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面粉袋,冒着大风大雨,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样样为了你们,为我的两个天使——我只要看到你们,所有的辛苦,所有的重担都轻松了;而今日之下,我的财产,我的一辈子都变成一阵烟!真是气死我了!凭着天上地下所有的神灵起誓,咱们非弄个明白不可,非把账目,银箱,企业,统统清查不可!要不是有凭有据,知道你的财产分文不缺,我还能睡觉吗?还能躺下去吗?还能吃东西吗?谢谢上帝,幸亏婚约上写明你是财产独立的;幸亏有但维尔先生做你的代理人,他是一个规矩人。请上帝作证!你非到老都有你那一百万家私不可,非有你每年五万法郎的收入不可,要不然我就在巴黎闹他一个满城风雨,嘿!嘿!法院要不公正,我向国会请愿。知道你在银钱方面太平无事,才会减轻我的一切病痛,才能排遣我的悲伤。钱是性命。有了钱就有了一切。他对我们胡扯些什么,这阿尔萨斯死胖子?但斐纳,对这只胖猪,一个子儿都不能让,他从前拿锁链缚着你,磨得你这么苦。现在他要你帮忙了吧,好!咱们来抽他一顿,叫他老实一点。天哪,我满头是火,脑壳里有些东西烧起来了。怎么,我的但斐纳躺在草垫上!噢!我的斐斐纳!——该死!我的手套呢?哎,走吧,我要去把什么都看个清楚,账簿,营业,银箱,信札,而且当场立刻!直要知道你财产没有了危险,经我亲眼看过了,我才放心。”人间喜剧第五卷“亲爱的父亲!得小心哪。倘若你想借这件事出气,显出过分跟他作对的意思,我就完啦。他是知道你的,认为我担心财产,完全是出于你的授意。我敢打赌,他不但现在死抓我的财产,而且还要抓下去。这流氓会拿了所有的资金,丢下我们溜之大吉的,他也知道我不肯因为要追究他而丢我自己的睑。他又狠又没有骨头。我把一切都想透了。逼他太甚,我是要破产的。”“难道他是个骗子吗?”“唉!是的,父亲,”她倒在椅子里哭了,“我一向不愿意对你说,免得你因为把我嫁了这种人而伤心!他的良心,他的私生活,他的精神,他的肉体,都是搭配好的!简直可怕,我又恨他又瞧不起他。你想,下流的纽沁根对我说了那番话,我还能敬重他吗?在生意上干得出那种勾当的人是没有一点儿顾虑的;因为我看透了他的心思,我才害怕。他明明白白答应我,他,我的丈夫,答应我自由,你懂得是什么意思?就是说我要在他倒霉的时候肯让他利用,肯出头顶替,他可以让我自由。”高老头叫道:“可是还有法律哪!还有沙滩广场给这等女婿预备着呢;要没有刽子手,我就亲自动手,割下他的脑袋。”“不,父亲,没有什么法律能对付这个人的。丢开他的花言巧语,听听他骨子里的话吧!——要么你完事大吉,一个子儿都没有,因为我不能丢了你而另外找个同党;要么你就让我干下去,把事情弄成功。——这还不明白吗?他还需要我呢。我的为人他是放心的,知道我不会要他的财产,只想保住我自己的一份。我为了避免破产,不得不跟他作这种不清白的,盗窃式的勾结。他收买我的良心,代价是听凭我同欧也纳自由来人间喜剧第五卷往。——我允许你胡来,你得让我犯罪,叫那些可怜虫倾家荡产!——这话还说得不明白吗?你知道他所谓的企业是怎么回事?他买进空地,叫一些傀儡去盖屋子。他们一方面跟许多营造厂订分期付款的合同,一方面把屋子低价卖给我丈夫。然后他们向营造厂宣告破产,赖掉未付的款子。纽沁根银号这块牌子把可怜的营造商骗上了。这一点我是懂得的,我也懂得,为预防有朝一日要证明他已经付过大宗款子,纽沁根把巨额的证券送到了阿姆斯特丹、伦敦、那不勒斯、维也纳。咱们怎么能抢回来呢?”欧也纳听见高老头沉重的膝盖声,大概是跪在地下了。