盖太太,库蒂尔太太,维克托莉,伏脱冷和高老头。拉斯蒂涅好似在梦中,瞥见伏盖太太忙着倒瓶里的余酒,把别的瓶子装满。寡妇说:“嗳!他们疯疯癫癫,多年轻啊!”这是欧也纳听到的最后一句话。西尔维道:“只有伏脱冷先生才会叫人这样快活,哟!克里斯朵夫打鼾打得象陀螺一样。”“再见,伏盖妈妈,我要到大街上看马蒂演《荒山》去了,那是把《孤独者》改编的戏。倘使你愿意,我请你和这些太太们一块儿去。”库蒂尔太太回答:“我们不去,谢谢你。”伏盖太太说:“怎么,我的邻居!你不想看《孤独者》改编的174 人间喜剧第五卷戏?那是阿达拉·德·夏多布里昂Ⅲ写的小说,我们看得津津有味,去年夏天在菩提树下哭得象玛德莱娜吲,而且是一部伦理作品,正好教育教育你的小姐呢。”维克托莉回答:“照教会的规矩,我们不能看喜剧。”“哦,这两个都人事不知了;”伏脱冷把高老头和欧也纳的脑袋滑稽的摇了一下。他扶着大学生的头靠在椅背上,让他睡得舒服些,一边热烈的亲了亲他的额角,唱道:睡吧,我的心肝肉儿!我永远替你们守护。㈢维克托莉道:“我怕他害病呢。”伏脱冷道:“那你在这里照应他吧。”又凑着她的耳朵说:“那是你做贤妻的责任。他真爱你啊,这小伙子。我看,你将来会做他的小媳妇儿。”他又提高了嗓子:“末了,他们在地方上受人尊敬,白头偕老,子孙满堂。所有的爱情故事都这样结束的。哎,妈妈,”他转身搂着伏盖太太,“去戴上帽子,穿上漂亮的小花绸袍子,披上当年伯爵夫人的披肩。让我去替你雇辆车。”说完他唱着歌出去了:①伏盖太太毫无知识,把作者的姓名弄得七颠八倒,和作品名混为一体。②玛德莱娜,即《新约》中抹大拉的马利亚,原系一堕落女子,后彻底悔罪,在耶稣面前痛哭流涕,受到赦免。哭得象玛德莱娜,意思是哭得象泪人儿。③阿梅代·德·博柏朗的一首著名情歌中的叠句,一八一九年为斯克里布和德拉维涅合作的一出歌舞剧所采用。人间喜剧第五卷太阳,太阳,神明的太阳,是你晒熟了南瓜的瓜瓢……Ⅲ伏盖太太说:“天哪!你瞧,库蒂尔太太,这样的男人才叫我日子过得舒服呢。”她又转身对着面条商说:“呦,高老头去啦。这啬刻电从来没想到带我上哪儿去过。我的天,他要倒下来啦。上了年纪的人再失掉理性,太不象话!也许你们要说,没有理性的人根本丢不了什么。西尔维,扶他上楼吧。”西尔维抓着老人的胳膊扶他上楼,当他铺盖卷似的横在床上。“可怜的小伙子,”库蒂尔太太说着,把欧也纳挡着眼睛的头发撩上去,“真象个女孩子,还不知道喝醉是怎么回事呢。”伏盖太太道:“啊!我开了三十一年公寓,象俗话说的,手里经过的年轻人也不少了;象欧也纳先生这么可爱,这么出众的人才,可从来没见过。瞧他睡得多美!把他的头放在你肩上吧,库蒂尔太太。呃,他倒在维克托莉小姐肩上了。孩子们是有神道保佑的。再侧过一点,他就碰在椅背的葫芦上啦。他们俩配起来倒是挺好的一对。”库蒂尔太太道:“好太太,别胡说,你的话……”伏盖太太回答:“呃!他听不见的。来,西尔维,帮我去穿衣服,我要戴上我的大胸褡。”西尔维道:“哎哟!太太,吃饱了饭戴大胸褡!不,你找别人吧,我下不了这毒手。你这么不小心是有性命危险的。”“管他,总得替伏脱冷先生挣个面子。”①当时工场里流行的小调。人间喜剧第五卷“那你对继承人真是太好了。”寡妇一边走一边吃喝:“嗳,西尔维,别顶嘴啦。”厨娘对维克托莉指着女主人,说:“在她那个年纪!”饭厅里只剩下库蒂尔太太和维克托莉,欧也纳靠在维克托莉肩膀上睡着。静悄悄的屋里只听见克里斯朵夫的打鼾声;相形之下,欧也纳的睡眠越加显得恬静,象儿童一般妩媚。