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可是一朝真正动了心,能比别的女子为爱情牺牲更多的感情,能摆脱一切狭隘卑鄙,变得伟大,达到高超的境界。并且,等到有一股特别强烈的感情把女人跟天性吲如父母与子女的感情)隔离了,有了距离之后,她批判天性的时候所表现的那种深刻和正确,也叫欧也纳暗暗吃惊。德·纽沁根太太看见欧也纳不声不响,觉得心中不快,问道:“你想什么呀?”“我在体味你的话,我一向以为你爱我不及我爱你呢。”她微微一笑,竭力遮掩心中的快乐,免得谈话越出体统。人间喜剧第五卷年轻而真诚的爱自有一些动人心魄的辞令,她从来没有听见过。再说几句,她就要忍不住了。她改变话题,说道:“欧也纳,难道你不知道那个新闻吗?明天,全巴黎都要到德·鲍赛昂太太家,罗什菲德同德·阿瞿达侯爵约好,一点消息不让走漏;王上明儿要批准他们的婚约,你可怜的表姊还蒙在鼓里。她不能取消舞会,可是侯爵不会到场了。到处都在谈这件事。”“大家取笑一个人受辱,暗地里却就在促成这种事!你不知道德·鲍赛昂太太要为之气死吗?”但斐纳笑道:“不会的,你不知道这一类妇女。可是全巴黎都要到她家里去,我也要去,——托你的福!”“巴黎有的是谣言,说不定又是什么捕风捉影的事。”“咱们明天便知分晓。”欧也纳没有回伏盖公寓。他没有那个决心不享受一下他的新居。头天他半夜一点钟离开但斐纳,今儿是但斐纳在清早两点左右离开他回家。第二天他起得很晚,中午等德·纽沁根太太来一块儿用餐。青年人都是只顾自己快活的,欧也纳差不多忘了高老头。在新屋里把精雅绝伦的东西一件一件使用过来,真是其乐无穷。再加德·纽沁根太太在场,更抬高了每样东西的价值。四点光景,两个情人记起了高老头,想到他有心搬到这儿来享福。欧也纳认为倘若老人病了,应当赶紧接过来。他离开但斐纳奔回伏盖家。高里奥和毕安训两人都不在饭桌上。“啊,喂,”画家招呼他,“高老头病倒了,毕安训在楼上看护。老头儿今天接见了他一个女儿,德·雷斯托喇嘛伯爵夫人间喜剧第五卷人,以后他出去了一趟,加重了病。看来咱们要损失一件美丽的古董了。”拉斯蒂涅冲上楼梯。“喂,欧也纳先生!”“欧也纳先生!太太请你,”西尔维叫。“先生,”寡妇说,“高里奥先生和你应该是二月十五搬出的,现在已经过期三天,今儿是十八了,你们得再付一个月。要是你肯担保高老头,只请你说一声就行。”“干吗?你不相信他吗?”“相信!倘使老头儿昏迷了,死了,他的女儿们连一个子儿都不会给我的。他的破烂东西统共不值十法郎。今儿早上他把最后的餐具也卖掉了,不知为什么。他睑色象青年人一样。上帝原谅我,我只道他搽着胭脂,返老还童了呢。”“一切由我负责,”欧也纳说着心慌得厉害,惟恐出了乱子。他奔进高老头的屋子。老人躺在床上,毕安训坐在旁边。“你好,老丈。”老人对他温柔的笑了笑,两只玻璃珠子般的眼睛望着他,问:“她怎么样?”“很好,你呢?”“不坏。”“别让他劳神,”毕安训把欧也纳拉到屋子的一角嘱咐他。“怎么啦?”欧也纳问。“除非奇迹才有办法。脑溢血已经发作。现在贴着芥子膏人间喜剧第五卷药;幸而他还有感觉,药性已经起了作用。”“能不能把他搬个地方?”“不行。得留在这儿,不能有一点儿动作和精神上的刺激......,,欧也纳说:“毕安训,咱们俩来照顾他吧。”“我已经请医院的主任医师来过。”“结果呢?”“要明儿晚上知道。他答应办完了公就来。不幸这倒霉蛋今儿早上胡闹了一次,他不肯说为什么。他脾气犟得象匹驴。我跟他说话,他装没听见,装睡,给我一个不理不答;倘使睁着眼睛,就一味的哼哼。