老头儿叫道:“我的上帝,我什么地方触犯了你,女儿才会落在这个混蛋手里,由他摆布?孩子,原谅我吧!”但斐纳道:“是的,我陷入泥坑,或许也是你的过失。我们出嫁的时候都没有头脑!社会,买卖,男人,品格,我们懂了哪一样?做父亲的应该代我们考虑。亲爱的父亲,我不埋怨你,原谅我说出那样的话。一切都是我的错。得了,爸爸,别哭啦,”她亲着老人的额角。“你也别哭啦,我的小但斐纳。把你的眼睛给我,让我亲一亲,抹掉你的眼泪。好吧!我去找那大头电,把他一团糟的事理出个头绪来。”“不,还是让我来吧;我会对付他。他还爱我呢!唉!好吧,我要利用这一点影响,叫他马上放一部分资金在不动产上面。说不定我能叫他用纽沁根太太的名义,在阿尔萨斯买些田,他是看重本乡的。不过明儿你得查一查他的账目跟业务。但维尔先生完全不懂生意一道。哦,不,不要明天,我不愿意惹动肝人间喜剧第五卷火。德·鲍赛昂太太的跳舞会就在后天,我要调养得精神饱满,格外好看,替亲爱的欧也纳挣点儿面子!来,咱们去瞧瞧他的屋子。”一辆车在圣热内维埃弗新街停下,楼梯上传来德·雷斯托太太的声音。“我父亲在家吗?”她问西尔维。这一下倒是替欧也纳解了围,他本想倒在床上装睡了。但斐纳听出姊姊的口音,说道:“啊!父亲,没有人和你提到阿娜斯塔齐吗?仿佛她家里也出了事呢。”“怎么!”高老头道。“那是我末日到了。真叫做祸不单行,可怜我怎么受得了呢!”“你好,父亲,”伯爵夫人进来叫,“呦!你在这里,但斐纳。”德·雷斯托太太看到了妹妹,局促不安。“你好,娜齐。你觉得我在这儿奇怪吗?我是跟父亲天天见面的,我。”“从哪时起的?”“要是你来这儿,你就知道了。”“别挑错儿啦,但斐纳,”伯爵夫人的声音差不多要哭出来。“我苦极了,我完了,可怜的父亲!哦!这一次真完了!”“怎么啦,娜齐?”高老头叫起来,“说给我们听吧,孩子。哎哟,她睑色不对了。但斐纳,快,快去扶住她,小乖乖,你对她好一点,我更喜欢你。”“可怜的娜齐,”但斐纳扶着姊姊坐下,说,“你讲吧!你瞧,世界上只有我们俩始终爱着你,一切原谅你。瞧见没有,骨肉的感情才是最可靠的。”她给伯爵夫人嗖了盐,醒过来了。“我要死啦,”高老头道,“来,你们俩都走过来。我冷啊。”人间喜剧第五卷他拨着炭火。“什么事,娜齐?快快说出来。你要我的命了......,,“唉!我丈夫全知道了。父亲,你记得上回马克西姆那张借票吗?那不是他的第一批债。我已经替他还过不!』>。正月初,我看他愁眉苦睑,对我什么都不说;可是爱人的心事最容易看透,一点儿小事就够了,何况还有预感。他那时格外多情,格外温柔,我总是一次比一次快乐。可怜的马克西姆!他后来告诉我,原来他暗中和我诀别,想自杀。我拚命逼他,苦苦央求,在他前面跪了两小时,他才说出欠了十万法郎!哦!爸爸,十万法郎!我疯了。你拿不出这笔钱,我又什么都花光了......,,“是的,”高老头说,“我没有办法,除非去偷。可是我会去偷的呀,娜齐!会去偷的呀!”姊妹俩听着不出声了。这句凄惨的话表示父亲的感情无能为力,到了痛苦绝望的地步,象一个人临终的痰厥,也象一颗石子丢进深渊,显出它的深度。天下还有什么自私自利的人,能够听了无动于衷呢?“因此,父亲,我挪用了别人的东西,筹到了款子,”伯爵夫人哭着说。但斐纳感动了,把头靠在姊姊的脖子上,她也哭了。“那么外边的话都是真的了?”但斐纳问。娜齐低下头去,但斐纳抱着她,温柔的亲吻,把她搂在胸口,说道:“我心中对你只有爱,没有责备。”高老头有气无力的说:“你们两个小天使,干吗直要患难人间喜剧第五卷临头才肯和好呢?”伯爵夫人受着热情的鼓励,又道:“为了救马克西姆的命,也为了救我的幸福,我跑去找你们认识的那个人,跟魔电一样狠心的高布赛克,拿雷斯托看得了不起的,家传的钻石,他的,我的,一齐卖了。