维克托莉睑上有种母性一般的表情,好象很得意;因为她有机会照顾欧也纳,借此发泄女人的情感,同时又能听到男人的心在自己的心旁跳动,而没有一点犯罪的感觉。千思百念在胸中涌起,跟一股年轻纯洁的热流接触之下,她情绪激动,说不出有多么快活。库蒂尔太太紧紧握着她的手说:“可怜的好孩子!”天真而苦恼的睑上罩着幸福的光轮,老太太看了暗暗称赏。维克托莉很象中世纪古拙的画像,没有琐碎的枝节,沉着有力的笔触只着重面部,黄黄的皮色仿佛反映着天国的金光。维克托莉摩着欧也纳的头发说:“他只不过喝了两杯呀,妈妈。”“孩子,他要是胡闹惯的,酒量就会跟别人一样了。他喝醉倒是证明他老实。”街上传来一辆车子的声音。年轻的姑娘说:“妈妈,伏脱冷先生来了。你来扶一扶欧也纳先生。我不愿意给那个人看见。他说话叫人感到精神上受污辱,瞧起人来叫人受不了,仿佛剥掉人的衣衫一样。”库蒂尔太太说:“不,你看错了!他是个好人,有点象过去的库蒂尔先生,虽然粗鲁,本性可是不坏,他是好人歹脾气。”人间喜剧第五卷在柔和的灯光抚弄之下,两个孩子正好配成一幅图画。伏脱冷悄悄的走进来,抱了手臂,望着他们说道:“哎哟!多有意思的一幕,喔!给《保尔和维吉妮》的作者,贝尔纳丹·德·圣皮埃尔看到了,一定会写出好文章来。青春真美,不是吗,库蒂尔太太?”他又端详了一会欧也纳,说道:“好孩子,睡吧。有时福气就在睡觉的时候来的。”他又回头对寡妇道:“太太,我疼这个孩子,不但因为他生得清秀,还因为他心眼好。你瞧他不是一个薛侣班靠在天使肩上么?真可爱!我要是女人,我愿意为了他而死,(哦,不!不这么侵!)愿意为了他而活!这样欣赏他们的时候,太太,”他贴在寡妇耳边悄悄的说,“不由得不想到他们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然后他又提高了嗓子:“上帝给我们安排的路是神秘莫测的,他是坚察人心,试验人肺腑的。Ⅲ孩子们,看到你们俩都一样的纯洁,一样的有情有义,我相信一朝结合了,你们决不会分离。上帝是正直的。”他又对维克托莉说:“我觉得你很有福相,给我瞧瞧你的手,小姐。我会看手相,人家的好运气常常被我说准的。别怕。哎唷!你的手怎么啦?真的,你马上要发财了,爱你的人也要托你的福了。父亲会叫你回家,你将来要嫁给一个年轻的人,又漂亮又有头衔,又爱你!”妖娆的伏盖寡妇下楼了,沉重的脚步声打断了伏脱冷的预言。“瞧啊,伏盖妈妈美丽得象一颗明明明……明星,包扎得象根红萝h。不有点儿气急吗?”他把手按着她胸口说,“啊,胸①此语来自《旧约·耶利米书》第十七章。人间喜剧第五卷脯绑得很紧了,妈妈。不哭则己,一哭准会爆炸;可是放心,我会象古董商一样把你仔仔细细检起来的。”寡妇咬着库蒂尔太太的耳朵说:“他真会讲法国式的奉承话,这家伙!”“再见,孩子们,”伏脱冷转身招呼欧也纳和维克托莉,一只手放在他们头上,“我祝福你们!相信我,小姐,一个规矩老实的人的祝福是有道理的,包你吉利,上帝会听他的话的。”“再见,好朋友,”伏盖太太对她的女房客说,又轻轻补上一句:“你想伏脱冷先生对我有意思吗?”“呕!呕!”他们走后,维克托莉瞧着自己的手叹道:“唉!亲爱的妈妈,倘若真应了伏脱冷先生的话!”老太太回答:“那也不难,只消你那魔电哥哥从马上倒栽下来就成了。”“噢!妈妈!”寡妇道:“我的天!咒敌人也许是桩罪过,好,那么我来补赎吧。真的,我很愿意给他送点儿花到坟上去。他那个坏良心,没有勇气替母亲说话,只晓得拿她的遗产,夺你的家私。