他早上出去了,在城里乱跑,不知到了哪儿去。他把值钱的东西统统拿走了,做了些该死的交易,弄得精疲力尽!他女儿之中有一个来过这儿。”“伯爵夫人吗?是不是大个子,深色头发,眼睛很精神很好看,身腰软软的,一双脚很有样的那个?”“是的。”拉斯蒂涅道:“让我来陪他一会。我盘问他,他会告诉我的。”“我趁这时候去吃饭。千万别让他太兴奋;咱们还有一线希望呢。”“你放心。”高老头等毕安训走了,对欧也纳说:“明儿她们好痛痛快快的乐一下了。她们要参加一个盛大的跳舞会。”“老丈,你今儿早上干了什么,累成这个样子躺在床上?”“没有干什么。”人间喜剧第五卷“阿娜斯塔齐来过了吗?”拉斯蒂涅问。“是的,”高老头回答。“哎!别瞒我啦。她又问你要什么?”“唉!”他进足了力气说,“她很苦呀,我的孩子!自从出了钻石的事,她一个子儿都没有了。她为那个跳舞会定做了一件金线铺绣衣衫,好看到极点。不料那下流的女裁缝不肯赊账,结果女佣人垫了一千法郎定洋。可怜娜齐落到这步田地!我的心都碎了。女佣人看见雷斯托不相信娜齐,怕垫的钱没有着落,串通了裁缝,要等一千法郎还清才肯送衣服来。舞会便是明天,衣衫已经做好,娜齐急得没有法了。她想借我的餐具去抵押。雷斯托非要她上那个舞会去,叫全巴黎瞧瞧那些钻石,外边说是她卖掉了。你想她能对那个恶电说:我欠着一千法郎,替我付一付吧。当然不能。我明白这个道理。但斐纳明儿要打扮得天仙似的,娜齐当然不能比不上妹妹。并且她哭得泪人儿似的,可怜的孩子!昨天我拿不出一万两千法郎,已经惭愧死了,我要拚这条苦命来补救。过去我什么都咬着牙齿忍受,但这一回没有钱,真是撕破了我的心。吓!我马上打定主意,把我的钱重新调度一下,拼凑一下;银搭扣和餐具卖了六百法郎,我的终身年金向高布赛克押了四百法郎,一年为期。也行!我光吃面包就得了!年轻的时候我就是这样的,现在也还可以。至少我的娜齐能快快活活的消磨一晚啦,能花枝招展的去出风头啦。一千法郎钞票已经放在我床头。想着头底下藏着娜齐喜欢的东西,我心里就暖和。现在她可以撵走可恶的维克图瓦Ⅲ了,哼!佣人不相信主人,还象话!明儿我就好啦,①前文说她的女仆是康斯坦斯。人间喜剧第五卷娜齐十点钟要来的。我不愿意她们以为我害了病。那她们要不去跳舞,来服侍我了。娜齐会拥抱我象拥抱她的孩子,她跟我亲热一下,我的病就没有啦。再说,在药铺子里我不是也能花掉上千法郎吗?我宁可给包医百病的娜齐的。至少我还能使她在苦难中得到点安慰,我存了终身年金的过失也能补救一下。她掉在窟窿里,我没有能力救她出来。哦!我要再去做买卖,上敖德萨去买谷子。那边的麦子比这儿贱三倍。麦子进口是禁止的;可是定法律的先生们并没禁止用麦子做的东西进口哪,吓,吓!今儿早上我想出来了!做淀粉买卖还有很大的赚头。”“他疯了,”欧也纳望着老人想。“得啦,你歇歇吧,别说话……”毕安训上楼,欧也纳下去吃饭。接着两人轮流守夜,一个念医书,一个写信给母亲姊妹。第二天,病人的症状,据毕安训说,略有转机;可是需要不断治疗,那也惟有两个大学生才能胜任。象他们这样的照应,任何称赞的语句都不会过分。老人骨瘦如柴的身上除了安放许多水蛭以外,又要用水罨,又要用热水洗脚,种种的治疗,不是两个热心而强壮的青年人休想对付得了。德·雷斯托太太没有来,派了当差来拿钱。“我以为她会亲自来的呢。也好,免得她看见我病了操心,”高老头说。女儿不来,他倒象很高兴似的。晚上七点,泰蕾丝送来一封但斐纳的信。你在干什么呀,朋友?才相爱,难道就对我冷淡了吗?