卖了!懂不懂?马克西姆得救了!我完啦。雷斯托全知道了。”高老头道:“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他的?我要这个人的命!”“昨天他叫我到他屋子去。他说:‘阿娜斯塔齐……(我一听声音就猜着了),你的钻石在哪儿?’‘在我屋里啊。’‘不,他瞅着我说,在这儿,在我的柜子上。’他把手帕蒙着的匣子给我看,说道:‘你知道从哪儿来的吧?’我双膝跪下……哭着问他要我怎么死。”“哎哟,你说这个话!”高老头叫起来,“皇天在上,哼!只要我活着,我一定把那个害你们的人,用文火来慢慢的烤,把他割做一片一片,象……”高老头忽然不响,话到了喉咙说不出了。娜齐又道:“临了他要我做的事比死还难受。天!但愿做女人的永远不会听到那样的话!”“我要杀他,”高老头冷冷的说,“可恨他欠我两条命,而他只有一条;以后他又怎么说呢?”高老头望着阿娜斯塔齐问。伯爵夫人停了一忽儿说道:“他瞧着我说:‘阿娜斯塔齐,我可以一笔勾销,和你照旧同居;我们有孩子。我不打死特拉伊,因为不一定能打中;用别的方法消灭他又要触犯刑律。在你怀抱里打他吧,叫孩子们怎么见人?为了使孩子们,孩子们的父亲跟我,一个都不伤,我有两个条件。你先回答我:孩子中人间喜剧第五卷间有没有我的?’我回答说有。他问:‘哪一个?’‘爱乃斯特,最大的。’‘好,’他说,‘现在你得起誓,从今以后服从我一件事。(我便起了誓。)多咱我要求你,你就得在你产业的卖契上签字。”’“不能签呀,”高老头叫着,“永远不能签这个字。吓!雷斯托先生,你不能使女人快活,她自己去找;你自己不惭愧,反倒要责罚她?……哼,小心点儿!还有我呢,我要到处去等他。娜齐,你放心。啊,他还舍不得他的后代!好吧,好吧。让我掐死他的儿子,哎哟!天打的!那是我的外孙呀。那么这样吧,我能够看到小娃娃,我把他藏在乡下,你放心,我会照顾他的。我可以逼这个魔电投降,对他说:咱们来拚一拚吧!你要儿子,就得还我女儿财产,让她自由。”“我的父亲!”“是的,你的父亲!唉,我是一个真正的父亲。这流氓贵族不来伤害我女儿也还罢了。天打的!我不知道我的气多大。我象老虎一样,恨不得把这两个男人吃掉。哦呀!孩子们,你们过的这种生活!我急疯了。我两眼一翻,你们还得了!做父亲的应该和女儿活得一样长久。上帝啊,你把世界弄得多糟!人家还说你圣父有个圣子呢。你正应当保护我们,不要在儿女身上受苦。亲爱的小天使,怎么!直要你们遭了难我才能见到你们么?你们只拿眼泪给我看。嗳,是的,你们是爱我的,我知道。来吧,到这儿来哭诉吧,我的心大得很,什么都容得下。是的,你们尽管戳破我的心,撕做几片,还是一片片父亲的心。我恨不得代你们受苦。啊!你们小时候多么幸福!……”“只有那个时候是我们的好日子,”但斐纳说,“在阁楼面人间喜剧第五卷粉袋上打滚的日子到哪里去了?”“父亲!事情还没完呢,”阿娜斯塔齐咬着老人的耳朵,吓得他直跳起来,“钻石没有卖到十万法郎。马克西姆给告上了。我们还缺一万二。他答应我以后安分守己,不再赌钱。你知道,除了他的爱情,我在世界上一无所有;我付了那么高的代价,失掉这爱情,我只能死了。我为他牺牲了财产,荣誉,良心,孩子。唉!你至少想想办法,别让马克西姆坐牢,丢睑;我们得支持他,让他在社会上混出一个局面来。现在他不但要负我幸福的责任,还要负不名一文的孩子们的责任。他进了圣佩拉日监狱Ⅲ,就一切都完啦。”“我没有这笔钱呀,娜齐。我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真是世界末日到了。哦呀,世界要坍了,一定的。你们去吧,逃命去吧!呃!