当时你妈妈陪嫁很多,算你倒霉,婚约上没有提。”维克托莉说:“要拿人家的性命来换我的幸福,我心上永远不会安乐的。倘使要我幸福就得去掉我哥哥,那我宁可永久住在这儿。”“伏脱冷先生说得好,谁知道全能的上帝高兴叫我们走哪条路呢?——你瞧他是信教的,不象旁人提到上帝比魔电还要不敬。”人间喜剧第五卷她们靠着西尔维帮忙,把欧也纳抬进卧房,放倒在床上;厨娘替他脱了衣服,让他舒舒服服的睡觉。临走,维克托莉趁老太太一转身,在欧也纳额上亲了一亲,觉得这种偷偷摸摸的罪过真有说不出的快乐。她瞧瞧他的卧室,仿佛把这一天上多多少少的幸福归纳起来,在脑海中构成一幅图画,让自己老半天的看着出神。她睡熟的时候变了巴黎最快乐的姑娘。伏脱冷在酒里下了麻醉药,借款待众人的机会灌醉了欧也纳和高老头,这一下他可断送了自己。半醉的毕安训忘了向米旭诺追问电上当那个名字。要是他说了,伏脱冷,或者雅克·柯冷 在此我们不妨对苦役场中的大人物还他的真名实姓,——一定会马上提防。后来,米旭诺小姐认为柯冷性情豪爽,正在盘算给他通风报信让他在半夜里逃走是不是更好的时候,听到拉雪兹神甫公墓上的爱神那个绰号,便突然改变主意。她吃过饭由波阿雷陪着出门,到圣安娜小街找那有名的特务头子去了,心里还以为他不过是个名叫龚杜罗的高级职员。特务长见了她挺客气。把一切细节说妥之后,米旭诺小姐要求那个检验黥印的药品。看到圣安娜小街的大人物在书桌抽斗内找寻药品时那种得意的态度,米旭诺才懂得这件事情的重要性还不止在于抓捕一个普通的逃犯。她仔细一想,觉得警察当局还希望根据苦役场内线的告密,赶得上没收那笔巨大的基金。她把这点疑心向那老孤狸说了,他却笑了笑,有心破除老姑娘的疑心。“你想错了,”他说。“在贼党里,柯冷是个从未有过的最危险的博士,我们要抓他是为这一点。那些坏蛋也都知道;他是他们的旗帜,他们的后台,他们的拿破仑;他们都爱戴他。这家180 人间喜剧第五卷伙永远不会把他的老根丢在沙滩广场上的。”Ⅲ米旭诺听了莫名其妙,龚杜罗给她解释,他用的两句土话是贼党里极有分量的切口,他们早就懂得一个人的脑袋可有两种看法:博士是一个活人的头脑,是他的参谋,是他的思想;老根是个轻蔑的字眼,表示头颅落地之后毫无用处。他接着说:“柯冷拿我们打哈哈。对付那些英国钢条般的家伙,我们也有一个办法,只要他们在逮捕的时候稍微抵抗一下,立刻把他干掉。我们希望柯冷明天动武,好把他当场格杀。这么一来,诉讼啊,看守的费用啊,监狱里的伙食啊,一概可以酋掉,同时又替社会除了害。起诉的手续,证人的传唤,旅费津贴,执行判决,凡是对付这些无赖的合法步骤所花的钱,远不止你到手的三千法郎。并且还有节酋时间的问题。一刀戳进电上当的肚子,可以消弭上百件的罪案,叫多少无赖不敢越过轻罪法庭的范围。这就叫做警政办得好。照真正慈善家的理论,这种办法便是预防犯罪。”“这就是替国家出力呀,”波阿雷道。“对啦,你今晚的话才说得有理了。是呀,我们当然是替国家出力哕。外边的人对我们很不公平,其实我们暗中帮了社会多少的忙。再说,一个人不受偏见约束才算高明,违反成见所做的好事自然免不了害处,能忍受这种害处才是基督徒。你瞧,巴黎终究是巴黎。这句话就说明了我的生活。小姐,再见吧。明天我带着人在植物园等。你叫克里斯朵夫上布丰街我①老根,俗话指脑袋。沙滩广场为巴黎执行死刑的地方,也是公众庆祝活动的集会场所。人间喜剧第五卷前次住的地方找龚杜罗先生就得了。先生,将来你丢了东西,尽管来找我,包你物归原主。