在肝胆相照的那些心腹话中,你表现的心灵太美了,我相信你是永久忠实的,238 人间喜剧第五卷感情的微妙,你了解太深刻了,正如你听摩西的祈祷Ⅲ时说的:对某些人,这不过是音符,对另外一些人是无穷尽的音乐!别忘了我今晚等你一同赴德·鲍赛昂夫人的舞会。德·阿瞿达先生的婚约,今天早上在宫中签了,可怜子爵夫人到两点才知道。全巴黎的妇女都要拥到她家里去,好似群众挤到沙滩广场去看执行死刑。你想,去瞧这位太太能否掩藏她的痛苦,能否视死如归,不是太惨了吗?朋友,倘使我从前去过她的家,今天我决计不去了;但她今后一定不再招待宾客,我过去所有的努力不是白费了吗?我的情形和别人不同,况且我也是为你去的。我等你。要是两小时内你还不在我身边,我不知道是否能原谅你。拉斯蒂涅拿起笔来回答:我等医生来,要知道你父亲还能活不能活。他快死了。我会把医生的判决通知你,恐怕竟是死刑。你能不能赴舞会,到时你斟酌吧。请接受我无限的温情。八点半,医生来了,认为虽然没有什么希望,也不至于马上就死。他说还有好几次反复,才决定老人的生命和神志。“他还是快一点死的好。”这是医生的最后一句话。欧也纳把高老头交托给毕安训,向德·纽沁根太太报告凶讯去了;他家庭观念还很重,觉得一切娱乐这时都应该停止。高老头好似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在拉斯蒂涅出去的时候忽然坐起来叫着:“告诉她,叫她尽管去玩儿。”拉斯蒂涅愁眉苦睑的跑到但斐纳面前。她头也梳好了,鞋①意大利作曲家罗西尼(179¨_1 868)的歌剧《摩西》中最精彩的一幕。人间喜剧第五卷也穿好了,只等套上跳舞衣衫。可是最后的修整,象画家收拾作品的最后几笔,比用颜色打底子更费功夫。“嗯,怎么,你还没有换衣服?”她问。“可是太太,你的父亲……”“又是我的父亲,”她截住了他的话,“应该怎么对待父亲,不用你来告诉我。我了解他这么多年了。欧也纳,甭说啦。你先穿扮了,我才听你的话。泰蕾丝在你家里一切都准备好了;我的车套好在那儿,你坐着去,坐着回来。到跳舞会去的路上,再谈父亲的事。我们非要早点儿动身不可,如果困在车马阵里,包管十一点才能进门。”“太太!”“去吧!甭说啦,”她说着奔进内客室去拿项链。“嗳,去啊,欧也纳先生,你要惹太太生气了,”泰蕾丝一边说一边推他走。他可是被这个风雅的忤逆女儿吓呆了。他一路穿衣一路想着最可怕最丧气的念头。他觉得社会好比一个大泥淖,一脚踩了进去,就陷到脖子。他想:“他们连犯罪也是没有骨气没有血性的!伏脱冷伟大得多哩。”他看到人生的三个面目:服从,斗争,反抗;家庭,社会,伏脱冷。他决不定挑哪条路。服从吗?受不了;反抗吗?做不到;斗争吗?没有把握。他又想到自己的家,恬静的生活,纯洁的感情,过去在疼爱他的人中间消磨的日子。那些亲爱的人按部就班照着日常生活的规律,在家庭中找到一种圆满的,持续不断的,没有苦闷的幸福。他虽有这些高尚的念头,可没有勇气向但斐纳说出他纯洁的信仰,不敢利用爱情强迫她走上道德人间喜剧第五卷的路。他才开始受到的教育已经见效,为了爱情,他已经自私了。他凭着他的聪明,识透了但斐纳的心,觉得她为了参加跳舞会,不怕踩着父亲的身体走过去;而他既没有力量开导她,也没有勇气得罪她,更没有骨气离开她。“在这个情形之下使她理屈,她永远不会原谅我的,”他想。然后他又推敲医生的话,觉得高老头也许并不象他想象的那么危险;总之他找出许多为凶手着想的理由,替但斐纳开脱。先是她不知道父亲的病情。即使她去看他,老人自己也要逼她回去参加跳舞会的。