我还有银搭扣,六套银的刀叉,我当年第一批买的,最后,我只有一千二百的终身年金……”“你的长期存款哪儿去了?”“卖掉了,只留下那笔小数目做生活费。我替但斐纳布置一个屋子,需要一万二。”“在你家里吗,但斐纳?”德·雷斯托太太问她的妹妹。高老头说:“问这个干吗!反正一万二已经花掉了。”伯爵夫人说:“我猜着了。那是为了德·拉斯蒂涅先生。唉!可怜的但斐纳,得了吧。瞧瞧我到了什么田地。”“亲爱的,德·拉斯蒂涅先生不会叫情妇破产。”①圣佩拉日监狱,当时拘留债务人的监狱,一八二七年起改为政治犯的监狱。人间喜剧第五卷“谢谢你,但斐纳,想不到在我危急的关头你会这样;不错,你从来没有爱过我。”“她爱你的,娜齐,”高老头说,“我们刚才谈到你,她说你真美,她自己不过是漂亮罢了。”伯爵夫人接着说:“她!那么冷冰冰的,好看?”“由你说吧,”但斐纳红着睑回答,“可是你怎么待我呢?你不认我妹妹,我希望要走动的人家,你都给我断绝门路,一有机会就叫我过不去。我,有没有象你这样把可怜的父亲一千又一千的骗去,把他榨干了,逼他落到这个田地?瞧吧,这是你的成绩,姊姊。我却是尽可能的来看父亲,并没把他撵出门外,直到用得着他的时候再来舐他的手。他为我花掉一万二,事先我完全不知道。我没有乱花钱,你是知道的。并且即使爸爸送东西给我,我从来没有向他要过。”“你比我幸福,德·玛赛先生有钱,你肚里明白。你老是象黄金一样吝啬。再会吧,我没有姊妹,也没有……”高老头喝道:“别说了,娜齐!”但斐纳回答娜齐:“只有象你这样的姊妹才会跟着别人造我谣言,你这种话已经没有人相信了。你是野鲁。”“孩子们,孩子们,别说了,要不我死在你们前面了。”德·纽沁根太太接着说:“得啦,娜齐,我原谅你,你倒了霉。可是我不象你这么做人。你对我说这种话,正当我想拿出勇气帮助你的时候,甚至想走进丈夫的屋子求他,那是我从来不肯做的,哪伯为了我自己或者为了……这个总该对得起你九年以来对我的阴损吧?”父亲说:“孩子们,我的孩子们,你们拥抱呀!你们是一对人间喜剧第五卷好天使呀!”“不,不,你松手,”伯爵夫人挣脱父亲的手臂,不让他拥抱。“她对我比我丈夫还狠心。大家还要说她大贤大德呢!”德·纽沁根太太回答:“哼,我宁可人家说我欠德·玛赛先生的钱,不愿意承认德·特拉伊先生花了我二十多万。”伯爵夫人向她走近一步,叫道:“但斐纳!”男爵夫人冷冷的回答:“你诬蔑我,我只对你说老实话。”“但斐纳!你是一个……”高老头扑上去拉住娜齐,把手掩着她的嘴。娜齐道:“哎唷!父亲,你今天碰过了什么东西?”“哟,是的,我忘了,”可怜的父亲把手在裤子上抹了一阵,“我不知道你们会来,我正要搬家。”他很高兴受这一下抱怨,把女儿的怒气转移到自己身上。他坐下说:“唉!你们撕破了我的心。我要死了,孩子们!脑子里好象有团火在烧。你们该和和气气,相亲相爱。你们要我命了。但斐纳,娜齐,得了吧,你们俩都有是都有不是。喂,但但尔,”他含着一包眼泪望着男爵夫人,“她要一万两千法郎,咱们来张罗吧。你们别这样的瞪眼呀。”他跪在但裴纳面前,凑着她耳朵说:“让我高兴一下,你向她赔个不是吧,她比你更倒霉是不是?”父亲的表情痛苦得象疯子和野人,但斐纳吓坏了,说道:“可怜的娜齐,是我错了,来,拥抱我吧……”高老头道:“啊!这样我心里才好过一些。可是哪儿去找人间喜剧第五卷一万两千法郎呢?也许我可以代替人家服兵役。”“啊!父亲!不能,不能。”两个女儿围着他喊。但斐纳说:“你这种念头只有上帝报答你,我们粉身碎骨也补报不了!不是么,娜齐?”“再说,可怜的父亲,即使代替人家服兵役也不过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娜齐回答。