我随时可以帮忙。”“嗳,”波阿雷走到外边对米旭诺小姐说,“世界上竞有些傻子,一听见敬察两字就吓得魂不附体。可是这位先生多和气,他要你做的事情又象打招呼一样简单。”第二天是伏盖公寓历史上最重大的日子。至此为止,平静的公寓生活中最显著的事件,是那个假伯爵夫人象彗星一般的出现。可是同这一日天翻地覆的事C从此成为伏盖太太永久的话题)一比,一切都黯淡无光了。先是高里奥和欧也纳一觉睡到十一点。伏盖太太半夜才从快活剧院回家,早上十点半还在床上。喝了伏脱冷给的剩酒,克里斯朵夫的酣睡耽误了屋里的杂务。波阿雷和米旭诺小姐并不抱怨早饭开得晚。维克托莉和库蒂尔太太也睡了晚觉。伏脱冷八点以前就出门,直到开饭才回来。十一点一刻,西尔维和克里斯朵夫去敲各人的房门请吃早饭,居然没有一个人说什么不满意的话。两个仆人一走开,米旭诺小姐首先下楼,把药水倒入伏脱冷自备的银杯,那是装满了他冲咖啡用的牛奶,跟旁人的一起墩在锅子上的。老姑娘算好利用公寓里这个习惯下手。七个房客过了好一会才到齐。欧也纳伸着懒腰最后一个下楼,正碰上德·纽沁根太太的信差送来一封信,写的是:朋友,我对你并不生气,也不觉得我有失尊严。我等到半夜二点,等一个心爱的人!受过这种罪的人决不会叫人家受。我看出你是第一次恋爱。你碰到了什么事呢?我真急死了。要不怕泄露心中的秘密,我就亲自来了,看看你遇到的究竟是凶是吉。可是在那个时候出门,不论步行或是坐车,岂不是断送自己?我这才觉得做女人的人间喜剧第五卷苦。我放心不下,请你告诉我为什么父亲对你说了那些话之后,你竟没有来。我要生你的气,可是会原谅你的。你病了么?为什么住得这样远?求你开声口吧。希望马上就来。倘若有事,只消回我一个字:或者说就来,或者说害病。不过你要不舒服的话,父亲会来通知我的。那么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是啊,怎么回事呢?”欧也纳叫了起来。他搓着没有念完的信,冲进饭厅,问:“几点了?”“十一点半,”伏脱冷一边说一边把糖放进咖啡。那逃犯冷静而迷人的眼睛瞪着欧也纳。凡是天生能勾魂摄魄的人都有这种目光,据说能镇压疯人院中的武痴。欧也纳不禁浑身哆嗦。街上传来一辆马车的声音,泰伊番先生家一个穿号衣的当差神色慌张的冲进来,库蒂尔太太一眼便认出了。“小姐,”他叫道,“老爷请你回去,家里出了事。弗雷德里克先生跟人决斗,脑门上中了一剑,医生认为没有希望了,恐怕你来不及跟他见面了,已经昏迷了。”伏脱冷叫道:“可怜的小伙子!有了三万一年的收入,怎么还能打架?年轻人真不懂事。”“吓,老兄!”欧也纳对他嚷道。“怎么,你这个大孩子?巴黎哪一天没有人决斗?”伏脱冷一边回答一边若无其事的喝完咖啡。米旭诺小姐全副精神看他这个动作,听到那件惊动大众的新闻也不觉得震动。库蒂尔太太说:“我跟你一块儿去,维克托莉。”她们俩帽子也没戴,披肩也没拿,径自跑了。维克托莉临走噙着泪对欧也纳望了一眼,仿佛说:“想不到我们的幸福要叫我流泪!”人间喜剧第五卷伏盖太太道:“呃,你竞是未h先知了,伏脱冷先生?”雅克·柯冷回答:“我是先知,我是一切。”伏盖太太对这件事又说了一大堆废话:“不是奇怪吗!死神来寻到我们,连商量都不跟我们商量一下。年轻人往往走在老年人之前。我们女人总算运气,用不着决斗;可是也有男人没有的病痛。我们要生孩子,而做母亲的苦难是很长的!维克托莉真福气!这会儿她父亲没有办法啦,只能让她继承喽。”“可不是!”