呆板的礼教只知道死抓公式,责备那些显而易见的过失;其实家庭中各人的性格,利害观念,当时的情势,都千变万化,可能造成许多特殊情形,宽恕那些表面上的罪过。欧也纳要骗自己,预备为了情妇而抹煞良心。两天以来,他的生活大起变化。女人搅乱了他的心,压倒了家庭,一切都为着女人牺牲了。拉斯蒂涅和但斐纳是在干柴烈火,使他们极尽绸缪的情形之下相遇的。欢情不但没有消灭情欲,反而把充分培养的情欲挑拨得更旺。欧也纳占有了这个女人,才发觉过去对她不过是肉的追求,直到幸福到手的第二天方始对她有爱情。也许爱情只是对欢娱所表示的感激。她下流也罢,高尚也罢,他反正爱极了这个女人,为了他给她的快乐,也为了他得到的快乐,而但斐纳的爱拉斯蒂涅,也象坦塔罗斯爱一个给他充饥疗渴的天使一样。Ⅲ①坦塔罗斯为希腊神话中吕狄亚国王,因杀子飨神,得罪众神,被罚永久饥渴:俯饮河水,水即不见;仰取果实,高不可攀。人间喜剧第五卷欧也纳穿了跳舞服装回去,德·纽沁根太太问道:“现在你说吧,父亲怎么啦?”“不行啦。你要真爱我,咱们马上去看他。”她说:“好吧,等跳舞回来。我的好欧也纳,乖乖的,别教训我啦,来吧。”他们动身了。车子走了一程,欧也纳一声不出。“你怎么啦?”她问。“我听见你父亲痰都涌上来了,”他带着气恼的口吻回答。接着他用青年人的慷慨激昂的辞令,说出德·雷斯托太太如何为了虚荣心下毒手,父亲如何为了爱她而闹出这场危险的病,娜齐的金线舞衫付出了如何可怕的代价。但斐纳听着哭了。“我要难看了。”这么一想,她眼泪干了,接着说:“我要去服侍父亲,守在他床头。”拉斯蒂涅道:“啊!这样我才称心哩。”鲍赛昂府四周被五百多辆车上的灯照得通明雪亮。大门两旁各各站着一个气吁吁的警察。这个名门贵妇栽了斤斗,无数上流社会的人都要来瞧她一瞧。德·纽沁根太太和拉斯蒂涅到的时候,楼下一排大厅早已黑压压的挤满了人。当年大公主的婚事被路易十四否决以后Ⅲ,宫廷里全班人马曾经拥到公主府里;从此还没有一件情场失意的悲剧象德·鲍赛昂夫①指路易十四的堂妹和洛桑公爵的婚事。但三天以后国王又回心转意,批准了他们的请求。人间喜剧第五卷人的那样轰动过。那位天潢贵胄,勃艮第王室的最后一个女儿Ⅲ,可并没有被痛苦压倒。当初她为了点缀她爱情的胜利,曾经敷衍这个虚荣浅薄的社会;现在到了最后一刻,她依旧高高在上,控制这个社会。每间客厅里都是巴黎最美的妇女,个个盛装艳服,堆着笑睑。宫廷中最显要的人物,各国的大使公使,部长,名流,挂满了十字勋章,系着五光十色的缓带,争先恐后拥在于爵夫人周围。乐队送出一句又一句的音乐,在金碧辉煌的天顶下缭绕;可是在女后心目中,这个地方已经变成一片荒凉。鲍赛昂太太站在第一间客厅的门口,迎接那些自称为她的朋友的人。全身穿着白衣服,头上简简单单的盘着发辫,没有一点装饰,她安闲静穆,既没有痛苦,也没有高傲,也没有假装的快乐。没有一个人能看透她的心思。几乎象一座尼俄柏吲的石像。她对几个熟朋友的笑容有时带点儿嘲弄的意味;但是在众人眼里,她始终和平常一样,同她被幸福的光辉照耀的时候一样。这个态度叫一般最麻木的人也看了佩服,犹如古时的罗马青年对一个含笑而死的斗兽士喝彩。上流社会似乎特意装点得花团锦簇,来跟它的一个母后告别。她和拉斯蒂涅说:“我只怕你不来呢。”拉斯蒂涅觉得这句话有点埋怨的意思,声音很激动的回①作者假定德·鲍赛昂夫人的母家是勃艮第王族。中世纪时与十五世纪时,勃艮第族曾两次君临法国。②尼俄柏相传为底比斯王后,生有七子七女,以子女繁衍自傲,嘲笑阿耳忒弥斯和阿波罗的母亲仅一子一女。勒托大怒,命阿波罗将其七子七女杀尽。尼俄柏痛苦之极,化为石像。希腊雕塑中有一组雕像,统称为尼俄柏及其子女。