老人绝望之极,叫道:“那么咱们卖命也不成吗?只要有人救你,娜齐,我肯为他拚命,为他杀人放火。我愿意象伏脱冷一样进苦役场!我……”他忽然停住,仿佛被雷劈了一样。他扯着头发又道:“什么都光了!我要知道到哪儿去偷就好啦。不过要寻到一个能偷的地方也不容易。抢银行吧,又要人手又要时间。唉,我应该死了,只有死了。不中用了,再不能说是父亲了!不能了。她来向我要,她有急用!而我,该死的东西,竟然分文没有。啊!你把钱存了终身年金,你这老混蛋,你忘了女儿吗?难道你不爱她们了吗?死吧,象野狗一样的死吧!对啦,我比狗还不如,一条狗也不至于干出这种事来!哎哟!我的脑袋烧起来啦。”“噢!爸爸,使不得,使不得,”姊妹俩拦着他,不让他把脑袋往墙上撞。他嚎啕大哭。欧也纳吓坏了,抓起当初给伏脱冷的借据,上面的印花本来超过原来借款的数目;他改了数字,缮成一张一万二的借据,写上高里奥的抬头,拿着走过去。“你的钱来了,太太,”他把票据递给她,“我正在睡觉,被你们的谈话惊醒了,我才知道我欠着高里奥先生这笔钱。这儿是张票据,你可以拿去周转,我到期准定还清。”人间喜剧第五卷伯爵夫人拿了票据,一动不动;她睑色发白,浑身哆嗦,气愤到极点,叫道:“但斐纳,我什么都能原谅你,上帝可以作证!可是这一手哪!吓,你明知道他先生在屋里!你竞这样卑鄙,借他来报仇,让我把自己的秘密,生活,孩子的底细,我的耻辱,名誉,统统交在他手里!去吧,我不认得你这个人,我恨你,我要好好的收拾你……”她气得说不上话,喉咙都干了。“嗳,他是我的儿子啊,是咱们大家的孩子,是你的兄弟,你的救星啊,”高老头叫着,“来拥抱他,娜齐!瞧,我拥抱他呢,”他说着拚命抱着欧也纳。“噢!我的孩子!我不但要做你的父亲,还要代替你所有的家属。我恨不得变做上帝,把世界丢在你脚下。来,娜齐,来亲他!他不是个凡人,是个天使,真正的天使。”但斐纳说:“别理她,父亲,她疯了。”德·雷斯托太太说:“疯了!疯了!你呢?”“孩子们,你们这样下去,我要死了,”老人说着,象中了一颗子弹似的往床上倒下。“她们逼死我了!”他对自己说。欧也纳被这场剧烈的吵架弄得失魂落魄,一动不动愣在那里。但斐纳急急忙忙替父亲解开背心。娜齐毫不在意,她的声音,目光,姿势,都带着探问的意味,叫了声欧也纳:“先生——”他不等她问下去就回答:“太太,我一定付清,决不声张。”老人晕过去了,但斐纳叫道:“娜齐!你把父亲逼死了!”娜齐却是往外跑了。人间喜剧第五卷“我原谅她,”老人睁开眼来说,“她的处境太可怕了,头脑再冷静的人也受不住。你安慰安慰娜齐吧,对她好好的,你得答应我,答应你快死的父亲,”他紧紧握着但斐纳的手说。但斐纳大吃一惊,说道:“你怎么啦?”父亲说:“没有什么,没有什么。就会好的。觉得有些东西压在我脑门上,大概是头痛。可怜的娜齐,将来怎么办呢?”这时伯爵夫人回进屋子,跪倒在父亲脚下,叫道:“原谅我吧!”“唉,”高老头回答,“你现在叫我更难受了。”伯爵夫人含着泪招呼拉斯蒂涅:“先生,我一时急昏了头,冤枉了人,你对我真象兄弟一样么?”她向他伸出手来。“娜齐,我的小娜齐,把一切都忘了吧,”但斐纳抱着她叫。“我不会忘掉的,我!”高老头嚷道:“你们都是天使,你们使我重见光明,你们的声音使我活过来了。你们再拥抱一下吧。嗳,娜齐,这张借据能救了你吗?”“但愿如此。喂,爸爸,你能不能给个背书?”“对啦,我真该死,忘了签字!我刚才不舒服,娜齐,别恨我啊。你事情完了,马上派人来说一声。不,还是我自己来吧。哦,不!我不能来,我不能看见你丈夫,我会当场打死他的。他休想抢你的财产,还有我呢。快去吧,孩子,想法叫马克西姆安分些。”欧也纳看着呆住了。德·纽沁根太太说:“可怜的娜齐一向暴躁,她心是好的。”