伏脱冷望着欧也纳说,“昨天两手空空,今儿就有了几百万!”伏盖太太叫道:“喂,欧也纳先生,这一下你倒是中了头彩啦。”听到这一句,高老头瞧了瞧欧也纳,发见他手中还拿着一封团皱的信。“你还没有把信念完呢!……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也跟旁人一样吗?”他问欧也纳。“太太,我永远不会娶维克托莉小姐,”欧也纳回答伏盖太太的时候,不胜厌恶的口气叫在场的人都觉得奇怪。高老头抓起大学生的手握着,恨不得亲它一下。伏脱冷道:“哦,哦!意大利人有句妙语,叫做col tenT_IDOw!”“我等回音呢,”纽沁根太太的信差催问拉斯蒂涅。“告诉太太说我会去的。”信差走了。欧也纳心烦意躁,紧张到极点,再也顾不得谨①意大利文:听凭时司安排。人间喜剧第五卷慎不谨慎了。他高声自言自语:“怎么办?一点儿没有证据!”伏脱冷微微笑着。他吞下的药品已经发作,只是逃犯的身体非常结实,还能站起来瞧着拉斯蒂涅,沉着嗓子说:“孩子,福气就在睡觉的时候来的。”说完他直僵僵的倒在地下。欧也纳道:“果真是神灵不爽!”“哎哟!他怎么啦?这个可怜的亲爱的伏脱冷先生?”米旭诺小姐叫道:“那是中风啊。”“喂,西尔维,请医生去,”寡妇吩咐,“拉斯蒂涅先生,你快去找毕安训先生。说不定西尔维碰不到我们的葛兰佩勒医生。”拉斯蒂涅很高兴借此机会逃出这个可怕的魔窟,便连奔带跑的溜了。“克里斯朵夫,你上药铺去要些治中风的药。”克里斯朵夫出去了。“哎,喂,高老头,帮我们抬他上楼,抬到他屋里去。”大家抓着伏脱冷,七手八脚抬上楼梯,放在床上。高里奥说:“我帮不了什么忙,我要看女儿去了。”“自私的老头儿!”伏盖太太叫道,“去吧,但愿你不得好死,孤零零的象野狗一样!”“瞧瞧你屋子里可有乙醚,”米旭诺小姐一边对伏盖太太说,一边和波阿雷解开伏脱冷的衣服。伏盖太太下楼到自己卧房去,米旭诺小姐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她吩咐波阿雷:“赶快,脱掉他的衬衫,把他翻过来!你至人间喜剧第五卷少也该有点儿用处,总不成叫我看到他赤身露体。你老呆在那里干吗?”伏脱冷给翻过身来,米旭诺照准他肩头一巴掌打过去,鲜红的皮肤上立刻白白的泛出两个该死的字母。“吓!一眨眼你就得了三千法郎赏格,”波阿雷说着,扶住伏脱冷,让米旭诺替他穿上衬衣。——他把伏脱冷放倒在床上,又道:“呃,好重啊!”“别多嘴!瞧瞧有什么银箱没有?”老姑娘性急慌忙的说,一双眼睛拚命打量屋里的家具,恨不得透过墙壁才好。她又道:“最好想个理由打开这口书柜!”波阿雷回答:“恐怕不大好吧?”“为什么不大好?贼赃是公的,不能说是谁的了。可惜来不及,已经听到伏盖的声音了。”伏盖太太说:“乙醚来了。哎,今天的怪事真多。我的天!这个人是不会害病的,他白得象子鸡一样。”“象子鸡?”波阿雷接了一句。寡妇把手按着伏脱冷的胸口,说,“心跳得很正常。”“正常?”波阿雷觉得很诧异。“是呀,跳得挺好呢。”“真的吗?”波阿雷问。“妈妈呀!他就象睡着一样。西尔维已经去请医生了。喂,米旭诺小姐,他把乙醚吸进去了。大概是抽筋。脉搏很好;身体象土耳其人一样棒。小姐,你瞧他胸口的毛多浓;好活到一百岁呢,这家伙!头发也没有脱。呦!是胶在上面的,他戴了假头发,原来的头发是土红色的。听说红头发的人不是好到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