后人以尼俄柏象征母性的痛苦。人间喜剧第五卷答:“太太,我是预备最后一个走的。”“好,”她握着他的手说,“这儿我能够信托的大概只有你一个人。朋友,对一个女人能永久爱下去,就该爱下去。别随便丢了她。”她挽着拉斯蒂涅的手臂走进一间打牌的客室,带他坐在一张长沙发上,说道:“请你替我上侯爵那儿送封信去。我叫当差带路。我向他要还我的书信,希望他全部交给你。拿到之后你上楼到卧室去等我。他们会通知我的。”她的好朋友德·朗热公爵夫人也来了,她站起身来迎接。拉斯蒂涅出发上罗什菲德公馆,据说侯爵今晚就在那边。他果然找到了阿瞿达,跟他一同回去,侯爵拿出一个匣子,说道:“统统在这儿了。”他好象要对欧也纳说话,也许想打听跳舞会和子爵夫人的情形,也许想透露他已经对婚姻失望,——以后他也的确失望;不料他眼中忽然亮起一道骄傲的光,拿出可叹的勇气来,把他最高尚的感情压了下去。“亲爱的欧也纳,别跟她提到我。”他紧紧握了握拉斯蒂涅的手,又恳切又伤感,意思催他快走。欧也纳回到鲍赛昂府,给带进子爵夫人的卧房,房内是准备旅行的排场。他坐在壁炉旁边,望着那杉木匣子非常伤心。在他心中,德·鲍赛昂太太的身分不下于《伊利昂纪》史诗中的女神。“啊!朋友,”子爵夫人进来把手放在拉斯蒂涅肩上。她流着泪,仰着眼睛,一只手发抖,一只手举着。她突然把人间喜剧第五卷匣子放在火上,看它烧起来。“他们都在跳舞!他们都准时而到,偏偏死神不肯就来。——嘘!朋友。”拉斯蒂涅想开口,被她拦住了。她说:“我永远不再见巴黎,不再见人了。清早五点,我就动身,到诺曼底乡下去躲起来。从下午三点起,我忙着种种准备,签署文书,料理银钱杂务;我没有一个人能派到……”她停住了。“我知道他一定在……”她难过得不行,又停住了。这时一切都是痛苦,有些字眼简直说不出口。“我早打算请你今晚帮我最后一次忙。我想送你一件纪念品。我时常想到你,觉得你心地好,高尚,年轻,诚实,那些品质在这个社会里是少有的。希望你有时也想到我。”她向四下里瞧了一下,“哦,有了,这是我放手套的匣子。每次我上舞会或戏院之前拿手套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很美,因为那时我是幸福的;我每次碰到这匣子,总对它有点儿温情,它多少有我的一点儿气息,有当年的整个鲍赛昂夫人在内。你收下吧。我等会儿叫人送到阿图瓦街去。德·纽沁根太太今晚漂亮得很,你得好好的爱她。朋友,我们尽管从此分别了,你可以相信我远远的祝福你。你对我多好。我们下楼吧,我不愿意人家以为我在哭。以后的日子长呢,一个人的时候,谁也不会来追究我的眼泪了。让我再瞧一瞧这间屋子。”说到这儿她停住了。她把手遮着眼睛,抹了一下,用冷水浸过,然后挽着大学生的手臂,说道:“走吧!”德·鲍赛昂太太,以这样英勇的精神忍受痛苦,拉斯蒂涅人间喜剧第五卷看了感情激动到极点。回到舞会,他同德·鲍赛昂太太在场子里绕了一圈。这位恳切的太太借此表示她最后一番心意。不久他看见了两姊妹,德·雷斯托太太和德·纽沁根太太。伯爵夫人戴着全部钻石,气概非凡,可是那些钻石决不会使她好受,而且也是最后一次穿戴了。尽管爱情强烈,态度骄傲,她到底受不住丈夫的目光。这种场面更增加拉斯蒂涅的伤感。在姊妹俩的钻石下面,他看到高老头躺的破床。子爵夫人误会了他的怏怏不乐的表情,抽回手臂,说道:“去吧!我不愿意你为我牺牲快乐。”欧也纳不久被但斐纳邀了去。她露了头角,好不得意。她一心要讨这个社会喜欢,既然如愿以偿,也就急于拿她的成功献在大学生脚下。“你觉得娜齐怎么样?”