人间喜剧第五卷“她是为了借票的背书回来的,”欧也纳凑在但斐纳的耳边说。“真的吗?”“但愿不是,你可不能不防她一着,”他抬起眼睛,仿佛把不敢明说的话告诉了上帝。“是的,她专门装腔,可怜父亲就相信她那一套。”“你觉得怎么啦?”拉斯蒂涅问老人。“我想睡觉,”他回答。欧也纳帮着高里奥睡下。老人抓着但斐纳的手睡熟的时候,她预备走了,对欧也纳说:“今晚在意大利剧院等你。到时你告诉我父亲的情形。明儿你得搬家了,先生。让我瞧瞧你的屋子吧。”她一进去便叫起来:“哟!要命!你比父亲住得还要坏。欧也纳,你心地太好了。我更要爱你。可是孩子,倘使你想挣一份家业,就不能把一万两千法郎随便往窗外扔。德·特拉伊先生是个赌棍,姊姊不愿意看清这一点。一万二!他会到输一座金山或者赢一座金山的地方去张罗的。”他们听见哼了一声,便回到高里奥屋里。他似乎睡熟了;两个情人走近去,听见他说了声:“她们在受罪啊!”不管他是睡着还是醒着,说那句话的口气大大的感动了女儿,她走到破床前面亲了亲他的额角。他睁开眼来说:“哦!是但斐纳!”“嗳,你觉得怎么样?”她问。“还好,你别担心,我就要上街的。得啦,得啦,孩子们,你人间喜剧第五卷们尽管去快活吧。”欧也纳送但斐纳回家,因为不放心高里奥,不肯陪她吃饭。他回到伏盖公寓,看见高老头起来了,正预备吃饭。毕安训挑了个好仔细打量面条商的座位,看他嗖着面包辨别面粉的模样,发觉他的行动已经身不由主,便做了个凄惨的姿势。“坐到我这边来,实习医师,”欧也纳招呼他。毕安训很乐意搬个位置,可以和老头儿离得更近。“他什么病呀?”欧也纳问。“除非我看错,他完啦!他身上有些出奇的变化,恐怕马上要脑溢血了。下半个睑还好,上半部的线条统统往脑门那边吊上去了。那古怪的眼神也显得血浆已经进了脑子。你瞧他眼睛不是象布满无数的微尘吗?明儿我可以看得更清楚些。”“还有救吗?”“没有救了。也许可以拖几天,倘使能把反应限制在身体的末梢,譬如说,限制在大腿部分。明天晚上要是病象不停止,可怜虫就完啦。他怎么发病的,你知道没有?一定精神上受了剧烈的打击。”“是的,”欧也纳说着,想起两个女儿接二连三的打击父亲的心。“至少但斐纳是孝顺的!”他私下想。晚上在意大利剧院,他说话很小心,惟恐德·纽沁根太太惊慌。“你不用急,”她听了开头几句就回答,“父亲身体很强壮。不过今儿早上我们给他受了些刺激。我们的财产成了问题,你可知道这件倒霉事儿多么严重?要不是你的爱情使我感觉麻人间喜剧第五卷木,我竞活不下去了。爱情给了我生活的乐趣,现在我只怕失掉爱情。除此以外,我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世界上我什么都不爱了。你是我的一切。倘若我觉得有了钱快乐,那也是为了更能讨你喜欢。说句不怕害噪的话,我的爱情胜过我的孝心。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整个生命都在你身上。父亲给了我一颗心,可是有了你,它才会跳。全世界责备我,我也不管!你是没有权利恨我的,我为了不可抵抗的感情犯的罪,只要你能替我补赎就行了。你把我当做没有良心的女儿吗?噢,不是的。怎么能不爱一个象我们那样的好爸爸呢?可是我们可叹的婚姻的必然的后果,我能瞒着他吗?干吗他当初不阻拦我们?不是应该由他来替我们着想吗?今天我才知道他和我们一样痛苦;可是有什么办法?安慰他吗?安慰不了什么。咬紧牙关忍耐吗?那比我们的责备和诉苦使他更难受。人生有些局面,简直样样都是辛酸。”真正的感情表现得这么坦白,欧也纳听着很感动,一声不出。固然巴黎妇女往往虚伪,非常虚荣,只顾自己,又轻浮又冷