她问。“她吗,”欧也纳回答,“她预支了她父亲的性命。”清早四点,客厅的人渐渐稀少。不久音乐也停止了。大客厅中只剩德·朗热公爵夫人和拉斯蒂涅。德·鲍赛昂先生要去睡觉了,子爵夫人和他作别,他再三说:“亲爱的,何必隐居呢,在你这个年纪!还是同我们一块儿住下吧。”告别完了,她走到大客厅,以为只有大学生在那儿;一看见公爵夫人,不由得叫了一声。“我猜到你的意思,克拉拉,”德·朗热夫人说,“你要一去不回的走了;你未走之前,我有番话要跟你说,我们之间不能有一点儿误会。”德·朗热太太挽着德·鲍赛昂太太的手臂走到隔壁的客人间喜剧第五卷厅里,含着泪望着她,把她抱着,亲她的面颊,说道:“亲爱的,我不愿意跟你冷冰冰的分手,我良心上受不了。你可以相信我,象相信你自己一样。你今晚很伟大,我自问还配得上你,还要向你证明这一点。过去我有些对不起你的地方,我没有始终如一,亲爱的,请你原谅。一切使你伤心的行为,我都向你道歉;就愿意收回我说过的话。患难成知己,我不知道我们俩哪一个更痛苦。德·蒙特里沃先生今晚没有上这儿来,你明白没有?克拉拉,到过这次舞会的人永远忘不了你。我吗,我在作最后的努力;万一失败,就进修道院!你又上哪儿呢,你?”“上诺曼底,躲到库尔塞勒乡下去,去爱,去祈祷,直到上帝把我召回为止。”子爵夫人想起欧也纳等着,便招呼他:“拉斯蒂涅先生,你来吧。”大学生弯着身子握了表姊的手亲吻。德·鲍赛昂太太说:“安东奈特,告辞了!但愿你幸福。”她转身对着大学生说:“至于你,你已经幸福了,你年轻,还能有信仰。没想到我离开这个社会的时候,象那般幸运的死者,周围还有些虔诚的真诚的心!”拉斯蒂涅目送德·鲍赛昂夫人坐上旅行的轿车,看她泪眼晶莹同他作了最后一次告别。由此可见社会上地位最高的人,并不象那般趋奉群众的人说的,能逃出感情的规律而没有伤心痛苦的事。五点光景,欧也纳冒着又冷又潮湿的天气走回伏盖公寓。他的教育受完了。拉斯蒂涅走进邻居的屋子,毕安训和他说:“可怜的高老人间喜剧第五卷头没有救了。”欧也纳把睡熟的老人望了一眼,回答说:“朋友,既然你能克制欲望,就走你平凡的路吧。我入了地狱,而且得留在地狱。不管人家把上流社会说得怎么坏,你相信就是!没有一个讽刺作家能写尽隐藏在金银珠宝底下的丑恶。”父亲的死第二天下午两点左右,毕安训要出去,叫醒拉斯蒂涅,接他的班。高老头的病势上半天又加重了许多。“老头儿活不到两天了,也许还活不到六小时,”医学生道,“可是他的病,咱们不能置之不理。还得给他一些费钱的治疗。咱们替他当看护是不成问题,我可没有钱。他的衣袋,柜子,我都翻遍了,全是空的。他神志清楚的时候我问过他,他说连一个子儿都没有了。你身上有多少,你?”“还剩二十法郎,我可以去赌,会赢的。”“输了怎办?”“问他的女婿女儿去要。”毕安训道:“他们不给又怎办?眼前最急的还不是钱,而是要在他身上贴滚热的芥子膏药,从脚底直到大腿的半中间。他要叫起来,那还有希望。你知道怎么做的。再说,克里斯朵夫可以帮你忙。我到药剂师那儿去作个保,赊欠药账。可惜不能送他进我们的医院,护理得好一些。来,让我告诉你怎么办;我不回来,你不能离开他。”他们走进老人的屋子,欧也纳看到他的睑变得没有血色,人间喜剧第五卷没有生气,扭做一团,不由得大吃一惊。“喂,老丈,怎么样?”他靠着破床弯下身去问。高里奥眨巴着黯淡的眼睛,仔细瞧了瞧欧也纳,认不得他。大学生受不住了,眼泪直涌出来。“毕安训,窗上可要挂个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